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陈郡伟把巧克力抱在怀里, 一脸警惕, “这本来就是我的!”

“你的?”陈声逼近一步,“你敢说不是在我床头柜拿的?”

陈郡伟一顿。

下一刻, 不服输地说:“那也是她先送给我的!是我赌气说不要,她才给你的。”

陈声慢条斯理笑了笑,“那你挺能的啊。当初既然有骨气说不要, 这会儿又上赶着来我家偷, 这是什么招数?”

陈郡伟被一个偷字激怒。

“什么叫偷?本来就是我的东西,我不要了才是你的。如今我要, 你难道不该还给我?”

陈声说:“那你刚才吃了我家大米, 因为我不缺米, 所以不跟你计较。现在我觉得缺米缺粮了, 诚邀你吐出来还给我。你吐不吐?”

餐桌上的陈声父母都走了过来,不知两人在闹什么别扭, 但这哥俩打小就这样,一个比一个幼稚,动辄斗嘴吵架,感情却不错。

眼前这事, 略一看也就明白了。

陈郡伟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主儿, 约莫今天本就不是为了本书来的,醉翁之意不在酒, 在巧克力。

陈母看了眼陈郡伟死死护在怀里的那盒东西, 劝了句陈声:“行了行了, 就一盒巧克力, 犯不着跟你弟弟闹。”

陈父也觉得陈声不大像话,“就一盒巧克力,有什么好吵的?也不嫌丢人。”

陈郡伟占了上风,拎起书包就开跑。

没跑上两步,被陈声一把揪住后背的衣服,“不把东西放下,你休想走。”

陈郡伟翻身就要推开他,被他一巴掌打在后脑勺。

“你拿不拿来?”陈声眯着眼,攥着他的书包带子,声音难得一见的紧绷。

陈声父母赶紧上来拦着。

“你干什么!快松手!这都什么事啊?为了盒巧克力,两兄弟要打一架?”

陈郡伟气红了眼,狠狠将那盒巧克力往地上一砸。

“还你!你以为谁他妈稀罕啊!反正是我不要的,你都拿去啊!那穷逼爱给谁给谁,我他妈又不是买不——”

巧克力散落一地的同时,陈声也一把揪住了陈郡伟的衣领。

明亮的灯光遍洒一地,屋里看起来温馨至极。

可陈声前所未有地发怒了,一字一句说:“你有本事再叫一句穷逼?”

少年人的词汇总是很丰富,别提陈郡伟了,陈声自己也常常在寝室里这样与人说话。傻逼,穷逼,捞逼,牛逼……

可哪怕嘴上这样说,本意却并非如此。

骂人不是目的,多数人不过是仗着年轻气盛,总要逞一时口舌之快。

但是眼下,陈郡伟这样称呼路知意,陈声勃然大怒。

他揪着弟弟的衣领,居高临下盯着他,“她是穷,可她不知道比你好到哪里去了。至少她认认真真、脚踏实地活着,为了养活自己,连你这种自暴自弃的废物都肯教。你呢?要不是有你爸妈养着你,你今天有什么资本穿戴整齐地当个败家子?你有什么资格嘲笑她穷?”

“陈声!”陈宇森一口喝住儿子。

废物二字,太过严重。少年人如何承受得起如此具有侮辱性的词语?

陈郡伟的目光凝固了一刹那。

他一把推开陈声,“哈,我是废物?”

他哈哈大笑起来,“你早就想这么说了吧?你觉得我是个废物,你一直都这么看我!是啊,我哪里比得上你呢?中飞院的高材生,家庭和睦,父母相敬如宾。我算哪根葱呢?我连家都没有,那算家吗?我他妈不过丧家之犬罢了!”

说完,他朝地上那堆抱着锡箔纸的巧克力用力踩去,泄愤一般踩了好多脚。

...

他说:“陈声,你他妈今天终于说了真心话了。假惺惺这么多年,我真看不起你!”

然后转身,摔门离去。

陈声定定地在原地站了好几秒,不顾父母的焦灼,猛地朝门外追去。

“陈郡伟!”他叫他的名字。

可陈郡伟跑得飞快,一眨眼就不知道上哪去了。

陈声站在路口,盲目地左顾右盼,最后看到一个似像非像的背影,不顾一切追了上去。

而小区门口的花丛里,衣摆的一角露了出来。

少年蹲在泥土里,死死攥住拳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是男人就不要哭。

哭有个屁用!

