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夫人当即坐不住了,一下子站了起来,追问道,“你说的可是真的?!阿梨当真……她当真给你生了个女儿?”

李玄轻轻颔首。

侯夫人如今倒也知道自家儿子的脾性了,这样的大事,自然不会拿来做筏子。况且,阿梨的事,她方才都点了头,更没必要撒这个谎。

除非,就是真的。

阿梨真的给三郎生了个女儿。

侯夫人喜得一下子抓紧帕子,心里原来那点不乐意,顿时烟消云散了,孙女,她有孙女了?

她盼了多年的孙子孙女,忽然就这么冒出来了?!

侯夫人顾不得其它了,赶忙拉儿子起来,焦急问他,“那孩子呢?多大了?取名了没……”喋喋咻咻问了一堆,侯夫人终于忍不住抱怨起了儿子,“你倒是带回来给我见一见啊,怎么有你这样的爹爹,让女儿养在外头的!咱们侯府养不起吗?!”

李玄倒是早料到母亲的反应,耐心回话,“大名苏洛瑜,还有个小名,岁岁,取的岁岁平安的寓意。快两岁了,生得极可爱,眼睛生得又大又有神,性子也好,随阿梨,见人就笑,讨喜极了。”

侯夫人仔仔细细听着,恨不得一个字一个字掰开来琢磨,只恨自家儿子素来寡言,但单单听了这么几句,侯夫人眼前就出现了个玉雪可爱的小女婴,笑眼弯弯,唇红齿白,比那年画上的娃娃还可人疼。

她忍不住捣米似的点头,边道,“你打小模样就好,阿梨也生得美,小岁岁自然差不了。”说着,激动道,“三郎啊,那你什么时候接岁岁回来啊?”

李玄自然也想快点接媳妇儿女儿回家,但眼下阿梨还怕他得紧,便道,“此事还得从长计议。”

侯夫人激动过后,冷静下来,倒是想起儿子方才说的话了,阿梨还不肯嫁呢。阿梨不点头,他们当然不能强行把孩子抢过来,那成了什么了?

再说了,那么小的孩子,哪里能离得开亲娘,真要闹出个骨肉分离的事情,如今吃斋念佛惯了的侯夫人,倒也不忍心做这样的事。

这事非得阿梨点头才行。

想到这里,侯夫人怀疑的眼神,止不住朝儿子身上瞟,倒不是她不信自家儿子的本事,实在是见惯了三郎待那些娘子冷淡的模样,她委实有点怀疑,儿子能不能顺顺利利把阿梨母女带回家。

从前阿梨在府里的时候,也不见三郎多少热络。明明把人放在心上,偏面上看不出丁点半点情意。

也难怪阿梨不肯嫁。

方才还觉得自家儿子样样都好的侯夫人,此刻顿时倒戈了,讪讪一笑,又怕伤了自家儿子的颜面,只隐晦道,“三郎啊,这女儿家惯是喜欢知冷知热的郎君的。有时候吧,背地里做得再多,你不说,人家小娘子又不是神仙,哪里能知道。”

李玄听得想笑,看向一脸“我真的很委婉”的母亲,道,“母亲是觉得我太冷淡?”

侯夫人立马摆手,解释道,“我哪里是这个意思,你自然是样样都好的,只是这追媳妇儿吧,不能太要面子。阿梨那孩子吧,体贴惯了的,是什么都藏在心里的性子,你再不开口,两个闷葫芦,我什么时候才——”

侯夫人差点脱口而出,“我什么时候才能抱孙女”,好险忍住了,改口道,“我什么时候能看到你成家啊。”

李玄只无奈颔首,“是,儿子知道了。”

侯夫人勉为其难点了头,心里却在想,若是等三郎,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她才能见到小岁岁,还是她出面来的靠谱些。

当官判案,自家三郎自然是头一等的。可感情这事,却不一定了。

侯夫人心里琢磨着,李玄自然一眼看穿,他抬手,握住母亲的手,定定看着她,道,“母亲,这是我同阿梨的事,一切我自有打算。您不要出面,也不可插手,更不可把岁岁的身世,告诉其它人。”

小算盘被看穿,侯夫人讪笑,“这也没什么啊,我去见一见阿梨,也不碍着你们俩间的感情。”

李玄却只摇头,定声道,“不行。”

侯夫人见儿子神色坚定,不肯松口,也只得打消这个念头,点头答应下来,“我不去便是了。”顿了顿,又实在惦记得厉害,便道,“那我远远看一眼,不惊动她们母女,这总行吧?”

李玄这回倒点了头,“我来安排。”

侯夫人忙不迭点头,握着帕子,面上的笑压都压不住,褶子都深了一层。

母子俩说了话,李玄便去了侧间,寻李元娘去了。

嬷嬷进屋,见侯夫人面上毫不掩饰的笑,差点被吓了一跳,小心翼翼端茶上去。

侯夫人哪有心思喝茶,更没心思管侧间的女儿了,琢磨了一会儿,喊那嬷嬷的名字,道,“芸莲啊,明日叫人把我这屋里的桌椅都换了,边边角角都换成圆的。”

嬷嬷应下。侯夫人却还觉得不够,在屋里转了一圈,一会儿这儿,一会儿那儿,恨不得把屋里全换个干净。

实在是太久没有小孩儿来了,外孙子景哥儿到底姓邵,来了也只是作客,故而这屋子里,这么仔细一看,处处都不适合小孩子走动。

快满两岁,正是喜欢四处走动的年纪,万一磕着碰着怎么办?

