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追逐文字,翻动书页。继续追逐文字,翻动书页。城峰有纱机械性地重复这种动作。

讽刺和幽默的世界在文库本之中不断扩展。那是个穷人假装的大富豪以及失业的青年在饭店中拿错对方物品的故事。然而寓意肤浅的内容完全无法进入脑袋。虽然如此有纱还是快速地翻动书页。如被强逼般阅读下去,用右手拇指确认书页厚度,就跟平常那样,没问题的,同时在内心如此劝服自己。

恭助哥好像在图书馆内被杀了。

被杀的时间是星期一的晚上十点。据说是被用书本殴打头部致死的。好像现在还没抓到犯人。据说现场留下了像是‘く’这个文字的信息……父母忙得不可开交,又不可能和警察直接对话,所以得到的只有片面的情报。其实自己真的很不想去上学,可是却“既然是高中生无论如何都要参加考试。”

被父母强逼地赶去上学。已经不太记得自己是怎么解答考题的了。感觉考得很顺利,也觉得不是这样。

再次翻动书页。努力地埋头于故事之中。书本之中很温暖,如同被盖上毛毯般舒服愉快。重叠的书页能将一切覆盖起来。不论是讨厌的事,悲伤的事,痛苦的事,还是不安的事——

“这个,麻烦了。”

别的文库本被推到柜台上。

抬起头来,里染天马就在眼前。

“啊,好的。”

有纱慌忙把书签夹在自己的书上,收下了里染的文库本。她从封底后面抽出借书卡。风丘高校的藏书并没有以条形码来管理,所以借书手续还是旧时的方式。由于只需要在借书里上写上名字和日期,因此就算没有图书委员也能办理手续,不过名义上规定必须要有人来检查才行。

窗边的桌子处传来笑语声。挠着天然卷头的演剧部部长,以及指着他说着什么的新闻部部长。里染在借书卡上写着名字,“不好意思啊,我们那么吵。”

“不会……在考试期间总会这样子。”

有纱收下了卡片,把今天和返还预定日的日期写了上去,放入保管箱里面。里染借的是电击文库的轻小说。封面上印着如尼采的著作风格的书名,以及贴背而坐的少年少女插图。封面上的少年正喝着罐装果汁。

“里染君,你不复习没关系吗?”

“这是我要说的话。”

里染天马看着放在柜台上的有纱的文库本。确实自己也没资格说别人。

“在考试期间也看书,真是图书委员的模范啊。”

“才、才不是这样。”

“那为什么要看书。”

“……因为书本能让人逃避。”

在以黄绿色镶边的封面上,青年和老人在套着水桶的雪人前方手持高脚杯相视而笑。看起来相当幸福的样子。

里染天马暂且沉默不语,然后他慢慢地绕进柜台内侧,坐在有纱旁边的椅子上。

“是吗。”

这句话听起来既像是随便附和,也像是洞识了全部事情。

有纱看着他的侧脸。真是个奇怪的人,她想道。虽然之前就这么觉得了,不过从昨天起这种想法就变得更加强烈。他在自行车前作出的奇妙行动。神秘的视线。以及,那些如同刑警问话般的问题。那么说来在六月学校的体育馆发生事件的时候,曾经听到某个奇怪的传闻。据说他协助了警察,让事件得以解决——这样的传闻。

“克斯特纳粉丝的女高中生在现今实属罕见啊。”

里染天马小声地说道。视线再次盯在有纱的文库本上。

“只是随便挑来看而已,算不上什么粉丝。比如‘小不点和安东’,这类面向孩子的书籍我也经常会看……要说的话我还是更喜欢杰姆斯。”

“卖笑的少年?”

虽然后半句只是自言自语,但被对方说出书名让她相当惊讶。

“你知道吗?”

“因为这本书的缘故让我有段时间对于麦淇淋的生产商相当执着。”

“我还是初次见到有同龄的人看过这本书。里染君也喜欢杰姆斯吗?”

