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天花板上的灯在晃,灯光昏黄。

身影模糊的男人重重地关上了那扇破旧的木门,把生了锈的金属插销插上。

“咔哒”一声,缩在墙脚的孩子跟着抖了一下,眼圈通红。

“你别再打孩子了……” 

门外有隐约的女声歇斯底里着,撞得木门微颤,而那男人无动于衷。

他转回身,整张脸都在阴翳里笼罩着,什么也看不清。

角落里的那个孩子终于忍不住了,她紧紧地抱住自己的身体,尽可能地把自己缩成一团,哭声嘶哑:“我、我知道错了爸爸……我再也不敢了——爸爸我再也不敢了——求求你了爸爸……” 

那道身影却已经蹒跚着走近,令人生呕的酒气扑了下来—— 

“……你错在哪儿了,啊?

!”

“我知、知道——知道……” 

女孩儿已经哭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惊慌和恐惧让她快喘不上气。

她只能看着那个男人扬起攥着皮带的手,抽碎了昏黄的灯影儿,然后狠狠地甩了下来—— 

“丁零零零!”

刺耳的闹铃划破了午后三点的安静,床上盖着薄被的人猛地睁开了眼,等那蔷薇暗纹的浅暖色壁纸在瞳孔里清晰起来,苏桐才终于放松下睡梦里浑身紧绷的肌体。

在床上缓了一会儿,她慢慢坐起身。

从高中开始留学在外之后,这还是她第一次又梦见小时候的事情。

……到底还是最近调查的事情对自己影响太大了吗?

苏桐垂着清淡的眉眼,掀开身上的薄被,转身要下床去,没等白净的脚丫踩上地板,手机就在床头柜上震动起来。

苏桐伸手去拿,顺便勾起了旁边的发绳。

“桐,我们已经准备好了,你怎么样?

计划照旧吗?”

电话甫一接通,对面就是叽里呱啦的一串外语。

苏桐本能地停顿了下。

尽管来到这个陌生的国度已经有五六年了,但她显然还没能把英语当作母语一样熟练。

苏桐漫无目的地走着神,用肩膀和耳朵夹住手机。

红唇微扬,她的脸上露出一个很浅的单酒窝,“嗯,按原计划来。

我一个小时后到。”

一边说着,她一边动作利落地把长发扎了起来。

是夜,华灯初上。

一辆黑色SUV从G大最闻名的新闻学院校区缓缓驶出,继而没入灯火缭乱的车流当中。

车内,苏桐正摆弄着两枚深蓝色的玫瑰形宝石胸针。

躺在她手心的两枚胸针,无论从形状还是色泽上,看起来都完全相同。

驾驶座上的是个金发碧眼的白人姑娘,此时开着车,正从车内后视镜看苏桐。

“桐,今晚你有把握吗?

会不会太危险了?”

苏桐的注意力从胸针上抬了起来,她刚要张口,坐在她身旁的宋云深就先插了话。

“是啊,我可听说那间地下赌场里的保安都是真枪实弹的……苏桐,这G城遍地都有新闻,不然我们就换个别的调查事件吧?”

苏桐看向宋云深,弯弯的杏核眼里带笑。

“一周后就是报告的deadline了,我们的主要精力又一直放在这上面——单是信息渠道当初我们就找了整整两个月。

现在换课题,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是被导师当掉。”

“……” 

见宋云深沉默,苏桐看向驾驶座。

“别担心,Susan,今晚会跟之前一样顺利的。”

Susan:“关键在,之前就算出问题他们也找不到你的把柄,而今晚你带着微型摄像机进去,一旦被发现……” 

苏桐将其中一枚宝石胸针收回上衣口袋里。

检查过手中剩的这枚之后,她抬眼,沾着笑意的眼角弯下来。

“就算有什么危险,不是还有你们在吗?”

Susan苦笑,“你独自在里面,假如真遇上什么事情,只我们两个人能做什么?”

“唔……一个报警,一个叫救护车,刚好够了。”

苏桐语气轻松地玩笑。

十几分钟后,轿车停到了一栋豪华酒店的地下停车场。

后座的苏桐推开车门下了车,转向车内仍旧担心地望着她的两人。

她笑着眨眨眼:“我的‘铠甲’呢?”

