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几乎是被李景珑撞开的, 裘永思、莫日根与李景珑冲进房内,鸿俊为阿史那琼诊断, 陆许则用湿布为他擦拭身体。

阿史那琼显然遭到了近乎惨无人道的虐待,最终被遗弃在了那个暗无天日的通道里, 若非陆许临时生出念头, 也许阿史那琼便从此失踪了。他发着高烧,且罹患了严重的败血,鸿俊药石齐下,更搜罗了巴津城内的珍奇药材,以红花、雪莲等灵药调和药方,为他治理。

“能将他先叫醒么?”李景珑道, “我只问三句话, 问完我与莫日根去找阿泰, 你们在此处照顾他。”

“不行。”鸿俊眉头深锁, 摇头道,“他除却受伤,还中了毒。”

“什么毒?”莫日根为阿史那琼把脉, 鸿俊“呃”了声, 说:“总之先得将毒清……干净。”

阿史那琼始终昏迷不醒,身上伤痕累累, 最后裘永思道:“大概什么时候能醒?给个期限罢。”

“最快三天。”鸿俊无奈道, “最晚十天。”

“伤得没你重。”陆许说, “能活过来, 没有性命之危。”

当初李景珑在面对天魔时, 可是筋脉尽毁,阿史那琼所受的,大多是外伤,只是真元耗损非常厉害。莫日根观察阿史那琼,说:“怎么好像从前长安狐妖案里,那些被吸干的死者……”

“这就是真元流失的表现。”鸿俊面无表情道,“不要再问了。”

体内气劲、筋脉、力量等为“元”,元又有阴元、阳元之分。

“为什么会真元流失?”李景珑追问道,“我必须知道,任何细节都不要隐瞒。”

鸿俊无奈道:“好罢,真元耗尽的原因……是因为他们给他喂了一种药。不算毒|药,但性子很猛,会让他一直……那个。”

“射。”陆许言简意赅地补充了这句。

李景珑马上明白了,众人马上根据这种药物,敏锐地推断出了其中的某些细节。李景珑当即与裘永思、莫日根开始拆构细节。

“他们在巴津遇见了安曼。”李景珑说,“很明显琼与阿泰最初是信任那家伙的。”

“唔。”莫日根说,“谈到一半之后发现不对,警惕地发现了。”

裘永思在房内踱了几步,沉吟道:“跑了一个,抓住一个。”

“琼刻意留下来殿后。”李景珑道,“阿泰应当还是安全的。”

模糊的轮廓在他们的推断下逐渐清晰——阿史那琼、阿泰与故友安曼在巴津见面,并踏入了安曼的陷阱。危急关头,阿史那琼落入敌手,阿泰成功逃脱。紧接着,阿史那琼遭到安曼的折磨,甚至被喂下春|药……

……李景珑几乎是笃定阿史那琼与安曼曾有不少纠葛情感,看来是武士安曼示爱未果,遭到阿史那琼拒绝,最终因爱生恨……当然内情绝不似李景珑三言两语所阐述般的简单。

“他喜欢这俩小子类型的。”莫日根随口道,“多半那什么安曼已经疯了。”

阿史那琼始终喜欢的是美少年,对孔武有力、浑身散发雄性气息的武人素来不大感兴趣。最终安曼背叛了他们,更以“你不是想当上面的么?”为由,喂下他春|药,再将他捆在牢狱里,以皮鞭抽得他遍体鳞伤,静静看着他在痛苦与反复射出精元的战栗中,耗尽阳元,脱力而死……

床笫之欢确实很美好,精尽人亡就很惨了,李景珑根据这点,大致推断出了那名安曼的性格,以及他对琼极其复杂的情感。

“但不管怎么样。”裘永思无奈道,“比起被交给巴格达,石刑而死,用猛烈剂量的春|药送他上路,也算……嗯,不痛而亡了。”

鸿俊与陆许顿时听得目瞪口呆,没想到众人仅凭这一味药,便补完了整个过程。

“追踪阿泰下落。”李景珑果断道,“谁与我去?鸿俊留下照顾琼,带他与车队启程,咱们怛逻斯见。”