“不,我是恩德党。”

“是、是吗……不过,我也喜欢恩德。比如‘毛毛’和‘愿望潘趣酒’。”

“愿望潘趣酒吗,真让人怀念啊。这本书我现在都还记得。”

“嗯嗯。是个很棒的故事。”

“不,故事几乎都忘了,里面有个对书本吹毛求疵的讨厌家伙出现的场面对吧。那些讽刺真是绝了。”

微妙地岔开话题之后,里染粗略地翻开借来的文库本。刚才的话题意见不合。而且,对方似乎也没有离开座位的意思。

“……里染君,你经常在这里借小说对吧。”

“因为这类型的比起图书馆这里更齐全。动画原作也有很多。”

“你喜欢动画和漫画吗?”

“我喜欢逃避。跟你一样。”

里染天马把文库本倒扣在柜台上。然后他朝有纱的手瞥了一眼,“胼胝。”

“唉?”

“手指上的胼胝。看来也没有疏忽学业呢,不愧是学年第四名。”

“啊,不。这不是学习造成的。”

“插图练习?”

“也不是这样……”

原本打算顺势否定,不过有纱突然闭上嘴。可是已经太迟了。

里染天马像是理解似地摸了摸下巴,“啊啊这样吗。”点了点头。

“既然不光是阅读也喜欢创作的话,文艺部反而更适合不是吗?”

“……”

有纱用双手扯住裙子的下摆。

暴露了。

明明无论是朋友,同学,前辈,后辈,甚至是老师,在学校里至今谁都没发觉到的。而且,还是被基本没怎么说过话的隔壁班男生发现。

耳朵红透了。她以生硬的声音寻找推脱之词。

“呃,该说是,跟别人相互借鉴之类的,我不太擅长这种事。就是,所以说,其实只是有点兴趣所以偶尔写一下。”

“偶尔写的话可不会弄出胼胝。”他进一步追究起来。“是什么类型的故事?”

“……幻、幻想系的。”

“真想看看啊。”

有纱像金鱼般嘴巴一张一合。他是认真的,还是开玩笑呢?里染的语气缺乏抑扬顿挫,无法读出其背后的真意。

“是在笔记本还是什么上写的吗?电脑呢?”

“虽然不是不会用,但不太擅长……该说是不实际动手去写的话就很难写下去吗,啊,不是,那个……”

“真是越来越罕见了。”

里染天马半是惊讶地叽咕道。有纱的裙子似乎都快要被扯烂了。很难写下去?自、自己究竟乱七八糟地说了些什么啊。

“里染君……里染君不会自己写吗?”

脑袋都快要沸腾起来,而且还提了个奇怪的话题。

本来以为会被对方耻笑,可是里染在听到这个问题的瞬间,就像是受到出其不意的攻击般移开视线。他撅了撅嘴,继续说道。

“其实现在有个正在写的故事。”

“唉?”

扯住裙子的手放松了力道。

“呀,不过我的那个写的真的不怎么样。而且是第一次写,结局都还没决定好。”

里染天马又拿起小说,百无聊赖地翻动起来。他的脸也和有纱同样变得赤红,目光游移不定。

难道说,他过来搭话就是这个原因吗。目的是想要找别人讨论创作的话题,所以才去接触似乎有相同兴趣的同年级学生吗?无论是昨天的奇妙发言,还是刚才那番生硬的交流,都是因为他在寻找说出这番话的时机吗。

假如是这样的话,“有点意外呢。”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只是心血来潮尝试一下而已。而且结局都还没决定好。”

“你已经说了两次了。”

有纱绽放笑容。总觉得已经好久没笑过了。里染用双手扯着文库本小说。跟自己慌张时的反应相同。不过还是希望他能妥善对待图书室的书籍。

“写的是怎样的故事告诉我嘛。”

“为、为什么要问。”

“因为感兴趣。而且,也许我能对你的故事给点意见。”

里染天马折腾着文库本好一阵子,不久后把头转过这边,有点害羞地面露微笑。他环视柜台周围,确定附近没有偷听的人之后,手足无措地开始说了起来。

“某个少女的故事。围绕少女和一本小说的故事。”

“哇,感觉很不错。”

“是吗……某个地方有个孤独的少女。内向的少女。虽然不怎么显眼,也不擅长和别人交流,不过实际上她相当知性又非常聪明。她很爱看书,平时总是在看着什么小说。”

“嗯嗯。”

