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珠曦在回家的半路上,遇到来接她的李鹊。

“沈妹妹没事就好,大哥见只有二哥一人回来,发了不小的火呢。”李鹊看了看沈珠曦空空的两手:“沈妹妹买的东西呢?”

沈珠曦说:“我拜托店家,空闲的时候送到家来。他们都答应了。”

“那就好。”李鹊咧嘴一笑:“要是大哥见你手忙脚乱回来,会更生气的。”

沈珠曦跟他走回李家院子前,李鹊先一步推开门,停在门前等她进去。沈珠曦道了声谢,走进篱笆门,紧接着就见到了双手高举,跪在桂花树下的李鹍。

李鹍听到开门声响也不看她,委屈巴巴地盯着眼前的一片沙土。

堂屋的门大开着,李鹜坐在长凳上,双腿大开,桌上放着两个圆滚滚的荷叶包,旁边还有一坛封好的酒。

沈珠曦走进堂屋,想为李鹍求情又不知如何开口,李鹜看她一眼,先开了口:“路上出什么事没?”

“没有。”沈珠曦摇了摇头,趁机说:“你饶了他吧。”

“不止你这事。”李鹜皱眉说:“我去随记鸡店,随蕊那个恶婆娘指着我的鼻子骂,连烧鸡也特意挑了一只最小的给我。她说李鹍偷了他的发簪,让我百倍赔她。”

李鹜说着就来了气,他起身走到门口,对着跪在树下的李鹍说:“你到底什么毛病犯了,上次偷拿人家荷包,这次偷拿别人簪子——这些女人家家的东西,你要实在喜欢,说一声,老子给你买行不行啊?”

李鹍被他骂也不开口,只是嘴扁得更厉害了,一副委屈极了的表情。

“你别骂了……”沈珠曦小声道:“他还有没有偷别人的东西?”

“就是偷了我又怎么能知道?这镇头镇尾,只有随蕊那个恶婆娘才敢告他的状。”

沈珠曦把他往屋里推:“你别骂他了,我去问问。”

李鹜不情不愿地在长凳坐下后,沈珠曦回到了院子,原本站在李鹍面前的李鹊见状,走向了李鹜那里。

沈珠曦停在李鹍面前,说:“你真的拿了随蕊的簪子?”

李鹍既不否定也不承认,低着头一声不吭。

“你大哥买了烧鸡,你要是还不能让他消气,你今晚就没有烧鸡吃了。”

这话比什么都管用,李鹍惊慌抬头:“烧鸡我要吃……”

“你跟我说实话,我就想办法让你吃烧鸡,好吗?”

李鹍犹豫半晌,低若蚊吟地说了声“好”。

“随蕊的簪子是你拿的吗?”

他无精打采地点了点头。沈珠曦皱起眉头:“你为什么要拿别人的簪子?”

“我愿意。”他闷声说。

沈珠曦在他面前蹲了下来,耐心劝道:“没有经过别人同意,你不能随便拿别人的东西,你也不想我随便拿你的东西吧?”

李鹍却忽然发起火来,碗大的拳头锤向地面:“我就是愿意!”

李鹜在堂屋里叫了起来:“你再锤一下试试?!”

李鹍又蔫了,缩着脖子不说话。

沈珠曦原本吓了一跳,李鹜的存在给了她继续说下去的勇气。她不再勉强李鹍说出原因,转而说道:“既然这样,以前的事我们就不提了。你能答应我,今后不再没有别人允许,擅自拿走别人的东西吗?”

“……”

“你如果答应,我就告诉你大哥,你已经改正了错误,晚上的烧鸡还是该分你一份。”

“……雕儿改了。”李鹍嘟哝道。

沈珠曦微笑道:“你现在叫李鹍了,以前那个雕儿的坏习惯,不可再带过来了。”

她伸出手,试探地拍了拍他的肩,李鹍抬起无邪的双眼看了她一眼,并没有抗拒。

沈珠曦再接再厉,接着说:“那只簪子,你现在就去给随姑娘送去,并且向她道歉。我见随姑娘心直口快,应是爽朗之人,你若诚心道歉,她也不会记恨你的。”

“大哥不准我起来……”他嘀咕道。

“大哥知道你是去道歉,自然就会让你起来。”沈珠曦说:“你去吧,我和你大哥在家等你,烧鸡也在桌上等你。”

李鹍慢吞吞地站了起来,沈珠曦跟着站起。他看了眼堂屋里沉着脸不说话的李鹜,转身往门外走去。

沈珠曦回到堂屋后,李鹜说:“他去哪儿了?”

沈珠曦说:“他去向随姑娘还东西,并且道歉了。”

李鹜脸色稍霁,扯开酒坛上的封布,单手举起就往嘴里倒去。他一口气喝了许多,脖子上的喉结跟着酒液上上下下,等他再放下酒坛时,坛子已明显轻了不少。

他牛饮了许多,脸上却一点醉意也没有,沈珠曦又惊又畏地看着他。

李鹊对他的豪饮见怪不怪,开口道:“大哥也别为二哥烦心了,他一向不着调,这些也不过是小麻烦,用不着发火。”

“给我添麻烦倒没什么,我就怕他给惹不起的人添麻烦。”李鹜沉着脸说:“这鱼头镇也不知还能呆上多久,如果去了外边他还这样,早晚有我保不了他的一天。”

李鹊在桌前坐了下来,对他的话沉默不语。

沈珠曦忍不住道:“为什么鱼头镇呆不久了?”

