溪水还是那个溪水,只是不复宁静秀美。

李鹜抓着韩逢月的发冠,把他从水面下提了起来。缺氧多时的韩逢月好不容易重回地面,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胸口大幅度地起伏着。

“噗——呼——呼呼——”

李鹜抓着他的发冠,强行让他涨红的脸面向自己。

“说吧,你像个跟屁虫一样追着我们撵是为了什么?”

韩逢月一脸狼狈,脸上既有溪水也有泪水和口水,他嘴唇一动,“呸”声刚起了个势,就被李鹜再次按进了水里。

韩逢月的双手在空中徒劳无功地挣扎着,溪水里咕嘟咕嘟冒着泡泡,他痛苦的面庞在水里摇动,原本梳得整整齐齐的发髻已经散了小半,东一缕西一把的散在水里。

李鹜一屁股坐到韩逢月背上,抬头看向两个正在拾荒的弟弟:

“跟你们说了多少次了,拾荒胆要大,心要细,像你们那样能拾到什么好东西?鞋底看一看,衣服夹层看一看,都没有的话,足衣脱下来抖一抖……大富由天,小富由俭,这些别人不要的东西,我们要一个不落地收集起来……”

沈珠曦在马车里扬声道:“好了没?我什么时候能出来?”

“好了会叫你,你急什么!”李鹜用比她更大的声音没好气道,“你现在出来,小心你一个月都吃不下饭!”

“为什么吃不下饭?”马车里的好奇呆瓜追问。

“因为他们逃跑时屎『尿』屁崩了一地!”

“噫!”

刚打开了一条缝的马车门迅速关了回去。

李鹜提着韩逢月的脑袋,粗暴地把他拉出了水面。韩逢月翻着白眼,人事不知。李鹜对着他那张阴柔俊美的脸,毫不留情就是两个大耳刮子。

外力刺激下,韩逢月吐出一口溪水,咳着醒了过来。

“我想到一个和你很相符的字——死鸭子嘴硬,我给你刻个鸭字在这张白白生生的脸上,你觉得怎么样?”

“你——”

“想好再说话。”李鹜用刀尖轻轻滑过韩逢月的脸。

韩逢月咽下到了嘴边的谩骂,用杀人般的目光狠狠瞪着李鹜。

“为什么跟着我?”李鹜问。

感受到面颊上刀尖的下压,韩逢月咬着牙开口了:“我没跟着你。”

话音刚落,他的脸颊就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韩逢月痛得惨叫起来,毁容的愤怒和恐惧让他整张脸都扭曲了。

“我说得是真的!”

“这一刀,是因为你跟我的女人。”李鹜蹲了下来,冷眼看着他,“跟老子的女人,比跟老子更严重。”

“你的女人?”韩逢月捂着受伤的脸颊大笑起来,“你一个泥坑里爬起来的地痞流氓,想癞□□吃天鹅肉,也不先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吃天鹅肉的命!”

李鹜目光一凝:“……你什么意思?”

“你根本不知道你娶的女人是什么人吧?”韩逢月阴笑道,“她是一个会让你丢命的女人,你根本护不住她!你也护不住自己!你就算现在杀了我,你也迟早会因为她丧命!”

李鹜脸『色』一沉,刀尖再次抵上韩逢月的另一边脸颊。

“……我不喜欢和人猜谜。”

“我们合作怎么样?”韩逢月笑道,鲜血从他脸颊上的指缝里溢出。“看你们的样子,不是正常赶路吧?怎么,是得罪了什么人,还是犯了什么事?我都能替你摆平。你既然知道我大哥,就该知道我们有武英节度使在背后撑腰。如今世道大『乱』,手里握有兵权腰板才硬,要论兵力,尚存的十六节度使里,武英节度使可排前三。”

“你要是跟我合作,我不但能帮你摆平你的麻烦,还能将你引荐给淳于安将军,让你平步青云,这交易不亏吧?”

“你要什么?”李鹜盯着他。

“我要马车里的那个女人。”韩逢月在刀尖刺破他的脸颊之前说道,“你先别急着动手!我知道你舍不得这样一个沉鱼落雁的媳『妇』——换谁都舍不得。可你继续留着她,你会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为什么我会死?”

韩逢月似乎已经对他的选择胸有成竹,他拧唇冷笑,缓缓道:“因为她是金枝玉叶,一国公主,如今的大燕皇帝不会允许他的妹妹嫁给一个低贱的平民,她原本的——”

李鹜打断他:“你怎么认出来的?”

本来应该给眼前之人带来十足冲击的话却像羽『毛』飘进池塘,没有传来任何回音。

他似乎并不吃惊自己的妻子是一国公主。

韩逢月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冷静的男子,不知不觉就被他带离了话题方向。

“我们长沙韩氏是望族,我同大哥入宫参加宫宴时,曾机缘巧合在远处见过一回。当时,所有人都称赞,越国公主和天下第一公子傅玄邈乃天造地设的一对佳人——”

韩逢月的本意是激起对方的嫉妒心和愤怒,让他有机可趁,谁料这厮心胸过于开阔,对自己女人的上一个男人浑然不感兴趣。

“越国公主和狗屁公子配不配关我什么事?”他不耐烦地拧起眉头,追问道,“还有谁知道这件事?”

