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庆宫里,太子正来回在自己寝宫门口踱步,等待太医给江映月救治。

他面无表情,早没了刚抱江映月回来时的焦急,反而一派神色莫名,不知在想些什么,忽然,他停步,眼里竟然浮上三分志得意满的笑意,待见到缓缓从远处走来的欧阳慧茹,他精神一震,立即敛起笑意,摆出一副兴师问罪的表情,气势汹汹的迎上去。

“你还有脸回来?你给孤滚,若欧阳靖宇不亲自进宫来给孤请罪,孤绝不原谅你,立时便去父皇那里请旨休了你。”完颜z高高扬起下颚,施舍般的宣布。

想抓我这个把柄要挟我爹屈服于你,为你所用,替你夺嫡卖命?完颜z,你的脑子这回转的倒是比较快,不过可惜了,再快也没我快!

欧阳慧茹心中轻蔑的暗忖,淡淡瞥他一眼,径直往自己的寝宫走去。

“贱?人,孤的话你没听见吗?若是不想被孤休弃,你便给孤跪倒毓庆宫门前去,跪到欧阳靖宇进宫给孤请罪为止。”太子气急败坏的上前几步,拦住她的去路。他以为,休妻便是对一个女人最大的威胁,欧阳慧茹这次一定会被他死死压制住,却没想到,他的表现在对方眼里完全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欧阳慧茹果真低笑几声,转头朝表情趾高气昂的完颜z看去,伸出一只纤纤玉手,曼声道,“嬷嬷,和离圣旨在哪里?拿出来给太子看看。”

和离?太子心中一凛,拢在袖中的双手有些颤抖。他并不是真的要休妻,只是借此胁迫欧阳家向他低头罢了。欧阳慧茹委实会做人,满宫上下被她打点的妥妥当当,父皇和皇祖母更是被她哄的服服帖帖,他想抓她一个错处逼她低头都难,这次好不容易她失手一回,他原本想着机会难得,一定要善加利用为自己争取最大的利益。因为他深知,只有紧紧和欧阳家绑在一起,他这个太子的宝座才能坐得稳。

但他思来想去,却万万没有想到欧阳慧茹竟然真的能狠得下心来主动要求和离。虽然以前她也提过多次,但是他一直当她只是在虚张声势而已。意外来的太过突然,完颜z有些傻眼。

秦嬷嬷低头,从怀里掏出一束明黄色的锦帛,恭敬地递到自家小姐摊开的掌心上。

欧阳慧茹接过,把锦帛展开,面向太子,轻蔑的开口,“完颜z,你看仔细了。你我已经毫无瓜葛。你没有资格休弃我,是我主动要求离开你!”若不是这男尊女卑的万恶社会,老娘会直接抛给你一份休书!她内里恶狠狠地忖道。

话落,她调头就走,走出几步,又止步,笑盈盈的转回头来说道,“你想向我爹兴师问罪?可以,他如今就在乾清殿,你且去寻他吧。”

看着欧阳慧茹潇洒远走的背影,完颜z半晌后回神,表情狰狞的上前,欲阻止她离开,却看见落在最后的几名禁卫竟似后脑勺长了眼睛般,杀气腾腾的回过头来,亮了亮已经出鞘,寒光闪烁的佩刀。

完颜z呼吸一窒,脑子瞬间清明,死死压抑住内心狂涌的杀气,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欧阳慧茹消失在前方拐角。

欧阳慧茹回到自己寝殿,简单收拾一下行礼便去库房清点自己的财产。数着一箱箱嫁妆,她眉眼带笑,只觉神清气爽,受了江映月那么多暗算,这会儿都算是物有所值了。

“小姐,这箱皮子放了很久了,也没什么大用,您还要带回去吗?”小雨指着角落里一个已被打开的箱子问道。

箱子里除了几张不值钱的皮子,什么都没有,为了精简行礼,小雨非常想建议自家小姐把这箱东西扔掉。

“这个好像是我西山围猎时打到的猎物剥下来的皮子。我那时还说要给父皇和皇祖母做衣服呢。没想一放这么久,我都给忘了。”欧阳慧茹边感叹,边走过去拿起几张皮子翻看。

那时她还存着特意讨好父皇和皇祖母的心思,说出来的话三分真,七分假,许诺要给父皇做一件背心,其实转眼就忘了。

想到这里,欧阳慧茹心里一揪,非常愧疚。她拿起唯一一张鹿皮,定定看了良久,回忆着和父皇一起围猎的欢乐,嘴角勾起一抹甜甜的笑意。

“咦?”她抚着完整无缺的鹿皮,惊讶的低呼了一声。

“小姐,怎么了?”小雨连忙紧张的问。

“这皮子有问题。”欧阳慧茹把鹿皮摊开,翻来覆去的查看,终于在脖颈的部位发现一个小小的箭孔,她忽而低笑起来,“这皮子是父皇的。”

父皇一定很期待她亲手给他缝制一件背心,所以才偷偷和她换了鹿皮。她原来那张早就千疮百孔,哪里能拿来制衣?制渔网还差不多。许是后来见她没了声息,亦知道她是心存敷衍,也就没再问。父皇面上不显,其实心里肯定是很失望的吧?