“不过,少女还有另一个隐瞒着的兴趣。就是创作。不光是喜欢阅读也喜欢自己去写。她没把写出的小说给任何人看,不过就只有一个人是例外。就是住在附近的表哥。和少女从小时候起就很要好的他也喜欢看书。对少女来说他就是如亲哥哥一样可以依靠的存在。”

“……”

“某日,看完她的新作的表哥对故事大加称赞,说了这样的话。‘我想让更多人看到这个故事’,少女也打从心底地如此盼望,不过却难以踏出前进的一步。她没有勇气拿去投稿或是在同人活动上贩卖,也羞于让学校的朋友去看。她因为不擅长使用电脑所以也没有放到网络上,原本小说就是写在笔记本上的。就在少女打算放弃之时,表哥想到了某个方法。在身边而且被限定的空间内,能让不特定多数的人看到少女作品的,非常神奇的方法。”

“等、等一下里染君。”

有纱出声叫道。里染没有停下来。他快速地继续说下去。

“表哥首先把少女的小说制成书本。不是手写而是印刷成文字的,与其他书籍并无不同的硬皮装帧本。在现在的时代,很容易就能找到很多提供这种服务的印刷公司。就是将笔记本原稿寄过去就能将其制作成书本之类的。本来故人的日记或是学校的文集在需要长期保留下去时就会使用这种方法,所以小说当然也能这样制成书本。如果只是印刷一本的话只需要些许资金就已经足够了吧。于是世界上只有一本的,她所写的书本便诞生了。那么,表哥会怎么处理这本书呢?”

“等一下。”

“表哥把这本书放到经常会去的图书馆里。包上封皮贴上条形码伪装成藏书的样子,混入国内作家‘ま行’的书架上。因为条形码是伪造的所以如果被人借走马上就会暴露,不过只要贴上‘馆内专用’的标签就没有后顾之忧了。客人就不用说了,就连图书管理员也没发觉那本书是伪装的。当然了。谁都没有对此抱有违和感。即使是注意到也只会‘原来还有这样的书啊。’抱持这种程度的想法吧。就算是多么能干的图书管理员,也不可能完全掌握十万册以上的藏书。于是就这样两人的计划得以成功。”

“别说了……”

“两人最初只是抱着好玩的心态。不过图书馆内渐渐地有读者阅读少女的那本书。虽然也许会有对存在这本从没听过的书籍感到违和的家伙,不过他们也不至于会联想到真相。最初对此心怀不安的少女,也在每当看到有人阅读的时候就心情无比激动。她就这样和表哥一起享受着这个秘密的游戏。可是——”

“别说了啊。”

她大叫道,用力扯住里染的制服衣袖。如同剧烈奔跑之后一样呼吸急喘。

里染天马终于闭上了口。衣袖被放开后他的视线还是紧盯着有纱。先前那如羞耻般的赤红,以及如害羞般的笑容,都已经从那张脸上消失。

在混乱的头脑中,有纱想起了杰姆斯的小说。卖笑的少年。因与恶魔交易而失去笑容,脸上只剩下冷酷表情的少年。不知为何被眼前的少年凝视着就会有这样的想法。

不对,也许他其实是恶魔也说不定。

就在心悸平息下来之时,里染以毫无抑扬的声音再次开口。

“有何感想?”

“为什么会知道呢。”

硬挤出来的声音非常沙哑。里染把背靠在椅子上,再次说了起来。这次他从最初就是用冷漠的语气。

“昨天我和警察一起看过城峰恭助被杀的现场之后,就发觉到一件奇妙的事情。现场在国内作家‘ま行’的书架前面,地板上散落着从‘森真沙子’到‘盛田隆二’的各个作家的书籍,不过以五十音的顺序应当在那之间的某本书却不见了。可是整理书籍的图书管理员却说所有书都已经齐全。即使在电脑上核对过藏书的清单,他们依然断言除了出借的书籍以外全部都在这里。不过那本书是无法认为已经被人借走的。原因就是那本书上贴着禁止出借的标签。”

“那本书是……”

“森朝深零的‘键之国星’。”

刚听到这个书名,有纱的肩膀就猛然一震。

是我的书。

“里染君,你看过了?”

