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开始暗中调查,这是他跑的第十家医院。走到服务台,司徒出示证件,“警察,麻烦你帮我查查你们医院是不是有这个病人。”

那人看了一眼,“没有。”

“你还没查呢。”

“刚才有人来查过了,你们警察办事,不沟通的吗?”

“查过了?有出示证件吗?”

“有啊。好像也是你这个部门的。”那人瞅了眼司徒的证件。

“记得名字吗?”

“没看清楚,好像……姓傅。”

傅君泽!司徒的心涌起一阵凉意。

司徒又跑了好几家医院,情况都一样,没有安然的就诊记录,却有君泽的调查记录。司徒觉得事情越来越棘手了,每天晚上都很沉默,不是自己在家里郁闷,就是去莫非家里捣乱。今天,司徒又无功而返,他趴在莫非家的沙发上,郁闷地说:“又查了五家,还是没有结果。”

“看来,是我的推断有问题了。”孟蝶不好意思地送上一杯咖啡。

司徒摇摇手,“不,我觉得这个推断没问题,也许安然用了假名字。”

莫非也有些灰心了,一直盯着墙上的时钟,“下周就开庭了,我们没时间了。”

司徒拿起抱枕蒙住脸,声音含糊不清地说:“直接问安然,你们觉得怎么样?”

“说实话,我觉得你问不出结果的。”孟蝶拉开抱枕,冲着司徒大声地说,“就算被你说中了,她也可以死不承认。”

司徒重新蒙住脸,两腿踢着蹬着说:“可是她的慌张,她的犹豫,她的躲闪会出卖她。”

“司徒,这些成不了证据的。”莫非闻着咖啡香,说着大实话,要点醒他,“如果安然不肯说出真相,我们帮不了她。”

孟蝶说:“也许……”

司徒扔掉抱枕凑过去,抓住救命稻草般地说:“是不是有门,想到什么?”

“解铃还须系铃人,”孟蝶咬着搅拌勺说,“你是问不出来的,但傅君泽,就可以。”

莫非眯起眼睛,细细思量了许久,突然嘿嘿一笑,把咖啡一口喝尽说:“孟蝶说得有道理,虽然机会不大,但可以试试。制造个机会给他们,也许,会柳暗花明又一村的。”莫非说完,一把拉过司徒咬起耳朵来,孟蝶看他们这样,自己先去睡了。

君泽又去了看守所,司徒说安然指名要见他,君泽虽然不信,但还是去了。安然见到他,似乎并不意外,还是一副冰冷的面孔,坐在冰冷的板凳上,连话语都是冰冷的。“你来了?”安然的目光洒向冰冷的地面,丝毫不看君泽。

君泽犹豫了一下,说:“司徒说你想见我。”

安然一愣,眼中有些伤感,把脸都别开了,“你回去吧,他骗你的。”

君泽却坦然地笑笑,“果然。”

“你这是什么意思?”安然感觉到心里一阵刺痛,“向我展示你的大度,你的施舍吗?我不需要。”

“安然,到了今天,你还要这样跟我说话吗?”君泽显得很疲惫,是心很疲惫。

“我好好跟你说话的时候,你有好好听过吗?”安然终于正眼看他,却是用凄然的目光,仿佛饱含泪水的晶莹,“我不跟你吼,不跟你凶,你会在意我吗?”

“你要我怎么在意你?”君泽似乎很委屈,“我能为你做的,能为你想的,我哪点没有做到,哪点没有想到?”

安然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你以为你做到了什么?你以为你想到了什么?给我买房子,买车,买衣服,买锅碗瓢盆?你买一堆听不懂我看不懂我的家伙给我有什么用!”

“那你想要什么?”君泽的声音竟有些沙哑,“要我天天陪着你,逗你开心陪你玩?”

“为什么不可以?”安然大声地说,仿佛在斥责君泽从不曾做到这些。

君泽怔住,片刻的愕然过后,他艰难地说:“如果你要的是这个,对不起,我给不了。”

安然哑然,泪,流下。

监视器正常运作着,司徒和莫非喝着咖啡,吃着薯条,却一点也潇洒不起来。

“怎么还不进入正题啊?”司徒着急地,对着监视屏幕狂催。

莫非丢了一根薯条进嘴巴里,“你有告诉他正题是什么吗?”

