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国子监教书的不是大儒,就是名士,绝没有什么沽名钓誉之辈。

但类似萧嘉树这种靠家世和关系进来的却不少,而且混日子的居多,反正到时候家里都能弄个荫庇。

所以他们看萧嘉树也顺眼,不到一天,就有过来说话的。

萧函只作一心读书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样子,让人讨了个没趣。原以为是个臭味相投的,不想竟是个书呆子。

也没人来特地找麻烦,毕竟这位是陛下亲下圣旨安排进国子监的。

国子监内的士子几乎都是半步踏进了朝堂,所以对朝政上的事常能有所风闻。

萧函就是坐在角落里静心读书,也能听到一些,其中就有一个熟悉的名字,韩瑾瑜。

离他高中已过去了六年,如今韩瑾瑜已经在士林中颇具盛名,就是在国子监休息时间,也常有学子议论起韩大人。

韩瑾瑜出身并非显贵,但却能拜入名满朝野的大儒门下。

还未高中前就遇到皇帝微服私访,对他赞赏有加,后来在殿上亲点探花。

若没有萧若乔,韩瑾瑜恐怕还能更顺遂些。

国子监有学生舍馆,但萧函是走读,下了学后就回萧府了。府里就他一个主子,想做什么倒也自在。

萧函不知道的是,也有人议论起今日关于他的事。

“国子监新进了一个学生的事,晋明你可知晓?”酒楼雅座里一年轻文士斟着酒,透着不屑道。

“萧昭仪的弟弟,虚岁都有十五了,连经义也没读过几篇,入的却是国子监中最好的荀夫子那班。”

韩瑾瑜微皱了皱眉,“国子监为教化重地,此举实在惹人注目。”

在国子监任职的好友叹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恩庇妃嫔家人是常有的事,只要不过分也就无伤大雅。韩瑾瑜也不会拿这点小事去同皇帝争执。

韩瑾瑜听过就算了,却想不到仅仅过了半月,他就对上了这位萧昭仪。

那日,韩瑾瑜去西苑求见皇帝,想要为朝堂上争论的一件事私下进言,萧昭仪也在旁,而且没有被皇帝屏退,也给韩瑾瑜留下了十分受宠的印象,在说完之后,皇帝对他提出的良策很满意,问他要什么赏赐。

韩瑾瑜当场便推辞了,他年纪尚轻,就坐到现在的清贵官职,要是恩赐再多,就木秀于林太过张扬了。

结果他回到家没多久,就接到了一道圣旨,赐婚于韩瑾瑜的小妹韩文琦为安国公世子妃。

韩瑾瑜猝不及防,当下神情冷静沉着地送走了颁布旨意的内侍,回头就找人打听,这赐婚是怎么回事。

其实这还得归结于萧昭仪。

在韩瑾瑜走后,皇帝没忍住就和爱妃夸起了这位臣子,功绩非凡,却连赏赐都不要。

萧昭仪出言道,“臣妾倒有个想法。”

“韩大人功劳不小,但若晋升,只怕会因为太过年轻而惹人非议,不如加恩于家人。”

皇帝想了想,觉得有道理,“那朕是加恩他的母亲,还是他的妻子好?”

萧昭仪笑语嫣然道,“韩老夫人和韩夫人都有诰命在身,但陛下难道忘了,韩大人还有一位小妹,即将及笄,待字闺中,陛下不如赐一桩好姻缘,想必韩大人也会感念皇恩的。”

对于点鸳鸯谱,大多人都有这个冲动,皇帝也不例外,而且他还突发奇想,“朕记得,爱妃也有位弟弟,韩爱卿的妹妹,定然是位蕙质兰心,贤良淑德的好姑娘,不如朕为他们赐婚。”

皇帝这份心意也是存了几分对萧昭仪的好,毕竟以家世看来,萧昭仪的弟弟算是高攀了。韩瑾瑜是他重用的良臣,又与镇武侯交好,这婚事对萧昭仪和她弟弟有益无害。

但萧昭仪听了,嘴角差点没一抽,然后神色自然道,“我那弟弟是个愚钝的,还没半点功名,怎么配得上探花郎的妹妹呢?”

