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天,蒋柔就在医院里陪着叶莺。

叶莺身体虚弱,躺在白色病床上,神色恹恹。

病房门嘎吱一声被推开。

“老爸,你回来了。”蒋柔看着病床上的妈妈,笑说:“妈,我就说你还不信嘛,爸爸是给你去买鸽子汤了。”

叶莺虚弱地望向门口的魁梧男人,苍白的脸色稍稍好转。

“宝贝。”蒋海国提着保温饭盒走到床头,摸着她的脸颊,“对不起,让你等久了。”

叶莺反握那只大手,“孩子……你看了吗?”

因为是早产,婴儿体质很弱,没在母亲身边,放在保温箱里观察。

蒋海国顿了顿,说:“去看了,很可爱,比柔柔还可爱。”

“喂——”蒋柔瞪着父亲,说:“她哪里有我可爱。”

被她这么一打趣,病房里的气氛好了些,蒋海国露出一个笑。

叶莺也看着女儿笑,笑着笑着眼睛里又有细碎的泪光。

她很难过。

她很爱蒋海国,她也知道他为这个家付出很多,也是真心希望能如他的愿,生下个儿子。

虽然蒋海国没有说什么,待她也是一如既往的体贴照顾,但是叶莺知道,他肯定很失望。

特别是这个小女儿…提前一个月,比蒋柔生下来还要小,还要瘦,估计以后身体也很弱。

而且她和蒋海国私心里——如果女儿不是真的喜欢帆板,他们也不忍心强迫女孩子去练体育。

要是生个健壮的、热爱运动的男孩多好啊。

“帮你妈尝尝,鸽子汤烫不烫。”鸽子汤不便宜,份量也少,蒋海国喂了蒋柔一大勺。

汤里面炖着红枣,香腻腻的肉味和枣的甘甜混杂在一起,十分诱人。

蒋柔咽下去说:“正好。”

蒋海国将老婆扶起来,坐在床头,一勺勺喂她。

蒋柔看着这一幕,唇角扬起,默默退出病房。

一出病房,疲倦涌了上来,她昨夜忙了一夜,现在非常累,只想睡觉。

她眯了一会,听见门响,看见蒋海国拎着空的保温盒出来,男人脸上的笑容微微凝固。

“怎么了爸?”

蒋海国说:“要不爸爸先送你回去吧。”

蒋柔说:“不用的。”

“没事的,你妈已经睡下了。”

蒋柔说:“你守着妈妈吧,万一有什么事呢,我坐公交车回去一样的。”

蒋海国见她执意,只得作罢。

蒋柔看了看时间,反正今天也请假,还是想多守妈妈一会,下午再回去。

她将课本塞回书包里,打算再和蒋海国进去看看妈妈,没想到一转眼,蒋海国没人了。

蒋柔以为他在病房,推门一看,只有母亲疲倦的睡颜,嘴唇苍白,眉梢微蹙。

蒋柔轻轻叹息,伸手为妈妈掖好被角。

蒋柔猜测父亲可能去看妹妹,朝病房另一端走,没几步,竟在走廊尽头撞见蒋海国。

男人立在窗前,手臂搭在栏杆上,佝偻着后背,脑袋埋得很低,不知道在想什么。

蒋柔绞着手指,没有去打扰他。

约莫几分钟后,蒋海国仍旧保持着刚才的姿势。

蒋柔忍不住了,说:“老爸。”

蒋海国眉头紧蹙。

蒋柔提高声音:“老爸。”

蒋海国这才有反应,“柔柔。”

蒋柔看着他,可能是不在叶莺身边,也没有护士,他不用再伪装,脸上是深沉的失望。

蒋柔安慰说:“爸,说不定小帆很喜欢帆板呢。”

蒋帆是他们早定好的名字。

提到小帆,蒋海国更像被刺痛,他想起那个连四斤都不足的早产婴儿,像小奶猫似的,又无奈又难受。

蒋柔走上前:“爸,你说过你不是重男轻女的。”