“此事事关重大,我当然不会告诉别人,免得节外生……”

韩逢月始终没有机会说完完整的一段话。

咔嚓一声,他瞪大眼睛,脑袋从软绵绵的脖子上垂了下来,还没回过神的瞳孔依然跟着李鹜的面孔移动。

“你穿的也是新衣裳,去见阎王爷正好。”

李鹜从他脖子上松开手,韩逢月断了气的尸体倒了下去,生机仍然残留的面庞砸进冰冷的溪水里,水花在他面上飞溅,逐渐扩散的瞳孔眨也不眨。

李鹜沉着而熟练地扒光了韩逢月身上的所有财物——连他折扇上的玉扇坠也没放过。拾完荒的李鹊走了过来,只一眼就看出背对他趴进了溪水里的韩逢月没了气息。

李鹊惊讶道:“大哥先前还说要留他一命,怎么改变主意了?”

“他认出了你嫂子。”李鹜冷声道。

李鹊变了脸『色』,眼神往马车上一扫,确认门窗依然紧闭后,说:“他想接嫂子回皇家?”

“节度使们各自为政,韩氏一族都是淳于安的走狗,韩逢月恐怕是想把你嫂子扣在武英军里做人质,以此要挟元龙帝来提条件。”

“……那我们要怎么办?”李鹊看向地上的尸体,“不如我们把他烧掉,彻底毁尸灭迹?”

“时间上来不及。”李鹜道,“韩逢月还有一队人马,发现他的尸体是迟早的问题。”

“那我们……”

“船到桥头自然直。”李鹜道,“该着急的,是白头县的诗人贾鸭。”

李鹊笑了:“三人做事三人当,大哥别忘了,这事儿还有贾雀的一份力。”

李鹍也走了过来,他对一个活人变成尸体已经习以为常。他跨过韩逢月的手站到河边,对他的尸体毫不在意,弯腰将两把血淋漓的战斧放进溪水里『荡』来『荡』去。

杀人的时候,他怒目圆瞪,凶悍非常,此时此刻,他又像个孩童一般,双眼闪着小兽般纯净的光。

“还有贾雕……”李鹍提醒道,“贾雕也干了活……”

李鹜拍了拍两个弟弟的肩膀:“他们不会忘的,到时候,通缉令上一起见吧。”

韩逢年是武英节度使面前的大红人,李鹜虽然没有什么准备就杀了他的弟弟,心里却没有太多慌张。

仔细想想,其实他们留下的破绽并不多。

韩逢月的人虽然见过他们的脸,但对他们的真实身份却一概不知。要想找他们,也是大海捞针,唯一能利用的就是通缉令。

但在大多数时候,通缉令也只是一种威慑手段。

韩逢月一行人途径襄州,定然也见到了襄州发布的他们三人的通缉令,他不也什么都没认出吗?

通缉令这个东西,画成什么样子,全凭运气。

给衙门画通缉令的画师不会是什么炉火纯青的大家,画出来的人像能有本人四分像就已是祖坟冒青烟的稀罕事,要想画出一副神似的肖像,不仅要求画师的画技高超,还要求目击者的头脑冷静,记忆清晰,口才清楚——与其期待靠通缉令抓到犯人,不如期待犯人自投罗网。

再加上,天大地大,光大燕的节度使就有十六个,要实在混不下去,大不了,他带着沈呆瓜和两个弟弟去海外寻找新天地。

不管怎么样,他也不会将沈呆瓜交给这些心眼漆黑的东西。

沈珠曦在马车里等得都不耐烦了,马车门终于被人从外打开。李鹜一弯腰,不待她看清外边的现状就钻了进来。

“外边怎么样了?”沈珠曦担心道。

“安全了,就是他们逃跑时屁滚『尿』流,弄得地上不太好看。出去时你要闭一闭眼睛。”

“我要出去吗?”沈珠曦惊讶道。

“之后的路马车不好走,我们带上细软,骑马赶路会方便得多。”李鹜一边说着,一边开始收拾车上的细软。

眼见他的手『摸』向自己存放凤牌的妆奁,沈珠曦吓了一跳,飞快抱起妆奁:“我自己收拾自己的!”

“我还懒得帮你收拾。”李鹜没好气道,“抓紧时间,你的屁股纸不要带了,我们进城再买。”

“知道了!”沈珠曦心虚地提高声音。

沈珠曦用最快的速度收拾了细软,刚要弯腰出马车,忽然被等在门口的李鹜一把抱了起来,她还没来得及发出惊叫,李鹜就把一只手蒙在了她的眼睛上。

“别『乱』叫啊,吓着我,老子可就松手了。”

沈珠曦吓得憋回到了喉咙口的惊呼。

李鹜单手抱着她,轻巧移上了站在车头的大黄马。

“驾!”李鹜一夹马肚,大黄马扬蹄跑了起来。

风沙一扬,无拘无束。

马蹄高高举起,越过一具具尸身。

李鹜豪气万丈,扬声便『吟』:

“十步杀一人,老子不修坟。”

“修坟价另算,吃亏我不干。”

“大富靠老天,小富靠我捡。”

“拾荒谁最强,鸭某王中王!”

“此诗,便名《鸭客行》!呆瓜,你觉得如何?”

沈珠曦:“……”

是她对不起李白,她不该给他讲《侠客行》的故事。

她是让李白蒙羞的千古罪人。

李鹜浑然不察她而羞愧,豪气神上地驾马飞奔。

没了沉重的马车在身后束缚,大黄马就像回到了草原一样,撒欢似地一路疾驰。李鹍和李鹊二人所乘的马则是由轻转重,脚步不似先前矫捷。

沈珠曦原本坐在马车里的时候,就觉得这马拉车不行,现在她觉得,这马驼人也不行。她在马上颠了个七荤八素,全靠李鹜单手把她紧紧按在怀里,她才没有失足从马上跌落。

为了躲避后边可能的追兵,四人两马没有继续赶往许州,而是再次改道,奔上了前往唐州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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