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3年2月13日聚集在玛尔塔·赫雷斯卧室里的所有医生当中,只有阿塔纳西奥·萨尔梅龙大夫是不请自到的。那天下午,他偶然到达比希雷大夫的诊所去造访他的老师。正赶上孔特雷拉斯家的女仆急急忙忙地来找老医生,要他去给病人看病。萨尔梅龙大夫虽然不大愿意,还是接受了老医生的邀请陪他一起去了。

在整个过程中,萨尔梅龙大夫一直和病床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对同行们匆忙发表的看法没敢插嘴。达比希雷大夫做出最后诊断时,尽管他不同意,也没有表示意见。

病人去世后,老医生邀他一起乘车,送他回家。他家在圣塞瓦斯蒂安区,诊所也在那儿。在路上,他才鼓起勇气第一次讲出他的看法,表示不同意达比希雷大夫的诊断,理由是病人缺少恶性热病造成的昏迷状态的某些特有的征候:不住呕吐、发冷、抽搐,尤其是发高烧。这位刚刚去世的病人体温从来没有超过38度。他认为,这种热度只是由于肌肉痉挛引起的。

达比希雷大夫手执缰绳,很有礼貌地注意听他说话。马车到门口时,达比希雷大夫停住车,让他的学生和同事下车,同时邀请萨尔梅龙大夫晚上到他的诊所去,以便能静下心来听他没来得及展开谈的各种理由。这样也许会得出对两个人都有科学价值的结论。过去,遇到类似病例,他们经常这么做。

“您是否认为是某种生理机能紊乱?比如说,像埃多希亚·阿当斯大夫提出的尿中毒?”达比希雷大夫拉紧缰绳,萨尔梅龙大夫已经下了车,正从后座儿上往下拿一只小药箱。

“我想平心静气地和您讨论一下我的疑点,老师。晚上见。”阳光耀眼,萨尔梅龙大夫眯缝着眼睛,笑嘻嘻地望着达比希雷大夫。

“您大概不会说怀疑有人犯罪吧。”达比希雷大夫也冲他笑了笑把头扭向另一边。

萨尔梅龙大夫只是用手碰了一下帽檐儿表示告辞。

马车启动后,达比希雷大夫在驾驶座上抬了抬屁股,把披风的皱折弄平。2月常见的大风突然刮起来,卷起灰尘和垃圾,扑打到他脸上。马车轻快地跑起来,他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不屑的神情。他昔日的高材生具有高超的医学眼光,但是过热的想象力却大大害了他,脑海里总是塞满不合时宜的色彩。

他知道,萨尔梅龙大夫从学生时代起就喜欢毒物学,喜欢阅读各种有关罪犯的病态心理的小册子,特别注意投毒案件。以前他几次来访,都是就这类材料提出一些新话题。

应该承认,那天中午,在病人的卧室里,情况紧急,不允许做出冷静的诊断。那么多医生同时围在危重病人的床头,这是本市有钱人家的一种恶习。他们从来不相信单独一位医生的观点是正确的。越是有钱,越希望更多的医生围在床边。

那个外国女孩子临死前也享受了这类毫无益处的荣誉。事先未经商量,就请来三四位医生。他带着过去的学生也去凑热闹,看来学生不同意他的诊断,把事情搞得更复杂了。尽管有这么多不利的情况,他仍然认为自己的临床诊断是正确的,根据就是病人有患疟疾的病史。

那天晚上,和往常一样,达比希雷大夫在那几只阿尔萨斯狗的陪伴下吃了晚饭。位于走廊尽头处的饭厅有一面淡蓝色的隔断墙。花园多年无人照管,已然荆棘丛生。果树的枝杈顺着隔断墙的断裂木板的缝隙伸进饭厅。一株柠檬树的树叶穿过活动的窗户直伸到饭桌一端的椅子背上。

达比希雷大夫心中憋闷,很不痛快,吃的很少。他用叉子把食物分成几等份儿,送进狗的尖牙利齿里。嘴里吆喝着,要几只狗别着急,按着顺序来,反正剩饭多得是。甜食他从来不吃,全都喂狗,干脆直接倒进狗食盆子里。爱吃甜食的狗都死了,特别是“医神”,几个月前有人使用狡诈的手段把它毒死在边道上。