宋云深无奈地从旁边拎起两只纸袋,“这个盛着晚礼服,那个是高跟鞋。”

苏桐单手接过,比了个“OK”的手势。

停车场绝不完美的灯光下,站在车外的女孩儿仍旧白皙漂亮,像块挑不出瑕疵的玉石。

嫣红的唇线一挑,她五官间笑意明媚得晃眼: 

“等我凯旋。”

苏桐的目的地,就在这家名为Eden的四星级酒店的负三层——除了几部特殊的专供电梯之外,普通客人是无法看见这个选项的。

刚一出专供电梯,苏桐便被两个穿着西装的黑人大汉拦了下来。

她不以为怪,将攥在手心的深蓝色玫瑰胸针当着两人的面,别到了衣服上。

看清了那枚胸针的式样,这两人不约而同地对视了眼,其中一个转回来,将苏桐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露出了暧昧的笑容。

但他最终也没说什么,身体往旁一侧,让出了过人的空隙。

苏桐微笑着冲那人点点头,走了过去。

擦肩之后的刹那,所有的笑意从她精致的五官间褪离,而火辣的目光还追在身后—— 

“你见过她吗?”

“没有,估计是刚来没多久的。”

“长得可真勾人,穿上她们的特订晚礼服,肯定能叫场子里一半男人移不开眼。”

“可惜你我是无福消受了。”

“……” 

苏桐眼神冰凉地拐进了旁边的长廊。

长廊尽头是个大型化妆间,一推门进到里面,那混杂的香水味儿就搅和在一起扑面而来,苏桐被呛得脚下一停。

屋里的两排化妆镜前,几乎每把椅子上都坐着个容貌上等的女人。

其中一个淡金色长卷发的无意间瞥了过来,看清苏桐后便招了招手。

“Poppy,这边。”

Poppy是苏桐在这儿用的假名。

听了那声招呼,苏桐不做犹豫,脚下方向一调就走了过去,“晚好啊,Lisa。”

隔着还有几米,苏桐就冲对方露出个明媚的笑。

淡金色长卷发的女人无奈,“你看起来可一点都不着急。”

“我尽可能地催促司机了,可他显然不太急着回家。”

苏桐玩笑着将手中装了高跟鞋的袋子放到化妆镜下面,拎着另一只走向化妆镜正对的更衣室单间—— 

“我先换衣服。”

等苏桐换上那身红色的露背长裙走出来,原本只坐着Lisa的化妆台前已经聚了好几个肤色各异的女人,都穿着一样的“特订晚礼服”,别着相同款式的玫瑰胸针,只不过红裙裙身却是有长有短。

苏桐到旁边空闲的化妆镜前坐下,对着镜子开始上妆。

Lisa恰好抽身走了过来。

“她们在谈论什么?”

苏桐似是无意地问。

Lisa一撇嘴,要笑不笑的,“听刚回来的说,今晚场子里似乎新招了个男侍应生,以前从没见过……” 

听到一半没了后续,苏桐好奇地转头去看Lisa。

Lisa耸了下肩—— 

“据说是个极品,她们正在讨论要什么样的天价才能睡他一晚上。”

苏桐失笑,“所以这是准备众筹?”

“很遗憾,”Lisa说,“那男人是系着领带的。”

苏桐了然。

在这间地下赌场呆得久了,便会知道个不成文的规定:赌场的女侍应生里,穿着短裙的都有各自的“价格”。

类似的,男侍应生中不打领带的也可以往赌场旁边的房间里带——只要你付得起钱。

苏桐简简单单地上了妆,然后便站起身。

Lisa皱眉看她,“Poppy,你这妆上得……如果你肯素颜,每次的小费一定比我们高得多。”

“招来‘蜜蜂’嗡嗡嗡,”苏桐在耳边做了个手势,杏核眼笑得微弯,“我嫌烦。”

“真是你会说出来的话。”

“我先进去了。”

“嗯,尽情享受吧。”

赌场大厅,西南角的承重柱下。

一个相貌普通的黄种男人站在这片自助区的餐桌前,正默不作声地擦着手里的餐刀,直到他身后有个身形瘦削的白人走了上来,他的动作随之顿住。

这人放下餐刀,转头,跟走过来的瘦削男人对视了眼,他往对方身后一瞧,继而幅度很轻地皱了下眉,“老大呢?”