欧阳慧茹捂脸,眼眶温热,再也笑不出来了。她很羞愧,为自己当初的敷衍和虚情假意而羞愧,她原来欠了父皇那么多。

“小姐,您怎么了?是不是舍不得了?”秦嬷嬷担心的上来拍抚她脊背,小心翼翼的问。

“是有些舍不得。”欧阳慧茹放下捂脸的手,眼睛微红,表情平静的开口,“舍不得父皇和皇祖母。”

秦嬷嬷了然的点头,但木已成舟,她一时也想不到什么好的说辞来安慰,只得默默走开,收拾行李。

欧阳慧茹也无需人安慰,把箱子盖好,朝小雨嘱咐道,“小雨,这口箱子放到一边去,和我的随身物品堆到一起,我回去以后立刻就要用的。”

小雨连忙应诺,把那口箱子做了个记号,独独放到一处。

正在欧阳慧茹认真打点行装的时候,完颜不破和欧阳靖宇也到了毓庆宫,正好撞见如游魂般在毓庆宫正殿门口愣神的太子。

“那个女人怎么样了?”完颜不破负手踱步过去,冷声朝太子询问道。

太子猛然回神,拱手道,“回父皇,太医正在救治,情况不明。”

完颜不破颔首,不置一词。

正在此时,太医出来了,见到守在门前的皇上,连忙上前禀明情况,“回皇上,回太子,江氏的血已经止住,身体除了有些虚弱外无甚大碍。只是……只是胎儿没有保住。”

完颜不破面无表情的点头,太子心中却涌起巨大的悲愤。这是他的第一个孩子,一个定然长的像他,也像文清的孩子,就这样没了?

太子眼睛血红,抬眼看见与父皇站在一处,面色冷漠的欧阳靖宇,眸子闪过狠戾,噗通一声重重给父皇跪下,凄厉的开口哀求,“父皇,这是儿臣第一个孩子,何其珍贵,就这么被欧阳慧茹谋害了。谋害皇嗣是死罪,父皇您一定要给儿臣做主。”

“太子是真的要老夫的女儿给一个贱妾抵命吗?若是真的,老夫唯有一句话送给太子:先扳倒老夫,踏过老夫的尸体再说。”欧阳靖宇那极其护短的性子怎生若得太子当面说要斩杀自己的女儿?立时便站出来,语气不善的回应,言辞十足狠辣,差点气的太子倒仰过去。

不待太子从惊怒中回神,完颜不破已经冰冷的接口,“什么叫谋害皇嗣?那贱妾所怀的种也配称为皇嗣?莫说他没有生下来,哪怕生了,没有朕点头,他一辈子也别想上皇家玉牒。没上皇家玉牒,他就不是我大金的皇嗣。一个贱种,也敢叫朕的丫头抵命!哼,太子,你年纪轻轻脑子就糊涂了!”

太子被他训斥的心中凛然,呐呐不敢言,生怕他借口自己脑子糊涂转到废太子的话题上去。

“哼,慧茹已经自请和离,难道这样的惩罚还不够吗?”完颜不破冷哼,瞥太子一眼,继续开口,“若你觉得不满,朕便补偿你们。丞相,念旨吧。”

欧阳靖宇躬身应诺,拿出晋封江映月为太子妃的圣旨宣读,仅仅几秒便宣读完毕,把圣旨强硬地递到神情恍惚的太子手里。

“爹,皇上,你们来啦,我东西都打点好了,已经叫人帮我搬到宫门口去了。”欧阳慧茹来的正是时候,正巧看见自家老爹把圣旨强迫性塞进傻眼的太子手里。

“打点好了便出宫吧。”完颜不破见太子神情有些异样,拿不准这蠢货会不会不顾场合就胡乱发作,闹得人心情烦闷,只得开口催促。

欧阳慧茹和丞相自然没有意见,在完颜不破的禁卫重重保护之下,风风光光的出了毓庆宫。

待他们一行人走远,太子忽然暴起,将手里的圣旨狠狠丢掷在地,抬起脚,想用脚跟狠狠踩踏,碾压,可犹豫了半晌,终是没敢有半分动作,只用一双血红的双眼死死瞪住地上的圣旨,表情狰狞,似魔怔了一般。

在场的宫人眼见太子着魔,胡乱丢弃圣旨,却没有一个人敢于上前阻止,也无心上前阻止。他们心里只余下太子妃离去后的悲凉,因为他们知道,毓庆宫的支柱倒了,日后必定没落。

太子此时正极力压抑着他内心的恐惧。他不是傻子,虽然曾经想过废了欧阳慧茹,却都是在他登基,灭了欧阳家之后,绝不是现在。如今,这两道圣旨究竟代表着什么,他心里一清二楚。一个卑贱的侍妾,若按常理来说,是决没有资格当上太子妃的,但是如今她当了,而且还是名正言顺钦赐的太子妃,这代表着什么?这代表着他这储君之位已经名存实亡。

父皇打算废太子了!他心里清晰的浮上这句话。

“把这道圣旨给你们太子妃收着,她醒来让她好生看看。”完颜z捡起圣旨,抛给一旁的婢女,容色冰冷的开口。

他不知道欧阳慧茹为何要大肆动手除掉江映月,但是因为江映月,他失去了他唯一的依仗,这是事实,只这一点,就足够完颜z收回对江映月的宠爱,改为深深的怨怼和迁怒。说到底,江映月再得他欢心,终究不是刘文清,他爱刘文清可以爱到为之付出生命,却不会愿意为了江映月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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