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暗夜中的医院极为安静,病房中窗帘紧拉,四周黑漆漆的只有门外闪着微弱的光。

尤念刚在下午听到护士们惋惜又一病人抢救失败,她路过时还听到有人在撕心裂肺的哭喊,那是她第一次感受到医院的压抑,夜晚没有睡好,谁知醒来时还看到有黑影站在她的床前。

“你、你是谁?”

来人的声音很陌生,尤念并不知道自己失忆前是不是认识。在确定她不会出声后,那人松了口气赶紧去按壁灯,随着灯光大亮,眼前的人也变得清晰起来。

“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吗?”

暴.露在灯光下的,是一张带着黑色口罩的面容。那人有着一双很温柔的眼睛,眉眼弯弯间让人心生好感,当他将口罩摘下时,肤白温雅,唇角的笑意很是柔和。

这是张完全陌生的脸,而尤念见到他的第一眼,却自带着一种熟悉感。

“我失忆了。”

尤念抱紧被子往床边靠了靠,无论是以前的朋友还是仇人,她觉得这种深夜闯病房的举动都很奇怪。

“失……忆?”裴楚唇边的笑容淡了一分,见尤念仍旧是副防备姿态,他很贴心的往后退了一步,留给她足够的安全感。

尤念倒是没想到他这么轻易就会相信她说的话,想到自己一开始对裴然说失忆时他那副嘲讽的样子,她刚想问出疑问,就听到男人主动解释道:“如果你还有记忆的话,是绝不会用这种防备的目光看着我的。”

“我叫裴楚。”

温雅的男人总是体贴又让人心生好感,尤念在听到他的名字后眨了眨眼睛,不由道:“你也姓裴,那你和裴然……”

“我们是表兄弟。”裴楚笑了笑,见尤念目光中满是好奇,于是他又补充了一句:“我在家排行第八,外号叫裴小八。”

“裴小八?”尤念眸子睁大了一分。

将这个名字又重复了一遍,她歪了歪头,就在尤念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就看到裴楚笑容扩大,他含笑道:“是不是觉得这个外号和我本人不符?”

尤念有些惊讶“怎么我想说什么你都知道?”

“因为我是最了解你的人。”

裴然认识尤念有多久,那么裴楚就认识尤念有多久,如果真的要计较时间分个高低的话,那也只能说他比裴然晚了半天认识她。

其实他还是要感谢这半天的,就是因为多了这半天让尤念与裴然的相处时光,才有了尤念后来对裴楚的亲近与依赖。

“我们之前……关系很好吗?”

病房中的壁灯暖黄,莫名就使气氛变得有些奇怪了,尤念干咳了一声,小心翼翼问出这话时,她看到裴楚顿了顿,微垂着眸子笑得有些无奈。

“这让我怎么说呢?”

他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按了按额角,最后就只是叹息着说道:“你曾告诉过我你埋在心中最深的秘密。”

这话看似轻飘飘不像是答案,其实却暗含着很多信息。

他裴楚,曾经是尤念最信任的人,不仅仅是信任,还十分依赖。

仅这两点,他们的关系就已超出普通朋友,甚至还凌驾于友情之上。

尤念是失忆了,但她智商还在。出车祸时她伤到了头部,此刻的反应是慢了一些,但并不是听不出他话中之意。

裴楚给她一种很舒服的感觉,但在舒服之时,她总觉得还有哪里不太对劲儿,空白的记忆让她不敢轻易对人抛出信任,在这之后,她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念念,裴然现在对你好吗?”

裴楚告诉她,自从她车祸之后,裴然就封锁了关于她的一切消息。这些天来他四处探听,今日好不容易才得知她的消息,马上就赶了过来。

在说到裴然的时候,裴楚清雅的眉间轻皱,看向尤念的目光莫名就复杂了一分。他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般,走到尤念病床边蹲下身子,轻声道:“念念,你愿意跟着我离开这里吗?”

……这是什么情况?

见裴楚满脸的认真,尤念有些懵了。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她现在应该是已婚身份吧?

这裴楚是想带着她从裴然眼皮子底下逃跑吗?

不等她开口询问,尤念就听到病房门被人推开的声音。随之而来的是裴然比秋夜更寒的声音,他倚靠在门边看着二人,阴沉沉道:“离开?”

“你准备带着她去哪儿?”

“……”

今夜注定是不平常的一夜,尤念只感觉自己的心一再下沉,小心肝不停颤啊颤啊的,快要承受不住这一系列的变故了。

裴然并不是一个人来的,在他之后还出现了十几名保镖,那些人将这间病房包围,不过惊慌的只有尤念一个,裴家那两位兄弟表现的十分平静。

裴楚知道轻重,所以在裴然到来后,他很快就离开了。只是他在离开时望向尤念的目光愧疚又柔和,在路过门边时,他垂下眸子对裴然道:“好好对她。”

与病床内的暖黄不同,走廊上的灯光白亮。

裴然此时站立在门边,身体一半明一半暗,在听到裴楚的声音后,他转了转指尖闪眼的婚戒,扬眉对裴楚慢悠悠道:“你算个什么东西?”

尤念是他裴然的妻子,是他张扬高调娶进门的爱人,他想怎么对待她那是他的事,他裴楚有什么资格指手划脚?

裴楚离开后,那些保镖左右分开,尽职的守在外面。而裴然却没有马上进来,他倚立在门边周身疏离,淡漠阴郁的样子,与刚才跋扈的姿态完全不符。

“裴、裴然?”尤念是有些心虚的。

虽然这人不是她招来的,但裴楚那些话却是对着她说的。如今看到裴然这样,她莫名的就感到心慌。

秋夜的风有些寒气,此时从走廊中吹来的冷风呼呼往里灌着,尤念将身体蜷缩成一团,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裴然后背抵在门边微微仰头,良久后,他半闭着眸子不含情绪问道:“如果……我刚刚没有进来的话,你会跟着他离开吗?”