停到他身旁的瘦子已经憋不住笑了。

“King太招人,一出大厅就被几个女人堵了,这会儿正引着‘蝴蝶们’上楼呢,估计要等脱了身才好下来。”

“怎么回事?”

“哈哈哈别提了……”瘦子笑得难以自已,“回来的时候我打听了下,这些女人之所以这么热情,原来是因为Todd那傻子给King准备的西服,和赌场里男侍应生的制服撞衫了。”

“……” 

站在桌前的男人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徐徐开口:“Todd死定了。”

瘦子一脸幸灾乐祸地在胸口画十字,“为他祈祷啊!”

…… 

与此同时,赌场大厅西侧长廊内。

在监控摄像的死角位置,苏桐正小心调整着自己裙子上的胸针。

确定其中最大的那瓣花瓣是正对身前的角度后,她便打开那片叶子形状的摄像开关,随后转身出了洗手间。

三级台阶之外就是直通赌场大厅的长廊,她轻吸了口气,抬脚迈上了第一级。

恰在这时,一个男人从她的目光左首走进了视野,衣着款式是她极为熟悉的赌场男侍应生制服。

而最不显眼的黑色长裤,此时却被那修长的双腿硬是撑出了T台走秀的时尚度。

苏桐本能地视线上移,掠过制服下若隐若现的胸肌弧线,她的目光定格在那张侧颜上—— 

从黑发之下饱满的额头,到漂亮而凌厉的鼻线弧度,行经微抿着不悦情绪的薄唇,最后收拢于线条如锋的下颌。

怔过之后,苏桐在心底吹了声口哨。

——果真是个极品啊! 

几乎是她刚感慨完,那男人便侧眸横了她一眼。

像有读心术似的,苏桐被瞧得身形一停: 

望过来的那双深邃瞳眸,在长廊暧昧的灯光下,分明泛着点幽蓝的色泽。

……蓝色?

错觉吗?

只是不等苏桐再去看,那眼神带着冷然的无谓和煞气,已经移到旁处。

到男人离开视野的最后一刻,苏桐分明瞧见那人抬手攥到了领口,一把扯下了领带。

掠过视线的侧颜上,如刀的眉峰绷着凛冽而不耐的弧度。

随后,那道笔挺的身影便消失在长廊尽头。

好半晌后,苏桐回过神,嘴角抽了抽。

扯下了……领带?

“Wow——” 

苏桐慨叹了声。

然后她同样抬脚往赌场大厅走去。

……看来Lisa她们今晚真的可以考虑众筹了。

苏桐走出长廊的时候,Eden的赌场大厅内人声鼎沸,比她刚刚离开时还要喧嚣上几倍。

趁无人注意,苏桐混进人群,绕着这偌大的赌场大厅外围“闲逛”起来。

老虎机、梭哈、德州扑克…… 

苏桐尽可能调整角度,让赌场内所有与赌具相关的东西都能被“胸针”拍到。

经过了之前一个月里的多次演练,她很快就按最短捷径拍完了大半个赌场。

结束之后,苏桐走到角落,松下口气,垂在身侧裙边的手心里带上点汗,基本素材已经完备,那么就只差……一场暗访了。

苏桐边想边抬起头,视线不露痕迹地在场中检索起来——她需要寻找一个最好把控的“暗访”目标。

“嘿,Poppy!”

就在这时,突然有个声音在苏桐斜侧不远处响了起来。

“……” 

苏桐身形一僵,同时在心底低咒了声。

只不过连一秒都没用,她就转身望向了来人,面上带着妩媚无害的笑容。

“Curme先生,晚上好。”

“我看未必好——你可真是让我苦找了半晚上!”

赌场经理走上前,快语催促着,“今晚的客人比平常要多上一倍,我们的女孩儿们都忙不过来了,你却还在这儿偷闲?”