每日三餐都由他的义子“班头儿”普里奥用木托盘托着送来,木盘上面盖着餐布。自从第二个妻子死后,他没再雇用女仆,厨房废弃不用,从来不生火。他只有一个仆人,名叫特奥多西奥,是从马里亚诺·杜邦神父主管的孤儿院领来的小哑巴,负责打扫诊所。

他的第一个妻子在萨尔佩铁雷医院当过护士。他是在巴黎的医学院毕业后同她结的婚。在莱昂待了不到两个月,她就回法国去了,连箱子里的嫁妆还没拿出来呢。原因是她受不了这份儿罪,房间像火炉一样热,睡觉还支起蚊帐,肥大的蚊子整天围在身边嗡嗡叫,她害怕后半辈子老得靠拍死蚊子过日子。第二个妻子是他的表妹,婚后没几个月就死了,得的是恶性热病,当时还怀着身孕呐。

他和他的学生在很多方面都不相同,但是都是孑然一身,都是诊所的单身房客。他呢,两次成为鳏夫,法国妻子离开的当天,他就宣布她已经死了;他的学生呢,到了结婚的年龄,和恋人相处很久,最后还是没有结婚,因为他不愿意把自己列入受骗的丈夫的名单。

听到有人敲打门环,达比希雷大夫站起来开门,竟然忘记摘下脖子上的餐巾。那群狗不愿意中断晚餐,汪汪乱叫,一直跟着他来到门口。萨尔梅龙大夫来得很准时。师生俩互相拥抱,老师把学生带到走廊上,找来两把他们常坐的摇椅。

快到晚上7点了,天边还残留着几抹红色的晚霞。萨尔梅龙大夫坐下来,脸上流露出不耐烦的神色,等着他的老师点燃起挂在走廊廊柱上的几盏煤油灯。达比希雷大夫总爱用一根火柴点所有的灯,也不怕烧着手指头。

萨尔梅龙大夫一边紧张地理清自己的论据,一边观察老师点灯,不禁想到:与其用火柴一盏一盏地点煤油灯,还不如使用蜡烛形电灯呐。把圆形烛台安在天花板上,插上烛形灯泡,岂不省事?特别是像他老师那样只肯用一根火柴。

从上大学时起,老师就准允他在这条走廊上学习,还经常睡在这儿。一来二去,他就熟悉了老师那套古怪习惯。有些习惯不是老师独有的,而是医学院的同事们、学生们的通病,比如发“r”音特别夸张。上临床课时,劲一上来就大讲法语,惹得大家经常背后发笑。

老师每次上街,总要披上一件科尔多瓦人穿的斗篷,用一条金链子在脖子处系住,他并不觉得这个习惯有什么古怪的地方。古怪的是他把狗当成终身伴侣,跟狗也大讲法语。每逢星期六,他把狗放在马车上出去兜风。上厕所也让狗在后面跟着,对着狗脸大行方便,连厕所的门也不关。要是那些狗表现不佳,他就会生它们的气,甚至一连几天不和它们说话。

最后,萨尔梅龙大夫还有一点个人的看法。老大夫作为圣墓会常任会长每年都要手执小旗,头顶着日头,不辞劳苦,甘心情愿地领着为耶稣送葬的队伍四处游行,他认为这实在太好笑了。但是,尽管老师有这些怪癖,他一直尊重老师的专业能力,认为他是一位真正的临床大师,是城里最好的外科医生。其他人也是同样看法。

萨尔梅龙大夫年纪在四十上下,但是头发中已经夹杂几缕银丝。头发粗硬,很难梳理。眼睛又细又小,肤色泛青,外貌酷似印第安人。他母亲是圣塞瓦斯蒂安区的烫衣女工。为了让儿子取得医生的证书,她不顾关节疼痛,起早贪黑为人烫洗衣服,经常干到后半夜。本市有钱的病人都知道他出身贫寒,还知道他是“长舌桌”上的带头人。因此,他就只能为那些骑着牲口、坐着大车来诊所的区里、乡镇的病人看病。他没有马车,也没有马,而同行当中大多数人都是骑马出诊。

他坐在摇椅的边儿上等着,让摇椅跷板的一头儿悬在空中,唯有如此,才显得不那么随便。进入像老师这样的家,他总是保持这种姿态。对老师就得这样,和老师在一起,他总是全神贯注地听老师说话,显得又恭顺,又寡言少语。

