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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野和何峥在草垛子上坐了一会儿,石头在灶屋里喊何峥。何峥拍拍屁股上的草,看彭野:“走不?”

彭野说:“我再坐一会儿。”

何峥又拍拍他的肩,滑下垛子。

彭野把烟叼嘴里,掏出手机,不是智能机,上个网摁键得摁半天,最终输入“程迦”,搜索。

信号不好,进度条走得缓慢。

彭野抽完一根烟了,才勉强刷出网页。他一条一条地看。

草垛下有脚步声,彭野扭头,看见程迦深蓝色的绣花裙摆。

程迦走到草垛子下,仰头看他,表情淡淡的:“上边看得见太阳么?”

彭野眺望屋顶远山和夕阳,道:“看得到。”

程迦于是往草垛上爬,她穿着裙子,不方便。

彭野旁观了一会儿,把烟蒂扔去远处,俯下.身,拎着她两只胳膊,轻而易举把她提起来。

程迦皱眉,说:“不用你帮忙。”

彭野手一松,程迦掉回地上。头上还沾了几根草。

他说:“那你在下头待着吧。”

一只母鸡咯咯哒地从程迦脚边经过,啄一下她脚边的一颗稻谷,溜之大吉。

程迦看了一会儿鸡,说:“石头让我来问你,加几间房?”

彭野说:“不用加。”

程迦抬头望他。

彭野说:“四哥睡觉打呼噜,十六也打,他俩整好一屋。”

程迦“哦”一声,拔脚走了,嘴上还说一句:“你和阿槐住。”

彭野问:“你说什么?”

程迦脚步停下,拿眼角瞧他:“我说,你和阿槐住。”

彭野无声地盯着她的脸看,半晌,笑了一下,说:“你倒懂事儿。”

程迦不说了,转身就走。

彭野喊她:“程迦。”

程迦又停下:“干嘛?”

彭野问:“你能有那么一会儿不作么,就一会儿?”

程迦冷淡地白他一眼,转身要走。

彭野说:“过会儿让阿槐跟你住一屋。”

程迦道:“我睡觉踢人。”

彭野说:“你还有这毛病?”

程迦说:“我毛病多着呢。”

彭野笑出了声:“这倒是真话。”

程迦:“……”

她原地站了几秒,又走回草垛子边去了,她靠在上边望着灰灰的院墙,问:“何峥以前是你们队的?”

头顶上方,他答:“是。”

她仰起脑袋回头,问:“他为什么不干了?”

彭野舔了舔嘴唇,琢磨了一会儿,说:“他单干了。”

程迦说:“意思是他私人组队?”

彭野说:“是。”

程迦问:“为什么?”

彭野扯了扯嘴角,没回答。

程迦问:“他武器哪里来?”

彭野说:“自己会组□□。”

程迦说:“这样不合法啊。”

彭野说:“所以他很多时候只是提供线索和信息。”

程迦垂眼。

彭野低头,只看得到她头上的琥珀和珊瑚珠子。他在玩草,手上的几根稻草编成了环儿,他轻手轻脚,把草环儿安她头上。

程迦察觉到什么,皱着眉回头,抓了抓垛子上的杂草,未觉头上有异。

彭野问:“想什么呢?”

程迦说:“我在考虑给何峥拍照,到时,图片信息和你们的整理在一起。”

彭野笑了一下,原本要调侃她“拍哪种照”,想想还是算了。

程迦盯着他:“你笑什么?”

彭野说:“没笑什么。”

程迦目光洞悉,院子里再次传来脚步声,这次是阿槐。

程迦看了她一眼,没说话,从垛子上站起身,走了,和她擦肩而过。

彭野坐在高高的草垛子上,也没说话。

阿槐微笑,说:“野哥,石头哥喊吃饭了。”

“好。”彭野从垛上滑下来。

**

进了灶屋,大家坐下吃饭,程迦头上还戴着几根草,彭野见了好笑。

程迦以为他在对身边的阿槐笑,没搭理他。

程迦一人拿着勺子吃饭。

石头见了,道:“程迦,你这勺子比我做的那个好多了。白天那勺子害你没吃饱,你多吃点儿嗯。”

程迦点头。

尼玛扒拉着米饭,瞅程迦。

程迦说:“不好好吃饭,看什么看?”