找到了一个,且大致得知过程,众人稍安心了些,决定让裘永思留下,与鸿俊、陆许照看阿史那琼,李景珑、莫日根前去追踪。当夜两人便启程出发,翌日,鸿俊等人则带着琼上路。

咸海一望无际,虽是巨大的陆地湖,却也被称为“海”,鸿俊一行人再度出发,沿着海岸线西行,再折向西南。李景珑虽不在,却有裘永思随队陪同,确保鸿俊与陆许有突发情况不至于没人商量。

进入咸海区域后,河流变得丰富起来,沿途俱是大片大片的泛滥平原,苇草、芦根等植物郁郁葱葱,长在河畔。野牛成群结队徜徉,半点不怕车队。鸿俊正陪着熟睡的阿史那琼,陆许突然喊道:“鸿俊!快!快看!好多大象!”

鸿俊还以为是什么妖怪来了,却听见阵阵震地声,一群大象排队走过泛滥平原,以前在长安时见过李隆基豢养的象,却没见过如此众多的大象。大象的出现,意味着他们已再度接近植被茂盛的新月谷地。

商队停下,让象群通过,就在这时,阿史那琼睁开了双眼。鸿俊无意转头,欣喜万分地喊道:“永思哥!陆许!他醒了!”

裘永思马上过来,三人围着阿史那琼,阿史那琼疲惫道:“活过来了……小陆,我就知道……你会进秘殿找我。”

“先让他喝点水。”鸿俊抱着阿史那琼,喂下水去,阿史那琼十分虚弱,脸上却渐渐有了血色,有气无力地讲述了自己被俘的整个过程——果然与李景珑的猜测分毫不差。安曼是阿史那琼与阿泰昔日的好友,曾是护佑伊思艾家族的狮与鹰两名武士传人。阿史那家族被称作“帝国之鹰”而胡克拉铎家族则被称作“狮心”。

阿史那琼也不瞒着鸿俊,老实道来,安曼曾一度爱过他,并对阿泰心有芥蒂,也正因如此,阿史那琼始终相信着安曼,虽然他几次拒绝了安曼,却仍认为他不会辜负自己与泰格拉的情谊。

于是在巴津城中,阿史那琼与阿泰被出卖了,他被安曼带到圣殿中,让他选择一种死法,并免于交给巴格达的巴思将军,遭受碾刑之痛。阿史那琼选择了祆教圣殿深处的秘殿,那里是曾经供奉神火之地。

裘永思一瞥陆许,说道:“你们曾经聊到过这个地方?”

阿史那琼说:“我让阿泰先走,左右是个死,与其让安曼将我捆上石头,投入咸海,不如搏一搏你们来救我的可能。”

于是安曼给阿史那琼喂下烈性药物,将他脱光衣服,扔在地窖中,亲眼看着他耗尽精力,脱力昏厥,再关上了秘殿的大门。

“这辈子存的量都快射光了。”阿史那琼哭笑不得道,“以后多半都硬不起来了。”

“不会的。”鸿俊打趣道,“我给你下了几剂大补阳元的药物,就像酣战脱力一样,恢复过来只会更厉害。”

众人不禁哈哈大笑,阿史那琼感激地望向陆许与鸿俊。裘永思让他歇了会儿,直到黄昏时,阿史那琼已勉强能坐起身,裘永思又与他反复确认与阿泰的计划。

“泰格拉要让怛逻斯的神火重新点燃。”阿史那琼说,“召来巴思,金轮就在巴思手上。”

“谁告诉你们的?”裘永思道。

“安曼。”阿史那琼沉吟片刻,而后道。

约见安曼时,阿泰得到了这个至关重要的信息,虽然不大能判断消息是真是假,但至少有了线索。

“不会有假。”裘永思说,“安曼为了引你们进入陷阱,没必要在这种事上骗你们。”

“巴思当年杀了泰格拉的父亲。”阿史那琼叹了声,解释道,“巴格达守备森严,单靠我俩根本不可能突破重重守卫,接近他的身边。正好阿泰若能点燃怛逻斯的神火,便能将巴思引来。他一定会亲自解决伊思艾家族的最后传人,而安曼让我混进他的亲卫队里,伺机斩下他的手臂,夺回大日金轮。”

这听起来确实是个完美无缺的计划,但最终他们仍栽在了安曼的手里。

裘永思说:“交给你们的血琊呢?”

