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州知府在府里大宴特使,看样子……”

李鹜听着李鹊的话,面色凝重,手还没碰到篱笆门,门就先一步从里打开了。

一根鸡毛掸子拍上了他的头脸,鸡毛刷过鼻眼,又痒又戳人。

“你做什么?!”李鹜跳了起来。

沈珠曦一脸无措地看着他:“我帮你拍灰……”

“拍灰是这样拍的吗?”李鹜夺过她的鸡毛掸子。

“……那要怎么拍?”

“这样……”李鹜在她身上轻轻拍了两下,忽然把鸡毛掸子扔给身后的李鹊。“鸡毛掸子就不是拍人的!”

“可是,杂货铺的老板分明说鸡毛掸子可以拍人从室外带回来的灰,也可以拍家具上积累的灰……我特意买了两把呢!”沈珠曦说。

“老子又没出去挖炭,哪来那么多灰拍?”李鹜拧着眉说:“让你买的东西都买了吗?”

“买了!”沈珠曦高高兴兴地说。

她把李鹜引到屋里,向他展示她这半天的成果。

“我买了蒜苗,猪肉,芋子饼……澡豆,手帕,鸡毛掸子。”

“盐呢?”

“……”

李鹜叹了口气。

李鹊立即道:“大哥,我正打算去镇上买些下酒的凉菜回来,盐我来带——二哥,跟我一起去。”

李鹍头也不回地往厨房冲:“我才不去,芋子饼,在哪儿啊我的芋子饼?”

“你陪我去镇上,我给你买双倍馅儿的芋子饼。”

李鹊话音未落,李鹍已经转身冲了回来。

“你要说话算话!”

“我什么时候说话不算话了?”

“你什么时候都不算话……”

“那你还信我?”

“我是二哥,我必须信你……”

两兄弟的说话声渐渐远了。

沈珠曦正懊恼自己为什么忘了买盐,李鹜环视明亮整洁的堂屋,伸手在光可鉴人的方桌上抹了一把。

“你打扫了屋子?”

沈珠曦又高兴起来:“还不错吧?”

李鹜从喉咙里嗯了一声。

“我不会白吃白住你的,在我找到挣钱的法子前,我会负责家里的打扫。”沈珠曦脸色微红,小声道:“虽然我现在还不太会洗衣做饭,但我学得快,我……”

李鹜打断她的话:“白吃白住也行。”

“什么?”沈珠曦下意识反问。

“既然活在乱世,就别那么刚直。”李鹜说:“更何况,我让你白吃白住,你不愿意,是不是看不起我?”

沈珠曦呆了:“我没有看不起你!”

“你就是看不起我。”李鹜说。

“我没有!”

“你有。”

“我没有!”沈珠曦快哭了。

“你既然嫁了我,供你吃喝就是我理所应当的事,你反过来要给我钱,就是看不起我。”

“那家里的活谁来做呢?”

“总有人做。”李鹜说:“老子娶你回来,不是让你受苦的。”

沈珠曦一愣,还没反应过来,李鹜已经踏出堂屋,往厨房走了。

她追了过去,看见李鹜站在门口,直勾勾地看着她插在陶土罐子里的菜。

“……这是什么?”

“我买的菜啊!”沈珠曦理直气壮道:“我用装了水的瓶子插上,你看,现在还和我刚买时没差呢!”

“……你不这么做也没差。”

“不可能!”沈珠曦底气十足地一口否定:“没有哪种花草离得了水,这菜也是花草的一种,道理都一样,我插花……我帮越国公主插花时,再漂亮的花要是离了水,一会时间也会变得颜色黯淡。”

“黯淡了又怎么样呢?”李鹜问。

“黯淡了就不好看啊!”

“再好看的菜,下了锅不都一样?”

“……”

沈珠曦震惊了,他说的好有道理。

李鹜再次叹了口气,把罐子里的蔬菜都拿了出来。

她听着他不断的叹气,心里升起浓浓的挫折感。沈珠曦犹豫半晌,闷声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很笨?”

李鹜既没安慰她,也没否定她,他蹲在灶台前,往洞里扔着劈好的柴火。

“你觉得自己笨吗?”

沈珠曦迟疑了片刻。

她自然不觉得自己笨,她学东西很快,她写得一手好字,琴棋书画都略通皮毛,尤擅琴瑟,虽然她不喜欢这些,但贵女需要学的东西她都会。她识字早,读书多,往年还未失宠时,藏书阁的大门向她随时敞开,里面的各种孤品珍本她都有所涉猎。

她慎重地答道:“我觉得不笨。”

“那不就得了?难道你为了证明自己不笨,什么都要学,什么都要做?”

李鹜拿起一旁长长的铁钩子,往炉子里接连捅去。

火星飞散,映照着他俊朗的侧脸。他漫不经心道:“我最烦为了什么人或事证明自己——我就是我,不需要证明,更不需要向谁证明。你不会洗衣做饭,这不代表你笨。你那双细皮嫩肉的手,能做的不止是洗衣做饭。”

沈珠曦心里先是一喜,接着立马一沉。

她的琴技不错,但她总不能出去卖艺吧?用文字挣钱也就罢了,用丝竹之声谋利,她作为一名未出阁女子的名声就彻底坏了……

李鹜生好了火,站起来道:“在外忙活了半天,这肩有点僵。”

沈珠曦中断思绪,跟着站了起来,关切道:“要不要找唐大夫拿点膏药贴贴?”