“不。我在八月时有发现多了那本书,但并没有拿来看过。所以书本不见也可能是我的记忆出错。不过并非如此,那本书也许从最初就不存在。于是,我就确认了一下。”

里染天马从口袋取出智能手机,让有纱看屏幕画面。是SNS的个人页面。像是育儿日记的短文上附带一张幼女的照片。有纱马上想起她是昨天在图书馆见过的被少妇妈妈带来的小女孩。记得那位母亲是把小女孩称作‘来梦’。

“虽然我觉得把小女孩的名字和脸容还有所在地暴露在网络上实在太没防范,不过在这种时候就很方便了。搜查一下马上就发现了。”

里染天马把照片扩大,指着摆放在幼女背后书架上的一本书。能看到灰色书脊上有个小小的红圈。

“虽然像素模糊而看不出书名是什么,不过上面的红圈,显然是‘馆内专用’的标签。而那个书架上并没有其他禁止出借的书籍。这就是‘键之国星’在九月十日下午四时存在于这个图书馆内的明确证据。”

他把手机摆在柜台上,“那么。”转回先前的话题。

“明明我的记忆并没出错,藏书清单上却没找到‘键之国星’的名字。即使在网络上搜查也完全找不到有关‘键之国星’的信息。这个时点结论就出来了。那本书并非图书馆的书籍,甚至是来源不明的非正规出版的书。是某人擅自制作,将其混入图书馆里的。而且那本书不知为何还在事件后从现场消失了。既然如此,就会让人怀疑那本书是否和杀人事件存在关系。”

有纱在不觉之间又扯住了裙子的下摆。有种与先前相异的不安涌上喉头。

“这样就明白至少有一个人曾经潜入夜间的图书馆。即是被害者城峰恭助。那么如果‘键之国星’是城峰自创的小说呢?虽然是个武断的假设,不过从他经常出入图书馆这点上来考虑便有充分的调查价值。于是我便拜托警察搜查城峰是否有创作小说的迹象。这种痕迹不是那么简单就能清除掉的。如果他真的写过的话,从房间的笔记本或是电脑的文本数据以及USB储存器上,应该能找到某些创作的痕迹才对。”

里染天马稍息一会之后,“可是却并没有发现。”接着说了下去。

“不过相对地,在电脑上却找到了奇妙的邮件交流。就是这个。”

他再次展示手机屏幕。这次的照片似乎是将邮件的发送地址以屏幕截图保存下来的图像。寄送地址是“共版印刷”和“安田印刷”。

“这是提供书籍装帧制本服务的印刷公司,以及能将图像制造成贴纸的贴纸公司。贴纸是用来伪装成条形码和禁止出借的标签。恭助很显然是打算制造图书馆的藏书。不过那并非恭助本人创作的小说。那么到底是谁写的呢?可以推测的条件有三个。首先是和恭助亲近的人。如果不是亲近的人就不可能会帮对方代为制作书籍。其次是行动力和经济水平比恭助要低的人。如果有钱的话就能自己委托业者,亲自制作书本才对。这么考虑的话对方恐怕是还没熟悉社会的中学生或是高中生。然后最后一个,就是和恭助同样频繁来往图书馆的人。这点能从那本书被隐藏在图书馆里这件事上看出是毫无疑问的。符合所有条件的人是……”

里染天马并没说到最后,取而代之地以漆黑的双眼转向有纱。有纱无法和他的目光对视。她依然紧抿着嘴唇,盯着被抓出皱褶的裙子。

里染天马第三次操作手机,“关于证据方面,我是调查了恭助的手机。发现他只有最近频繁地给你寄送邮件。‘今天也有人看过了喔。’‘今天是两个!’‘今天也是一个’……作为表兄妹之间的交流,这样实在有点奇怪。”

已经没有确认屏幕画面的必要了。那些邮件也保存在自己的手机信箱里。

“决定性证据是作者名。森朝深零。以罗马字母书写之后重新排列顺序就会成为别的名字。”

最后他从柜台拿起笔和纸写上两个名字,然后放在有纱的文库本上。

MORIASASHINREI

SHIROMINEARISA

有纱边看着这个名字边回想起创造笔名时的兴奋心情。森朝深零。因为不能直接用本名,于是自己在房间里边听着风铃的声音边苦思出来的笔名。和恭助一起。

那是七月初的事情。有纱把三本笔记本交给了前来玩耍的恭助。花费半年时间创作的第三作终于完成了。原稿上各处都有用橡皮修改过的地方。看上去虽然很幼稚,不过除恭助以外也没其他人会看到,所以也无所谓了。至今为止一直都是这样的。

