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断电话,秦晗忽然对明天有了紧张的期待。

她把手机放回包包里,然后按开楼道密码,蹦着进到单元门里。

等电梯时,秦晗还盘算了一下明天要穿的衣服,用小皮鞋哒哒点着地,哼出一小段歌。

爸爸妈妈可能存在的矛盾,《红楼梦》里婉转曲折的人情世故,都被抛之脑后。

秦晗想起化学课的实验,把氢氧化钠溶液滴进硫酸铜溶液里,产生蓝色沉淀。

喜欢张郁青这件事,就像是一剂特殊物质,融入她的生活里,产生无数个微小的愉快因素。

秦晗家里是一梯一户的房子,电梯到达楼层缓缓开门,外面是属于秦晗家的私人面积,秦母在这里放了一个实木制的鞋柜,还有实木信箱。

她刚迈出电梯,听见一阵行李箱轮子滑过地面的声音。

愉快顿住。

有些不好的猜疑涌上心头。

家里的门开着,她看见爸爸提着一个巨大的行李箱从门里出来。

那个行李箱她知道,还是秦晗中考完那年,他们一家三口去海南旅行时爸爸买的。

当时这个行李箱装了三个人的东西还有富余空间,被妈妈嫌弃说尺码太大,又很重,一直放在家里被闲置。

但现在,秦晗的爸爸拎着它,站在门口。

他看见秦晗,满脸的愤怒慢慢消散掉,摘下眼镜,捏了捏眉心,很疲惫地叫秦晗:“宝贝,爸爸又要出差了,这次走得会有些久,你和妈妈在家,要乖乖的。”

秦晗都很诧异自己的冷静:“爸爸,我们不是说好的吗?”

不是说好以后不在我面前演戏吗?

不是说好你会好好处理和妈妈之间的事情吗?

“你要和妈妈离婚了吗?”

秦父重新戴好眼镜,把行李箱放在门边:“进屋说吧。”

秦晗坐在沙发上,秦父没有坐下,而是蹲在秦晗面前。

他很愧疚,摸出烟盒,想了想又放下:“对不起,小晗,爸爸真的很想给你一个温馨的家。”

只有这么一句话,秦晗就说不出责备的话。

因为爸爸的语气里,包含着身为父亲的深深无奈和自责。

秦晗的爸爸秦安知和她妈妈李经茹是在大学认识的。

那时候秦安知家里条件比较,但李经茹家里条件优渥,他们谈了很多年恋爱才得到家里的认同。

从大学谈到研究生,最后终于修成正果。

婚后不久,李经茹怀孕了,是个女孩。

女儿嘛,是要富养的,老婆也是要富养的。

那时候秦安知就暗暗发誓,一定要凭借自己的努力让老婆和女儿过上富足的生活。

他做到了。

但李经茹开始疑神疑鬼,总觉得他有钱了就会在外面找其他女人。

后来秦晗的姥姥姥爷出车祸去世了,李经茹失去双亲悲痛欲绝,变得更加依赖秦安知,也更怕秦安知会找别人。

她做得再过分的事他也忍了。

但今天在外面和一家外企公司谈合作时,李经茹忽然闯进去,把一杯咖啡泼在了那家外企公司的中华大区经理身上,说人家是狐狸精。

为了和这家外企谈合作,秦安知的整个团队几乎忙了整整一个月。

他们熬夜,整天吃泡面,生病了没有时间去医院只靠吃药撑着,甚至发着高烧出差。

秦安知的团队,23个人,每天都在忙。

但李经茹的一杯咖啡,让他们的所有付出变成了白费。

这些李经茹不能理解,她认为秦安知对她生气,一定是因为其他女人。

即便这样,秦父也没有在秦晗面前过分地说秦母什么。

他说,“宝贝,你妈妈太没有安全感了,我以为我可以用爱来治愈她的所有不安,但爸爸现在束手无策,爸爸只是离开家里,但爸爸依然爱你,妈妈也一样爱你,你永远是我们的宝贝,拥有完整的父爱和母爱,明白吗?”

秦晗想要摇头,她想要任性地拽住爸爸让他别走。

但可悲的是,她忽然从这些事情里听懂了爸爸的苦衷。

“你妈妈是凌晨的航班,你乖乖睡一觉,明天早晨妈妈就回来了,好不好?”

秦晗看着秦父:“爸爸,那你去哪儿?”

“爸爸要回公司处理一些事情,接下来的时间都会很忙。”秦父按着眉心说。

秦晗隐约感觉到,妈妈触碰到了爸爸的底线。

她很不安,很想哭,可又不想给爸爸添更多的苦恼,只能乖乖点头:“好。”

秦父陪着秦晗呆了一会儿,然后匆匆离开。

家里万籁俱寂,秦晗只有一个想法。

她承受不住这样的变故,她要去找张郁青。

难怪他的顾客们都那么喜欢和他诉苦,秦晗在承受不住这些突发的痛苦时,第一个想到的也是张郁青。

她用手机打了车,坐进出租车里。

帝都市的夜景很美,各样的霓虹光怪陆离,秦晗看着窗外。

灯光晃在她脸上,她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感受不到。

躲到遥南斜街就好了。

那里有好喝的冰镇乌梅汁,有罗什锦甜又脆的大西瓜。

有刘爷爷满屋子的旧书,有可爱的北北和每天戴着假发的李楠。

有很多拆迁无望却依然拉二胡下象棋的悠闲老人。

还有张郁青。

在面对生活巨大的变故时,秦晗下意识想要躲到遥南斜街。

就好像只要去到那里,家里就还是好好的,等她再回家时,爸爸妈妈还会笑着叫她吃饭。

“小妹妹,开不进去了,这条街晚上没有路灯的哦,要不要叫家里人来接你啊?”

