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二章
两名刑警从房东的住处出来后,顺着公寓楼梯走至一层。看到挂着“依田”名牌的一零二号房间亮着灯以后,他们按响了屋外的门铃。而隔壁榎木小姐的房间依旧一片漆黑。
透过门镜出示过警察手册后,门立刻打开了。开门的人穿着白色浴袍,头上裹着白色毛巾。刑警们还在担心这时陪酒女是不是出门工作了,然而,一〇二号室的房客竟然在家。
刑警们说出心里的疑惑:“我们还以为你上班去了呢。”
她说今晚在家待命,有人联系就得立刻出门。
离近了才发现,她身上带着少许酒气,似乎在一边喝酒一边等电话。她给人一种略显疲倦的感觉,可能是工作关系吧。不过她并不是什么坏女人。尽管她看起来年纪有些大,但身材又高又瘦,感觉不错。
三个人就站在玄关聊天,感觉屋里没有别人,这位房客似乎也不急着回屋。大多数人喝酒之后都会打开话匣子,刑警们觉得这是个适合长谈的好机会。
于是,刑警们打听起住在隔壁的榎木光子。
“嗯,有时候会站在各自家门口闲聊一会儿,她看起来好像很寂寞啊。”她说道。
“榎木小姐没工作吗?”
“她?没工作啊。那孩子很喜欢演艺界,一直都想跻身此行,似乎儿时起就憧憬进入娱乐圈了。为此,她总是去词作家实相寺先生那里呢。”
“是去学习唱歌吗?”依田咯咯笑了起来。
“是啊。但是,一般来说不是该去作曲家那里学唱歌吗?我看她多半是为了打发时间吧。就算她学会唱歌也没用,肯定不会成功的啦。实相寺先生好像偶尔也过来。”
“哦……”
“似乎实相寺先生是给她依靠、为她拿主意的人呢。”
说到这里,女主人似乎有些顾忌,把原本开着的象牙色金属大门用力关上了。
砂越靠着门,追问道:“他们关系怎么样?奇怪吗?”
“这个嘛……确实有奇怪的感觉,因为他们各自都别有用意嘛。不过光子的‘爸爸’经常来这里,而且都是突然造访,那孩子总是提心吊胆的。对了,有烟吗?”
依田伸出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做出抽烟的样子。
“没有,我不抽烟。”砂越说道。
原来如此,刑警们心下恍然大悟,难怪实相寺不肯痛痛快快地说出电话号码,他是怕刑警怀疑他和榎木小姐的关系,因为年轻单身女子一般只会把电话号码告诉关系亲密的人。
“被‘爸爸’知道劈腿啊。”砂越说。
“那件事早就被发现了。”听砂越这么一说,依田满不在乎地反驳。
“发生什么纠纷了吗?”
“就是吵架啊,吵得很凶。”
“是最近吗?”
“我想想……大概是一个星期以前吧。”
“不过,她既然有后台,应该不用担心没钱花吧?毕竟她这么年轻就住在这么豪华的公寓里。”
“是啊,可年纪越大越吝啬嘛……不过她似乎很缺钱呢。”
“哦?”
“据说最开始说好了每个月给一百万的,后来逐渐减到五十万,再后来索性连房租都要从这五十万里出。那孩子相当生气,说什么‘和一开始说好的不一样,刨除房租就几乎所剩无几了’之类的。不过完全没用,她这个月好像一分都没拿到哦。”
“一分都没拿到?”田无反问。
“好像是哦。被发现她乱搞男女关系,‘爸爸’很生气呢。”
“没被发现时是什么情况呢?”
“不清楚,反正那孩子是个‘月光女神’,她连这个月的饭钱还没着落呢。总之管男人要就是了,应该没问题的。”
“看起来你们两个还挺要好的嘛。”砂越说道。
“嗯……算是吧。不,不是那样啦。仅限于她想找人聊天或愿意听别人聊天的时候聊上几句而已。”
“总觉得她有什么事都和你商量呢。”
“才不是那样呢。只是我们同为女性,自然会体谅彼此。”
“顺便问一下,你见过戴着蛙镜的男人吗?”田无问道。
“蛙镜?干吗问这个?”