“被巴思搜出来,带走了。”阿史那琼道。

裘永思倏然心头一动,说:“兴许可以在这上头想想办法……稍候。你先休息。”

陆许拍了下阿史那琼的肩膀:“看开点罢。”

陆许与裘永思离开,剩下鸿俊陪在阿史那琼身边。

阿史那琼不再那么嬉皮笑脸了,一反常态的是,他在这暮色之中保持了沉默。车队再行进片刻,已开始预备扎营。

鸿俊端详阿史那琼,两人在暮色中对视一眼,阿史那琼似乎有点儿欲言又止,鸿俊便道:“被背叛的感觉是很难受。”

阿史那琼无奈笑道:“你又没被背叛过。”

“怎么没有?”鸿俊道,“赵子龙啊。”

阿史那琼一怔,而后放声大笑起来,无奈摇头。鸿俊想了想,又说:“失去了曾经的挚友,你还有阿泰、永思,还有我们嘛。”

阿史那琼说:“最让我不寒而栗的是,安曼已经变了。”

鸿俊没有打断,只是安静地听着,天渐渐黑了下来,阿史那琼的侧脸形成一个朦胧的剪影,他在这最后的光里说:“他说……他所信奉的新神,已经净化了他的内心。那些不洁的感情,都将在火狱中被净化、焚尽……”

“他说我们都是罪人。”阿史那琼出神地说,“放着那么多女孩子不去喜欢,居然喜欢男人。”

鸿俊马上道:“你没有罪,我们也没有。”

阿史那琼在那黑暗里“嗯”了声,鸿俊突然问:“琼,你是不是喜欢……”

“没有。”阿史那琼答道,“我不曾喜欢过小陆,不过我当真羡慕你们,羡慕你与长史,小陆与大狼。”

从这句话里,鸿俊突然感觉到了一股很深的寂寞感,他从马车上爬过去,抱住了阿史那琼,阿史那琼便轻轻地靠在他的肩上,两人安静了片刻,复又分开。

“你会碰上你喜欢的人的。”鸿俊在黑暗里笑道,他的双眼却是明亮的,说,“到了那一天,你就不再觉得自己有什么罪了。”

“我相信。”阿史那琼回答道。

商人们抱着大包小包的物资下车去,在干涸的河滩上生火,突然间远方传来极其细微的奇怪叫声。

阿史那琼与鸿俊各自靠在车上,陆许上得车来,说:“方才什么声音?你听见了么?”

鸿俊的耳目并不像李景珑与陆许、莫日根般灵敏,被这么一提醒,似乎确实感觉到了不妥。

“我看看去。”陆许说,“永思哥在这儿守着,有事叫他。”

鸿俊道:“我与你一起去罢。”

陆许摆手,跃下马车。车下,商人们生起宿营的篝火,裘永思点起灯,对着灯光端详地图,再过三天,便能抵达怛逻斯了,然而李景珑与莫日根策马离开巴津后,现在还未有音讯。

泛滥平原上一到夜里便变了个模样,风呜呜地刮了起来,黑暗中的河滩仿佛潜藏着巨大的怪物,商人们生起火后被风吹灭,来回几次。气温骤降,鸿俊以一块毯子裹着阿史那琼,靠在他的身边,一手按在他瘦削的手臂上,帮助他取暖。

“那时候,我还以为我再见不到大伙儿了。”阿史那琼又说。

“最后一刻你在想什么?”鸿俊问道。

“什么也没有。”阿史那琼答道,“似乎没有人在等着我回去。”

鸿俊正要说“怎么可能”时,阿史那琼便竖起手指,做了个“嘘”的手势,低声唱道:“树叶呐,总在秋来时离开枝头;朋友呐,终有一天将分道扬镳。唯独我的爱人,在等待着我结束征战,归往远方……”

“……我没有爱人,也了无遗憾。”阿史那琼平淡地说,“如果没猜错,最后一刻你想的一定是长史,对不?”