“抱歉,Curme先生,”苏桐眼都不眨地撒谎,“我刚刚陪一位客人喝了两杯,有点头晕,这才来这儿避一避的。”

“那可不行——给你们发薪水不是叫你们来看热闹的。”

赌场经理皱着眉,“筹码台那边正缺人,你先过去顶上吧。”

苏桐:“可我只是兼职,应该不需要做专陪的——” 

“或者你想让我把你刚刚偷懒的事情汇报上去,然后直接叫保安送你出去?”

“……” 

对上这双眯缝着的露着凶光的小眼,苏桐的微笑之下,牙都被咬得发酸。

……你最好祈祷今晚之后别再碰到我手里。

“好的,Curme先生——我这就过去。”

苏桐弯着一双杏核眼,面上笑得漂亮极了,看起来乖顺无害。

说完,她也不再拖延,转身往筹码台的方向走去。

筹码台是Eden赌场里兑换现金和筹码的地方,也是大厅内最不缺客人聚集的区域。

即便是一百万的现金,在这里也能变成小小的几摞筹码:一个托盘就能解决问题。

只不过总有些出手豪放的客人,喜欢再点个侍应生作陪——说是端盘,但具体再做什么,就要看客人意愿了。

苏桐今晚就“有幸”体验了一把这个原本只有专职侍应生才有的待遇—— 

“噢,这就是我今晚的专陪吗?”

穿着一身西装的白种中年男人望着苏桐,笑得绅士有礼,“不知道该如何称呼这位美丽的小姐?”

“先生,”跟在这中年男人身后的白人大汉插话,“为了安全考虑,您最好——” 

“Todd,”那中年男人不悦地打断了对方,“这里是Eden——不会有任何事情发生。

我也很不习惯你这样一直跟着我,今晚你就呆得远一点吧。”

说着,这中年男人从苏桐托着的筹码盘里随手抓了一堆,塞给了Todd。

“这是你的。”

“多谢先生。”

Todd笑得憨厚。

等目送中年男人和苏桐离开,Todd脸上情绪一收,他伸手从路过的男侍应生托盘上取了杯酒。

然后一扬手,Todd把刚被塞过来的筹码撒到了托盘里。

那男侍应生连忙道谢。

Todd憨厚笑笑,摆了摆手,跟着他看清了这男侍应生的衣服,不由愣了下。

“你们这儿的男服务生——都是穿这套西装的?”

“是的,先生。”

Todd:“……” 

可真是一套叫人眼熟的衣服…… 

他顾不上再问,连忙掉头走向西南角的自助区。

自助区的长餐桌前此时站着相对而立的两个人,Todd状似无意地走到其中极为瘦削的那个男人身旁。

还没等他站稳脚跟,耳边响起来个压低的笑音—— 

“哟,不容易啊Todd,还活着呢?”

“……”Todd闷声闷气,“老大怎么样了?”

“还能怎么样?

——托你买的那件西装的福,刚刚那些女人看King的眼神,像是要扑上去把人吃掉。”

背对着Todd的瘦子直乐,乐完不忘再补一刀,“趁King脱不开身,快多喝两杯——谁知道你还能不能看见明天早上的太阳?”

Todd气不过,闷着声说:“我不会舍得留你一个人在这世上受苦的,Leo。”

瘦子被这话恶心得不轻,刚要再说什么,就被他对面始终沉默的余打断了话声—— 

“老大。”

“……” 

Todd和Leo同时背脊一僵,然后一个抬头一个转眼,看向跟三人隔着长桌不知道何时站在那儿的男人。

对面的男人一身侍应生相似款的西装,只是头上还不伦不类地扣了顶黑色棒球帽。

帽檐压得低低的,遮了大半张脸,只露着线条凌厉且好看的下颌。

明明搭配古怪,但偏因为那西装都遮不住的衣架子似的身材而显得分外出挑。

所幸这自助区的角落算得上冷清,没几个人注意到这里。

Leo这会儿也回过神来了,脸上还残存的笑容连忙收回—— 

“K、King。”

“……在议论我?”

男人没抬头,低沉的声线也极为平静,听不出任何波澜。

Leo没敢说话,下意识地压低视线看了一眼—— 

他们三个都知道,King心情不好的时候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玩刀。

而此时,那白皙修长的五指之间,锋利的牛排刀几乎已经要被转出残影了。

“……”Todd赔笑,“不是,King,衣服实在是意外,我也没——” 

“铿!”