不是不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也不是不后悔。

他并没有真的那么看她,即便一开始对她颇为不屑,因为她土里土气,英语发音难听,做事情一板一眼。可到后来,当她在卷子上写下那句话,当她对他讲出未曾对人讲述过的故事,他就再也没有任何不屑了。

一星半点都没有了。

他仰起头来,看见夜幕低垂的天际挂着一弯白色的新月,背景是漆黑一片的墨色,那月光也因此显得格外皎洁。

热泪模糊了视线,也模糊了月亮的轮廓。

他蹲在那,带着哭音喃喃念着:“all over the place was six pence, butlookedat the moon.”

在满地都是六便士的地方,他却抬头看见了月亮。

他抬头,静静地看着那月亮。

最后抹了把泪,低声说:“对不起。”

对不起,路知意。

而他没看见,在离他几步开外的地方,去而复返的陈声站在他背后,看见少年蹲在花丛里,一个人吹着冷风,傻乎乎抬头看月亮。

松了口气,心却像是被谁紧紧攥在手里。

那句呢喃的话被风送到耳边。

他的手垂在腿边,动了动,慢慢地握成拳头。

陈声走了过去,站在他身后,不动了。

陈郡伟听到了他的脚步声,却没回头,直到听见哥哥对他说:“对不起,小伟。”

他笑了笑,还那么仰着头,眼里亮晶晶的,“对不起什么?你骂得对,我就是个废物。”

“你不是。”

“我是,我不只是个废物,我还是个败家子,屁都不懂,就知道挥霍家里的钱。”

“你不是。”

“我是。我就是。”他一遍一遍重复。

陈声把他拉起来,想用衣袖帮他擦把脸,可到底他们都大了,这动作总叫人难为情,做不出来。

最后他轻轻按住陈郡伟的肩,说:“小伟,你知道她写给你的那句话,出自哪里吗?”

陈郡伟摇头。

“出自《月亮与六便士》。书里还有另一句话:一般人都不是他们想要做的那种人,而是他们不得不做的那种人。”

陈声望着他,眼神安静又温柔,“可是小伟,别忘了,你也有选择的权利。”

考试周只有短短七天,九门课程。

但对于不少人来说,简直是度日如年。

考最后一门课时,路知意靠窗而坐,答完卷正在检查,窗外,有人轻声叩响了玻璃。

她一惊,扭头一看。

陈声闲闲地站在那,用眼神问她:“你行不行啊?”

她翻了个白眼,摆手让他赶紧走。

他扫了卷子一眼,似笑非笑对着讲台上招招手,转背走了。

路知意抬头看讲台,监考的是赵书记,看了眼窗外扬长而去的人,鼻子里...哼出了声,眯眼点评四个字:“无法无天!”

可就连她也看得出,那眼神里有不加掩饰的偏爱。

最后一门考试结束,学生们还不能离校,集体参加本学期最后一次年级大会。

辅导员说,下学期开学有一个高原集训的项目,所有大一学生都必须参与,目的在于强化体能,一练耐力,二练前庭功能,也就是如何克服特殊情况下,因飞机过于颠簸而产生的眩晕呕吐感。

台下叫苦不迭。

“天天跑操就够了,居然还有高原集训!”

“那可是高原啊!”

“我在平地上锻炼都要死不活了,还要去空气那么稀薄的地方!”

“妈妈救我!”

路知意笑出了声。

苏洋瞥她,“你就好了,天生适应高原,居然在这儿幸灾乐祸!”

她举双手,“冤枉啊,我明明是被那句妈妈救我给逗笑的!”

武成宇立马回头,洋洋得意,“怎么样,我很有幽默细菌吧?”

一旁的李睿立马接口:“你不止有幽默细菌,你还有傻逼病毒。”

“我去你妈的!”

男生们打打闹闹,气氛一片祥和。考试一过,假期来临,大家面上都有藏不住的放松。

中午,室友们在食堂欢聚了一顿,赵泉泉叽叽喳喳问大家假期去哪玩。

苏洋说:“大过年的,玩个屁啊,当然搁在家里睡大头觉了。”

吕艺说:“我爸要去日本的分公司巡视,说让我和妈一起去,就在京都过年了,泡泡温泉也好。”

赵泉泉一脸羡慕,又问路知意:“那你呢,知意?”