等到达比希雷大夫准备停当,想听听他的意见的时候,他从卡其布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带斑纹的蓝色硬皮笔记本,那是斯奎布社赠送的礼品。他整天把本子带在身上,揉搓得发旧了,上面还沾了些白花花的油迹。他把胳膊撑在膝盖上,还是不敢把摇椅完全摆平。

“我想向您请教几个问题,老师。”萨尔梅龙大夫用唾沫沾湿手指,翻过笔记本上带格的纸页。

“来啊,来啊,开始法庭审讯吧。”达比希雷大夫轻轻地擦了擦悬在亚麻上衣翻领上的夹鼻眼镜,似乎是他要亲自念笔记本上的记录。

“您说过,一个月前您第一次给卡斯塔涅达夫人看病。”萨尔梅龙大夫从笔记本上抬起目光,“当时叫您去,是因为她的经血不调,而不是患疟疾。是不是这样?”

“是月经大出血。子宫出血不止,持续疼痛。”达比希雷大夫拿着夹鼻眼睛,不慌不忙地在空中划了一下,“我给她开了阿匹奥林药片。我注意到她的发烧症状,让她去查一查血。我怀疑她患了疟疾。”

“检查结果证实了您的怀疑。”萨尔梅龙大夫用手指梳理了一下头发,然后又把手放在笔记本上。

“通过显微镜,发现疟疾原虫。”达比希雷大夫把夹鼻眼镜放回上衣口袋,两手捂着微微隆起的肚子,前后摇晃起来,“在莱昂,所有人血液里都有这种原虫。”

“您让她服用石榴碱丸,她丈夫要求换个处方。”萨尔梅龙大夫在衬衣口袋里摸索了一下,掏出一支红蓝铅笔,“这是今天上午在回家的路上您对我说的。”

“后来,他来看我,表示他不相信那种成药。”达比希雷大夫发现短袜上有个米粒,就弯下腰去用手指轻轻弹掉,“他想要我的药房配制的药。我给他弄了些药丸:1克硫化奎宁、1克安替比林、2克苯甲酸盐或苏打。要服用1个月。”

“今天,病人快死的时候,药正好快吃完了。”萨尔梅龙大夫用红蓝铅笔划了一道,“如果她按时服药,疟疾的症状应该消失了。说到底,服用大量奎宁,不可能出现恶性热病致死现象。”

从提问一开始,达比希雷大夫一直面带宽厚的笑容。一听这话,马上停止前后晃动,绷起了脸。

“您怎么说,老师?”萨尔梅龙大夫用铅笔敲打着笔记本催问道。

“有可能。”达比希雷大夫轻轻地点了点头,“只是不知道她是不是天天都服用我开的药。我对您说过,后来我没再去看她,直到今天才去的。”

“嗯,老师,今天又来请您去给这位夫人看病,并不是因为疟疾恶性发作。”现在轮到萨尔梅龙大夫舒舒服服地坐在摇椅上前后摇动了,“闹得这么热闹,还是一个月前的月经紊乱。”

“是这样。”达比希雷大夫抓住摇椅的扶手,神情有些慌乱。

“我们查一查日历,就会知道这些天她该来月经了。”萨尔梅龙大夫晃动着摇椅,头轻轻地碰击着藤编靠背,“因此,她丈夫十分着急,这就没什么可奇怪的了。但是,病人是不是告诉过您,她又闹子宫大出血了?”

“没有。我到那儿的时候,她正在抽搐,我只顾得给她瞧这个了。”达比希雷大夫不耐烦地搓了搓摇椅的扶手,“嗯,您正好在那儿嘛。”

“是啊,当然啦,我是在那儿。”萨尔梅龙大夫又迅速地看了看笔记本,“我听她丈夫一再说,他妻子洗了个冷水澡,简直不要命了。”

“这类外行的看法,您这一生当中可不是第一次听到了。”达比希雷大夫拍了拍摇椅的扶手,然后把手抬起来,“家属什么也不懂,心里一着急,就说些蠢话,咱们也只好听着。”

“老师,”萨尔梅龙大夫又欠起屁股,挪到摇椅边儿,他倒不是怕什么,而是情绪激动,“所有卡斯塔涅达夫妇的朋友都说是卡斯塔涅达亲自把他们叫来的,说是他老婆闹大出血,快要死了。这话您听见了,我也听见了。”