“而且他还说了,入了国子监就要努力科考,不考出个功名来不成家,嫔妾怎么好耽误了韩姑娘。”萧昭仪努力打消皇帝的念头,她虽然想着坑害韩瑾瑜,但没想把弟弟给坑进去,等弟弟到了年纪,她可是要为嘉树觅一个好姑娘,绝不是与仇家结亲。

皇帝闻言有些叹息,他是真心想给爱妃多添些倚仗的,不然哪怕找不到什么理由封妃,外朝也不会那么多争议谏言。

挽回局面后,萧昭仪立刻拿出了她准备好的说辞,“听闻安国公世子品貌俱佳,文武双全……”

然后就有了韩瑾瑜接到的赐婚。

韩瑾瑜在宫中内侍那边也有些人脉,平日因着韩瑾瑜得圣上信任,内侍那边对韩大人也是恭谨有加,以往也不介意多透露些消息,只是这次却迟迟没有回复。

韩府内,韩瑾瑜眉头深锁,他对宁国公府也没什么印象,是京中的老牌勋贵,平时也不怎么显眼,只是这赐婚来得有些莫名,尤其是他的直觉,隐隐告诉他,似祸非福。

但现在什么都不知道,韩瑾瑜也不好急着立即入宫,求问皇上为何赐了这么一桩婚约。

“天家赐婚不是好事么?难道是这婚事有什么不对的?”

韩老夫人初听这婚事时还有些欢喜,但见儿子这样子,难免有些惴惴不安,她深知自己儿子是个极有能耐的,所以哪怕是女儿的亲事,她也更愿意听儿子的决定。

韩瑾瑜安慰母亲说,“天家赐婚自然是隆恩浩荡,只是小妹年岁尚幼,难免要慎重些,再说安国公府什么情形,男方又是什么人品才貌,还是要打听清楚了才好。”

被三言两语安慰后,韩老夫人才稍稍安心,她也知道儿子自幼就有长兄风范,对幼妹极为照顾,关于琦儿婚事,他也是十分用心的。

韩瑾瑜的夫人陈妙盈刚去同小姑子说了些话回来,她倒十分了解自家夫君,此事可能另有担忧,于是出言道,“不如我先回娘家一趟,请二嫂帮帮忙,也许二嫂家里能打听到些消息。”

陈妙盈的二嫂就是镇武侯的孙女唐宛月。

韩瑾瑜想了想,就点了点头,“有劳妙盈你了。”

————

陈父本来也就一江南道的县令,不功不过,这些年倒是沾了女婿韩瑾瑜和亲家镇武侯的光,先是做到一府知州,后又任职京官,连着陈家一家人也迁到了京城中。

陈妙盈与嫂子唐宛月关系很好,唐宛月因着自小娇宠大,性子单纯,又是喜欢极了陈二郎,哪怕是低嫁了,对陈家人没有半点公侯千金的脾气。

陈妙盈又是聪慧敏秀的,自然不会有什么磕磕碰碰,唐宛月还很喜欢陈妙盈这个小姑子,处事得当,唐宛月对她的印象比对婆母还要好上三分,虽然这还得归于这几年她都没怀上,婆母因为镇武侯府捧着她,但那几分心急还是表现了出来,或者说婆母朱氏这人根本就不会掩饰什么,庸俗得有些直白了。

关于打听赐婚的事,唐宛月二话不说就应下了,比起韩瑾瑜,镇武侯的人脉底蕴都要厚重多了。

“我们家和安国公府平素也不怎么亲近,但要打听安国公世子是什么样的人,还是容易的。”

同为勋贵,但有实权和没实权还是有差别的,何况镇武侯四代为大宁朝尽忠,征战无数,所以即便论爵位低了一等,但唐宛月提起安国公府的口气还是很轻松的。

两姑嫂相处融洽,有说有笑了好一会,唐宛月也知道韩大人小妹的婚事至关重要,也不拖延回了镇武侯府一趟。

陈妙盈也投桃报李,趁着这次回娘家的机会劝说母亲朱氏,让她不要在子嗣的事上给二嫂那么多压力,二嫂的忧愁都快写在脸上了,要是被镇武侯府的人见了,还要以为受了磋磨呢。

“且不说二哥二嫂都还年轻,大哥大嫂都给陈家添了两个孙子了,母亲难道还缺饴儿弄孙之乐吗?”陈妙盈晓之以情动之以理道。

朱氏有些讪讪,“我这不是怕你二哥无后么?”