鸿俊回想起来,当初在与天魔对抗时,那最后的时光里,他所想的确实只有一个人——李景珑。

“陆许呢?”裘永思上车来,道,“还没回来?”

鸿俊也开始警觉了,以陆许的脚程,去探路通常不会超过半个时辰。

“点不着火了!”车下商人说,“风太大了!车上对付一夜罢!”

“都上来!”鸿俊忙道,“到我车上来!”

裘永思放下车帘,答道:“我找找小陆去。”

商人们聚集在车畔,裘永思朝他们交代数句,车上有驱魔师,大可放心,便径自去寻找陆许。这夜阴云密布,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寒风凛冽,鸿俊要求随行商人上车,商人却都很自觉,不进来打扰他们,只是将车赶到一处,聚在中央大车旁,喝起了烈酒。

阿史那琼回过神,说:“鸿俊,我总觉得有点不对。”

鸿俊也变得警惕起来,陆许速度了得,天下武功,唯快不破,他倒是不担心。事实上驱魔司里,迄今为止唯一没怎么受过伤的人便只有陆许。

“别担心。”鸿俊抖开五色神光,笼住了车队,约束好马匹,手中挟四把飞刀,侧耳随时听着外头动静。

第199章 似敌非友

“通知他们离开马车。”阿史那琼说。

鸿俊道:“大家在一起更好保护吧?”

“照做,快!”阿史那琼道。

鸿俊知道驱魔司里每一个人都身经百战, 许多时候自己只要照做, 阿史那琼更曾经是伊思艾家族的近卫队,既如此判断,定有原因。

“都躲起来!”鸿俊下车去, 通知商队, 几乎是与此同时, 远处“呜”的一声尖锐叫声, 紧接着犹如千军万马在泛滥平原上奔腾!

“那是什么?”鸿俊朝黑夜里眺望,以为有大军朝他们冲来!阿史那琼喊道:“找石头后躲避!”商队头领道:“至少得有上万人!”

震动声越来越近, 几乎是顷刻间就到了面前, 鸿俊连长安城外千军万马都见识过了, 还怕你这“上万人”?当即左手一抖,抖出五色神光, 右手祭起四把飞刀, 悬浮于空中,准备以神光硬扛第一轮冲锋。

震地声到得近前, 简直是轰天动地, 鸿俊蓦然意识到,这不是骑兵!骑兵不可能发出这么大的声音……然而念头刚起, 黑黝黝的巨物便“轰”一声撞上了五色神光!

车队瞬间被撞成齑粉,伴随着阵阵象鸣,阿史那琼在他身后喊了什么,鸿俊已再听不见, 紧接着一群大象肆意践踏,从他身上踩了过去。鸿俊这辈子第一次体验到被一群大象从身上踩过的感觉,简直是无言以对,虽说五色神光可驭泰山,然而归根到底,终究受驭者的体力所限,当真把泰山砸下来人都被压扁了。

鸿俊被那么一踩,瞬间连喊都喊不出来,被撞翻在地上,远处阿史那琼喊了一句,似提示了他“火”,紧接着,鸿俊拼着最后力量释放出火焰。一道火柱霎时冲天而起,象群受惊四处践踏,狂冲乱闯,当即令他身上压力一轻。

鸿俊拔高身体,顾不得自己被踩出的伤,转头去救阿史那琼,却见象群一乱,一头象绊住了马车,将那马车拖得朝远处冲去。鸿俊飞上空中,竭力直追,追在象群顶上高空,释放出烈火球在地面炸开。

他不敢直接炸翻象群,只挑空地释放法术,每一个火球落下去,象群便惊骇逃跑,四周一片漆黑,大地上几乎什么都看不见。然而下一刻,不远处起火了,马车熊熊燃烧,鸿俊大吼道:“琼!”