三日后,他带着兴奋的样子将感想告诉了有纱。不过听到他说想要在哪里发表,要不要试试先摆在图书馆里看看的时候,她还是被吓到了。有纱虽然犹豫,不过收到期限只在暑假期间所推动,最后还是点头同意了。她自己也打从心底地雀跃不已。

在恭助的安排下,‘键之国星’制成了书本。那与满是橡皮修改痕迹的笔记本,以及印刷在便宜的复印纸上的原稿完全不同。是本不论排列在何处都毫无逊色的书籍。她甚至想要一直放置在自己身边,不过这样就没有制作的意义了。书本被悄悄带进图书馆,摆放在书架上。最初她很害怕。数日后再去图书馆,看到初次有人阅读自己的书之时,她就有种羞耻不已的感觉。随着时日经过,这种恐惧和羞耻的感觉便转变为兴奋。

她当然不能对看完的人“觉得怎样?”询问阅读的感想,不过从侧脸就能看出合上书本的人脸上带着的满足之情。恭助也对此很高兴的样子。不久后学校开学,‘键之国星’准备要被回收了,可是恭助“大学的暑假要到九月尾。”脸上带着恶作剧的笑容延长了期限。有纱也没有表示反对。正如里染所言那样相当享受。

只存在于夏天期间的,秘密的小说家游戏。擅自将熟悉的图书馆作为舞台的小小恶作剧。

然而为什么,“为什么会发生那样的事呢。”

“这个我也想知道。”

以几不可闻的声音呢喃道之后,里染也这么附和说道。

“里染君,你是在调查事件吗?”

“不是主动的,只是打工。被县警雇用了。”

“你一直都在怀疑我吗?”

“也不是什么怀疑。只是有件想问的事。”

“想问的事……?”

“我说过了吧,自己还没决定结局。就是想找你商量啊。”

里染天马以自嘲的语气说道,像结束幕间似地坐回椅子上。有纱的喉咙再次收缩。

他所讲述的‘概要’,还没有结束。

“将自己的书混入图书馆,经过一段日子后的某个夜晚。少女从家中溜了出来骑自行车前往图书馆。哦不,正确来说是前往图书馆前面的自贩机。大概是为了缓解考试的紧张然后顺带去买饮料吧。她在自贩机买了苹果饮料,当场打开拉坏,喝了一口。可是,那时发生了某件事。”

他讲述的第二章很简短,但足以让有纱感到无比震惊。他没有理会有纱的反应,以轻松的语气继续说道。

“你觉得发生什么呢?”

想要支撑身体而动起来的手碰到了文库本。书本从柜台上掉落,在地板上发出啪嗒的声音。能从现实中保护有纱的东西已经完全没有了。

‘键之国星’的事情已经完全暴露。不过她本来就没有隐瞒的打算,调查过后能找到许多证据也是理所当然的。但是,那天夜晚的事情就不同了。无论是警察还是父母,她都没对任何人说过。他不可能会知道的。

是虚张声势吗。不对,想起昨天他投来的那些问题。昨天在图书馆待到什么时候。闭馆后是否马上回家。是否有返回图书馆——

不是虚张声势。

“……为什么。”

她以颤抖的声音重复先前的问题。

“自行车的坐垫。”

“坐垫?”

“看到你的自行车之时,我发现坐垫上沾着红土。要是轮胎或踏板的话就算了,坐垫会沾着泥土就奇怪了。触摸坐垫后感觉有点粘粘的。闻过气味之后……”

“闻、闻气味?”