李鹜看她一眼,说:“没影儿的事。”

事实上,尽管沈珠曦没有说烧鸡的事,李鹜也没有去拆那烧鸡的荷叶,直到李鹍气喘吁吁推门而入,他才假模假样地解开了荷叶包上的细绳。

“烧鸡……我的!我道歉了……我的……烧鸡……等等我……”

李鹍甩着大脚一路奔来,刚一落座就把荷叶包拥进了怀里。

“拿出来!”李鹜脸一沉,李鹍就不情愿地松开了烧鸡,一脸快哭了的表情。

“去洗手。”李鹜说。

李鹍大喜过望,飞快地跑向后院。活脱脱跟个孩子似的。

沈珠曦也跟着去洗手,李鹜也跟了过来,两人用澡豆净手后,她回到桌前坐下,帮着李鹊拆开了装馒头的荷叶包,李鹜作为一家之主,则担负了拆烧鸡的重任。

荷叶下的烧鸡色泽鲜艳,翅膀和爪子紧收在肚旁,形状就如同一个元宝。鸡肉经过烹饪,早已离骨,李鹜轻而易举地就拆下了翅腿和肚腹,浅红色的酥皮在骨关节处断裂,露出底下汁水四溢的鲜嫩鸡肉,李鹜越拆,屋子里的香味越是浓郁。

李鹍早就瞪大了眼睛,不住咽着口水,就连挑食的沈珠曦也被这诱人的香味给勾出了馋虫。

烧鸡全部拆完了,翅是翅,腿是腿的躺在瓷盆里。李鹜拿起最大的那只鸡腿,李鹍的视线跟着移动,从半空,跟到沈珠曦碗里。

“……多谢。”沈珠曦受惊若惊。

第二只鸡腿,他放到了李鹍碗里,李鹍迫不及待地立即拿起开干。

两只鸡翅膀,则被李鹜放到了李鹊碗里,李鹊说:“我用不了两只,大哥吃一只吧。”

李鹜头也不抬:“给你吃你就吃。”

最后,李鹜拿进自己碗里的是一段鸡脖子。

“大哥,你来吃个鸡翅膀吧。”李鹊夹起自己碗里的鸡翅。

李鹜护住自己的碗,徒手拿起鸡脖子啃了起来。

“我就爱吃鸡脖子,香。”

沈珠曦夹起碗里鸡腿,就着肉头最厚的地方轻轻咬了一口,鸡肉入嘴,酥软而又不失韧劲,牙齿刚陷入紧实的筋肉,五香浓郁的卤汁就顺着腿肉溢了出来。

“好吃!”

沈珠曦觉得自己像是一个没见过什么大世面的农女,吃到芋子饼说好吃,吃到笋丝说好吃,吃到烧鸡还是说好吃,可她真的除了好吃,作不出其他评价了——明明是如此平凡的食材,为何就是比御膳房大厨做出的好吃百倍?

李鹊在一旁赞叹道:“随家**真是一绝。”

李鹜用眼神示意李鹊给他酒碗里倒酒,李鹊倒了一碗后,李鹜一口气便全喝光了,李鹊早有预料,等到给他满上第二碗,才放下了酒坛。

李鹜大吃喝酒,小口吃肉,李鹊不时陪他喝上一口,李鹍就更简单了,埋头吃肉,大白馒头一个接一个在嘴边消失,渴了就咕嘟咕嘟地往肚子里灌白水,对旁的一概不感兴趣。

沈珠曦小口小口地吃着,不知不觉也把一个鸡腿下了肚。李鹜用筷子从烧鸡肚子上夹下一大块净肉,放进了沈珠曦碗里。

“我吃不下了……”沈珠曦一惊。

“你连馒头都没吃呢,什么吃不下了。”李鹜不高兴地说:“快吃。”

沈珠曦只好继续把筷子伸向碗里的鸡肉。

“你今天都买了些什么?”李鹜问。

“几件平日穿的衣装,一根翠玉簪子,熏被子的香炉……我还买了桑椹和枇杷,落在金银楼那里,桑娘说今晚就找人给我送来。还有几本诗集,对了……我还给你买了启蒙的书本……”

李鹜打断她,说:“嫁衣和红烛买了吗?”

沈珠曦心里跳了一下:“……我忘买红烛了。”

“还有贴纸呢?”

沈珠曦呆呆地看着他:“什么贴纸?”

“你成亲不往门上贴喜字?你……”李鹜顿了顿,叹了口气:“算了,我明日带回家来。”

沈珠曦有些过意不去,说:“要不我明早再去一趟。”

李鹜吐出啃得精光的鸡脖子,说:“你也没买什么东西。”

“沈妹妹之前的阵仗不一般,我还对大哥说,这次他要倾家荡产娶媳妇了。”李鹊笑道。

李鹜不屑道:“不就是多个人吃喝拉撒,能花得了多少?”

李鹊说:“沈妹妹吃得也不多,自然花不了多少。”

“再说了,鱼头县里卖些什么东西,我还不清楚吗?除非她有本事把金玉楼搬回家来,否则——”

李鹜话没说完,篱笆外忽然响起说说笑笑的一阵声音,这些声音不约而同地停在了李家的篱笆外。

一道响亮的声音响了起来:

“李兄弟!李兄弟!”

李鹊跑得快,当即小跑到门边开了门。他开了门,脸色有些微妙,回过头来一言不发地看着李鹜。

“怎么了?”

李鹜放下啃光的鸡脖子,随手在荷叶上擦了擦,起身走向门口。

沈珠曦也跟着走了出去,只剩李鹍一人,还专心致志地吃着烧鸡和馒头。

“谁啊……”

李鹜漫不经心地把头探出门,然后沉默了。

几十人站在他的门前,身后是七八辆牛车。他们露着大过年的表情,齐齐对他说道:

“李兄弟,我们给你送东西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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