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顾关山将手机拿起来一看,发现是个并不认识的号码。

那号码说了什么,在阳光下并不看得分明,于是她将手机举到了眼边,才看到发来的是一行字:

‘我叫陈南声,存一下号码么。

顾关山:“……”

顾关山觉得有些微妙,将那号码保存了通讯录,回了俩字:‘存了。

他是从哪里得来的自己的手机号——这点顾关山不得而知,但她对陈南声这人的印象非常一般,而且她莫名地觉得陈南声的这种轻佻之下,别有所图。

那边甚至连停顿都没有停顿,就回了短信:‘周末有空吗?

想不想出来,我给你补习一下色彩什么的?

顾关山:“……”

顾关山连回都没回,心想自己得堕落成啥样才会找他补习色彩,说出这句话也不知道他羞不羞耻。

要想给人水一碗,自己须得有一桶才行,陈南声指不定有没有半碗水——就开始咣当了。

她从小就陆陆续续的有些追求者,对陈南声这样的套路虽然有些陌生,但不至于看不出来。

顾关山裹着大衣坐在海边,膝盖上摊开着自己的笔记本,空气冰冷又澄澈——她深呼吸了一口,将冻得冰冷通红的手指放在唇边取暖。

沈泽仍没回短信,顾关山的奶茶也凉了,她莫名地有些想沈泽,却又只能告诉自己不能影响沈泽的生活。

人家就是去逛个街,自己就老想黏着他,令他回短信,就算是热恋期也不应该发生这样的事儿——都影响到生活了。

何况他俩还没在交往。

顾关山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将本子一收,靠在凳子上,惬意地在阳光下眯起了眼睛。

过了会儿,她手机再次叮地一声响起,顾关山迷迷糊糊地拿起手机,发现是沈泽回了短信:

“刚刚我妈试图给我买衣服。”

他说,“老师对你不好,我给你撑腰。”

顾关山有点想笑,沈泽的思维太直球了,她回短信:“还行,就是有点凶的样子,我现在在海边坐着。”

沈泽这次回复的很快:“海边冷,早点回家,乖。”

直肠子,外加一份有点憋人的关心。

顾关山心想这大概就是男人和女人脑回路不同的地方——女人说这话的时候想着的是‘我想找个人和我一起吐槽’,男人听了那话之后的反应就是‘我得设法给你解决’……于是顾关山为了得到一个像女人一样吐槽的机会,给丁芳芳打了个电话。

——

丁芳芳接通电话的时候,顾关山下意识地抽了抽鼻子,她吹冷风吹得时间有点太久,快感冒了。

大海被夕阳染作绯红,远处海鸥腾空飞起,海浪唰地冲刷礁石。

听筒中嘟嘟的声音戛然而止,丁芳芳作逼一般的声音娇媚又抑扬顿挫地响起:“关山,你挑的时间真的非常不凑巧,你如果有什么事,可以告诉我,我回家帮你解决好吗?”

顾关山:“……”

“因为你看,亲爱的。”

丁芳芳说:“我在——”

她压低了声音:“泡小哥哥呢。”

顾关山:“……”

“真是太不凑巧了,回家我再给你打电话哦~”丁芳芳说,“回见,拜拜!”

电话啪地一声挂了,顾关山发誓她听到了背景音里,有谢真的声音。

见色忘友,顾关山只想得起这么一句老套的话,想当年丁芳芳仗着自己体重一百六,老想把喜欢的小哥哥泰山压顶,并的的确确付诸实施了,但丁芳芳女大十八变,成熟了起来,终于学会了要对想泡的小哥哥装嗲卖萌。

然后顾关山放下手机,呆呆地望向如血的海岸线。

她在海边发了很久的呆,朔风将她的脸吹得通红,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有些皴,然后顾关山站起身来,自己回家了。

——

高中的寒假和初中、小学的都不同,高中的寒假非常的短,只有三个周,却有媲美暑假作业的作业量。

而且学校还生怕你不学习,从强制补课到强制来校上自修,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监控掌握着学生们的生活。