于是,砂越又叙述了一次那个出现在钵吕屋杀人现场和车站前事故现场、总是戴着红色蛙镜的男人。依田一直认真地听着,不时颇感兴趣地点点头。
“我没见过。”听完后她说道。
“哦……”
砂越边说边收起记事本,打算结束问话。依田却紧追不合地说道:“那个蛙镜男该不会是跟踪狂吧?对那孩子紧追不合?我也许见过哟,好像还见过好几次呢。有个男的,就躲在这附近的隐蔽处,要不就是在这周围转来转去的。”
“那家伙戴着蛙镜吗?”依田歪着头回忆起来。
“蛙镜……这倒不清楚。”
“你是什么时候看见那个人在这附近转悠的?”
“最后一次是九号那天。”
“九号?”
“没错,九号的夜里。我听见嗒嗒的脚步声朝那个方向靠近,于是透过门缝往外看,看到的。”
“那个时候他戴着蛙镜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是从门缝里看见的,那个人一闪而过。”
“那您觉得他戴着蛙镜吗?”砂越竟然以法庭上所不允许的诱导性问法提问。这源于他固执的预判,也是他内心的真实希望,希望那个人戴着蛙镜。
如果刚才在车站前引发骚乱的跟踪狂与蛙镜男是同一个人的话,那么,他从十号夜里就必须戴着蛙镜了。因为戴着蛙镜的嫌犯在十号夜里偷偷摸摸进了烟铺,还杀了人。如果蛙镜是用来挡脸的,那应该是在杀人的时候戴上的,而且之后没摘下来过。
那么,依田在九号夜里看到那个男人的时候,他应该还没戴蛙镜。否则依田的证言就说不通,也不合道理了。
“不知道……那个人戴没戴蛙镜啊……”依田仰着头喃喃自语。
看来还是不要对“蛙镜”这点抱太多希望比较好。
“这样……你有没有听榎木小姐提起过什么跟踪狂?”田无问道。
“说过,听她说过。她还说‘太可怕了’呢。”
“那个人对榎木小姐做过什么吗?”
“那男人都把电话打到她家里了。声音含含糊糊的很可怕,她可没少抱怨。”
“都抱怨什么了?”
“她说她家里的各种摆设、家具的摆放位置,全都被那个男人说中了。那个男人还清楚地知道她什么时候做过什么事,比如具体说出某年某月星期几,她独自去了青山,或者说出什么时候她去过什么店,买了什么。那个男人说他一直在榎木身旁,注视着她,问她是不是去过某家餐厅、点过什么餐,一个小时后又去了宫益坂附近的某间咖啡屋。这些生活琐事全被那个男人说中了。”
“那个男的一直尾随着榎木小姐吗?”
“好像不是。”
“不是吗?”
“榎木小姐说那些时候她身旁绝对一个人都没有。她说她以前曾被变态缠住,受过很大的惊吓,自那以后就变得很神经质,非常在意身旁的一切。所以她敢肯定,在青山逛街的时候身旁绝对一个可疑的人都没有,也没发现有人跟着她。就是因为连个人影都没看到,榎木她才觉得极其可怕。”
“就像个幽灵啊。被说中房间摆设又是怎么回事?”
“那个男人打电话说‘你CD架上有好多玛利亚·凯利的碟,而且女歌手的很多。最右边放着演唱会DVD和滨崎步精选碟,对吧?听女歌手的歌太多,唱歌很难有长进的哦。还有XX书和XX书,这些书你都有吧?你喜欢这类书啊’类似这些。据那孩子说,这些都被他说中了,连摆放位置都没说错。”
“是吗……”
“还有地上的盆栽观赏植物。”
“观赏植物?”
“就是把观叶植物的枝叶修剪成球形或别的什么形状。很有意思,也很容易打理。光子很喜欢,买回来一盆摆在家里。”
“哦?”
“那个男人提到这盆植物了,摆放位置也说对了。”
“那盆观赏植物的摆放位置很与众不同吗?”
“没错!所以,光子觉得有人趁她不在家的时候偷偷溜进去过。她认定是之前住户配了备用钥匙,还去房东那里问过。不过房东说光子人住的时候已经更换过门锁了。”
“这样啊。”
砂越回想起刚才久谷先生提起的那件事。
“光子怕得不得了,有一阵甚至变得神经兮兮的。”
“那个男人是为了要挟她才这么说的吗?”
“不是。那个男人好像对光子说想和她结婚,说他和光子是精神伴侣,前世就被红线拴在了一起,所以他才那么了解光子,他们必须结婚之类的。这种话絮絮叨叨地说了不少。”
“原来那个跟踪狂是对榎木小姐一见钟情了。”田无说道。
“是啊。”
“榎木小姐身边的男人还真多啊,有对她一见钟情的男人,有TOMAHAWK的社长‘爸爸’,还有词作家实相寺先生,对吧?”