蒋海国终于有了反应,大手揉揉她头发,长叹一声。

蒋柔说:“我听妈妈说,我生下来也很小的,你看我现在不是长这么高。”她说着掂了掂脚,“小帆说不定很喜欢帆板呢,而且从小运动的话,也会长高的。”

“……”蒋海国沉默一会,叹道:“但愿吧。”

他转了转目光,落在女儿身上。

其实蒋柔身型很好,就是太瘦,而且骨架略小,不过她才十五岁,如果多多训练,体型是可以强壮起来的。

蒋海国:“要是你能……”

话一半,又噎下去。

“唉。”脸上浮现更浓重的失望。

*

一连几天,家里都沉浸在这种糟糕的情绪中,尤其是在得知蒋帆还要在保温箱里住三天后,更是达到顶峰。

“爸爸呢?”周五晚上,晚高峰格外堵车,蒋柔近七点才到家。

家里只有叶莺一人,疲倦地躺在床上,心里满是忧虑,“你爸去教课了。”

“教课?”蒋柔惊讶,“爸爸为什么这个时候去教课?”

叶莺摇了摇头。

蒋柔脸色不太好,去楼下餐厅打包几道清淡营养的菜,坐在床边伺候母亲。她心里不舒服,但是怕叶莺伤心,尽量不让自己表现出来。

叶莺自然看得出女儿的不满,说:“这事不怪你爸,小帆在保温箱几天就要几万,咱家虽然有存款,但以后小帆大了,花钱地方肯定要多。”

“我跟你爸以前就商量好的,等我生完孩子,他就继续教课。”

蒋柔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要二胎是父母的决定。

蒋柔将鸡汤吹了吹,说:“别担心啊,妈妈,我马上就上大学了,到时候就可以挣钱了。”

“傻孩子,上大学争什么钱?”叶莺安慰她:“你放心吧,怎么说家里也有两套房子,大不了就卖一套,肯定能供你们念大学的。”

晚上九点四十五,蒋海国仍没有回来。

蒋柔在卧室里温完书,走进客厅,发现父母卧室已经关灯了。

她皱起眉,站在窗台给蒋海国打电话。

那边没有人接听,训练不可能训到这个时间,蒋柔继续打。

嘀嘀嘀几声后,蒋柔将手机挂断,猛的将窗户拉开,细看小区楼下的人影。

她收回手机,又回头看一眼叶莺紧闭的卧室门,将钥匙塞进口袋,下楼。

“爸!”

他们住在一个有年头的居民小区,但环境很温馨,几栋白色居民楼围着中间的活动区域。现在还不到秋天,天气不错,有不少小孩子在滑梯附近跑来跑去。

蒋海国坐在长椅上,正呆呆地看着几个活泼的孩子,听见蒋柔呼声,回过神。

“你没听见我给你打电话吗?”

蒋海国拿出手机,说:“带孩子训练,静音了。”

蒋柔坐到他身边,“回家吧,都很晚了。”

“你妈呢?”

“她已经睡下了。”

蒋海国看着她,过了会,他站起来,说:“明天周六?陪爸爸走走吧。”

蒋柔见父亲脸色难看,点了点头。

琴市三面环海,从小区出来约莫走二十分钟就是海边,海上还有一个荒凉的小岛,被一条细细长长的路连接着。

蒋海国说:“你是不是觉得爸爸挺过分的?”

蒋柔脚尖踢着粗糙的沙子,不说话。

海面上很安静,附近只有一盏幽暗路灯,几艘旧渔船在灰暗中摇晃。

“1981年…“

“嗯?“蒋柔放过脚下的沙子,抬头看向父亲。

“1981年…全国第一届帆板比赛,在琴市。”蒋海国微微仰头,回忆起过往,极轻叹息。

“那是爸爸第一次看比赛,那时候我才十来岁吧。”

蒋柔静静听着。

“其实那个时候,也没有什么电视台,也没有船,也没有别的,大家就站在海边看,那天天气很好,爸爸第一次看见运动员,站在板上,一手操纵着帆。”

