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半个地球之外的意大利,罗马。典型的地中海气候,秋天亦有阳光普照,比起北京街道上凛冽的寒风倒是温和许多。

酒店顶层的豪华套房里,午后的阳光从巨大落地窗外洒进来。

贺铭见韩寻舟挂了电话,不由得调侃道:“媳妇儿,你和谢昳不愧是闺蜜,真是花见花谢,鬼见鬼灭啊。”

两个大小姐脾气如出一辙,去个同学会都能担心被人给谋害了,改天真应该买个保险。

韩寻舟闻言危险地眯了眯眼,丢了个抱枕过去:“贺铭你什么意思?我脾气不好吗?”

贺铭头一把接过抱枕放在一旁,脑袋摇得飞快:“怎么不好,好得很,我媳妇儿可温柔了,我一点都不怕你。”

他说着走过去,站在她身后搂着她的腰,以示讨好。

韩寻舟懒得理他,滑开微信的联系人列表,找到某个多年没点开过的对话框,迅速把刚刚收到的定位转发过去。

她发完定位锁上手机,转过身来靠在贺铭的肩膀上,静了许久忽然出声:“你知道什么呀,我是被我爹娘宠得天生脾气暴,但昳昳和我不一样的。”

她慢慢开始回忆,很多事情实在是久远,现在想来也颇费一番力气,于是陈述间难免断断续续。

“……圈子里很多人只知道她是谢家唯一的小姐,谢川的掌上明珠,但其实不是这样的……我家和谢家是世交,自然知道一些更加隐秘的事情。我听我爸妈说……昳昳的亲生母亲是当年刘家的小姐,但在昳昳很小的时候,她爸妈离婚了。后来刘家倒了,谢川再婚,她跟着母亲在北京城的郊外生活。”

“而且……谢家曾经的公主其实另有其人。谢川再婚后,和现任妻子周婉玲生了个女儿,取名谢秋意,那才是宝贝得不行。可惜……在我小学四年级那年,谢秋意生病夭折了。”

她说着停顿了会儿,语气带了丝质疑:“……听说这事儿好像还和昳昳有点关系。”

“后来,昳昳十一岁那年,她母亲去世,她被接回谢家,我便是在那时候认识了她。”

“五年级的暑假,她第一次来我家玩,个子还没有我高,面黄肌瘦的,穿着打扮像个乡下来的土丫头。我拉着她去我家花园里玩儿滑滑梯,她刚一脸瑟缩地从那滑梯上滑下来,谢叔叔便脸色铁青地从客厅里直接跑到花园,狠狠打了她一巴掌,指着她的鼻子骂她死性不改、顽劣不堪。我当时都吓懵了,不就是玩个滑滑梯么?”

韩寻舟说着笑了:“那次真的是我唯一一次见到昳昳哭,嚎啕大哭的那种。你都不知道她那个模样有多丑,整张脸都是眼泪和鼻涕,跟现在这个精致高冷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她笑着笑着,又觉得心里难受,叹了口气:“后来,我再也没见她哭过,总是傲着一张脸,抬着下巴,对什么都无所谓,我行我素还超级爱花钱。好多人都说我们两个大小姐是臭味相投,可这能一样么。”

她是有恃无恐,而谢昳是自我保护,怎么会一样。

韩寻舟说到这里,回头看着贺铭:“昳昳家里情况复杂,父亲严厉,继母苛刻,她虽说性子骄纵,察言观色的本领却无人能及。她看着任性随意,实际上心里比谁都明白,自我保护还来不及,哪里会给自己四处树敌。”

“她大学的时候能得罪这么多人,你以为是因为大小姐脾气吗?”

不等贺铭回答,韩寻舟继续发问:“你可知道,她大四的时候为什么撕了齐远的情书?”

贺铭摇头,他虽然是法律系的,但因着韩寻舟的原因,对这事有所耳闻。

齐远是谢昳的同学,喜欢她好几年,眼看着还有几个月就要毕业,于是被哥们撺掇着写了封情书。他是私底下递的信,可没想到后来谢昳当着大家的面撕了那封信,还指名道姓地说:“齐远算什么东西,想追我,你够资格吗?”

当时全班哗然,齐远的面子当场就挂不住了,最后一个学期借着班干部的职位,没少找谢昳的茬。

韩寻舟说着叹了口气:“那是因为他在给昳昳的情书里写了江泽予坐过牢,是社会上的渣滓垃圾,配不上昳昳,没资格和她在一起——她只不过是原话奉还罢了。”

“还有一班的赵柠,那天在水房里和好多人造谣说江泽予是杀人未遂坐的牢,被昳昳撞见了,上去就泼了她一牙杯的水。”

“周晴萱就更不用说了,她长得不错,一直卯着劲儿和昳昳争S大校花的名头。听说她大一的时候追过江泽予被他拒绝了,后来江泽予和昳昳在一起,她心里定然不爽。出了这事儿后,周晴萱满心的怨恨正好有的放矢,动笔给校长写了封匿名的举报信污蔑江泽予性骚扰,想让学校开除他。”

“当时周晴萱的室友和我们关系不错,信还没递昳昳就知道了,把人堵在校长办公室门口,上去就是一巴掌,我拦都拦不住。”