“还有喜欢她的哟,认定光子是他的真命天女呢。”
“真命天女?谁这么喜欢她啊?”砂越问道。
“住在二层的美院学生。姓源,是个可爱的男孩子。光子好像也挺喜欢他的。源君是玩美式橄榄球的,体格相当不错。光子房间里的装饰罐啦、架子啦,收纳箱什么的,都是源君做的。他啊,可是打心眼里喜欢光子呢。”
“他去过榎木小姐家吗?”
“去过。源君和朋友合租在这里,离得近,去光子那里很方便,根本不用顾虑什么。那个跟踪狂也提过源君呢。他问光子是不是想和源君结婚,还说最好不要跟那种男人在一起。”依田洋子说道,“连这种事都知道得很详细呢。”
“有多详细呢?”
“很多事情都知道,比如源君的老家在金泽啊;他有个姐姐,已经结婚了,对方是金泽市政府某课的副课长啦;源君打算后年六月份结婚,结婚典礼想选在金泽的兼六园附近办,要‘文金高岛田’式的。连光子自己都没想过的事他都一清二楚。”
“光子没想过?这是怎么回事?”
“那只是源君自己的想法吧。”
“这样啊。”
“光子说,那只是源君的一相情愿而已。”
“还真是让人毛骨悚然啊。”
“是啊!光子她早就怕死了。”
“不过光子小姐同意和源君结婚吗?”
这句话引得依田流露出一丝含糊而暧昧的微笑。她说道:“同不同意?光子自己也很犹豫呢。”
“犹豫婚事吗?”
“不要说是我说的呀。”
“我们当然会保密,绝对不会泄露消息来源的。”
“光子她的确很犹豫要不要结婚呢,毕竟她有更高的追求。”
“这样啊……”砂越感慨道。
两名刑警又上到二楼,去了源的家。白色的卡片上写着他的名字——源幸宏。但不知为什么,只有姓氏露出名牌。
家里只有源一个人,合租人不在。他身材高大、体格健壮、相当魁梧,看起来不像美术大学的学生。他是艺术设计专业的,主要为电影及戏剧舞台设计并制作布景。
他长得不难看,面容轮廓清晰,不太像传统日本人的长相。他高中时就开始演戏,直到现在还是大学里的话剧团成员。立志学习艺术设计也是因为喜好戏剧。
当刑警问他是不是加入了美式橄榄球队的时候,他说自己同时参加两个社团。参加话剧团是因为有人邀请,他只在团里占个名额,并不表演,主要还是负责制作舞台布景。
刑警们看向屋内,只见画架上放着重新绘制的草图,以及像是在舞台上使用的道具模型的东西。草图上面画着各种树木、岩石、马车等。
起居室的墙上挂着很多幅铅笔草图,似乎都是他的作品。应该是为做石膏像画的草图,每一张都是人面向右的构图。还有一张神似光子的人物素描,铅笔勾勒出的侧脸同样朝向右方。
“这些都是你画的?”田无问道。
“是的。”源回答,“画框也是我亲手弄的。”
“哦?这个白色画框也是你做的吗?”
“只不过手工涂白了而已。”
“涂得很不错啊!”
“我毕竟是学这个的。”
“你的室友呢?”
“出去了吧,我也好久没见到他了。最近我跟着剧团巡演,一直和剧团的人住在一起。有一周没回来了,今天晚上回来是拿些换洗衣服。”
毕竟还是学
生,屋里没有沙发等家具,只有一张三合板搭成的餐桌。两名刑警把餐桌当成椅子坐了上去,和源聊了起来。
他们先聊了些家常,源是个好脾气的男孩儿,随便一聊就会把心里话都掏出来。在他心目中,早已视榎木光子为女友,并且一直把她想得相当理想化。刑警们对他身上表现出的与现代青年大相径庭的纯情感到意外。
源说如果毕业后能去喜欢的电影制作公司工作的话,就和光子结婚。而且,他最近有笔小收入进账。
“你最近见过她吗?”砂越问道。
“没有,很久没见过了。”源回答。
“那你们联系过吗?”
砂越没有解释这么问的原因,心里想的是,如果他们联系过,就可以通过源找到榎木小姐。
“没,还没来得及……”
“也没见过,对吧?”