一声叫人头皮发麻的入木闷响之后,便是钢刀刀柄因突然遏止而在空气中快速震颤的尾音。

——刚刚还快转出花儿来的牛排刀,此时已经被生生楔进了实木长桌里,至少两厘米的深度。

Todd看着还在抖的刀柄,没出息地咽了口唾沫,剩下的话也被一并咽回去。

长桌对面始终垂着眼的男人在此时终于不紧不慢地抬了下颌,黑色棒球帽下露出双深蓝的眼瞳,鼻梁高挺,薄唇如锋。

“任务顺利,这件事就一笔勾销。

一旦搞砸了……” 

余音未竟,他却没有再说下去的意思。

Todd和Leo偷眼去看,正见男人薄唇一咧,冲他们露出个寒得煞人的笑。

“……” 

这个“你们都懂”的眼神叫Todd和Leo同时心里一哆嗦:真是白瞎了这张脸。

“他们要走了。”

Leo旁边,沉默许久的余突然开口。

三人不动声色地望了过去。

果然像余所说的,那中年男人似乎正试图拉自己身旁的女孩儿离开大厅。

“哇,简直不要脸……他那岁数都能当那小姑娘的爸爸了吧?”

瘦子眯着眼感叹—— 

“不过这里的女侍应生也许还巴不得遇上这样的金主?”

像是应和他的话,原本还在原地笑语拖延着的女孩迈开了步,又细又长的腿在侧开衩的红裙间若隐若现。

女侍应生长裙是件抹胸露背的装束,露在外面的皮肤看起来像雪似的,细腻白皙,勾着路过的人目光都移不开。

而女孩儿视若无睹,她弯着杏核眼,抿着红唇笑得妩媚自然,扭着腰肢款款地随着中年男人往长廊走去。

“尤物啊!”

瘦子摇头,“可惜了这么漂亮的小姑娘。”

“嗯,”始终沉默的余都难得应了一声,收到瘦子和Todd震惊看来的眼神时,他又加了句,“妆太重。”

话里还带着点不赞同。

瘦子笑出了声,“余,你这是铁树要开花?

不过她可不适合你,小心出一趟任务,回来她给你戴上十几顶绿帽啊!”

Todd白了Leo一眼,“你这是污蔑,我看这小女孩挺好的。”

“哟,你看哪个女人不好?”

“……” 

Todd睖他,又犟不过,只得生拧了话头—— 

“King,你怎么看?

我们跟还是不跟?”

Todd这话自然是问任务。

遇到女人这个话题,如果说余那个老铁树还能开次花,那他们老大就是金刚钻:这辈子他们不指望这人能开窍了。

结果Todd就亲眼见,长桌对面的男人望着那个方向微微眯眸,随后不轻不缓地嗤了声,“是装的。”

尾音似乎还带着点笑,又低又哑,撩得人心尖都痒。

这边三个还傻在原地,闻景已经一拉帽檐,迈开长腿跟了上去。

闻景的小队里每次任务都有明确分工。

譬如这次,Todd负责贴身护卫,余和Leo负责游离观望,而闻景一如既往——还是统筹大局的那个。

所以这会儿跟上苏桐的原本应该只有Todd自己。

但是看看走在自己前方的男人的挺拔背影,Todd只敢把自己的抗议压回肚子里。

前前后后四个人,很快就出了赌场大厅。

跟在苏桐与中年男人后面的两位都是近身格斗的专家,即便赌场喧嚣渐远,也仍旧没被察觉踪迹。

直到进到客房外的长廊里。

两旁的云石灯灯光昏暗,走道狭长,暗色的壁纸也被光勾描出暧昧的影儿。

原本还和苏桐保持着一定距离的中年男人,此时像是无意地渐渐靠了过来。

苏桐不着痕迹地往旁边一避,同时脚步停下。

她抬眸,莞尔一笑:“先生,客房已经到了,您就在这儿休息就好。”

“Poppy小姐应该也累了吧?

不如和我一起进去坐坐?”

