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春寒料峭。

我在流莺亭坐稳,手中书卷尚自翻了几页,鼻息间便若有若无地绕来一股淡雅的熏香味。

我没有抬头,闻着这股熏香味,就晓得是谁又死皮赖脸地贴上来。

“洛儿,洛儿。”来人像只大猫一般,扒拉在我背上,使劲摇我的肩膀,声音腻得过分:“洛儿,阿姐给你采了花,你理会一下我嘛。”

“走开,吵死了。”我任由她趴在我背上,将书页往后翻。

“洛儿,你对阿姐一点都不好,阿姐好伤心难过。”

我叹口气:“我哪里又待你不好了。”

“你不理我,宁愿看书,都不看我。我给你采了花,瞧,这花多衬你,阿姐疼你,给你别上好不好?”

洛影开始拿脸颊摩挲我的头发,被我推开:“你是不是夜里又梦游,净做这些讨人嫌的无聊事。”

手摸到她的脸,我蓦地怔住,将书卷啪地丢了。

“洛影,你怎地又扮成我的模样!”

眼前洛影一身白衣,顶着同我一模一样的脸,转了个圈,这才掩嘴格格直笑:“如何,好看么?”

“……”我青筋直跳。

“阿姐就喜欢你生气的样子,多可爱,多让人疼。”

我伸手,将她用来易容的假脸撕了下来,露出她妖娆妩媚的一张本来面容。

洛影“嘶”了一声,泪眼朦胧,那假装的“梨花带雨”模样我从小不晓得看了多少遍:“你轻点成不?脸都被你撕坏了,以后阿姐可怎么嫁人,夫君会不要我的。”

我把属于我的那张假脸丢在桌上,淡淡反问她:“易容术就是这么用的?你多大了,幼稚。”

“谁叫?怪赡歉黾?擞制鄹耗恪!彼?镒欤骸奥宥??13阏馐窃诟?愠銎?!?br>  我蹙了蹙眉:“你扮成我的样子去找她了?”

洛影将手里采摘的花枝搁在书案上,道:“是。我方才易容成你的模样,上烟云殿去找她。她最开始以为我是你,那副不可一世的嘴脸德行,我真想抽死她。后面她命人布了酒菜,席间我敬了她几杯,她有些醉意,眼睛一刻也不落地盯在我身上,我晓得她这是在看你呢,心里越发气不过,就凑上前假装去亲她,她立马呆住了,坐在那和木头似的。呸,想得倒是挺美,阿姐我在那瞬间,扬手给她赏了个响亮的大耳刮子,直接打得她摔在地上。阿姐这次替你狠狠地教训了她,也好叫她记着点,做人莫要那么无耻下作,嚣张跋扈,总是仗着权势比你高,欺压于你。”

我闻言,简直头痛欲裂,半天说不出话来。

洛影面色沉沉地道:“洛儿,我晓得你心善,百般隐忍,殊不知欺负你的人,见你越隐忍,她便会越放肆。论及各方面,她都不如你,你缘何总要忍,爹爹叫你忍,你便当真忍了么!洛儿,爹爹已经死了,他的话便再做不得数!”

我沉默不语。

洛影伸手过来,摸着我的脸,眼里隐有泪花:“洛儿,跟阿姐走罢。离开烟云海,我们两姐妹去外头生活,永远也不回来。”

“阿姐,你当真想走么?”

“自然,我早就有此打算,现在,我要你跟我同去。”

我轻声道:“你若要走,我会帮你。”

洛影的面色僵硬了下来:“你呢?”

“我走不了。”

“洛儿,爹爹已经死了,他已然管不到你,你为何还要继续做这洛水十宫的宫主,这个劳什子宫主,我们不要也罢!”