“依稀有点苹果的香气。”

在淡然地推进话题的里染旁边,有纱摩擦着大腿的内侧。总觉得那里突然有种痒痒的感觉。

“你的运动鞋上也沾着相同颜色的泥土。现今几乎没有会裸露出红土的道路,而在这个镇内就只有图书馆前的道路,那附近才会有而已。大概是从地区中心的工事现场乘风飞来的泥土吧。于是,我就推测曾经有果汁洒落在那条道路的某处,而且自行车也曾经倒在那里吧。鞋子和坐垫由于沾上果汁而粘稠,因此才让泥土容易沾了上去。呀,这种偶发事件很常见,不过我在意的是时间。你的自行车倒在那条道路上是何时的事?星期二早上运动鞋就已经沾有泥土,这点袴田妹在楼梯口处就发现了。也就是说,你的自行车倒下是在星期二的早上之前。不过从坐垫上还残留轻微气味来推测,那也应该不是太久之前。例如说,是前日的夜晚。就是刚好发生事件的时候也说不定。”

背脊发冷。有纱挣扎地尝试提出反驳。

“可、可是仅凭如此,真的连是不是夜晚都——”

“这还不是决定性的。所以我首先就去确认你在回家之后是否有返回图书馆。”

“啊……”

“虽然你的回答是没有,不过看你的神情有点奇怪,所以我就试着调查图书馆前面的道路。于是在自贩机附近发现了汽水泼洒出的痕迹,而且饮料罐还躺在道路的角落。顺带一说拉环上还沾着些微血液。在这个时点,我就确定你就是洒出汽水的那个人。”

在说这番话的同时,里染用手指着包在有纱拇指上的绊创贴。那里面还留有被拉环边缘割到的伤口。有纱像是逃避指责似地用左手遮住绊创贴。

“……就算知道汽水的事,也无法成为我在晚上去过自贩机那里的证据呀。也许我是在傍晚从图书馆回去时顺带买了饮料。”

“不。如果饮料是在星期一傍晚洒出的话,那个汽水罐是不可能还留到第二天的。既然你是图书馆的常客,那肯定记得入口的公告板吧。上面有地域性的通知。”

“公告板……”突然想起来了。虽然并没特别关照过,不过确实是见过。

——志愿者清扫每周星期一17:30……

“从星期一的下午五点半起,那一带就会被附近的居民清扫。扫除过的话那附近的垃圾几乎都会被清理掉。烟头之类的就算了,汽水罐这种显眼的垃圾不可能会被看漏。图书馆的闭馆时间是五点,所以即使你在回去之时买的汽水罐落在道路上,那个罐子不到一小时就应该会被清扫掉才对。然而罐子依然留在道路上。也就表示你在那里洒落饮料,是在志愿者清扫之后的事。”

已经无法反驳了。

“总结起来就是这样。你在闭馆之后回过一趟家,然后在几小时之后你又骑着自行车去了自贩机那里。不过那时却遇上了让汽水罐摔落还弄倒了自行车的突发事态,甚至让你连擦拭坐垫的泥土都不顾上就慌张地逃走了。并且,你还想要对我隐瞒这件事。为何要隐瞒呢?能想到的理由有两个。在所到之处做了不能对人言的坏事,或是目击到即使说出来别人也不会相信的离奇事物。不管是哪个,既然同天晚上附近发生了杀人事件,那你和事件有关联的可能性是极高的。”

下达结论之后,里染把背靠在椅子上吐了口气。

阅览区的某处又传来学生小组的吵闹声。有纱想起自己还身在图书柜台内。自己在同年级学生的眼皮底下,被同年的男生追问杀人事件的事情。实在太过荒谬,甚至到了让人想笑的程度。

“里染君真是个名侦探呢。”

“我才没有那么优秀。连迪士尼乐园我都不认识。”

他小声地回了句意义不明的话。这让有纱都忘了现在的严肃气氛,发出“唉?”的声音。里染像是要岔开话题地望向后方。

“于是,你觉得呢?少女是事件的犯人,还是目击者呢?”

“……她不是犯人哦。”

“证据呢?”

“事件发生在十点左右对吧。因为我想看电视剧,所以从九点到十点过后都是在客厅里作考前复习。母亲和弟弟也在那里,所以是不可能偷偷溜出外面的。”

她如实地告知。里染“我知道了。”非常干脆地接受了。

“你相信我吗?”

“刚才就说过了吧,我根本没怀疑过你。也不认为你会知道图书馆的夜间密码。既然不是犯人,那就是目击者啰?”

“嗯……”

“你看到什么?”