尼玛说:“迦姐,这勺子好看,在哪里买的,我下次给麦朵带一个。”

程迦头也不抬:“彭野送的。”

几道目光看向彭野,彭野没解释,夹菜吃饭。

程迦道:“他说挺便宜的,你叫他批发一打,一人送两个。”

尼玛小声“哦”。

阿槐看看程迦,看看彭野,两人没有目光交流。她又看了彭野一会儿,说:“野哥,你别总吃青菜呀,多吃点儿肉。”

她夹了几大块牛肉放进彭野碗里。

彭野说:“我自己来。”

十六玩笑:“哥你多吃点儿,阿槐姐的那些肉干都是特地给你带的。”

彭野看他一眼,十六缩着脖子闭嘴。

阿槐轻笑道:“说什么呢?大家都辛苦,是给大家吃的。”说着又往十六碗里夹牛肉。

她给每人都夹,也给程迦夹。

程迦说:“谢谢。”

阿槐笑:“不客气。”

彭野伸手添饭,何峥一抬头,怪了:“老七,你手怎么回事?”

彭野拿回来一看,手背上一堆红痕,好几处被抓破皮。

想起在四风寨,程迦拆了纱布要打疯子,他抓着她给她把绷带重新绑回去,她反抗,抓他的手。

程迦看了一眼,事不关己地收回目光。

彭野不在意地说:“估计蹭哪儿了,不打紧。”

十六凑过去,琢磨:“这什么动物挠的吧?”

彭野:“吃你的饭。”

何峥意识到了什么,没说话;阿槐也没做声,她认得那是指甲抠的,可她也没立场说什么。

她看看程迦,后者拿木勺舀着玉米咸菜和米饭吃,眼里没看任何人。

吃完饭,彭野走出灶屋,才迈过门槛,何峥劈手勾住他的脖子把他拉到一边。

彭野解开他的手:“干嘛?”

何峥压低了声音:“老七,你这可不着边儿了。”

“我怎么了?”

“那藏族小姑娘和你什么关系?”

彭野说:“她不是藏族。”

何峥皱眉,一巴掌拍他后脑勺:“甭管她是不是,你和她搞什么?还有阿槐,他们几个不知道你和她的事儿,我还不知道?”

彭野默了几秒,道:“我和那藏族小姑娘没搞什么。”

何峥说:“真没搞什么?”

彭野说:“真没搞。”

何峥又拍一下他脑勺:“别找事儿啊。”

他说:“你这小子,尽招人,你得管住自个儿。”

彭野没说话。

**

其他人在下边聊天,程迦先回了房间。

她看到了头上的稻草,抓下来揉一揉扔进垃圾桶。她打开相机,把照片导进电脑,却意外发现一张照片。

【木屋的墙板上挂满色彩绚丽的民族服装,程迦一身蓝裙子,坐在板凳上。

她半趴在木桌上,白色的袖子与蓝色的袖子交叠在一起。她歪着头,让藏族大婶给她编小辫儿。头上的珊瑚珠子很漂亮。

她没什么表情,眼睛看着户外的阳光。】

程迦想起她让大婶给编小辫儿时,曾把相机交给彭野拿着。他在那一瞬间给她摁下快门。

她找了找,没别的了。

程迦摸出一支烟,边抽边看那张照片。摄影师的通病是看不得别人给自己照相,可这张,她喜欢。

抽完一支烟,她拿起相机准备出门。

到门边,隐约听见走廊上彭野和阿槐说话的声音。隔音还行,听着并不清晰。

两人由远及近,

彭野说:“明早起了就走,得尽快赶回去。”

阿槐柔声道:“下次见面得什么时候了?”

彭野:“说不准。”

两人到了门边,彭野说:“你今晚和程迦挤一挤。”

阿槐好一会儿没做声,最后才说:“好。”

“早点休息。”彭野走去自己房间,刚拧开锁,阿槐唤了声:“野哥。”

“嗯?”

“我住你那屋吧。”阿槐走过去,在轻轻撒娇,“我都来了……”

程迦蹲在门廊里穿鞋子。

彭野默了一会儿,说:“这不好。”

阿槐声音很小,娇娇的:“那我晚上和她住,现在……我去你去屋里坐会儿……说说话……行不?”

程迦穿好鞋,拉开门出去,就见阿槐揪着彭野的袖子,两人贴得很近。

程迦转身走,彭野“诶”一声把她叫住,问:“去哪儿?”

程迦说:“天还没黑,去外边转转。”

彭野说:“你一个人出去不安全。”

程迦说:“我叫了桑央一起。”

彭野一时无话可说,程迦扭头走,没几步,彭野说:“那就一起出去转转。”

**

彭野和阿槐在前边走,程迦和尼玛在后边。

程迦走一会儿,看到好的画面就得拍下来,速度自然慢。彭野走出不远,总得停下等她。等她走上来,距离不远了,又继续走。

集市上没什么人了,稀稀拉拉的,都在收摊。

阿槐问:“她是什么时候和你们一起走的?”

彭野说:“离开风南镇的那天。”

阿槐问:“你去见我的那天?”