“阿姐,我明白。但是,我当真走不了。”

洛影眼中倏然落下两行清泪来:“你这个死心眼的傻姑娘。”

我笑着给她擦眼泪:“哭什么,这么大个人,也不晓得羞。哭花了脸,照样没法嫁人,你家夫君不会要你。”

三月初五,大雨滂沱之夜,洛影终究是沿着鬼林暗道,离开了烟云海。

临走前,她与我相约,每月初五,在齐国静水台等我。每个月她都会等在那,直到我与她再会的那一日。

我站在大雨中,看着雨水与黑暗将她身影吞没,看了许久,这才回宫。

回到偏殿,殿外守夜的仆从们皆枕着大雨声,在廊下昏昏欲睡。偏殿的灯火摇曳,我浑身淋得透湿,水渍沾湿了脚下的白绒地毯,抱紧手臂,蓦地觉得透心寒冷,直打哆嗦。

“宫主,你怎地淋成这般了!”身后一声惊呼,朱萸奔走过来,将我拉到椅上坐下,火急火燎地转身去拿衣物与毛巾。

我静静坐着,任由朱萸替我擦干头发,换上干爽的衣衫。她比我小两岁,是爹爹当年给我物色的贴身侍女,自幼便服侍我,与我一同长大。

收拾完毕,我靠在榻上,一声不吭地看着朱萸忙前忙后。她从厨房里端了热姜汤过来,一口一口地喂给我喝,同时絮絮叨叨地道:“宫主怎地这般不顾惜自个的身子,这么大的雨,还是三月里头,那么冷,会将人淋病的。方才阿萸去厨房熬姜汤,经过大小姐的飘渺阁,瞧见她寝间里头黑压压的,不曾点灯,大小姐今日倒是反常地睡得早呢。”

我含了姜片在口,咀嚼吞进肚里,含糊“嗯”了一声:“阿姐今后,夜夜都会睡得早。”

朱萸一怔,旋即笑道:“大小姐可算老实了。以往她夜夜晚睡,关在寝间里头做那些人皮面具,可吓死人了。上次她还拿那什么黏糊糊的玩意往我脸上抹,说是要取我的脸模子,我吓得都要哭了,四处躲避,她还使劲笑着追我,弄得我差点摔进鲤鱼池里。”

我道:“没什么,她也经常拿脸模膏往我脸上抹,她就这脾气,由她去。”

朱萸点头:“宫主既然都这么说了,那朱萸下次见了,一定不躲开,让她取脸便是。”

我接过盛姜汤的透玉碗,自己拿调羹舀着喝。喝了几口,才道:“阿萸,你想走么?”

朱萸怔住,透亮的眼里盈盈起了一层雾气,泫然道:“宫主不喜欢阿萸伺候,觉得阿萸不好,要赶阿萸走么?”

“怎会呢。”我拿食指在她脸颊上抹了下,拭掉泪痕,道:“你很好。”

“那宫主为何这般问?”

“没什么。”静了片刻,我道:“我是怕你觉得待在烟云海不快活。”

朱萸脸上显出几丝愁容,良久,才轻声道:“我的确不喜欢烟云海,不过待在洛水十宫里,我还是很快活的。宫主待我们都很宽厚,就算……就算主上她有时不高兴,要将气撒在我们身上,宫主你也总是护着我们……只要宫主在烟云海,阿萸便不会想走。”

我拿了软垫过来垫着,身子往后靠。

“宫主,你倦了么?”

“恩,有一点。”我阖上了眼。

“你淋了雨,那便早些歇息,若是染了风寒,那就不好了。”朱萸扶着我躺下,替我盖好被衾,道:“我就在外间,宫主你若有吩咐,便出声叫我。”

我没有答话。

她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房门被带上。

外面雨声哗啦,我感到从未有过的疲惫与寒冷。

过了几日,阿姐的事情便再瞒不住。?怪缮逼?谔诘爻褰?逅坦?13愕乃?惺檀渔咀泳鄣揭淮Γ??轿宜?〉钠?钔馔罚?谘寡沟毓蛄艘淮笃??br>  阿姐走的那个大雨夜,我发高烧,一连几天都在榻上躺着,难受之极,哪里也不想去。听到殿外的卓段暄尖声细气的叫嚣声,便叫朱萸过来扶了我,去殿外探视。