“这个小青年儿好像挺有点神经质似的。”达比希雷大夫的双手轻轻地抖动了一下,“我第一次给他妻子看病的时候,就发现他十分激动,神经质的人总爱夸大病情。”

“但是,这个神经质青年的妻子不是死于大出血,而是在剧烈的抽搐中死去的。”萨尔梅龙大夫几乎全身都离开了摇椅,为了强调一下他的话,举起笔记本要往老大夫的膝盖上拍下去,不过,最后还是控制住了自己。

达比希雷大夫一边静静地听着,一边转动着戴在手指上的第二次结婚时的白金戒指。

“如果说有人怀疑这位夫人今天患的不是月经病,”萨尔梅龙大夫几乎要站起来,用手往前一拉摇椅,离着老大夫更近了,“谁是最好的见证人呢?是您,老师。”

“这有什么要紧?”达比希雷大夫继续转动着戒指,连眼皮也没有抬一下,“您想想,调查这种事,未免不合时宜吧?”

“不过,咱们可以设想一下。没有您来担保,那个神经质的小青年咋呼一阵也没有用。”萨尔梅龙大夫合上笔记本,手上的汗水把本子上的墨迹洇湿了,“到头来,不过是一场虚惊,一个骗局。”

“您这么说,是想把我引到哪儿去啊,我的同行?”达比希雷大夫放下戒指,陷入沉思,“请您原谅,我这个人太迟钝。”

“首先,请允许我先说点儿题外的话。”萨尔梅龙大夫在裤子上擦干手背,又打开笔记本,“如果年轻的卡斯塔涅达把出血看得那么严重,而您过去又给他妻子看过病,马上跑去找您不是更合乎情理吗?据说,她从早上8点开始犯病,可到了中午才去叫您。”

达比希雷大夫不眨眼地瞅着他,用嘴咬住银白色八字须的柔软的梢头儿。只见他板着脸,点了点头。

“他找了堂娜·芙洛拉,他相信,过一会儿工夫,不会太快吧,她会派人去找您,事实上果然如此。”萨尔梅龙大夫想看看老大夫眼睛里的表情,但是没有看到,“他也相信,其他朋友也会去请别的大夫,果然不错。医生越多越好。这件事咱们以后再说。现在,关键还是在您身上。”

“在我身上?”达比希雷大夫一直在咬着胡子梢儿。他的学生一而再、再而三地把他放在全部事件的关键位置上,惹得他很不自在。

“是的,在您身上。”萨尔梅龙大夫急不可耐,似乎要把笔记本扔在一旁,不再需要它了,“原因是您过去给病人看过病。可以把您看作是私人医生。不管她得的是什么病,您的诊断最有权威。在您之前,埃多希亚·阿当斯大夫说是尿毒症。您来了以后,说是恶性热病,他立刻表示同意。从那以后,不管什么不同意见,都变成次要的了。”

一只阿尔萨斯狗朝达比希雷大夫的摇椅跑过来。老大夫伸出手,等着狗过来,好摸摸它的头。其他几只狗也从半明半暗的角落里跑了出来。

“就算是这么回事吧。可我还是没听明白。”达比希雷大夫舒舒服服地坐在椅子上。现在一群狗围在身边,他似乎觉得安全了。

“她丈夫大惊小怪,眼里含着泪水,东奔西跑去告诉亲密朋友们,说他妻子又得了重病。”萨尔梅龙大夫使劲攥住铅笔,举给老医生看,“大家会说,这种病,死不了人。可是不管怎么样,还是到他家去了。病人真的死了,一次又一次抽搐,最后抽风抽死了。您给她治过疟疾,您诊断说是恶性热病,谁也不会觉得奇怪。”

“她确实得的是疟疾啊。化验室的检查可以证明。”达比希雷大夫非常激动,两手在脸的两侧不住挥动。

“就算我们认可您用大剂量的奎宁也没能治好她的疟疾。”萨尔梅龙大夫把铅笔放在耳后,用手势让医生安静下来,“可是,请您记住,她丈夫大呼小叫并不是因为这个。我们也可以承认她大出血。您看见床单上有血迹吗?”