“是的。”
“最近你给她打过电话吗?”
“没打。最近我很忙。”
“没打过电话……”
“是的。不过我觉得只要回来就随时可以见到她了。”
“可她现在不是不在家吗?”
“是啊。”
“事实上,我们很想见见她,就过来找她,可她不在家。你知不知道她有可能去什么地方了吗?”
“为什么?”
“你不是她男朋友吗?”
“我不是问这个,我是想问为什么警察你们想找她?”
源的脸上现出不安的神色,看起来不像是装的。
“嗯……不瞒你说……”
于是,砂越把福来车站前发生的事对源说了一遍。
源很震惊,但相对地也放了心。
“你有没有关于这起案子的线索?知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或知道抓住榎木小姐的男人是谁?”
“不知道。”源摇摇头说道。
“戴蛙镜的那个男人呢?”
“也不认识。”
“我们推测,蛙镜男就是前几天杀害了钵吕屋老板娘的凶手。”
听砂越这么一说,源惊讶地张大了嘴,一句话也说不出。他脸上的表情既震惊又困惑,似乎在问“为什么这么个可怕的家伙会和自己最心爱的恋人有关”。
“榎木小姐很可能知道蛙镜男是谁。”
“呃……是吗……”源无力地说道。
“不仅蛙镜男,还有那个要拉她走的男人,我们觉得榎木小姐很可能认识他。你觉得呢?”
源摇了摇头说:“我不知道啊。”
“你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没听她提起过那个男人吗?她一次都没聊起过?”
“没有。”源回答道。
看起来他并没有撒谎,榎木光子似乎从未对源提起和异性交往的事情。而她身上发生这些男女纠纷对于源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
“毕竟关系到杀人案件,我们很想早点儿见她一面,有些话想问她,希望你能理解。”
“嗯,我知道。但是光子她……”
源只说了一半便说不下去了。
“蛙镜男可是杀害烟铺老板钵吕婆婆的重要嫌疑人呢。”砂越说道。
“嗯,这个我知道。可光子为什么认识那个男人啊?”
“我们也很想知道答案。”
“嗯。”
“可不可以借给我们一张光子小姐的照片呢?你应该有吧?随身带着的吧?”
“是啊,我有她的照片。”
“希望你能借我们用一下。”
源慢吞吞地站起身,拿起放在房间角落的包打开。
“你是哪里人?”田无问道。
“北陆地区的金泽。”
源边回答边从包里拿出一个文件夹。
“带她见过老家的双亲了吗?”
源打开文件夹,拿出里面夹着的照片。他拿着照片走向刑警们,同时说道:“还没有,我想今年放寒假的时候邀请她去金泽。”
“你们已经订婚了吧?”
“其实我也不太确定。我曾送给光子一张她的肖像画,用做定情信物……”源说道。
“听说她很想做歌手?”砂越问道。
“嗯,我知道,她也想演戏。我觉得没关系,就算结了婚她也可以继续从事演艺事业。何况我也是干这行的,应该能帮上她。而且我早习惯自己做饭、做家务了,不会让她操心的。只要她能实现梦想,我就觉得很满足了。”
源用左手把照片递过去,砂越用右手接过。从照片上看,榎木小姐的确长得十分漂亮。
“哇,真漂亮啊!”砂越说道,源却什么也没说。
“顺便问一句,你跟很多人说过要和光子小姐结婚的事吗?”砂越问道。
“没有。”源回答道,“和剧团的人一个字都没说过,也就和乡下的双亲,以及姐姐提起过。”
“这样啊。”一旁的田无抱起双臂叹道,心想既然如此,为什么跟踪狂连他的私人信息都了若指掌呢?
“为了你女朋友,你什么都愿意做吗?”砂越试探性地问道。
“当然!让我做什么都行!”源立刻回答道,“这些家具、箱子……都是我亲手为光子做的。”他指着椅子说道。
“这也是你做的啊?真下工夫呢。那把椅子可以坐吗?”田无直起腰问道。
“可以啊,那把椅子刷完漆就大功告成了。”
田无走向椅子,试着坐了一下之后站了起来,检视源的其他作品。
砂越打心底里佩服起女王般的榎木光子来。源、实相寺、枣田,以及充满谜团的跟踪狂,再算上房东久古先生也不为过——这些人都打从心底里喜欢并侍奉着这位女王殿下,任这个年轻女孩骑在他们头上为所欲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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