【如果……我没有在这里截住你,你是不是真的要离开我?】

【是。】

记忆开始在喧嚣,此刻他问出的问题,像极了他当年在围追尤念时说出的话。

那时的尤念怯弱又胆大,她提着行李箱明明身体抖得厉害,却很是倔强的抬头直视他,红着眼眶一字一句道:“我为什么不能离开你?”

“裴然,我从来就不是你的。”

不是,他的吗?

冷风呼啸着吹过,裴然垂下目光又转了转手上的婚戒。修长的五指合上又张开,几次反复之后,他无声的笑了,眸光比夜色还凉。

他似乎是感觉到了尤念的冷意,终于关门走了进来。

随着房门的闭阖,昏暗的房间中就只剩下他们二人,尤念裹紧被子,喃喃着说道:“我失忆了,我现在不认识他的。”

“可他不是向你介绍了他自己吗?”

裴然缓步走到病床前,他微俯下身子去摸尤念的小脸,温柔的说道:“他给你的第一印象,一定比我带给你的好吧?”

裴然的指尖凉的像冰,尤念温热的脸颊被他这么一碰,很快就凉了。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才没有因裴然的温和语气而放松警惕。

这算是什么?温柔中的利刃吗?

尤念不是傻子,知道自己此刻绝不能接他这话,于是她大着胆子将手覆在了他的掌上,轻声解释道:“他看起来的确是个好人,从他的语气中我也听得出我们二人以前很亲近,可你不才是我老公吗?”

裴然睫毛颤了一下,抬眸看向尤念。

尤念眸光清澈的与他对上,“虽然我失忆了,但我知道夫妻之间意味着什么。”

所以就算裴然没有出现,尤念也绝不敢跟着裴楚走。

裴然行事虽然霸道变态些,但两人好歹还有一层夫妻的身份,什么都可以假,但夫妻身份假不了。而裴楚不一样,他说了再多也只告诉尤念一个信息,那就是他们二人曾经很亲近,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可亲近有什么用呢?

他说的再真给尤念的感觉再好尤念也不记得过去的事了,她不能只听他的一面之词,所以绝不敢随意跟着这个人离开。

失忆的人都极度没有安全感,有夫妻身份的裴然她尚且不能全部信任,何况是裴楚。

“你真的,不会跟他走?”

尤念的答案似乎是裴然意料之外的,见她又很肯定的点了点头后,他周身的阴冷骤散,忽然就俯身抱住了她。

差一点,就差一点了……

裴然怀抱着她身体绷紧,他差一点就被黑暗吞噬,煎熬的内心因为得不到而满足,险些再一次将尤念拖入地狱。

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能在尤念这里胜过裴楚。

要知道,从小到大间,尤念不论理由也不管对错,只要有选择的机会,她选裴楚一百次都不会选他裴然一次。他的恶魔形象已经在她心中扎了根,哪怕他此后为她付出的再多,她都选择视而不见。

“以后离他远点吧。”

裴然闭上眼眸,将自己曾经说过无数遍的话再重复一遍。“他不是个好人。”

尤念被他禁锢在怀中不安的扭动了一下,推了两下都没能推开身上的人,于是她索性放弃,将下巴抵在了他的肩膀上。

想起裴楚对她的别扭情绪,她抓了抓他的衣服,试探着开口道:“我和裴楚……到底是什么关系呀?”

裴然啧了一声,还是很不喜欢听到尤念提起这个名字。

微微撑起身体,深深望了眼身下白纸般的姑娘后,他眯了眯眸,似笑非笑的吐出几个字:“骗子与蠢货的关系。”

在裴然看来,这个关系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

因为有了裴楚的夜闯,裴然对尤念的照看变得十分密实。

那晚裴然非要强搂着她睡觉,这导致她的睡眠质量严重下降,第二天被护士喊起来时,她迷迷糊糊的十分不清醒。

从早上一直检查到下午,她跟着护士左跑右入,等到一切终于结束时,主治医师拿着病历夹走到裴然面前,恭喜道:“经过检查您夫人各项指标都很正常,如果您执意想带着她出院静养是没问题的,但还是要请个护工照看,注意她的精神状态,定期来医院做个检查。”

裴然拿过那些单子一一看着,这时正准备躺回床上补觉的尤念飞快转身,结结巴巴的看向裴然道:“什、什么出院?”

裴然将单子换了一张,侧眸对上尤念吃惊的小脸,他勾着嘴角道:“你不是说你不喜欢住在医院吗?乖,我带你回去养着。”

尤念不可置信道:“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了?”

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和裴然相处,她是巴不得想多在医院住上一段时间的。可如今裴楚的出现直接切断了她的道路,然而他已经在病房外安排了保镖啊。

尤念不明白,他到底是为了什么,才会如此着急的接自己到他眼皮子底下养伤。

“我们……是要回家吗?”尤念还存在着一丝期翼,“是、是和爷爷住在一起?”

裴然笑得莞尔,见尤念双眸圆睁微咬着唇瓣像只受惊的小仓鼠,微微按了按额角后,他伸手替她解开病号服,打破她最后一丝幻想:“放心吧,你只和我住。”

尤念:“……”

她哪里还敢放心。

作者有话要说:裴然:终于可以带老婆回家住了。

尤念:“……”我有点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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