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踏进学校大门,便意识到了气氛有些非同寻常。

一直空无一车的宾客停车场上,停了两辆警车、两辆陌生的轿车,外加一辆运货车。

除此之外,我还感受到了一个异常。

纵观周围,有很多学生正把目光对着我。尽管立刻就移向了别处,但毋庸置疑,他们的确在朝我看。

我刚想加快脚步向教室走去时,猛然发现校舍的入口处贴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高三三班的学生请去音乐室 石部”

怎么一回事——当我在那张纸条前驻足了片刻后,旁边一个女同学说的话传入我的耳畔。

“听说高三三版的教室发生了杀人案!”

“啊?不会吧?”

“真的哦,据说被杀的是御崎老师呢!”

我倒吸口气,把脸转向她们,“喂,那是真的吗?”

不料其中一名女生的脸上立刻露出了怯色,她似乎知道我是何人,吓得向后退了几步,然后转过身迅速向远处快步走去。

等我反映过来,发现身边的同学们都在盯着我看,可能是听到了刚才的对话。然而他们也没等与我对上目光,就纷纷逃窜进了各自的教室。

我跑上楼梯,向音乐室走去。音乐室的门敞开着,里面的熙攘声听得一清二楚。

不过这熙攘声一瞬间就消失了,就在我进门的刹那。简直就像录音机被按下了暂停的按钮,学生们保持着各自的姿势静止在那里。他们的共同点是没一个人朝我看,当然,他们并非是无视我。

“喂,中尾好像被警察叫去了呢!”

一个叫吉田的学生说着,往教室扫视起来,当他意识到站在他身边的是我之后,急忙闭上了嘴。

我来到小个儿的吉田跟前,“中尾为什么会被叫去呢?”

吉田耸耸肩,嘴里还嘟囔着:“因为是中尾第一个发现的呗。”

“发现?发现什么?”

“尸体啊,还用问嘛?”

“御崎的尸体?”

“……嗯”吉田眼珠往上翻,向我瞥了几眼,又低下头。

“她被杀了?”我问他。

“都是这么传的……”

“知道为什么会被杀吗?”

“不知道,我又没有看见。”吉田向外走去。

我的视线又回到其他学生身上,“其他还有见过尸体的人吗?”

大家都把注意力集中在我这儿,但都没有抬头看我。只有一个女生,抬起脑袋望了我一眼。她叫江岛,以成绩优秀与胆大著称。我径直走到她的座位旁。

“你看见尸体了?”我俯视着坐在椅子上的她。

江岛稍作踌躇状,但不一会儿就点点头,“瞄了一眼。”

“情形如何?”

“情形……”江岛不停转着眼珠,最后停在我身上。“恶臭味很浓,一进教室就能闻到。”

“恶臭味?”

“就是便便的味道啦!”从背后传来一个男生的声音。

我回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再次俯视着江岛,“是这样么?”

她轻轻点头,“她好像大小便失禁了。”

我不由得皱起脸。由于头脑里加进了与臭味有关的信息,使得教室里发现尸体一事增添了一份现实感。

“尸体是倒在地上的吗?”

“嗯。”

“被杀死的?”

“多半是。”江岛回答,“应该是被勒住脖子致死的,我曾听说这种死法会导致死者失禁,再加上……”

“再加上?”我问。

江岛吁~地吐口气,说道,“御崎老师的脖子上缠着蓝色的丝带,就是我们上体育课时候用的那种。”

“噢,是那玩意儿。”那是长发女生用来把头发扎成马尾辫的东西,犯人是用那东西进行绞杀的啊!

“那人确实是御崎?”

“是的,尽管刚看到她的一刹那我还以为是陌生女人。”

“人死了之后,相貌应该会差别很大。”

“有这个原因,”说着,江岛撸起长发,“她没有像往常一样戴金丝边眼镜,还有穿的衣服也与往常有些不同。”

“她穿了什么衣服?”

“她以前不是一直穿米色的或者淡茶色那种大妈气息很重的衣服么?但今天她穿的是橙色和深棕色的格纹西服,对她而言算是相当靓丽的服装了。”

“嚯,”看来是施了粉黛的状态下被杀的,“为什么会在我们教室被杀呢?”

“这种事……”我怎么会知道,她这句话没有说出口,而是直盯盯地看着我的眼睛。她的目光仿佛在说:原因应该你最清楚啊!