她又不满道,“你光顾着你二嫂了,和女婿成婚也有三四年了,才彻儿一个儿子。”

朱氏觉得自己有理,振振有词道,“女婿的官越做越高,我出去交际,谁都说女婿得陛下信重,我是怕他万一纳妾了,你也得多几个儿子傍身才行。”

这些年朱氏日子过得不错,儿女各自嫁娶都好,谁不夸她福气好,就连陈父平日也少有反对她的决定,同样也没那么容易听得进话了。

陈妙盈有些头疼,但还是耐着性子劝朱氏道,“夫君是有大志向的,不在这些小事上?”她努力做一个贤内助,就是为了增加在夫君心中的地位,又何必怕别的女子来争。

朱氏在许多事上眼皮子浅,又不知轻重的,陈妙盈这次回娘家劝了母亲好一通,也不知道她听进去没,但好在赐婚的事有了眉目。

是萧昭仪促成的这桩赐婚。

除了宫里的事,安国公府的事虽然难查了些,但还是打听到了。

安国公世子容貌端庄,也不是庸碌无为的人,在外面风评也不错,但近日却闹出了一桩事,他养了个外室,而且是打定主意要娶进来的,还坚持娶为正室,为这事和府里闹得不可开交。

安国公是个有手腕的,不仅把儿子打了个半死,还压下了这桩事,所以外面没有透出半点风声来。

这还是镇武侯府的人查到的,唐宛月是唐家的掌上明珠,她求的事,镇武侯府的人自然用心。

安国公世子硬气得说宁死也要娶,国公爷都打算换个世子了,反正他嫡子不止这一个,还没等世子先妥协,还是国公先做决断,就先出了这么一档子事。

安国公府接到圣旨赐婚时,也是摸不着头脑的,世子闹出这种事来,没摆平好他们哪里敢谈婚事啊,否则不是结亲而是结仇了。

国公府的人也心虚的很,不然不会赐婚圣旨都下了几日,也没主动和韩家人说这事。

毕竟这事传出去,也有损国公府的名声。

在听完这些事后,韩瑾瑜脸色就一直都是黑的,对方既不是他心目中小妹的良配,又得了圣上亲旨赐婚,轻易不能改,实在令人糟心的很。

——————

既然知道这么糟心,就更不能让小妹嫁过去了。

韩瑾瑜当即入宫求见。

皇帝还以为韩爱卿是来谢恩的,韩瑾瑜请陛下屏退左右后,说了安国公世子置养外室的事,

皇帝脸色顿时有些尴尬,谁能想抱着好心做媒,结果是乱点鸳鸯谱呢。

韩瑾瑜深吸了一口气,试探道,“不知陛下为何会想起为臣妹赐婚?”

皇帝倒也没瞒他,“是萧昭仪提议的,爱卿立功,朕还愁着找不到机会赏赐韩爱卿。”

韩瑾瑜若有所思。

但皇帝随即又道,“爱妃久居后宫,想来也不知道那安国公世子竟是这样的人,是朕一时冲动了。”

皇帝自顾自地作了解释,被爱妃说着说着,晕乎乎的就下了圣旨了,早知道就先跟韩爱卿商量商量了,皇帝心中叹息。

非但没有赐恩,倒是给韩家添了麻烦,性格本就宽厚的天子对韩瑾瑜也存了些愧疚。

再回到这桩赐婚上,皇帝倒是和安国公动了一个念头,要不换一个世子,但回忆起安国公的嫡次子也才八岁,年龄不相合,也不好谈论婚配。

皇帝到底是皇帝,哪怕脾气再好,耳根子再软,也知道这圣旨已下,岂有收回的道理,只能日后为这桩赐婚多多补偿了。

“安国公世子做事实在有些不像话,朕回头定让安国公好好管教,不让韩爱卿的妹妹受委屈。”