“难道说我是侦探吗?”达比希雷大夫突然站起身来,一不小心踩着了一条狗的尾巴,疼得它惨叫了一声,“人家告诉我说病人大量出血,我的任务不是去查看床单上有没有血迹,而是赶快治病。”

“请您原谅,老师。咱们走进房间的时候,您要治的可不是这种病。”萨尔梅龙大夫想摸一摸那只挨踩的狗,那只狗不但不感谢他,还冲着他汪汪直叫,吓得他赶快把手撤回来,“当时她怎么样?她正在抽搐,闹得很凶。而且那天上午已经发作了几次。”

尽管达比希雷大夫心里很不高兴,出于礼貌,还是又坐下来。那群狗用充满敌意的目光瞅着萨尔梅龙大夫,又围在达比希雷大夫的四周。

“结论嘛,老师,您要是想听的话……”萨尔梅龙大夫把笔记本装进上衣口袋里。

“该听听了。”达比希雷大夫戴上夹鼻眼镜,强挤个笑来,“痛痛快快地说吧,我洗耳恭听。”

“那位神经质的小青年儿给他妻子下了毒。他算计好了,要赶在她可能犯月经不调的那天。”萨尔梅龙大夫把手伸进上衣口袋里,看样子是想掏出笔记本,可他又放下了,干脆凭记忆往下说,“这样,他跑到大街上去找那些知道他妻子患这种病的朋友们,理由就很充足了。”

“下毒。我一直等着,您到底把话说出来了。”达比希雷大夫满脸愁苦地摇了摇头,“您真是不可救药啊,我的同行。”

“是的,老师,是下毒。”尽管老师的挖苦话很刺人,萨尔梅龙大夫还是说下去,“牙关紧闭、脸色青紫、憋闷、抽搐。症状很像恶性热病。您来了,下了诊断,说是恶性热病。正好中了他的意。”

“是什么毒药,可以告诉我吗?”达比希雷大夫摆出满脸瞧不起人的样子,差点儿打出个哈欠来。

“马钱子碱,老师,就是这么回事。”萨尔梅龙大夫心里颇不高兴,尽量显得不在乎老师言语伤人,“就是几个月前毒死‘医神’的那种马钱子碱。”

那群狗哀叫了几声,突然骚动起来,朝主人的腿更贴近了。

“您是怎么知道的?”达比希雷大夫抓住摇椅扶手,好像刚闹地震,地板抖动了一下。

“那天晚上,卡斯塔涅达和他的同伙奥维埃多在一起。”萨尔梅龙大夫看到老人吃了一惊,觉得很开心,“他们到这儿来,毒死了狗,又一块儿走了。您要是不信,我可以把罗萨利奥·乌苏卢特兰叫到这儿来,他可是亲眼看见了。”

达比希雷大夫糊涂了,拍了一下巴掌,想把狗赶走,可那群狗就是不走。他把狗斥骂了一顿,它们才别别扭扭地走开了。

“您伤透脑筋,在研究一个十分严重的问题。”达比希雷大夫又前后摇晃起来,一用力,摇椅乱动了一阵,“只有进行解剖,才能真相大白。”

“那您就提出要求吧。您是他家的私人医生嘛。”这次是萨尔梅龙大夫站立起来,动作很急,弄得摇椅晃个不停。

“我没有任何权利。那将是一桩丑闻。”达比希雷大夫面色阴郁地站了起来,师生俩面对面站着,“而且,您也听见堂娜·芙洛拉说过了,一大早就要举行葬礼。”

热风开始猛烈地吹过荒芜的花园中的树叶和荆棘。萨尔梅龙大夫十分失望,用目光寻找挂在墙上的帽子。旁边悬挂着达比希雷大夫的第二个妻子的照片,照片镶在一个沉重的椭圆形镜框里。

“如果这个小青年儿留在莱昂,别的女人还会出事,老师。”萨尔梅龙大夫气呼呼地把帽子扣在头上。

“这是怎么说的,我的同行?”达比希雷大夫开心地笑了,边笑边陪他走到门口。那群阿尔萨斯狗又从各个角落里跑出来,在老大夫两条腿之间窜来窜去。

“您甭管我了。”萨尔梅龙大夫在黑糊糊的小路上走在前面,连头也没回。

“不要满脑子里都是电影故事。”告别的时候,达比希雷大夫热情地用胳膊搂住萨尔梅龙大夫,“看起来,您受了《天谴》里的悬念感染了。但是,现实是另一回事,我的同行。在这个城市里,什么也不会发生。”

“您请回吧,晚安。”萨尔梅龙大夫走下台阶,最后,干巴巴地向老大夫伸出右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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