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音已经无法忍受了。

昨晚清音到政义的房间回收餐具的时候,果然还是发现到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拉门前放置着一个木制的盛盘,盛盘上有几个食用过后的碗碟,这是很正常的。政义与优子两人分的筷子与汤碗都使用过,这也是很正常的。但他们竟然都不爱吃某些食物!两人会吃剩同样的食物,这究竟意味着什么呢?清音忍不住询问房间里的政义。

“主人,主人,清音想问您一些事情,请问现在方便吗?”

拉门内侧传来政义的声音:“清音,有什么事呢?”

一如既往的温柔声音,却让清音胸口一阵揪痛。

“主人,晚饭的干烧鲭鱼是不是哪里不合口味了呢?请老实告诉我吧”

“不,你做的料理没有什么不妥的,只是我和优子都不喜欢吃鲭鱼,所以即使觉得非常对不起你,我们还是把鱼给吃剩了。真抱歉之前没有告诉你。”

“但是、但是,主人和夫人都讨厌吃鲭鱼吗?你们都讨厌得连一口都不愿意吃吗?”

“是的,清音。”

清音想起以前他们也有吃剩饭菜的情况。当时的自己还是一个搞不清楚状况的新手,不知屋主两人饭量多少,于是为他们做了许多料理。

清音回想起来了。

那时候主人与夫人都吃剩了一半饭菜。然后主人就对我说“今后把我和优子的饭菜都减少一半吧”。

这里面隐藏着什么含义呢?照主人的意思,就是他们都吃普通人一半的饭量。但从另一方面考虑,只要把主人与夫人的饭量加起来,不就正好足够一个人份量了吗?到底怎么回事?

但是,如果主人说的都是谎话……

不可能,怎么会呢?清音不希望那是真相。但是,优子这个人确实已经离开人世了呀……

清音想像着政义一边扮演者优子一边吃两人分食物的情景。

政义首先拿起自己的筷子吃一分饭,然后再变成优子吃另一分饭。

每一顿饭就这样缓慢地进行着,最终两边的食物都剩下了一半。

政义不喜欢吃的鲭鱼在优子的碟子上同样被吃剩了。

原因很简单,因为优子就是政义呀。

食桌旁边坐着的,绝对就是之前在被褥中见到的那一具人偶。即使如此,政义却还深信房间当中还有另外一个名为优子的人物居住着。啊啊,这到底是怎样的一场梦呀!清音感到一阵头晕目眩涌上心头。

主人,那位名叫优子的夫人不是两年以前就已经仙逝了吗?她不就是被埋葬在那片竹林的墓碑之下吗?

清音从政义房门离开的途中,泪水开始不争气地酝酿起来。眼泪滴滴答答的掉落到她手上盛着的碗当中。尽管如此,走廊上发出的“啾、啾”声却始终没有间断过。

翌日,由于政义突然外出造就的契机,最终让清音下定了某个决心。

“清音呀,我今天中午要到比较远的地方去一趟,恐怕会很晚才回来”

政义穿得很严密,手上还拿着平时不怎么使用的黑色大包。

“清音”

政义盯着清音的眼睛这样说到。

“一定不可以进入优子的房间哟,明白了吗?”

“可以做到吗?绝对不能进入那个房间,请你答应我”

“是,我明白了。我绝对不会进入夫人居住的房间。”

清音以稍微颤抖的声音答应了。

听到清音的回答后,政义就离开了鸟越家。

今天政义很罕见的没有穿木屐,所以清音听不到那喀哒、喀哒的脚步声。最终整个家只剩下在站在门口目送的清音一人了。

今天就让所有事情结束吧,主人。

往政义离开的方向望去,清音在心中默默想着。

主人,当您今天回家的时候,相信那位一直存在于您脑海当中的夫人会真正从这世界上消失。啊啊,这样做的话一定会被您所讨厌吧?您会憎恨我吧?但是,我已经无法忍受了。不管是我还是您,都应该清醒了。相信在您清醒时,阴晦的天气也会随之烟消云散吧。

“夫人,夫人,我给您拿晚饭来了”

清音这样面对房间说着,结果果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慎重起见,清音仍旧把优子一人份的饭菜放在房间门前。如果回收餐具的时候饭菜都消失了的话,就证明是那位名叫优子的人吃了,也就是说,优子确实是存在的。

我正在做着背叛主人的事情。

清音用漏斗把被遗留在炉子中的灯油倒进一升瓶的时候,心里不断这样想着。杂物房那盏从天井垂掉下来的灯泡不断摇晃、散发着微弱橙光,光线散在清音的四周。不断注入深绿瓶子的灯油发着黑暗的光泽。偶然抬头,架子上并排放置的箱子落入了清音眼眸。见到上面写着“人偶”的箱子,清音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倒完灯油之后,清音带上火柴,把一升瓶搬到鸟越家那广阔的庭院去。

在这里烧的话,就不用担心火势蔓延了。

太阳早已下山,四周的竹林与天空的界线一同沉入黑暗当中。看来今天又是一个乌云密布的夜晚吧。

也许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这片黑暗。

虽然只是竹林与石灯笼所形成的沉寂空间,但我却像落入了无止境的洞穴一般,这样的黑暗大概会一辈子跟随着我、困扰着我吧?