这时,我总算明白过来为什么刚才大家都会那样看着我。如果要列一个有杀死御崎藤江动机之人的名单,头一个应该就是我。

“谢谢。”我向江岛道谢之后,找个空位坐了下来。与此同时,其他学生也有了动静,尽管没人大声喧哗,但交头接耳的声音此起彼伏,却没有人来与我搭话。

此时的我,对于御崎藤江被杀一事还没有什么实感。一方面做梦也不会想到自己身边会发生杀人案件,另一方面死者是御崎藤江,她在这个时间被杀,时机也过于恰到好处了。

她于我所在的教室里被杀这一点,着实引起了我的注意。凶手一定是想嫁祸于我,才选择了这个作案地点。

冥思苦想间,上课铃响了。班主任石部铁青着脸走进了教室,跟在他身后的,是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中尾。他的脸色比起班主任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学号为一号到五号的同学,现在和我一起去三班的教室。十分钟之后,请六号到十号的学生也过来。然后每隔十分钟来五个人。明白了吧?”石部说完,把起立的五名学生带出了房间。

我走到中尾身边,这家伙看见我又开始提心吊胆起来。

“刑警问你什么了?”

“没什么……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

“究竟是什么事,你倒是说说看啊!”

我感到我身边的这些同学们也吞咽了口水竖起耳朵听着我俩的对话,但现在不是注意这事儿的时候。

中尾总算开了金口:“比如发现尸体时的情形,之类的问题。我告诉他们,我看见后很害怕,立刻跑出了教室,所以基本没见到什么。”

“然后呢?”

“关于这个案件有没有想到什么线索……”

“你怎么回答的?”

但中尾把脸冲着斜下方,没有作答,我看着他那雪白的脖子,说道:“你是不是告诉他,因为宫前的事,西原一直对御崎怀恨在心?”

中尾还是不说话。“是不是!”我抓起他的肩膀。

“放开我!”中尾从位置上站起,仿佛在躲开什么肮脏的东西一样。“可这是事实,不是吗?”他噘起嘴,斜视着我。

我真想把手伸向中尾的衣领,后来勉强忍住了。我咬紧牙关,为了平息心情,慢慢点着头。

“是啊,这是事实,我的确恨着御崎。”然后扫视了一圈在场的所有学生,“但这不是我干的。”

我坐了下来,没有一个人作声。

十分钟后,下一个五人组走了出去。而等又一个十分钟过去、另一批人离开的时候,教室里又噪杂了起来。不过离开的同学没有人再回来过,所以人数不断在减少。空气渐渐变得凝重,而温度也慢慢低了下来。

不久便轮到了我。由于我们学校的学号是男女混排的,与我一起走出教室的同学里,男女各两人。

在三班的教室门口,石部和一个从没见过的男人等候着。那男人的脸又大又方,而体型也有着不输于脸的宽度与厚度。

“进了教室之后,请按照里面警官的指示,把自己的课桌和更衣箱检查一遍。如果发现异常,哪怕再小也请告诉警官。”四方脸、警察模样的男人用洪亮的声音说道。

教室里依然残留着恶臭。连同穿制服的警察在内,多名男子似乎时而进行着作业,时而看看我们交头接耳一番。我们几人根据制服警官的指示,检查了我们所持的物品。我的课桌里什么也没放,上锁的更衣箱里也只有几双运动鞋,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看了教室内部的样子,发现不对劲的请告诉我们。”制服警官说道。我随即朝室内环视了一番,但由于平时从没像这样盯着看过,所以根本看不出哪些属于异常,哪些属于寻常。唯一能称得上异常的一点是,在最靠前的窗户下方的地面上画着一个白色的人形。

“咦……”一个名叫伊藤的男生往教室后方并排放置的更衣箱望了一会儿,嘴里嘟哝道。

“怎么啦?”警官问。

“这本辞典不是我的,还有这两本书。”伊藤从自己的更衣箱里,拿出一本很厚的英语辞典和两本参考书。

“等一下!”警官走到教室前方,带进来一个身着西装的男人。他的皮肤同游泳运动员一样呈小麦色,肌肉也紧绷绷的。

“你最后一次开更衣箱是什么时候?”小麦肤色的刑警问。

“昨天放学后。”

“钥匙呢?”

“没上锁。”

“为什么?”

“为什么……”伊藤挠挠脸蛋,“因为太麻烦了,里面几乎是空的。”

这只高度和深度都只有五十厘米的更衣箱,同学们都觉得几乎毫无用处。

“你一直都不锁吗?”

“嗯……”

“有丢失的东西吗?”