“没有。”司徒回答得很快,他瞟了莫非一眼,不高兴地嘟囔着,“柳暗花明,村子不知道在哪里。”

“好,我多事,先走了。”莫非起身。

“等等……”司徒用油腻腻的手拉住司徒,“算我错了,不,是我错了,行了吧。”

莫非满足地笑笑,重新坐下,观察监视器的屏幕。

安然完全不知道自己被监视了,任由自己的感情在这个可能是最后的时机全部流淌出来。她擦掉眼泪,怨恨地说:“你给不了,你当然给不了,你的感情,八年前就跟姐姐一起被埋葬了,我得到的,只是一副躯体而已。”

“安然,她是你姐姐,你不该爱她爱过的人,更不该爱爱她的人。”君泽低着头,强调不该。

安然一抽嘴角,“不该?我不该的事太多了。我最不该的,就是长着一张和她一样的脸!”

君泽猛地抬头,激动地说:“这不是理由!”

“那你给我一个理由!”安然看着他,“你躲我,你怕我,其实你怕的只是我这张脸!”

“你胡说!”君泽感觉心里被扎了一下,很痛。他本能地否认,但是否认过后,他觉得更痛。

“哈哈,胡说?”安然注视着君泽痛苦的表情,忽然露出某种得意的神情,“我没有!你觉得爱上我是罪过,你觉得爱上我是对姐姐的亵渎,你觉得爱上我就意味着你对姐姐的背叛,所以你不敢爱我!”

君泽似乎被激怒了,握紧拳头说:“我傅君泽的字典里没有‘不敢’这两个字!”

“是吗?”安然抓住了把柄似地,“那你敢不敢承认,你已经爱上了我?”

扑哧一声,司徒把喝进去的可乐喷了出来,郁闷地抹抹嘴说:“不是吧,这题也跑得太远了吧。”

“状态不错。”莫非喝口咖啡,“两个人开始相互解剖了。”

“真的?”司徒捏着可乐罐头,发出咔咔的声音。

“司徒,”莫非突然叫他,“这件案子,还有第三种可能。”

“第三种可能?”司徒不解。

“从情理上来说,这种可能的概率很高,但从现实逻辑来说,不太可能。”莫非故弄玄虚。

司徒头晕了,把脚搁上桌子,边抖边说:“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你看下去就知道了。”莫非起身拿外套,“如果这种可能没有发生,你再来问我吧。”

“你去哪?”司徒眼巴巴望着莫非。

“见女人。”

“那案子呢?”

“好像你才是警察。”莫非把最后一根薯条吃进嘴里,笑笑,走了。

君泽似乎已经扯开了自己的伤口,便不打算再堵住淤血,准备一次性把毒血放光。他沉静了很久,像作内心独白一样地说:“安然,其实,应该说,我已经爱过你了。”

安然愣住,爱过?这算什么答案。

“直到你杀人之前,我都是爱你的。”君泽说,“是你亲手埋葬了我对你的爱。”

“你胡说,我不相信!”安然的声音颤抖着。

“我是一个警察,而你却去杀人!”君泽恨恨地看着她,“这是我的底线,我没法再爱你了。”

安然的表情有些奇怪,“警察?你觉得你有资格说这句话吗?”

“对,我是隐瞒过司徒,我是警告过你,但我也告诉过你,如果你真的杀了人,没人能帮得了你。”

“说得跟真的一样。”安然有些看不起他,“你可以不爱我,也可以不承认爱我,可你没有必要抬出你的警察身份来拉开我们的距离。你让我觉得,呵,我根本就是爱错了人。”

“爱错人,”君泽竟然有一种感同身受的滋味,“在莫非的office见到你,我才真是觉得自己爱错了人。”

“有那么晚吗?”安然突然换了口吻,“你不是从一开始,就怀疑我了吗?你不是一直都在心里想着,我就是凶手的吗?”