地上跪着的所有人,头都低到了地面铺就的白玉石板上,瑟瑟发抖。偶有几个抬头,望见我,面上满是凄惶之意。

我咳嗽一声,淡道:“做什么,大清早的,又发这么大火气。”

?怪伤浪赖囟19盼遥?久迹骸澳阍醣涑烧飧毖?樱?悄切┫氯嗣敲挥泄丝茨愫妹矗俊彼?涿家惶簦??蛑燧牵?燧峭熳∥业氖侄哙碌美骱Α?br>  “我病了,是我自个身子不争气,如是而已。”

?怪衫浜咭簧?骸澳憷?瓷碜雍玫煤埽?趸岵〉模?ㄊ撬?强椿げ恢堋!?br>  “你吵死了,吵得人耳朵疼。”

?怪杀灰?。?氲卮笈?骸奥逵澳歉黾?说降兹ツ睦锪耍可洗嗡?绯赡愕哪q??蛄宋乙话驼疲?一姑缓煤酶??阏耍?衷谒?垢页鎏樱俊?br>  我只是不语,漠然地望着她。

“那个贱人走了,我便叫这洛宫里服侍过她的所有人,全都扔进幽潭喂蛊!我说过,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都不得踏出烟云海半步!”

地上跪着的身影,俱都颤抖起来,不敢言语。

“你敢。”我甩开朱萸的手,往前一步。

“我有什么不敢!”?怪衫淅湟簧?龈溃骸岸侮眩?却?氯ナ?耍奶丁!?br>  “是,主上。”卓段暄颐指气使地觑了我一眼,勒令左右,前去提人。

我走下玉石台阶,一字一顿地缓缓道:“卓段暄,你若敢造次,我就掀了你的金鳞宫。我说到做到。”

卓段暄顿住,略有犹豫。

?怪傻溃骸岸?帧6侮眩?愀霾怀そ?亩?鳎?愕降滋??模?鳎俊?br>  我走到?怪擅媲埃??潘?岷陟迤?囊凰?郏骸安还厮?堑氖拢?惴帕怂?恰!?br>  “你在求我么,洛。”她面上显露得意之色。

“是,我求你。”

“求我,缘何没有诚意?”她冷冽的眉,微微挑着。

我自小看惯了她这副嘴脸,只是没有波澜地道:“你要什么诚意。”

“跪下。”

“宫主,不要……”朱萸怯怯插话,被?怪韶嗔艘谎酆螅?趸厣砣ァ?br>  ?怪珊藓薜溃骸按有〉酱螅?颐髅髟谀阒?希?闳创永疵挥泄蚬?遥x?虻バ欣穸疾辉??膊辉?轿易鸪疲?愫么蟮募茏樱 ?br>  四面一片寂然。

我咳了两声,双膝一弯,跪了下来。

她愣住,旋即恣意地笑了起来,笑声刺耳。

“你要说,主上,属下洛神,求你。”她站直身子,自上睥睨着我。

“主上。属下洛神,求你。”

我的眼睛,盯着地上的白玉石板。

之前黑压压跪着的侍从婢子,尽数被?怪汕采3?髯曰毓樵?醋〈Α?怪山??吹淖慷侮训热撕韧耍??燧且睬擦讼氯ァ?br>  偌大的殿前,便只得我与她两人。

?怪稍谖颐媲岸紫律碜樱?a狼谐荩骸澳闶遣皇且蚕胪?惆13阋黄鹱撸俊?br>  我纹丝不动。

“你永远也不能离开这,永远。从今日起,你便禁足,没有我的准许,不得再出洛水十宫半步。”

我讥讽地道:“是,主上。”

她恼然,伸手捏住我的下巴,迫使我抬头看她。

我冷冷地与她直视。

她面上微愣,旋即脸缓缓地贴近了,唇压下来。

我一扬手,狠狠地甩了她一个耳光。

“滚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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