清音点燃蜡烛向优子房间走去。蜡烛的火光在清音眼前跃动着,照射着她的脸庞。

啾、啾,伴随着地板发出的声音,清音最终来到了政义的房门前。

因为政义还没回来,根据他所说的,房间当中应该只有一个名为优子的女性居住着而已。但是当她看到房门前的餐具之后却难过了起来。

房间前放置的食物与清音拿过来的时候一样,看来在自己离开期间根本没有人动过那些料理。

主人,如果这房间中真的住著名为优子的女性的话,那这些料理不管如何总会减少一点点吧?您所说的那位名叫优子的女性,果然在两年之前就已经死了呀。您所见到的妻子其实只是由人偶所形成的幻觉而已……

“我进来了”

清音忍着眼泪把拉门拉开,并开了室内灯。没有见到任何人影,只见一群白色的少女人偶并列站立着。柔和的白光照射着人偶们,人偶白色的脸颊与黑色亮泽的头发在黑暗中开始浮动,清因一时之间喘不过气来。

之前一次像这样,被白脸人偶围绕着的夜晚已经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呢?清音回想起自己小时候,在人偶师父亲的工作间过夜时的情况。

清音很害怕人偶。被那些人偶们盯着自己,无论如何都让她觉得难受。一想到它们可能会突然动起来、在没有眼神接触的时候露出可怕的笑脸,甚至像大哭的小孩般晃着和服袖子跳起来的情景,清音就害怕得想立刻掉头就走。

房间中有两团被褥。其中一团是政义的吧?另外一团应该就是优子在使用的。

但是她看到了被褥当中那雪白的脸孔。

那并不像人类的脸,看上去应该是属于人偶的。

清音确信那人偶就是“优子”。

不,这也许是父亲的作品。

揭开被褥,她见到人偶穿着一套白色的睡衣。

自己一直以来就是在洗这人偶的衣服。

要说没想到,还不如说清音从没考虑过这一点。

原来,自己一直以来都被那个名叫优子的人偶当玩具耍了。

而且,被耍了的并不只有自己。

清音把优子抱了起来。

出门的时候把灯关上,所有站立的人偶立刻消失在黑暗当中。

那时候人偶们是怎样一副表情呢?是在笑着吗?抑或者哭着呢?

清音把优子仰面放置在庭院正中央,然后用蜡烛点亮了灯。火苗一度强烈地晃动起来,目无表情的清音与优子,影子却是颤抖着的。由于点燃了灯,昏暗的庭院中形成了一小块明亮的空间。

这个人偶迷惑了主人。它用了那位长眠于地下的优子的名字,欺骗了主人的感情。

一想到这里,清音便果断地把一升瓶当中的灯油往优子身上泼去。

灯油被白色睡衣吸走,睡衣看上去渐渐变得透明了。

清音一直倒着。直到瓶子里面的灯油倒尽为止一直倒着。最后,她把已经倒空了的瓶子静静地放置到地面上。

地面上的优子被灯油淋湿了,在蜡烛的照射下闪闪发亮。

清音会心地觉得,那个人偶确实很漂亮,它拥有比世界上所有人都出色的美貌。

清音静静的点起火。

充分吸收了灯油的白色睡衣在一瞬间就被火焰所笼罩,火焰越烧越旺盛。覆盖着优子的火焰发出的光明比蜡烛强大几倍,整个鸟越家的庭院瞬间被照得相当明亮。清音一时之间还以为天亮了,望着火焰的眼睛周围开始变得滚烫滚烫的。

人偶燃烧起来了。那个人所深爱着的人偶正在燃烧着。清音脑海中不断闪过这些话语。清音往火焰源头退后了一步。

火焰吞噬着优子的身体,看来似乎没有熄灭的迹象。

火星纷飞,在无风的夜晚跃动着往空中飘散开去。在这没有月亮也不见星星的昏暗夜空中,火星的红光一直延续着,往高处去、往远处去。

突然,清音听到政义激动的声音。

“这是怎么回事!优子!优子!”

政义把大包往鸟越家门旁一扔就拚命向火源奔去。

“啊啊,这是、这是……!”

政义像是失去语言能力一般激动地叫着。他慌忙把自己身上的衣服脱下盖息火焰,同时以自己的身体覆盖着衣服。火光立刻只剩下一旁的蜡烛光与蔓延到地面的灯油火焰。

“主人!那是人偶呀!所谓优子的人根本就不存在!您清醒点吧!主人!!”

但是政义好像没有注意到她,只是一直叫着优子、优子,同时眼泪不断地簌簌往下流。

“主人!请看看我吧,主人……!”

以自己身体扑灭火焰的政义,紧紧地拥抱着已经完全看不出原本样子的优子。他不断摸着优子的脸额,一边流泪一边道歉。

“啊啊,优子,对不起,对不起……!”

那是从全身每一块细胞挤出来的强烈呼喊,那是连灵魂都可以撕裂的嘶哑叫声。看到政义这样子,清音内心疼痛得无以复加。

清音从背后抱住正拥抱着优子哭泣的政义,也放声哭了起来。

扔到地上的蜡烛火焰已经熄灭,只剩下地面稀疏的、仍然燃烧着的火焰光芒凝结在清音脸上的眼泪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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