“抱歉先生,我还有工作。”

苏桐仍带笑,但拒绝得没任何犹豫。

刚刚陪着这个老色鬼在赌场里时,她时不时打探几句得到的东西已经足够作为暗访材料——此时,她只需要带着这枚胸针尽快脱身就好,而且,这种昏暗的灯光和狭小的空间……实在让她快压不住自己的暴躁情绪了。

但之前还维系绅士做派的中年男人,在四下无人的此时此地,已然脱了那层伪装。

他眼神里的恶意也不再遮掩:“哈哈,工作?

你们的工作,不就是陪客人吗?”

说着话,他就伸手钳向苏桐的手腕。

苏桐退了半步,眼角温软地弯垂下来:“先生,我真诚建议您自重。”

低软的女声在这灯光暧昧的长廊微荡,更叫这中年人几乎找不着北了,他腆脸笑着往女孩儿身上贴,手也摸向女孩儿的脸蛋—— 

“你长得这么漂亮,不就是给男人看的吗?

我肯欣赏你,你应该高兴才——啊——!”

话没说完,一声惨叫就把先前的回音都盖了过去—— 

原来是苏桐前一秒动作迅疾地攥住中年人的手臂,反关节拧了一圈直接推到背后,随后肘击对方后颈压着这人重重往墙上一撞。

不等对方回神反抗,她抬起脚来,七八厘米的高跟鞋细跟恶狠狠地踹上了这人的膝盖窝。

对方闷号了一嗓子,当场就吃力不住对着墙跪了下去。

豆大的汗珠从中年男人的额头上滴落,这接连几下擒拿术和格斗术已经叫他疼得话都说不上来,只能从嘴里嘶嘶地低声哀叫了。

到这会儿,苏桐才慢慢收敛了脸上妩媚的笑容,压下身去,一字一句—— 

“我长得漂亮,跟你们这些杂种有什么关系?

以后你要是很不幸在外面碰见我,敢多看一眼——” 

她手下一用力,把这人关节拧得更紧,听对方再次哀号出声,苏桐才妩媚一笑,杏眼弯弯: 

“我就把你眼珠挖下来,塞进你胃里。”

说完,她蓦然起身,右手五指并立,一记手刀毫不留情地切在这人颈上。

中年男人二话没说,一翻白眼,晕了过去。

苏桐整理裙装,再次确定客房长廊外并无探头,就头也不回地往大厅走去。

直到女孩儿的身影消失,长廊楼梯间才闪出两个人来。

Todd悲悯地看了一眼地上人事不省的中年人,又心有余悸地瞥向苏桐离开的方向,他抖了抖肩。

“……女人真是种可怕的生物。

不过King,你刚刚拦着我不让出手——那现在这老色鬼怎么办?

他可是我们的保护对象。”

“甲方只保他的命,剩口气就够了。”

闻景看都没看那地上的人,只颇有兴致地瞧着苏桐离开的方向。

思索了几秒之后,他抬腿往外走,“这里交给你处理。”

“唉,那King你做什么去?”

“可能有点东西……”闻景不疾不徐地咧开薄唇,深蓝的瞳子里光色微闪,“我需要从她那儿拿回来。”

“……” 

苏桐很后悔自己今天出门前没看看皇历:上面一定写着诸事不宜。

且不说她踹了那老色鬼一脚之后,没坚持过半条长廊就拗断了的鞋跟,单是刚进到赌场大厅,这猝不及防的一声枪响和紧随其后的无数尖叫,就足够让苏桐此生难忘。

尽管她自诩身手敏捷,但没法跟子弹逞能的自知之明还是有的。

所以她几乎没犹豫便踢掉高跟鞋蹲了下去,随后就地一个翻身,动作干净利落地滚进了旁边的自助区长桌下面。

这一幕,恰是被长廊里追出来的男人收入眼底,蓝瞳里的笑意与兴味更甚几分。

他起手摘了黑色棒球帽,只是第一步还没迈出,闻景目光一闪,身形跟着停在原地。

而余光如刃,直直扫向身侧—— 

几秒之后。

耳边大厅鼎沸的哄闹里,踉跄的步声从昏黑的长廊中传来—— 

“滚开!”