遥南斜街的街口放了路障,夜里不让车进。

张郁青说过,那是因为这条街老人多,怕老人被车子剐蹭到,才这样的。

秦晗沉默地摇头,在手机上支付了车费。

她很失礼,连谢谢都没对司机师傅说。

夜晚的遥南斜街沉寂得像是荒野,只有虫鸣和树叶的沙沙声。

秦晗开着手机里的手电筒走进斜街里,却没有躲过任何一个凹凸不平的地面。

有飞蛾不断向着她的光源扑过来,秦晗像是没有知觉的人,摇摇晃晃走着,崴了两次脚,浑然不觉。

她抬起头时,发现前面的光源。

那是张郁青的店,窗口透出隐约灯光。

这条沉睡着的街道,只有张郁青的店里亮着灯。

冥冥之中,像是在等她。

那一刻,秦晗忽然很想哭。

店门没关,秦晗站在门口,抬手,轻轻推了一下,大门就为她敞开。

但一楼已经只剩下一点昏暗的光线,光源是从二楼传来的。

隐约能听见北北欢快的叫声,还有张郁青温柔的训斥,“北北,下去,床不是你的,啧,不许咬枕头。”

秦晗慢慢走上楼梯,她脑子很乱,甚至连门都没敲,直接推开了张郁青卧室的门。

张郁青店里关门时间不固定,什么时候忙完,什么时候关。

今天顾客走得晚,天气闷得要命,他刚洗了个澡,赤着上半身,坐在床上边逗北北。

门突然被推开,张郁青还以为是罗什锦,他也就懒洋洋地端着一杯水喝着,只分过去半个眼神。

看见清楚站在门口的人是秦晗时,张郁青呛了一下,咳得差点原地去世。

卧室里只开了一盏落地灯,张郁青随手拽过一件短袖套上,才按亮天花板上的灯。

也是这时候,他看清了秦晗的样子。

小姑娘额前的碎发都被汗浸湿,眼皮和下眼睑都泛起一层粉色,紧紧抿着唇,眼睛瞪得很大。

她没说话,也没动,就直挺挺地站在门边,手里紧紧攥着手机。

手机还开着手电筒,正对着张郁青。

老实说,闪光灯迸发出来的强光快要把他晃瞎了。

秦晗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她的家坍塌了,她没有家了。

只能来别人家里,渴望汲取一点点不属于自己的温暖。

很多个家里温馨的瞬间都在脑海里闪过。

她记得去年过生日时,妈妈围着米色的格子围裙为她亲手做了一个蛋糕,爸爸拧开一个彩带筒,屋里堆满了气球。

他们说欢乐地喊着,“祝我们宝贝生日快乐!”

那时候秦晗真的很快乐。

可是那样的快乐,她是不是再也不会拥有了?

秦晗不知道怎么躲开那么多的悲伤,只能站在张郁青的卧室门口沉默着。

好在张郁青并没有问秦晗“你怎么来了”这样的话。

他走到秦晗面前,把她的手机从手里抽出来,关掉手电,然后问:“想在这里,还是去楼下?”

秦晗没动也没说话。

“那行,就在这儿吧,卧室稍微有点乱,你坐一下,我去把电风扇拿上来。”

张郁青像是没带女性来过自己的卧室,跑了两步又退回来,“床单今天才换过,可以坐,坐吧。”

他跑着下楼,没两分钟又回来了,把电风扇通上电,然后从兜里拿出一瓶矿泉水递给秦晗。

秦晗坐在床边,愣愣的,没接。

张郁青叹了口气,蹲在秦晗面前。

他把水放在床上:“小姑娘,有个问题你要说实话,刚才你是回家了对不对?有没有遇到坏人?”

他眸子里的担忧传递岀温暖,秦晗轻轻摇了摇头。

“是和家里人吵架了?”

秦晗又摇摇头。

张郁青一直看着秦晗,她两次摇头之后,他也看懂了。

小姑娘的不开心多半不是因为她自己,也许是家里出了什么矛盾。

北北像是能感受到屋里的压抑气氛,也不疯了,悄悄缩在窗里,瞪着大眼睛看着秦晗和张郁青。

屋里只有电风扇“嗡嗡”的响声。

张郁青一直安静地蹲在秦晗面前,很耐心地陪着她。

过了很久很久,秦晗终于开口了,也只是说了一句话:“张郁青,我爸爸妈妈要离婚了。”

说完,她闭上嘴,眉心皱皱巴巴,下颌一直在抖。

张郁青站起来,安慰地抚了下秦晗的发顶,从旁边的衣架上,拿过一件外套。

是大学时那件白色的运动服,罗什锦前些天穿过后,张郁青给洗了。

他把外套轻轻罩在秦晗头顶,温声说:“现在没人看得到了,想哭就哭吧。”

以前历史课,老师说抗战时帝都市有很多防空洞,学校还组织去参观过。

防空洞安全、隐蔽,是躲避空军的地方。

现在张郁青用他的外套,给她搭起一个临时的“防空洞”。

他外套上有竹林的味道,秦晗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从眼眶里流淌出来。

一开始只是躲在外套里低声呜咽,后来越哭声音越大。

运动服外套本来就是宽松的,再加上张郁青比较高,宽大的外套几乎把秦晗全部遮罩住,她在里面哭得颤抖。

父母要离婚这种事情,其实孩子是无可奈何的。

张郁青看着面前哭得抖成一团的秦晗,突然很心疼。

这也是他第一次语拙。

该怎么劝慰她呢?

这个每天抱着书蹦跶在他店里的、天真活泼的小姑娘。

可她哭起来,好像全世界都欠她一个拥抱。

张郁青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走过去,隔着外套抱住秦晗,温柔地拍了拍她的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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