他险些追错了方向,直到马车开始燃烧,才分辨出数只大象绊着马车,朝西南方冲去。鸿俊追向马车,只见阿史那琼还在车上,象群已减少,鸿俊朝着大地斜斜一个俯冲。

而就在此刻,变故陡生。地面瞬间飞来一个黑影,迎着鸿俊斜斜飞上,与他猛地一撞!鸿俊高速飞行中未开五色神光,当胸挨了一记,顿时在空中喷出血来,血液蓦然飞溅,一只枯骨般的爪子已探到眼前,径直取他双目!

鸿俊护身飞刀释出,那手爪竟是硬生生上前来折,将飞刀一按,黑暗里一声轻微的“咦”,鸿俊大吼道:“是谁?!”

刚喝出来,那黑影再度空中转身,一式侧踢,鸿俊再挨了一招,胸膛闷响,气血翻涌,那黑影竟是贴身而来,抓他咽喉!

说时迟那时快,背后又一身影刷然冲来,在空中为鸿俊抵住敌人,一声清喝道:“走!”

鸿俊坠下地面,象群已四散,留下马车在空地中燃烧,鸿俊踉跄跑向马车,边跑边抬头望天际,两个身影竟是都消失了。

“鸿俊!”阿史那琼一瘸一拐,从马车上下来,鸿俊眼前发黑,先挨象群踩踏,再遭偷袭,最后那一脚险些将他踹得内脏爆裂出血。可突然出现救下自己的又是谁?那声音低沉稳重,不似驱魔司中任何一人,而且全力交手时,三方都在空中全速飞行,背后侠客显然也会飞,即是有法术的?

“鸿俊!鸿俊!”这时反而是阿史那琼一把搀住了鸿俊,四处一片黑暗,鸿俊不时晕眩,换作别人,挨了这么连环殴打说不定得躺三天。然则他体内的凤凰真力产生了作用,正在飞速修复他的身体。

“到这里来……”

鸿俊晕头转向,与阿史那琼互相搀扶,朝黑暗跑去,平原中央唯有燃烧的马车。

洞穴内,远方仍时不时响起象鸣,阿史那琼担心地看着鸿俊,好一阵后,鸿俊缓了过来,内伤愈合得极快,不片刻已能说话,提气时丹田却仍阵阵作痛。

“这是什么地方?”鸿俊疲惫道。

“山里。”阿史那琼说,“你吐了不少血。”

鸿俊摆摆手,示意无事,阿史那琼道:“我怕你追丢方向,就点燃了马车。”

鸿俊点点头,朝阿史那琼描述了天上鏖战的一刻,阿史那琼听完之后陷入沉思中,眉头深锁。

“是你们请来的帮手吗?”鸿俊问。

突然出现救兵,且本领似乎十分高强,身份不明,唯一的可能就是阿史那琼与阿泰的朋友,但阿史那琼寻思良久,而后摇头,说:“友军里几乎没有会飞的。”

那就奇怪了,哪怕是驱魔司中,会飞的也只有鸿俊与陆许,陆许还无法以人形飞翔。鸿俊蓦然想到了战死尸鬼王提到过的朋友——旱魃。旱魃是妖怪,兴许也能飞?但他是怎么知道自己陷入危险的?

深夜,外头依然偶尔响起诡异的声音,阿史那琼道:“能行动么?来,起来,此地不宜久留,敌人不会善罢甘休的。”

鸿俊勉力站起,答道:“不能出去,敌人有夜视能力,晚上看得一清二楚。”

鸿俊在黑暗中遭到突如其来的袭击,说不定敌人守候他们的动静时,根本用不着双眼。

阿史那琼短暂沉默后,说道:“咱们贴着山脚走。”

乌云散去,这是一座突兀的石头山,山上长满了杂草,传来阴风阵阵,阿史那琼与鸿俊摸黑行走,鸿俊突然说:“好重的阴气。”

银河现于天际,暗夜稍敞亮了些,鸿俊说:“得尽快回到马车去。”

阿史那琼说:“往北边走。”

被仓皇带出来时,阿史那琼仍辨认出了方向,他们必须绕出这座石头山,才能回到平原上,同时还得防范突然可能出现的,身份不明的敌人。暗夜内苍白的星光洒下,石头山附近有股说不出的诡异气氛。

鸿俊突然停下脚步,仿佛在什么地方感觉到过一模一样的环境……没有虫鸣,没有水声,这是一个死气沉沉的地方,寂静得近乎恐怖,是在哪儿呢?无数记忆在他脑海中翻涌,就在不久前……天罗山!