“她那个样子我到现在都记得,一只手掐着周晴萱的下巴,另一只手扬着,红着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她,活像一只护犊子的母猫。后来周晴萱父母闹到学校来,直接扣了个校园霸凌的头衔给她,还扬言要捅给新闻媒体。昳昳差点被学校开除,最后是谢叔叔出面,这事儿才算完。”

“……这些事儿她从来没打算和大家说,生怕江泽予知道以后心里不舒服,全都自个儿扛了。”

韩寻舟说着抬起头,眼睛很亮,笑得骄傲。

“你以为,为什么大四那年江泽予被爆出来曾经坐过牢之后,还能安安稳稳地待到毕业啊?我们家昳昳,厉害着呢。”

她小的时候就跌跌撞撞着学会了自我保护,后来又懵懵懂懂学着保护另外一个人,强悍嚣张、毫无保留。

哪怕是赔上她自己。

贺铭是第一次听说这些。

他从初中开始知道了谢昳这么个人,印象中她一直是谢家唯一的大小姐,长得漂亮、脾气傲,不怎么说话,颇有点遗世独立的味道,直白点说就是看不起人。

却没想到背后竟是这样一番光景。

他沉默了会儿,看着媳妇儿红红的眼眶,立刻转移话题:“是啊,你们家昳昳是超人,拯救世界行了吧。不过——你刚刚,为什么把定位发给江泽予了?”

韩寻舟破涕为笑,那双大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手指头绕着头发冲他眨眨眼:“闺蜜用来干嘛的?当然是用来——坑的呗。”

- 

同一时刻,北京的郊外路灯微黄,谢昳哆哆嗦嗦地打开车门,连滚带爬上了后座。车里的暖气迎面而来,轻轻包裹住每一寸裸露在外的皮肤。

成志勇往后看了一眼,犹豫着开口:“谢小姐,您去哪儿?”

谢昳没发觉这声音和刚刚叫她名字的并不相同,只口齿含糊地报上新家的地址,还不忘轻轻带上车门。

车内大概是放了香薰,味道很高级,此时此刻却让她这个酒精量超标的大脑更加晕乎。

片刻后,车子启动,郊区的路不算平坦,但坐在车内却几乎没有感受到任何震动。后座很宽敞,真皮沙发的触感和脚下柔软的毛毯让谢昳舒服得缩了一下脚,她睁开眼往前一瞄,呦呵,竟然是辆宾利。

对比美帝已经算得上豪华的出租车系统,她深刻地觉得国内的经济发展实在是迅猛无比。

这么好的后座,多适合躺着睡一觉。

谢昳整个人迷迷糊糊地往左边一躺,却突然发现躺在了一个热乎乎的抱枕上,舒服极了。

她拿脑袋蹭了蹭那“抱枕”,还伸手摸了一把,手感真是不错,说软吧还挺结实,说硬吧还挺有弹性,像是——人的大腿?

后座上还有一个乘客?

她吓得一骨碌爬起来,顾不上看一眼旁边的“乘客”,只义正严辞地质问起前座的司机来:“您是哪个软件的啊,滴滴还是Uber?您这就不厚道了,做生意可不带这样的啊,我朋友怎么可能叫的拼车呢?”

眼看着喝醉了,吵起架来口齿还是很凌厉,一句接一句逻辑清晰。

成志勇无措地摸摸鼻子,默不作声地转头看向后座一侧的自家老板。

他堂堂择优集团CEO的秘书,什么时候沦为顺风车司机了?见过开着宾利拉客的吗?

成志勇一门心思指望着老板给他正名,却见他慢条斯理卷起袖子,眼皮都没抬,一本正经地撒谎:“你朋友叫的就是拼车,不想坐下去。”

谢昳傻眼,韩寻舟竟然这么抠?

“坐,怎么不坐?不就是拼车么……”,她理不直气不壮,只得歇了气焰,撇撇嘴,转过头想看看这个比她还嚣张的乘客,却一下愣住。

车窗里,车灯暖黄、香薰醉人;车窗外,城市的边缘略显荒芜。然而这样昏暗的背景却遮掩不住男人轮廓流畅的侧脸,这眉毛和眼睛还有挺直的鼻梁,怎么……长得这么像江泽予?

肯定是喝多了。

谢昳闭上眼拍了拍脑袋,再睁眼,那张一成不变的俊脸在夜色下无比清晰,唇角抿着,下巴收紧,脸色已经难看到快与夜色融为一体了。

谢昳眨巴眨巴眼睛,意犹未尽地搓了搓手指头,只觉得刚刚那坚实温热的触感还在。

刺激。  

——拼车拼到前男友,还久违地摸了一把大腿,看来他这几年工作虽忙,倒是没有缺乏锻炼。

车里的香薰加速了酒气上头,神智都有些不清,谢昳弯着眼睛笑了一下,从昨晚开始发酵的某些情绪借着酒意作祟。

她把胳膊肘搭在他肩膀上,凑到他眼前,一双眼睛笑意盈盈:“呦呵,原来是我亲爱的前前前前男友啊,怎么,这么着急赶我下车,是不是——”

“——是不是怕你那个身高一米六,爱看张爱玲,喜欢粉红色的学医的小女朋友,吃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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