皇帝都这么说了,韩瑾瑜又能如何,皇帝哪怕再信任倚重他,也没到收回旨意的这个份上。

韩瑾瑜离开皇宫后,面露沉思,他不知道是哪里惹上了这位正得圣宠的萧昭仪。

他当然不会觉得萧昭仪是真不知情,向陛下进言赐婚,还提出了安国公世子这么一个看似金玉其外实则败絮其中的人选。

关于这位萧昭仪,韩瑾瑜所知的,也就是宫女出身,颇得圣上宠爱。

按理说,一个在后宫,一个在前朝,又能有什么交集呢。

玉衡宫,

萧昭仪对镜梳妆,听着宫人禀报韩侍郎和陛下在宫中说了好一阵子话,似乎是为赐婚的事。

她眉眼弯弯,似是十分满意。

安国公夫人是皇后的表妹,不久前就曾进宫拜见皇后,为的就是世子的事。

当然她说不知情,陛下也会相信的。

————

圣旨赐婚的事很快就在京中传开了,不知内情的人都羡慕韩家得了门好亲事,也有人说韩家姑娘命好,有韩大人这样的哥哥,才能成为世子妃。

安国公府也得了许多人祝贺,单看韩家姑娘幼年丧父,兄长也不过从四品,和国公府的亲事算是高嫁了。但京中有眼力的人家都看得出来韩瑾瑜身上的潜力,老师是士林之首,又这样年轻,本身才能出众,得皇帝信重,日后定是前途非凡,

相比起来,安国公府虽是老牌勋贵,但没什么实权,离朝堂核心也远,与韩瑾瑜这样的朝廷新贵,未来的首辅之材结亲,这门婚事对国公府也益处多多。

萧函身在国子监,也听说了这件事,她平时也有培养身边的仆从多加打探各种消息。

初听时,她就知道是萧昭仪对韩瑾瑜出手了。

她穿越来后这半个多月,除了没有和京中纨绔混做一堆,入了国子监读书之外,也没有做什么其他的事,引起的蝴蝶效应也小。

韩瑾瑜的妹妹韩文琦也是无辜,御赐婚约不得退,哪怕成婚后和离,也毁了名声。只是萧若乔对报复他们,从没有半点心软过。

在主线信息中也有这一出,因为最后这桩赐婚也没成,所以萧函也没出手干预。

但她想着借这事再进宫见萧若乔一面。

许是一桩赐婚弄得大名鼎鼎,满腹才华的韩瑾瑜和他家人焦头烂额,令萧昭仪十分舒适,心情比萧函上次来时还要好上几分。

这次萧函直接开门见山。

在自己的亲弟弟,萧昭仪倒没有否认,只是让宫人退到殿外,不要打扰。

“陈家悔婚时,韩瑾瑜无所作为,不知他亲妹妹婚事遭人摆弄时,他能不能无动于衷。”萧昭仪轻笑道。

萧函倒没有说什么韩文琦是无辜的这样的话来刺激萧若乔。她是在意自己的亲弟弟,但恐怕比不上报仇。

也如萧函所料的一样,“你也无需在意这些事,既然说了读书,你就一定要考出功名,也好告慰爹娘和长姐在天之灵。”

萧若乔不容置疑的作派,显然是不愿意萧嘉树插手这件事的。

也是萧嘉树还太年轻,萧若乔有什么谋划也不愿意和他商量。

萧函心中叹了口气,“还望二姐在宫中多加保重。”

虽然有着委托人的心愿,但她现在一点也不担心萧若乔,作为大反派,除了作恶,还有一点,那就是人家有足够厉害作恶的本事。

现在真该担心的是主角韩瑾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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