巴蛇盘踞的天罗山,几乎与这一模一样!

阿史那琼:“怎么了?”

“这儿有妖怪。”鸿俊说,“不能从这里过,快走!”

但凡死气弥漫之处,一定居住着非常强大的大妖怪,而且这妖怪还带毒!

阿史那琼扛着鸿俊,两人刚转身,一个嘶哑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遍寻不得。”那声音道,“没想到得来全不费工夫。”

黑色的砂砾如同密密麻麻的虫子,平地刷然卷起,幻化出人形,那妖怪双爪尖锐,指甲上还带着血,皮肤枯干,就这么静静站着,身长近乎鸿俊的一个半,略带着些许驼背,注视鸿俊。正是先前在空中攻击他的敌人!

“旱魃?”鸿俊颤声道。

“你认识他?”阿史那琼不知战死尸鬼王的吩咐,此刻他虽虚弱无比,却手持飞刀,依旧上前挡住了那妖怪。

“不错,正是旱魃……”旱魃沉声道,“来罢,交出你的身躯……”

“等等!”鸿俊忙道,“我带了鬼王的信!我是中原妖王……”

旱魃冷笑,嘴唇爆裂,嘶吼道:“要的就是你这妖王的血!”

紧接着,旱魃和身扑了上来,那速度竟是比陆许还要快上半分,刷然冲上之时,鸿俊毫无防备,本以为报上家门,便可休战,没想到旱魃竟丝毫不顾旧情,说杀就杀!

阿史那琼只是挨了一记,便摔在地上,鸿俊将五色神光一抖,与旱魃相撞,然而下一刻,在旱魃尖锐爪下,五色神光竟被一抓破碎!

鸿俊:“……”

五色神光碎了!

鸿俊从踏入人间迄今,无数次用过五色神光,孔雀王乃是神魔一体,世间唯神、魔二力能透,但也仅仅限于“穿透”,从未有一次碎得如此彻底!神光破碎的刹那,鸿俊下意识后仰,这个动作瞬间救了他一命,旱魃爪上散发飞虫,朝他脖颈抓来。

紧接着下一刻,旱魃另一爪抓到,然而鸿俊背后身影又是一闪,大喝一声,架住了旱魃的利爪!

鸿俊摔在地上,睁大双眼,看着这再次突如其来的救兵!

身前出现了一名男子,那男人身长八尺,来不及与鸿俊对话,身穿铁铠,披着漫天星光,拳脚犹如行云流水,顷刻间与旱魃对拆数招!男子身材伟岸,动作较之旱魃慢了不少,然则旱魃每次抢攻,那高大男子以护腕、护肩上的铁甲硬挡,金铁撞击之声连番作响。

两人过了数招,蓦然分开,旱魃嘶哑之声怒道:“又是你?!”

“娘!”一个稚嫩的声音蓦然响起。

“奉儿?!”那声音顿时让鸿俊如中雷击,紧接着陈奉从一侧石后跑出,冲到鸿俊怀中。

那高大男子说:“你们快走!我来拖住他!”

旱魃沉声道:“你究竟是谁?”

“走啊!”男子怒吼一声。

鸿俊拉起陈奉,陈奉道:“往这边走!”

“你们认识?!”鸿俊去扶起阿史那琼,三人踉跄跑出石头山,背后传来旱魃充满怒意的声音。

“你今天是护定他了!”

“不错!”那男子清朗声音道,“手下败将,再来?”

