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林下课回家的时候,林朝夕已经在院子里坐了很久。虽然点了蚊香,腿上还是被蚊子咬了很多个包。

院子里青烟袅袅,老林推着自行车,很惊讶:“怎么了这是,沐浴焚香准备出家?”

“你知道裴之家里出了什么事吗?”林朝夕抬头,问。

“怎么?”老林停好自行车,取下龙头上挂着的夜宵,拿到她面前的石桌上。

那是两份烤冷面,林朝夕掰开一次性筷子,戳了戳。

“今天去医院的时候打针……”

“又打架了?家长还带你去打针,挺合格。”老林打断他。

林朝夕:“什么叫‘又’,而且你找裴之替我开家长会怎么回事啦?”

“给他找点事情做做不好吗?”老林打开烤冷面盖子,“医院打针的时候,接下去呢?”

“我看到他在和肿瘤科医生说话。”

“哦,他母亲乳腺癌晚期。”老林很平静地说。

林朝夕猛地抬头:“你知道?”

在高·林朝夕的记忆里,并没有裴之究竟如何的确切消息,老林也从没告诉过她。

“是啊,我知道,不关心我大徒弟的只有你。”

林朝夕回忆自己开学前后那段时间究竟在干什么,竟无言以对。

“对不起。”她说。

“行了,裴之估计也不想让你太同情他,男孩子的自尊心很奇怪。宁愿来帮你,但不一定愿意接受你的帮助。”

“所以你让他来给我做家长?”

“不,让他来给你做家长,是因为……”

林朝夕认真倾听,却见老林突然敲了记她饭盒,趁她不注意,直接夹起里面的烤里脊。

“我说我的里面怎么没有,在你这。”他嘀咕了下。

“爸爸!”

“因为你比较好玩。”老林说“随便逗一下就上蹿下跳。”

林朝夕瞪着老林,总觉得老林的意思她这个东西比较有趣,裴之心情不好就借给裴之。

她瞪着老林,老林却低下头,院子里只有老林唏哩呼噜吃冷面的声音。

林朝夕想,其实老林说的也没有错。对裴之这样的人来说,让他感到被人帮助,不如让他感到被需要更能让他好受点。

他的家庭问题不可调和无法解决,他们除了陪在他身边之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林朝夕看着老林的发顶,轻轻喊了声:“爸爸。”

老林抬头,林朝夕顺势夹过他碗里所有的蟹柳棒,塞了满嘴,边嚼边说:“那你搞那个图同构的时候,也把裴之找来吧,我们给他找点事吧,毕竟是百年一遇的天才。”

老林:“没有百年。”

“啊?”

“毕竟我也是,我们没差那么多。”

林朝夕:“……”

——

那天晚上,林朝夕破天荒押着老林,要跟在他身边学习。

距她离开这个世界还有100天。

在这100天内,老林不仅要完成整个错误的论证,还要推翻自己的论证,并且要在此之上有全新的发现。

就算她有草莓世界老林的全部研究结果,但也不能把东西直接抄下来交给老林。

究竟要怎么办,她必须在老林身边,试探世界规则、找到正确方法,和解题一样。

老林对于她跟着倒没什么意见,当天晚上,林朝夕就把自己的回家作业搬进老林书房。

不过,老林同志对她的专业素养表示了怀疑:“你图论看了几页?”

林朝夕直接起身,走到老林的书架上,抽出第一版的《图论及其应用》,说:“都看完了。”

“嚯,了不起。”老林同志给她点了个赞,“书后的习题呢?”

“只做了一半,有很多不懂的。”

“那爸爸给你讲讲?”

“不行,你忙你的,我有不会的自己学,等你空了你再教我。”林朝夕很干脆拒绝,抱着书坐到自己的小桌上。

如果打开百度百科搜索图论,第一句话大概是这样的

——众所周知,图论起源于一个非常经典的问题,柯尼斯堡(konigsberg)问题。

柯尼斯堡这个词当然不那么“众所周知”,但如果换成它的另一个译名——七桥问题。就变成很多学生在小学奥数中都接触过的内容了。

一般它出现在小学奥数书“小知识”栏目中,配图是被一条河分隔开的a、b两地,河上有c、d两座小岛,有7座桥梁把岛屿同陆地联系起来。

问题如下:一个人要如何从a、b、c、d中任一块出发,恰好通过每座桥一次,再回到出发点?