彭野说:“嗯。”

“她跟你们一道去保护站?”

“嗯。”

“待多久啊?”

“不知道。应该拍了照片就走。”

阿槐点了点头,走几步又问:“大城市来的人,在这儿挺受苦的吧?”

彭野说:“她能吃苦。”

阿槐说:“她好像不怎么爱说话。”

彭野道:“对人是不太热情。”

和十六尼玛相处那么久了,她都很少主动开口讲话。

程迦对他的各种挑逗,他要是说出去,周围没一个人会信。

正说着,一只黑山羊拖着一个小筐经过,穿布衣的老头儿牵着羊绳。

彭野不经意回头看一眼箩筐。

老头儿瞧见了,招呼:“买点儿?收摊了,便宜。”

他勒了勒绳子,往地上丢几根草,黑山羊停下在他脚边嚼吧。

彭野望向身后:“程迦,给你买点儿东西吃。”

程迦走过来看,箩筐里装着土黄土黄的凉薯。

她看彭野:“买给我吃?”

彭野说:“你们那儿不都说每天得吃点儿水果么?”

程迦看着筐底的凉薯,又看看彭野:“这是菜。”

彭野笑了笑,没和她理论,弯腰从筐底拿出一个,放老头儿的秤盘上,说:“先称这个。”

“7两多。”老头儿手里的秤砣翘得老高,“旺着呢。”

程迦看着那凉薯个头不大,居然不轻。

彭野拿过来,左手大拇指和中指捏住凉薯上下两个端点,他手掌大,外表的泥巴丁点儿没蹭到他手掌。他右手从凉薯顶端开始撕皮。

程迦看着他撕开粘着黄泥巴的皮,露出雪白的凉薯肉,一瓣皮,两瓣皮,跟剥橘子似的。

整个凉薯剥完,皮掉在黑山羊嘴边,羊儿凑过去嗅了嗅。凉薯白净净的,不沾半点泥土。

彭野递给她,说:“这是水果。”

程迦接过来咬一口,有些意外。凉沁沁的,一口下去全是清凉的汁水,水分太足了。

她怀疑曾经吃的凉薯和这是不同品种。

彭野看看筐里剩下的,说:“够你吃几天了。要不喜欢,拿给石头炒菜。”

阿槐站在一旁没说话。走完一圈回客栈,阿槐也没去彭野房间坐了,而是在程迦房里看电视。

程迦在楼下跟何峥谈拍照的事,谈完上楼,走到自己门口,却不经意望彭野的房门。

夜里,人往往容易精神脆弱,容易感情动荡,容易思情.欲。

走廊里空空的,她靠在墙壁上,想着他立在四风寨的路口,迎面等待摩托车冲撞而来的那个眼神,冷静,狂野。

飞身拦车的那一瞬,力量,速度,胆识,身手,应有尽有。

她确定她想上他。

脑子里有很多人的声音在回旋。

“你能有那么一会儿不作么?”

“程迦你不能控制你自己么?”

不是不能,是不想。

程迦推门进屋。

阿槐在洗手间里刷牙洗脸。程迦安静地换了衣服,散了头发上的小辫儿,穿上高跟鞋。

她站了几秒,拿出根烟,走到镜子面前看,她只穿了件长衬衫,白色与浅蓝的竖条细纹,正是彭野说她“腿丑”的那件。

镜子里她头发有点儿乱,她拿手抓了抓,随意。

抽了几口烟,她走出去,带上门。

**

彭野洗完澡,光脚从浴室出来,收拾堆了满床的行李。

男人生活不讲究,他皱着眉头,从行李包里拎出一条不知道是谁穿过的内裤,团一团扔到门口。

门刚好被人推开,内裤落到一双高跟鞋旁。

程迦目光下移,挑脚把内裤掀了掀,看了一会儿,然后抬眼。

“不是你的。”

彭野扫一眼程迦的打扮,没说话。

她光脚踩着高跟鞋,衬衫摆下一双光溜溜的长腿,洁白的脚踝上有黑色的蛇形纹身。

程迦进了屋,阖上房门,落上锁,说:“你得比这个大。”

彭野不经意轻哼一声,转头接着收拾。

程迦靠在门上看他。

男人头发没擦干,水珠顺着两颊流到棱廓分明的下颌上,随着他的动作轻颤。

程迦低头,掏出烟,手也在轻颤。

半根烟抽完,程迦深吸一口气。

“喂。”

彭野弯着腰,回头。

程迦问:“身边有女人么?”

彭野没答,眉目都隐在昏暗的房间里,好似荒野上的兽,审视夺度。

他不答,她心里就明了了。

程迦一句话问出,反而不再紧张,抬抬下巴,

“要不要做个伴?……

今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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