侯夫人索性不纠结了,直接摆手道,“算了,明日我去东厢房住,叫人把这屋里全换了,我亲自来看着换。”

嬷嬷一头雾水,只得应承下来。

而此时的隔间,李元娘一见自家兄长进来,立刻心虚站了起来,讪讪喊他,“哥哥。”

李玄只淡淡嗯了声,眉眼未抬,道,“我送你回邵家。”

李元娘自以为躲过一劫,忙欣喜起身,答应下来。然而,等到了马车上,她才知道,合着兄长不是不计较了,而是打算秋后算账。

可怜她坐立不安坐在车厢里,连个求助的人都没有。

李玄垂着眼,边整理衣摆,边淡淡开口,“元娘,你不小了。”

这句开场白一出,李元娘顿时觉得后背一凉,立马道歉,“哥,我知错了,我不该把薛梨的事,捅到娘面前,我下次不敢了。”

李玄抬眼,看着在自己面前鹌鹑般老老实实的李元娘,脑海里却是阿梨的话,她醉醺醺的,眼睛湿漉漉地说,你妹妹也不喜欢我,见了我从未有过好脸色。

说实话,李元娘对阿梨的态度,他从前没太在意过。当然,让李元娘对阿梨恭恭敬敬的,那时候的身份,也不可能。

他只是没想过,在他面前乖巧的李元娘,会刻意为难阿梨。

李玄神情略淡了几分,开口道,“你出嫁了,长大了,我原不该再管你什么。只是有一件事,我不妨和你直说,”李玄抬眼,定定看着李元娘,道,“阿梨是我认定的妻子,你若还想认我这个兄长,日后见了她,便恭恭敬敬的。有些话我不想多说,你该懂事了。”

到底是自己带大的妹妹,李玄不想把话说得太绝。

李元娘却是听得心头一凉,犹如被泼头浇了盆冷水一样。

以她的性子,若是还在闺中,早就闹了,可嫁了人的女子,一切都要仰仗父兄。

她要是闹了,那景哥儿怎么办?

李元娘看了眼自家兄长的脸色,心里再不情愿,都只能一脸难看答应下来,艰难道,“我知道了。我一定和嫂嫂,好好相处。”

恰好马车停了,李玄也不再说什么,李元娘便下了马。

邵昀居然没在姨娘那里厮混,出来迎她了,见她神情难看,一脸关心,“元娘,怎么了?”

李元娘揪着帕子,看了眼面前难得一脸关切的夫君,闭了闭眼,摇头道,“没什么,有些累了。”

邵昀倒是没怀疑,示意婆子扶妻子,自己则上前去同大舅子打了个招呼。

面对邵昀的刻意讨好,李玄也不见热络,但到底看在妹妹的面上,同他寒暄了几句。

李元娘听着身后的交谈声,手里帕子握得更紧了,今日要不是兄长送她回来,邵昀岂会来接她?

她眼下才真的认命了,不管她从前多看不起薛梨,日后都得想法子和她处好关系,恭恭敬敬唤她一声嫂嫂。

且这声嫂嫂,少不得要喊几十年,想着要给一个自己瞧不上的人低头,且一低就是几十年,李元娘气得眼前发黑,差点站不住了。

.

是夜,苏家一家子坐在一处吃饭。

苏家人多,每逢初一十五,一家子便会坐在一处用饭。苏老夫人没瞧见阿梨,倒是很关心问了句。

苏隐甫替女儿道,“她不大舒服,儿子让她在屋里歇着了。”

苏老夫人疼孙女,立马给她找理由,颔首道,“不舒服便好好歇着,等会儿岁岁就在我这里睡吧,你们男人粗手粗脚,照顾不好的。”

说着,便去亲怀里的岁岁,蹭蹭她的鼻尖,“岁岁今天跟祖母睡,好不好啊?你娘今日不舒服,照顾不了你咯。”

众人瞧着祖孙那副亲热模样,俱笑开了。

晚膳过后,苏隐甫父子回去,父子俩没要下人跟着,苏追提着灯笼,父子俩不急不慢走着。

苏隐甫好性子,可苏追却耐不住了,道,“父亲,李玄不是阿沅的良配,你今日为何拦我。”

苏隐甫倒是淡淡一笑,慢声道,“你啊,急什么。我素日没见你这样紧张过什么,牵扯了阿沅,你便慌了?一家有女百家求,有什么可急的,他李玄要表现,便让他表现便是,横竖你妹妹的夫婿,是她自己选。她喜欢,她中意,才是最重要的。”

苏追沉默了会儿,道,“我不喜李玄。”

苏隐甫看他一眼,慢道,“又没让你嫁他。”

苏追哑口无言:“……父亲”

苏隐甫笑着摆手,“好了,你妹妹的婚事,我自会把关。你不必操心。”说着,顿了顿,收了脸上笑意,道,“倒是你的事,打算什么时候着手办?”

苏追神情一厉,沉默片刻,道,“我再想想。到底过去太久,人物俱毁,不好翻案。”

苏隐甫并未多言,只拍拍他的肩,道,“回去吧。”

这一晚,于苏追而言,却是个难眠之夜,他忍不住坐起身来,穿了衣裳,坐在书桌前看兵书,思绪缺不自觉飘远。

夜色笼罩着安静的院子,连守夜的婆子,都禁不住瞌睡,头一点一点,终于睡了过去。

一片寂静之中,一人翻身进了院落,无声无息间,已经到了阿梨的房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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