当时有很多人都尝试过,发现似乎没办法做到这点。但这就是数学,无论可能或者不可能,都需要确切的证明。

于是,图论诞生了。

1736年,欧拉向圣彼得堡科学院递交了《哥尼斯堡的七座桥》的论文。将岛与河岸抽象为顶点,桥变成连接顶点的边,证明一次走完7桥且不重复这是不可能的。

在完成解答的同时,欧拉开创了数学的一个新的分支——图论与几何拓扑。

这就是数学,你永远不知道,在解决一个看似无意义的问题背后,会藏着有怎样的未来。

林朝夕又翻完一章的内容,心中感慨。

其实她深知,她在这个领域更深入的地方,帮不上什么忙。但对她来说,她的命运好像不由自主地与这个问题纠缠在一起。

多了解一点,深入地了解一点,或许能在某一个时刻,对老林有所帮助。

书桌前的老林同志还在埋头,安静作着他自己的演算。

这天晚上的学习……

林朝夕并没对老林有什么帮助,不仅如此,老林同志还看了下她的习题本,抽空给她讲了个证明。

他们又聊了会儿七桥问题,老林说正好,他小学奥数班正好要上到这个内容,让她周末给小朋友们讲讲。

于是林朝夕莫名其妙开始想起了这节课要怎么上。

半夜的时候,林朝夕躺在床上,看着蚊帐。

黑暗中,她拼命让自己再想一遍当时老林证明中的问题和他取得新突破的那几行草稿。她没办法把脑子里的东西抄下来,只能这么做,像蚂蚁搬山一样。

强行理解、并且让自己不至于忘记。

快要睡着前,她在脑海的时间表上,划掉了100天中的第一日。

——

安宁实验高中是整个安宁大市最好的学校,每天课业繁重,早上七点必须到校,晚自习要到晚上九点。

老林比较开明,晚自习随她高兴,而班主任梅老师也因为她要参加数学竞赛集训,破例网开一面。

所以,她成了班上最特殊的人。

林朝夕和陆志浩坐在学校开的奥数集训班教室里,时间是下午六点整。

和初中时一样,她和老陆同志比较没缘分,他们不在一个班。不止如此,陆志浩、裴之、花卷、陈成成包括章亮同志都在2班。

而花卷已经是小有名气的艺人,通告繁忙,不会再参加竞赛了。

“听说你昨天又打架了?”陆志浩见她落座,抬头问。

“什么叫又嘛……”林朝夕翻出习题集,裴之还没来。高中生陆志浩身材魁梧,她坐在旁边有点挤,很不习惯。

“8班那群小混混都放话说要搞你,你怎么像没事人一样。”

林朝夕确实没当回事:“我们堂堂名校,小混混说搞我就搞我,校方颜面何在。”

“反正我也只是听说,你少惹点事,我们学校真有喜欢欺负人的流氓,你小心走路被套麻袋。”

“不会的。”林朝夕还挺确定,顺便把昨天事情处理经过和陆志浩简单说了说。

“裴之来帮你收拾烂摊子了?”陆志浩第一句话是这个。

“你形容词用很不妥,快换一个。”林朝夕批评道。

“那应该没什么大事了。”老陆同志话锋一转,好像“裴之”两个字就是最好的保证,“不过,你有没想过,虽然那几个人可以保证自己欺负人,但如果他们找别人呢?”

“……”林朝夕,“你说的很有道理,但我们也只能做到那么多。”

“行,我只是提醒下。而且我觉得,有裴之在,你们应该也吓住他们了,放狠话估计是觉得没面子。”

“嗯……”林朝夕翻开竞赛用书和练习册。

高·林朝夕确实很认真,题目做得整整齐齐,甚至还有举一反三的题目,有时兴致好了,还会自己出题。这些都是她在集训队养成的习惯。

林朝夕看了一会儿,老师走进教室,马上要开始上课。

他们前后排的同学也分别落座。

这时林朝夕才意识到,裴之还没有来。

“裴哥不来吗?”她左右看看,记忆里好像没有这方面的信息。

“早不来了啊,我们这种竞赛题对他来说肯定太简单。”陆志浩很奇怪看着他。

“哦。”

铃声打响,教师走上讲台,在黑板上写了一行字:“同学们好,今天我们要学习的内容是高中奥数第3讲——图论问题。”

林朝夕看着黑板上的粉笔字,脑海中却浮现出当时裴之曾在电话里说过的话——她生病的时候,要求我再也不能碰数学,我答应了。她去世后,曾经对她的承诺给我带来了巨大的心理压力,让我很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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