顾关山在家接了要去上自修的通知之后,心情就有些闷闷不乐……

凤凰奖的结果揭晓是在开春三月,目前还在评定的阶段,顾关山交了稿后这件事就和她没了关系。

于是顾关山闲的无聊,在家咸鱼了几天之后,就扛起画板重新走进了江北画室。

江北画室采取的是竞争机制,一周一小考,一月一分班——分班的过程非常血淋淋:他们将无数张学生画的色彩素描和速写摊在地上,老师拿着红笔直接打分,现场分班。

高二这一组的,按水平分为高中低三个,其中顾关山因为有些基础,上来就被丢进了中班里,而中班里头,画的最好的是陈南声。

顾关山对分班没有意见,她摸到颜料就开心,摸到画笔就高兴,只等着下次分班考核时调个班级。

速写课上,顾关山拿着炭笔,画着班上的同学,她线条极为流畅利落,功底不俗,老师经过时对她的画点了点头。

“顾关山你画的形体不错。”

老师说,“速度也够快,下次记得稍微打点阴影……对,这样比较讨巧,画面也要精致一些。”

顾关山虚心受教,又认认真真地画完,然后当天晚上留在画室,画了一次色彩。

她没在画室认识什么人,顾关山一个人又喜欢独来独往,吃饭也是一个人去吃,她一个人随便在附近买了点馅饼,馅饼放久了有些凉,顾关山想起沈泽,又跑去7——11买了一杯热咖啡。

买热咖啡的原因,一是怕画久了犯困,二是怕吃凉的伤胃——这话是沈泽说的,他大概把他家的张阿姨念叨他的话全学了,说给了顾关山听。

手机叮咚一声响起,沈泽给她发微信:“晚上要做什么?”

顾关山想了想,回道:“呆在画室……吧。”

“行。”

沈泽回了个消息,“好好画画,乖。”

还加了个卖萌的小鸡咕咕,彻底终结了聊天。

顾关山:“……”

顾关山在心里反复劝自己不能和直男计较,将手机往兜里一塞,回了画室,清理自己的画材。

冬天的夜里颇为冰冷,水冰的刺骨,顾关山在水槽边洗了自己的调色板,冷水将她的手一冲,顿时冻得关节都僵了。

她调色板上没洗干净的红黄蓝混在一起,脏兮兮的,在下水道混成了一坨黑。

她拎着工具回去时,陈南声正和他的朋友一起坐在静物旁边,不知在谈论什么,笑声震天响。

“哈哈哈哈——”陈南声大笑道:“还有这种事?

那小子怎么这么欠打?”

顾关山坐在自己的画架前,将新的水粉纸卡在了上头,为晚上的课做准备。

陈南声却突然道:“那个,新来的——顾关山,你怎么今天一句话都不说?”

顾关山一愣:“啊?”

“我问你,”陈南声皱起眉头:“怎么一句话都不说?”

顾关山:“……”

顾关山尴尬道:“你观察还挺细致,可我是来画画的,说不说话也没关系吧?”

陈南声咧嘴笑了起来,对他的朋友说:“听听——这小妹妹多幼稚?

还是来画画的呢。

你们一中的都这么认死理呢?”

那些围着他的男生哄堂大笑,顾关山只觉得有点头疼,她干脆就没有搭理,坐在了自己的画架前面。

好像有什么环节出问题了,顾关山想。

陈南声又问:“你也是因为成绩不大行,所以来的么?”

顾关山头都不抬地道:“算是吧。”

“不用害羞嘛,”陈南声揶揄道:“大家都这样,就是来混混的,因为文化课不行来画画的人占了大多数。

——说起来我们晚上几个玩得好的打算去附近酒吧露个面儿,你来不来?”