“怀疑始终是怀疑,事实跟怀疑,永远有距离。”君泽的声音走下坡。

“哦?是吗,那好,让我们看看,什么是事实。”安然凑近君泽,死死地盯着他,好像在看一个待宰的羔羊,眼中仅剩的一点点委屈逐渐变成悔恨,“让我们看看,到底,是谁杀了人。”

安然的“语无伦次”让君泽一阵眩晕后立刻联想到妄想症,“安然,你是不是,看见了什么啊?”

“我看见一个杀人犯,还在装傻充愣。”安然说。

君泽感觉嗡的一下,头大了,“杀人犯?”君泽看到安然紧盯他的眼神,“你是说我?”

“这里还有其他人吗?”安然嘲讽地笑着。

“那七个人不是你杀的吗?”君泽有些莫名其妙。

安然的脸上有一种枯竭的苍白,“你给我滚,滚!”安然突然声嘶力竭起来。

“安然,你是不是看见什么了,啊?”君泽过去扶住她的肩膀,“你到底怎么回事啊?你说什么,我听不明白。”

“你不明白?你最明白!”安然吼着,“我不介意替你去承担后果,可你连一点点坦诚都不肯给我。”

“什么替我承担,我没有什么可以让你承担的!”君泽听得如堕五里雾中。

“没有?那七条人命呢?啊?”安然哭起来。

“你是说,我杀了他们?”君泽反应过来。

“傅君泽!我已经都认罪了,你就不能让我看到一点真实的你吗?”

“你说什么呀?我根本什么都没做!”君泽推开她,突然,他又觉悟了似地一把拎起安然,“你也没有做,是不是?”

安然傻在那里,看着他的眼睛,“真的不是你?”

君泽算是彻底搞明白了,“原来你以为是我干的。”

安然感觉有点眩晕,“不是你吗?我以为你会替姐姐报仇的。”

“根本就没有仇!”君泽觉得不能再隐瞒了,“令语堂根本没有强奸你姐姐,那六个证人也没有说谎,那一切都只是……”

“姐姐的幻想。”安然轻轻张开的嘴唇吐出五个字,把君泽没有说完的话完整地续上,然后,她瘫坐回板凳上,一字一顿地说,“原来你一直都知道。”

“你也知道?”君泽吃惊。原来他的怀疑,都是庸人自扰。

“我当然知道,”安然在脸上释放出笑容,“看到我自己,就像是看到姐姐,姐姐有的,我都有,包括这张脸,包括感情,包括病。”

“你知道自己有妄想症?”君泽这才发现,原来自己真的忽略她太多了。

“你怎么知道我有妄想症?”安然并没有被悲伤冲昏头脑,她敏感地质疑着。

“他知道个鬼!是我告诉他的。”司徒撞门进来,气鼓鼓地往桌上一坐。

“司徒sir,你怎么会知道呢?”安然这下更奇怪了。

“你在拘留所的时候曾经病发过,我刚好看见了,只是,你看不见我。”司徒解释。

安然轻轻一笑,“果然是个让人头疼的毛病,没有了医生的帮助,就只能失控了。”

司徒此刻反倒好奇了,“你有看心理医生?可我查过医院的档案,没有你的资料。”

安然看看君泽,“我怕被他查到,所以用了假名字。你们经常需要查档案,我不想有意外。”

司徒郁闷地敲桌子,“你们要玩感情游戏那是你们的事,干吗要玩得整个警局都鸡飞狗跳的。内部调查,关押拘留,取证上诉,知不知道浪费了警局多少人力物力财力!”竹篮打水一场空,司徒真是要抓狂了。

“sorry,是我们的问题。”君泽道歉。

“而且问题严重!”司徒还在生气,“一个假意谋杀,一个渎职涉案,上头要是追究下来,我可保不住你们。”

君泽和安然都不做声。

“莫非的那件案子,改为故意伤人案,我会叫人重新调查。我未必保得住安然。”司徒的气开始消下来,“呵,第三种可能,还真让他说中了。”司徒想起莫非,“糟了!”

“怎么了?”君泽被他吓一跳。

司徒的嘴张得大大的,油然而生的恐惧从心里蔓延到脸上,“如果你跟安然都不是凶手,那谁是啊?”

君泽和安然面面相觑,异口同声地问,“莫非在哪儿?”

司徒茫然地摇摇头,“他说去见女人。”

君泽一跺脚,“快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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