“嗯,本来就没东西可丢失的。”

“嗯。”刑警抱起胳膊考虑了一会儿,点了下头,对伊藤说:“了解了,你先写一下你的名字和你的联系方式吧。”

胆小的伊藤听到这句话,脸部有些僵硬。

离开教室先去理科教室待命,石部向我们做出指示。原来如此,所以那些先去的人才没回到音乐室里,恐怕是为了避免学生们交流信息。

“啊,西原你稍微留一下。”见我正要迈步离开,石部急忙叫住我。

“我们要问你些话。”四方脸的刑警在我身边说道,“没问题吧?”

我不由得看了看石部,此时我们的班主任正低着头,用手捂住嘴。

“没问题。”我回答,反正这也是必须走的形式。

四方脸刑警点点头,打开教室的门叫人进来,接着,刚才那名小麦色刑警走了出去。

“好,我们走。”四方脸刑警亲昵地把手往我肩上一搭。

我们走进一个小型会议室,里面没有一个人。我们隔着一张小桌子面对面而坐。

“呃,先来自我介绍一下吧,我是县警察本部搜查一课的佐山,这位是当地警署的沟口巡查部长。”

“请多关照。”沟口巡查部长说,四方脸、年龄略长的是佐山,相对较年轻的、肤色较黑的是沟口。

“我就开门见山了,你应该知道我们要问你些什么问题了吧?”佐山警官露出一丝微笑,问道。

“大致能够想象。”我回答。

“噢?说说看。”

我猛地皱起眉头,“你们打算让我先说?”

佐山依旧笑盈盈着脸,“想从你嘴里听到。”

我叹了口气,早早地被这些家伙拖入了他们的步调中。无奈我只得把宫前由希子的事故、还有事故的原因与御崎藤江有关,简明扼要地告诉了他们。我心里同时想,这么一来,无论校方有何种策略,由希子的事故已经无法向世人瞒住了。那我们棒球部在地区大会上的出场的概率又会如何?

“也就是说,”把来龙去脉解释完后,我总结道:“全校上下都知道我对御崎老师怀有恨意,所以刑警先生你们一定也会顺着这条线查下去吧?警察一定也会认为我有杀人动机。”

“我们还没考虑到那种程度。”佐山脸上的笑容转变成了苦笑,“毕竟我们完全不了解你对御崎老师的恨意究竟到了何种程度。”

“当然,程度应该是不小的。”沟口一本正经地在一旁插嘴,“不管怎么说,你认定她是造成你恋人死亡的罪魁祸首。”

关于这点我无法反驳。

“御崎老师确实是被杀的吗?”我发起提问,“绝不可能是事故或者自杀吗?”

“我们无法说出‘绝不可能’这句话,不过我们能这么说,多半是错不了的。”佐山刑警的口气里包含的自信比语言所能表达的更强。

“听说是被勒死的?”

“算是吧,颈部上留下了勒痕。”

“据说凶器是女子体操用的丝带?”

听到我这句话,两位刑警对视了一眼,然后慢慢回过头再次看着我。“你真了解啊。”佐山刑警说。

“这是瞥了尸体一眼的同学说的。”

“原来如此。”佐山刑警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的眼睛,似乎想看透我的心思。但这句话究竟重点在哪儿,我根本不知道。

“对御崎老师的死,”佐山刑警再次开口说道,“你怀以何种心情呢?”

“没什么特别的感觉,”我回答,“当然,我确实很惊讶,但对于发生了这起杀人案、以及那个人死亡的这件事本身没有任何感觉。”

“你没有觉得她是罪有应得吗?”

我挨个儿看看两位刑警,尽管乍一看他们的表情都很沉稳,但两人的眼里都射出了如同剃刀一般尖锐的目光。

该如何作答呢,我陷入了沉思。如果作为由希子真正的恋人、从心底里爱她的话,是该对御崎的死欢呼雀跃呢?还是应该像我现在这般,欲望未得到满足而产生的不悦和不甘呢?

“怎么样?”佐山刑警催促道。

“说不清楚啊,”我回答,“由希子也不会因为她的死而复生。但或许还是带了些类似的感觉,罪有应得的感觉……”真是令人为难的回答。

“原来如此,”佐山点了好几下头,但看起来似乎未能把握我的本意。刑警少许探出了身子,“在你的眼里,御崎老师是个怎样的人呢?”

“怎样的人呢……”

“平时应该是个狠角色吧?”沟口刑警又从一旁插嘴,“完全不考虑学生的感受之类的?”