顾关山想了想,还是准备给他保留点颜面,委婉地道:“不去……我家里管的比较严。”

陈南声似乎还想说什么,然而接着老师走了进来,车老师令所有同学都围了过去,举着调色板画了个示范画——他用色极为精准,色块也铺的刚好,却灰蒙蒙的,像是个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模板。

“照着这个来。”

车老师指着那副模板般的画说,“我先出去溜达一圈。”

顾关山坐在自己的凳子上画了起来,她有些糟心地意识到陈南声的眼神一直围着她转,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轻佻和浮夸,让人十分难受。

这时候沈泽在做什么?

顾关山悄悄地瞄了眼自己的手机,发现手机没电了。

顾关山:“……”

她叹了口气,将手机塞回裤兜,一脚踩在画架上,继续画自己的静物。

“你这是在画什么?”

车老师皱起眉头问:“有你这样用色的吗?”

顾关山吓了一跳,回过头一看,车老师指着她的画说:“你颜色用得这么亮做什么?

荧光黄?

你以前学的东西都得给我忘干净,懂不懂?”

顾关山小声争辩:“我觉得这样比较好——”

“好看?”

车老师皱起眉头:“好看也不行,下次不准这么画。”

顾关山梗了梗,有点难过地道:“……好、好的。”

——

课后,画室里的大家散了,头顶的白炽灯发出嗡鸣的声音,顾关山拿出手机翻过来覆过去地研究了一下,发现的确是没电了——怎么折腾都开不了机,像一块板砖。

她把自己的画材收了,看了看画架上摆的那副静物,那静物的确画风不同,活脱脱的野路子——顾关山喜欢的明快清新的颜色在上头铺了一纸,顾关山顿了顿,将那张纸从架子上撕了下来,随手丢进了垃圾桶。

然后她背着画板向外走,外面空气冷得几乎下霜,街上行人寥寥,画室门窗在风中晃悠着漏风,暖气片剥落掉漆,散发着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暖气。

理想和现实的差距还是太大了,顾关山毕竟刚十七,还接受不了这样的落差。

她只能挺直自己的脊背,让自己坚强,并服从。

顾关山和门口的阿姨道了别,正打算推开门走出去时,却又听见了陈南声的声音。

陈南声:“哟,那个一中的妹——真的不和我们去玩?”

顾关山没说话,但是推门的手顿住了,她回过头望向陈南声。

大概没人说过顾关山是个适合背画夹的人,她瘦削的身影背起画夹的模样让人心里发痒,又淡又干练,那腿长又笔直,人又长的好看,回过头看人时眼尾带着不屑和蔑视,格外地勾人。

“一个人回家可不好。”

陈南声被她拿眼尾一扫,咽了咽口水,轻佻地道:“公交车末班车也没了,如果走回去或者打车,多危险啊?

跟哥去浪浪,如何?”

顾关山看了他一眼,没回答,像是懒得搭理。

她将肩上的带子一紧,把门一推,走进了寒冷的冬夜。

外面冰冷又萧索,顾关山裹紧了身上的大衣,心里没来由地有些难受,像是这天地之间只有她一人,茫茫苍穹下只有不断席卷过她耳边的风,再没了别的东西。

顾关山站在路边,深夜的老城区出租车并不多,顾关山冻得腿都在发抖。

真冷,一月份的北方实在是要人命,以后应该早点从画室出来……她想,回家真的会成问题,混蛋沈泽,聊天终结者……怪不得不讨女孩子喜欢……他有没有基佬朋友,和基佬朋友学学体贴人也行啊。

顾关山伸着冻得通红的手拦车——

——然后,她突然被拥进了个温暖宽厚的怀抱。

顾关山一梗,被从后面一搂,差点脱口而出一句“流氓”,但是那瞬间却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淡淡的烟味儿。

沈泽声音沙哑又不满,贴在顾关山耳边微微一蹭,问:“为什么手机不开机?”

顾关山耳朵敏感,被一蹭蹭得眼眶都有些发红,小声地说:“手机没、没电了……”

“下次记得带充电宝……”沈泽亲昵地贴了帖她的耳朵,沙哑道:

“老子怕你回家不安全,在外头等你,等了一个多小时——可冻死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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