“不用,捶捶就好了。”李鹜说。

“哦。”沈珠曦又去想她的谋生之道了。

“你脖子上长的是呆瓜吗?”李鹜不高兴地说:“我都这么说了,你就不会来帮我捶捶?”

“这……”沈珠曦的脸腾地红了:“这怎么行……”

“这怎么不行?这儿除了你我就没有别人,即使有人来了,咱们是夫妻,妻子帮丈夫捶捶肩膀怎么了?”李鹜说:“你连给我捶肩这肩这件小事都不愿做,还想出去自食其力?我算是看出来了,你说什么不想白吃白喝,都是假的,骗人的,专骗老子一个……”

“你蹲下来点。”

沈珠曦话音未落,骂骂咧咧的李鹜立即蹲了下来。

“背也捶捶。”他说。

沈珠曦回头看了眼篱笆的方向,确定没人看见后,轻轻锤着李鹜的肩膀和后背。

她第一次给人捶背,生怕力度过重,握成拳头的右手轻轻敲着。

“你在给我挠痒痒呢?用点劲儿。”

“再重点。”

“再重点!”

“你要捶死我啊!”

沈珠曦弱弱道:“不是你让我重点么……”

“我是让你往老子后颈重捶了吗?”李鹜说:“我看你是想把老子一拳送走。”

沈珠曦天真道:“送去哪儿啊?”

“送去阴曹地府。”李鹜说。

她这才听出他在损她。

沈珠曦对着他的后脑勺无声地做着口型:

“恶霸,地痞,臭流氓……”

李鹜一无所知,仍沉浸在自身的感受里:

“下去一点,左边一点,诶,对……”

虽说他已经屈膝蹲了不少,但沈珠曦捶他的肩膀还是有些吃力,捶了一会,她手都捶累了,李鹜还不叫停。

沈珠曦问:“你蹲着累不累啊?要不……”

“不累,你捶吧。”李鹜说。

沈珠曦:“……”

她现在真想一拳把他送走了。

李鹜一边享受她的服务,一边拨拉着她买回来的菜:“你买这么多菜是想吃几天?”

“一天三顿,很快就没了。”

“就算一天三顿,一顿又能吃几个菜?”

沈珠曦试探道:“六七个菜?”

李鹜没好气道:“县老爷一顿都吃不了这么多菜,你以前到底是当宫女的还是当公主的?”

“当然是宫女……”沈珠曦干笑道:“县老爷一人吃不了这么多,可是我们人多啊,有李鹍和李鹊一起吃,六七个菜还不是轻轻松松?”

“你就是上天派来折腾老子的……”李鹜嘴上不饶人,手上却开始清洗猪肉:“中午想吃什么?”

这个问题沈珠曦已经想好了答案,她兴冲冲地答道:

“蒜苗炒肉!水晶脍!醋笋!灌蜜藕……”

沈珠曦还没把她设想的菜单说完,李鹜已经打断了她。

“除了第一个,我都不会。”

沈珠曦忙说:“很简单的!我知道做法,我告诉你,那水晶脍就是……”

“既然简单,你自己来。”李鹜说。

“你——”沈珠曦气得在他背上捶了一拳。

说好的娶她不是让她来受苦的呢?这才过了多久,他就让她自己来了!

男人果然都是不可信的大骗子!

沈珠曦鼓着腮帮子瞪他,因为吃不到的水晶脍而满腹委屈,李鹜却咧嘴笑了起来。

“不错,还知道打人了。”他说:“说吧,水晶脍怎么做?”

于是,两人分工合作,沈珠曦负责动嘴指导,李鹜负责动手又动嘴。

就例如:

“这水晶脍啊,名字复杂,但是做法简单。其实就是猪皮脍。你先把猪皮洗净去脂,往锅里加水,再放葱椒陈皮烧开……”

“你去把你的枇杷拿几颗过来。”

“拿枇杷干什么?”

“剥皮下锅啊。”

“陈皮不是枇杷皮!”

“你现在让我去哪儿给你找陈皮?都是果子皮,都有清香,橘皮可以枇杷皮为什么不行?你是不是看不起枇杷皮?”

再例如:

“水开后,猪皮下锅,文火熬煮,待皮软后取出切成细丝,再放回锅里煮稠……”

“宫里还有这种吃法?你这是吃猪皮还是煮胶水?”

又例如:

“用细密的棉布过滤猪皮……”

“哪还有猪皮,都是胶水。”

“过滤之后,猪皮冷却就变成脍了,再用香醋来浇着吃,肥而不腻,香而不闷,是一道朴实的家常菜……”

“这还叫朴实的家常菜?你在宫里过的日子还真是朴实。”

李鹜骂归骂,手上的动作一直不停。

沈珠曦想到自己中午有水晶脍吃,也不在乎他骂不骂——骂就骂吧,反正她不会少一块肉,等到了中午,还能多吃一块肉呢!

“你的肩还难过吗?要不我再帮你捶捶,顺便讲讲这醋笋的做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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