鸿俊离开石头山时,蓦然一回头,借着星光看清了那男子容貌。男人身穿奇特的铠甲,汉铠不似汉铠,唐铠不似唐铠,铠甲如同鱼鳞一般,未曾尽覆身躯,银鳞铠只覆左臂与肩膀,现出瘦削的胸肌、轮廓整齐的腹肌,手臂、两腿肌肉极有爆发力,且充满了雄性的美感。右手唯一的武器就是以四手固定,扣在手腕上的银色勾爪,爪上光芒闪烁。

男子头发束了个马尾,佩了个银面具,挡去半边脸,脚踏一双龙形靴,刺客不像刺客,武将不像武将,腹部还带着一道伤痕,淌出少许殷红的鲜血,大体已经止住,显然是先前与旱魃激烈交手的新伤。

鸿俊回眸一瞥,恰好那男子也朝他望来,双目明朗,眼中似有千言万语想说,却稍稍躬身,将注意力集中在旱魃身上,空着的左手在身侧摆了摆,示意不必担心,快走。

鸿俊与阿史那琼离开石头山,天已蒙蒙亮,破晓时阳光在东方出现,朝着大地照来。

“鸿俊!”陆许的声音响起。

得救了……鸿俊仿佛失去了力气,裘永思追来,说:“你们怎么被……奉儿?!”

陈奉看看裘永思,再看鸿俊,背后石头山中又传来一声嘶吼,众人色变,鸿俊当即道:“有个朋友还在里面!得回去救他!”

裘永思当即道:“陆许保护琼……”

“你们去罢。”阿史那琼道,“别管我,除却旱魃不会有敌人了。”

石头山中,旱魃飞速追了出来,鸿俊刚把经过讲了一半,陆许已知对方路数,顿时化作疾电,“唰”一声迎了上去!另一道银光追了出来,正是那男子。

裘永思喝道:“动手!围攻他!”

众人将旱魃围在中央,那银铠男子一见驱魔师们抵达,便不再冲上前,反而侧步挡在鸿俊身前,预防旱魃突然出手袭击鸿俊。

“我能行!”鸿俊的伤势已恢复了近七成,其时太阳缓慢升起,阴影掠过大地,照向旱魃。

“住手!”裘永思怒喝道,“我们没有敌对的必要!”

旱魃发出一阵凄厉的大笑,喝道:“你们懂什么?!将那小孔雀交出来!否则你们都得死在此处!”

“先看看你有没有这本事罢。”陆许冷冷道,“丑陋的怪物!”

旱魃尚未注意到陆许,陆许已一招欺身近前,踏上旱魃膝盖,一巴掌甩在这干尸脸上。旱魃顿时大怒要抓陆许,陆许却一个翻身,从他肩上疾翻了出去。旱魃瞬间大怒,不顾面前之人,转身冲向陆许。

驱魔司中,陆许克敌制胜最为彪悍,曾经李景珑与莫日根、裘永思商量出一套连环奇招,陆许以速度占到上风时,只要靠近人形妖怪,不由分说就是一巴掌。莫日根被打过好几次,深知这招简直是辱人太甚,无论是妖是人,被这么一记耳光抽下去,都将顿时大怒,绝不会放过陆许。陆许再趁机翻到敌人背后,只要他一转身,背上便空门大开。其他人马上用法术攻击,当可收奇效。

果然这套“耳光战术”一击得手,鸿俊出飞刀,裘永思手掌一翻,降魔杵在手,同时喝道:“捆妖绳——!”

鸿俊出捆妖绳,裘永思冲上前,一棍扫去,陆许抽身时旱魃速度更快,险些将他抓得开膛破肚,紧接着裘永思降魔杵拦腰扫中旱魃。旱魃得知中计,转身,恰好旭日东升,照向他双眼,令他痛苦大喊一声。

“他怕阳光!”裘永思喝道,“现在!”

鸿俊上前半步,双手出捆妖绳,金光万道缠上旱魃,陆许趁机抽身而退。旱魃在空中飞起欲逃,鸿俊身边那银铠武士却一跃而起,飞上空中,以钢爪抓向旱魃头顶。

旱魃仰身,鸿俊捆妖绳化作天罗地网,缠了上来,旱魃顿时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尘土四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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