路知意说:“我哪儿也不去,就在家待着。”

“你不去看看雪?”

路知意笑了,“我家在高原,一年四季都有雪山。冬天家门口也会下大雪,还能堆雪人。”

赵泉泉眼睛都瞪大了,“那我能去你家看雪吗?”

路知意一顿,不知该怎么回答。

苏洋没好气地对赵泉泉说:“人家不过年啊?人家忙了一年,凭什么好不容易歇下来,还得分神去照顾你?”

赵泉泉撇撇嘴,“开个玩笑嘛。”

苏洋:“并不好笑。”

赵泉泉一脸尴尬。

吃过午饭后,苏洋和吕艺的家人都开车来接,吕艺先走,苏洋后走。

临走时,苏洋问路知意:“你行李都收好了吗?要不一块儿走,我让我爸先把你送到汽车站去,然后我们再回家。”

路知意不愿麻烦她,赶紧说:“没事,你先走,我还有点东西没收好。”

反倒是赵泉泉一蹦三尺高,“哎哎,我要去高铁站,我的行李早就收好啦!苏洋苏洋,能让叔叔送我一程吗?”

苏洋白她一眼,“你倒是自觉。”

两人也很快离开。

下午两点,路知意拎着满满一箱行李离校。

她给路雨买了件羊绒毛衣,前一阵商场打折也要五百多块,可她咬咬牙,从兼职的工资里剩下这钱,买了下来。

这些年路雨含辛茹苦带大她,已经很久不曾买过新衣服。

可当她拎着沉甸甸的行李箱走到校内公交站时,简直被那弯成无数s型的队伍给惊呆了。

全校师生都要离校,校车系统简直瘫痪。

她从两点钟排到三点钟,依然没能排上车。

直到一辆熟悉的黑色轿车停在眼前,那人降下车窗,言简意赅对她说:“上车。”

路知意一愣,下意识摆手,“我坐公交就行。”

那双总是饱含嘲弄的眼睛,果不其然,又眯了起来,扫了眼里三层外三层挤得水泄...不通的公交车站,“你打算排到四五点,一路慢吞吞摇到汽车站去,然后错过最后一趟回家的车?”

她瞧了瞧那望不到头的队伍,认命,讪讪地说:“那就麻烦你了。”

又指指面前的行李,“这个放后备箱?”

陈声在车里摁了摁,后备箱发出咔哒一声,缓缓打开。

路知意拎着行李走到车尾,正欲抬箱子,车主却开门走了下来,一把接过她手中的行李。

她下意识说:“我来就可以,不用这么麻烦……”

陈声已经干脆利落将箱子放了进去。

回头看她,嘴角一扯,“虽然看起来像个男人,但好歹有点自知之明吧。路知意,你是个女人,以后这种事不要跟男人抢着干。”

路知意微微一笑,“中国已经改革开放很多年了,陈师兄。我诚恳建议你,早点放下男女不平等的观念,痛改前非吧。”

陈声一顿,“哟,还能还嘴了?”

作势要再开后备箱,“要不,我把行李还你,你还是自个儿走着去汽车站吧?”

路知意眼疾手快,一把摁住他的手,“大丈夫一言九鼎,说过的话怎么能随随便便就收回呢?”

陈声目光下移,盯着她摁住自己的那只手,“可以啊路知意,现在不止动嘴,还动起手来了?”

“……”路知意分辩,“我这不过是摸了一下,怎么就算动手了?我又没打你。”

“我说的是那个动手吗?”陈声似笑非笑睨着她,“我说的,是动手动脚这个动手。”

路知意:“……”

下一秒,倏地缩回手来。

“色.情.狂!”

这次轮到陈声笑话她。

“路知意同学,如你所说,中国已经改革开放多少年了?摸摸小手就算色.情.狂的话,那亲亲小嘴岂不是该被抓起来枪毙?”

路知意一顿,抬头触到他的视线,发觉他正直勾勾盯着她的嘴。

???

她一惊,伸手捂住自己的嘴,“你,你想干嘛?”

他凑近了些,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公交站的人都兴致勃勃观望着。

而最终,他凑到了路知意的耳边,笑意浓浓地说:“我想干嘛?我想告诉你,自作多情是病,得治。”

“……”

治你仙人板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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