里染天马的视线稍微变得尖锐起来。

有纱突然察觉,对他来说从现在开始才是正题。他说的创作兴趣都是弥天大谎,无论是‘键之国星’的事情还是星期一那晚的事情,他从最初就全部知道了。刚才为止都不过是进行确认罢了。他带有意图地接触有纱,为的是打听接下来的事。

这么想的话,自己心中的紧张感也上升了。有纱紧抿干燥的嘴唇,将昨夜的亲身体验说了出来。

十一点前。复习完之后在休息顺带骑自行车前往图书馆。十一点左右到达自贩机那里之时,在图书馆二楼看到手电筒的光芒。然后买了喜欢的苹果汽水,当场喝了一口,吐了口气。紧接之后——

“有个人从图书馆的占地内跑了出来,撞到了停在路边的自行车。我被吓到摔落了罐子,自行车也倒了下来。那个人感觉也有些手足无措。对方像是想遮住脸似地把帽子戴得很深,不过因为碰撞的冲击让帽子掉到了步道上。我在自贩机的光亮中和那个人对上了眼。”

“是认识的人吗。”

“不。是不认识的男人。”

“怎样的男人?”

“身上穿着灰色衬衣。年龄大概四十岁左右?身材很高大,眼睛是三白眼,左脸上有像火伤的痕迹……是顶着光头的,上面流着血。血还流到了脸上,看起来非常恐怖。他看见撞倒的自行车和我之后非常惊讶,我自己也很吃惊,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男人有带着什么吗?”

“我想想……因为是一瞬间的事所以不太有自信,不过裤袋里好像有手电筒之类的东西。因为看到握把好像是红色的。我想大概没有其他的物品了。”

“男人接着就逃跑了吗。”

“嗯。他捡起帽子,往车站方向逃走了。我最初因为不知道发生什么而整个人愣住,不过突然就感到害怕起来。没管洒出的汽水就直接回家去了。明明把罐子丢在道路上是很不好的呢。”

有纱苦笑起来。那时她做梦都想不到表哥居然会在眼前的图书馆内被杀掉了。

“里染君,你肯相信我吗?”

她忐忑不安地问道,里染还是淡然地点了点头。

“刚才的话和很多事情都相符合。对方恐怕就是警察正在寻找的叫做桑岛的男人。他是上月为止在图书馆工作的图书管理员。”

“图书管理员?若是这样我应该会认识才对。”

“据说他在意脸上的火伤而只做后台工作。你不认识也并不奇怪。”

“……那个叫桑岛的人是犯人吗?”

“我认为不是,不过还不能肯定。”

里染天马像是要归纳思考,用手指敲着柜台。

“对方是警察的话,你还能说出刚才的话吗。”

“嗯……本来我就打算被警察问到的话就说出来的。”

昨天会对里染撒谎是因为受到突然的质问而被吓到,以及不知道他其实正在调查事件。

不对,不只是这样——也许其实是自己害怕被卷入事件也说不定。也许是自己不愿意面对现实也说不定。自己也依稀地察觉到‘键之国星’和恭助的死是有所关联的。尽管察觉到却还是想要逃避,想要隐瞒起来。

因为感受到视线而朝柜台外望去,正好和昨天跟里染一起的叫袴田的女孩子对上了眼。有纱像是想藏住身子似地低下了头。先前从柜台掉落的文库本正躺在脚边。书签从书本里掉了出来,已经无法得知刚才是看到哪页了。

“……里染君。”

“怎么。”

“喜欢看书的女孩子的故事,还是不要写为好哦。”

“为什么?”

“因为主角是个卑鄙的人。”

“这不是挺好的嘛。”

弯下身子的里染脑袋闯入了视野内。

“当周围太过吵闹的时候,想要捂住耳朵蒙上被子是很自然的事。那样也许确实是很卑鄙,不过那也是因为想不到能隔断噪音的其他方法。”

他捡起文库本和书签,啪掉尘埃,朝自己递了过来。

“还有,就是那个。你已经把秘密说了出来,抓捕犯人是其他人的工作。根本就没有烦恼的必要吧。”

虽然有纱看着里染的脸,不过他正撑着头望着柜台外面,没有回望过来的意思。

感觉他这种态度是为了掩饰自己的难为情,他的脸上就如同文库本封面上的男人们相视而笑那样自然地流露出笑容。

“难道说,你是在鼓励我吗?”