“怎么说呢,”我歪起脑袋,“可能她确实从自己的角度考虑过,可从结果来看,还是属于把自己的教育方针强加于学生身上的那种老师,对于违反校规的人更是格外严厉。我曾经还一度以为这个人哪里不太正常。或许她作为一个教师而言算是比较优秀的吧。”

“和她有仇的学生很多?”佐山刑警问。

我想了一下,看着刑警说:“除了我之外?”

佐山刑警苦笑道:“是啊,除了你之外。”

“这怎么说呢,讨厌她的学生似乎很多。”我对两位刑警摇摇头,“但绝没有到要杀她的程度。”这句是大实话。

刑警们显然用余光互相对望了一眼,这匆匆一瞥有何意义,我无从想象。

佐山刑警摩擦着双掌,身子继续往前探,“我有一个问题,你对御崎老师和对学校进行抗议,究竟想达到何种效果呢?或许应该问,希望他们做到什么呢?”

“没有那么夸张啦,我只希望他们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并且承认因此而害死了由希子,仅此而已。”

“但御崎老师和校方都没有承认。”

“是的。”

“你一定很气愤吧?”

我稍作犹豫,回答“算是吧。”,我只能这么说了。

“然后你又作何打算呢?肯定不会就此作罢吧?”

“那是当然,不过……”我摇着头说,“说实话,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没有资格付诸于舆论之类的,也没那种智商。我知道,如果把这事儿闹得太大,最后一定会给父母和妹妹添麻烦,还包括以棒球成员为首的其他各种关系。尽管作为一心想给女友报仇的人来说不能顾忌这么多。”

“不,这是非常成熟的考虑。”佐山严肃地说。“不光为自己,还为身边的人着想,这一点很重要。只不过这样一来,你对御崎老师的憎恨得不到发泄,只能憋在自己心里了呢。”

在一旁作着记录的沟口刑警放下手中的笔望着我,那目光就像正在观察植物成长一样。或许这正是所谓职业刑警的眼神。

“我可没干那种事”我尽量保持着语气平稳气说道:“我不是那种傻瓜。”

那一瞬间,佐山刑警停滞了表情凝望着我,但很快就如同冰淇淋融化一般笑逐颜开了,不断摆着手,像是在对我说‘不用想得那么严重’,“别作出那种恐怖的表情好么?我们也不单是怀疑你一个人,可你也不是不知道,现在这种局面使我们不得不做出这种怀疑,其实我们也很为难的,希望你理解一下啊!”

“虽然能理解,但滋味也不好受啊。”

“彼此彼此。”沟口刑警在旁边爽朗地说道,又咳嗽了几声。我朝这个小麦肤色的男人瞪了几眼。

“话说回来,”佐山刑警问,“昨天你离开学校是在?”

“六点不到一点,棒球部的训练结束后,又在活动室里和伙伴们说了几句话,就回家了。”

“到家时间是几点?”

“大概六点半左右吧。”我明白,他们在确认我的不在场证明。

“然后你又出门去过哪儿吗?”

“我一直呆在自己房间,这一点你们可以向我家人确认。”说完我挠挠耳朵,“不过家人的话无法成为证据呢。”

“但我们会作为参考,以后肯定会去进行确认的。最后一个问题,你知道体育馆后门的铁丝网上破了一个洞的事情吗?”

“你是指够一个人钻过的那个洞么?”

“嗯,大多数的学生都知道。”

学校的周围由混凝土围墙和铁丝网所包围。有一面的铁丝网上,破开了一个刚好能供一人通过的大洞,这就成为了学生绝佳的脱身手段。

“那个洞怎么了?”

“不,没什么特别的——那接下来你还有要问的吗?”这句话不是对我,而是对沟口刑警的发问。

“我从一开始就想问了,”沟口刑警将笔记本合上,指着我的左手问,“那是怎么回事?包得这么严实。”

他说的是我从左手手腕一直到大拇指上包着的绷带。这是昨天早锻炼的时候接了一个死球的结果,我对此进行了说明。

“对训练没有影响吗?”

“接球应该可以,但击球就不行了。”

“谁帮你包扎的?”

“古谷老师,保健室的。”

“在那之后你拿下来过么?”

“昨晚洗澡前拿下过一次,我小心地拆开之后,今天早上又自己缠上了。似乎粘性还没消失,而且我还打算早锻炼呢。”

“嗯……”沟口刑警转向佐山刑警。佐山盯着我的左手腕看了一会儿后,说“体育运动真是残酷啊,棒球也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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