“那种感觉啊!”蒋海国搓搓脑袋,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

大概就是比打架、去游戏厅、打台球,都有趣。

帅气阳光的运动员,被晒至古铜的健壮身躯,在蔚蓝的海面迎风踏浪前行,每一次拉帆的动作,每一块随之动作而贲张鼓起的肌肉,以及浪花与帆板之间的韵律,都足够令人热血沸腾。

“后来爸爸第一次参加锦标赛,十七岁,一下子就拿了第三名……”

蒋海国点了支烟,目光落向海的西面。

这里隐隐约约能看见奥帆基地的灯火,繁华的高楼大厦,幽暗的海水中倒映着城市的霓虹孤影。

“再后来……”

他的眼神倏然暗下,如熄灭的烛火。

蒋柔并没有注意到父亲的异样,她心里只牵挂着母亲,海边风冷,下意识抱紧手臂。

“算了……”

蒋海国瞧着她的动作,也知道女儿不喜欢运动,拍拍蒋柔的脑袋,“回去吧,明天还要去医院看帆帆。”

*

周一清晨。

蒋柔顶着一双熊猫眼走到学校。

前几天要照顾叶莺,她的精神状态都不好,老程提过让她再休息一天,蒋柔不想耽误课,给拒绝掉,原想周末两天可以好好休息,却没想到更忙。

她要不断跑医院看蒋帆、还要回家照顾月子的叶莺,比寻常要忙百倍。

好不容易等到夜里,蒋柔可以休息会,却是辗转反侧,怎么都睡不着。胸口如压着一块沉重压抑的石板,闷闷的。

“醒醒醒醒醒醒。”

蒋柔手掌支着侧脸,耳边传来一道嗡嗡嗡的恼人声音。

声音像小蜜蜂似的,嘈杂恼人。

蒋柔揉了揉太阳穴,刚才浓重的睡意被压下些,倦怠地睁开眼睛,瞥向左侧的男生。

陆湛正全神贯注地斗地主,眼皮都不抬一下,翘起的二郎腿依旧嚣张。

“干什么?”声音满是不耐。

是错觉?

蒋柔收回目光,继续看黑板。但也不知怎的,那种困倦就像是即将覆盖整片大地的黑夜,暗沉沉地降落下来。

蒋柔攥着中性笔的手无意识乱画,笔记本上曲曲绕绕,拉出几道蚯蚓线。

好困。

好困啊。

像有一只手,将她的眼皮往下拨。

身侧,陆湛的视线从斗地主中移开。

少女就跟小鸡啄米似的,头一低一低,耳边的碎发垂下,遮住素净的侧颜。

玲珑秀挺的鼻梁,光泽淡淡的唇瓣,脸颊被她的手摁出红晕,好似白瓷抹上了一层胭脂。

只是往日的清冷,被此刻的蠢萌代替。

陆湛忍不住低笑。

讲台上的老师几次看过来,只是碍于是好学生没好意思点名,陆湛看够了,勾勾鼻梁,伸出胳膊。

“——咚!”

忽的,蒋柔头皮一痛,痛感随之头皮蔓延,十分剧烈,疼得她倒抽一口冷气,眼前好像闪烁着星星。

她几乎是立刻清醒,侧头,瞪着陆湛。

陆湛盯着自己的右手,大拇指和中指碰在一起,还保持着弹的姿势,原是想让她清醒过来,此刻也惊愕。

声响怎么会这么大?

女孩子怎么会这么柔弱?

他对上蒋柔视线,因为疼,女生眼眸湿漉漉的,还有刚起来的迷糊,一只手按在他弹过的地方,胸口不断起伏。

陆湛摊开手,无辜解释说:“老师刚才一直看你。”

“你睡着了。”

蒋柔愣住,也不再和他计较,慌张看向讲台,和老师温和又带着责备的目光撞上后,困意散尽,迅速挺直腰杆。

陆湛抖抖腿,嘲讽打趣:“看不出啊,你比我还能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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