“快别这么说。因为少了个喜欢逃避的同伴会让人寂寞而已。”

听起来果然是想要掩饰难为情。有纱“谢谢你。”说着收下了文库本。手指触碰书页的感觉还是如同往常。手掌大小的尺寸让人有种安心感。

看来这个话题就到此为止,柜台内的奇妙对话已经结束了。里染从椅子上抬起身子,准备要走出柜台。不过在那之前“啊啊还有。”说着竖起手指,再补上了一句话。

“那本书非常的有趣,所以用更快乐的表情去逃避吧。”

“啊,是里染学长。原来他在那种地方。”

开始复习时的轻浮气氛也已经告一段落,现在所有人终于开始集中精神在复习上。早苗以只有柚乃听到的细小声音呢喃道。

“哪里?”

“你看,就是那里。”

她用手指着座位的后方,图书室的入口那里。柚乃在一瞬间怀疑自己的眼睛。

里染天马正和图书委员长并排坐在柜台的内侧。之前他说了句“去休息。”离开座位后就没再回来,还在想他到底是去了什么地方。

“什么时候……该说,为何是柜台里面?”

普通学生应该不能进去才对,城峰有纱也没有要提醒他的样子,只是害羞地低着头。坐在她身旁的里染也始终面无表情。他们似乎正在交谈,嘴巴时而会动起来。城峰有纱突然望向阅览区,和柚乃对上了视线。委员长像是想要掩饰似地低下了头。

看起来气氛相当沉重。是在谈论事件的事吗,虽然柚乃是这么想的,“感觉气氛真不错呢。”

不过早苗抱持的印象完全相反。

“刚才他也和针宫学姐密会,跟八桥学姐之间好像也有些什么。里染学长还真是有两下子呢。”

“不,仅限那个人这种事情是——”

“我们是不知道呀。也许他曾经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和八桥学姐一起吃雪糕,还和针宫学姐在海滩上追逐也说不定喔?”

“我是觉得八桥学姐会把他当成椅子针宫学姐会把他抓起来勒住脖子就是了。”

“不过他和图书委员长很般配不是吗。”

“是吗……”

家里蹲的废柴人类和喜欢看书的内向少女。如果是因为都是‘室内派’而强行凑在一起的话感觉确实是挺般配。毕竟两人都成绩优秀,在图书馆里也经常会遇见。而且——

“那么说来,他昨天也做出了奇怪的行动。”

“唉,怎样的?牵手什么的?”

“里染同学去闻城峰学姐自行车坐垫的气味。”

“哇,好奇怪!正常意思的好奇怪!那实在是爱之深切呀还是去阻止为好!”

“果然是这样吗。”

“对呀,要是不紧不慢的话真的会被抢走的喔!柚乃才是正妻吧!”

“制裁?加以吗?”

“唉,加以?一夫多妻?”

“唉?”

“唔?”

感觉牛头不对马嘴。早苗“不行了柚乃没有紧张感。”失望地耸着肩膀,把脸转向对面的座位。

“香织学姐怎么想?柜台内的那两个人。”

用自动铅笔在问题集上写着的香织抬起头来,然后说了这句话,“只有一个人而已。”

视线再次转回柜台,柚乃和早苗都惊愕起来。现在就只是有纱坐在那里,废柴人类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可恶逃跑了吗!”早苗说出了反派般的台词。

“不对,刚才里染学长可是坐在图书委员长旁边,两人之间的气氛还很好呢!”

“天马吗?怎么可能。”

“都说是真的。还有听说昨天他还去闻委员长自行车坐垫的气味喔。”

“啊,这个倒是有可能。”

“果然是这样啊……。不管这个,学姐怎么想?”

“唔,也不是不能理解。我也经常闻刚印好的报纸和麦当劳纸袋的气味呀。”

“不对我不是说气味的事。”

柚乃边听着早苗和香织这番也是牛头不对马嘴的对话边望着柜台那里。

图书委员长就像是不曾被里染找过一样,安静地阅读着文库本。她的手指上夹着绑着带子的小书签。摆着和学习会开始时见到的相同姿势,看着相同的书。不过也有稍微改变了的地方。

那种像是苦恼般的表情已经从她的脸上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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