抱着刚抢来的珠宝财物,拿着枪的抢劫犯凶神恶煞地跑向闻景站着的长廊口。

黑洞洞的枪口指着闻景,那人急促的呼吸声靠了过来—— 

“你他妈是不是找死?

!”

话音落时,人也到了面前。

对方的手指用力扣下扳机。

与此同时,闻景眼睛一眯,猝然出手。

须臾之间,只听枪响和“咔嚓”一声错骨的动静同时响起—— 

前一刻还满脸横相的抢劫犯此时已然哀号着瘫软在地,同时扭曲着脸惊恐地瞪大眼看着上方。

五官清俊深邃的男人垂手一提西裤,神色淡漠,置身这恐慌的背景音里,看起来却丝毫不受影响。

闻景蹲了下来,薄而锋锐的唇线抿起笑,深蓝的眼瞳里煞气瘆人。

他松开手,被他一个照面就反夺了的枪正躺在掌心。

他弯唇轻笑,眼瞳寒凉,同时修长十指交错了一个来回。

下一刻,地上躺着的这个人甚至还没看清闻景什么动作,便被拆得零碎的枪和子弹哗啦啦地洒了一脸。

那人呆了两秒,回过神后哆嗦着声音—— 

“饶……饶……饶了我吧……” 

闻景看着这人快吓得瞳孔扩散的模样,冷然一笑,懒得再理。

带着点戾意的眼神在已经乱成一锅粥的大厅内扫了一遍,确定威胁性为零后,他起身走向自助区的某张长桌…… 

听着外面还未停歇的枪声,苏桐叹了口气。

安稳了一个多月,偏偏正式取证的时候就出岔子了,她今晚这是走什么大运?

只能但愿那些流弹别往这边飞…… 

还没感慨完,苏桐就见着个人掀开了餐桌桌布,动作狼狈地躲了进来。

是个男人。

反应生疏迟钝,比她还费劲得多,看起来就很弱鸡。

……腿倒挺长。

净身高一米六三的苏桐苦中作乐地瞧着进来的人蜷在后面那双委委屈屈的大长腿。

等男人一抬眼,目光相接,苏桐却是不由愣了下—— 

唉,这不是被惦记着众筹的那个极品吗?

枪声让赌场里的客人们慌成了一团,自助区长桌下,面面相觑的两人之间却是安静。

受这长桌宽度所限,两人都没法调整身体朝向,只得保持着男人进来后四目相对的状态。

距离近到苏桐几乎都能数清这人纤密而微卷的眼睫。

本能地数了几秒之后,苏桐默默地低下视线,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见色眼开”—— 

虽然确实是好看得过分,但想想这人躲进来时的狼狈…… 

“你叫什么?”

一页桌布外的吵闹和慌乱恍若隔世,那低哑的男声突然响起时,苏桐着实是有些意外。

不只是因为这人肯主动搭讪,声音也出乎意料地好听,更因为他出口的分明是顺畅流利的中文。

苏桐迟疑了下,红唇一翘,露出个练习了很久的“职业笑容”,“Poppy,你呢?”

“Poppy……罂粟花?”

男人意味深长地望她,“我是闻景。”

听见这个似乎不是代称的姓名,苏桐不由怔了下。

她本能地抬眸去寻对方的眼睛,这人的眼睛委实漂亮——在昏晦不明的桌下都像是藏着幽暗的光。

也是到此时苏桐才发现,在桌布外枪声未停的背景音下,这人无论眼神语气都称得上从容淡定,丝毫不见半点之前进来时的慌乱狼狈。

……虽然人弱鸡了点,但心理素质似乎还不错。

这样想着,苏桐弯眼笑应了声,“你好。”

“你是这里的女侍应生?”

闻景视线一垂,落到了苏桐身前的玫瑰胸针上。

“……嗯。”

苏桐的背脊本能地一绷,随后才放松下来。

这不超过两秒的情绪变化没被闻景遗漏,他眼神微闪,视线从那枚胸针上收回。

……果然有古怪。

薄唇的唇角抬起一点并不明显的弧度。

就在此时,桌布外面的赌场大厅里,枪声与吵闹都逐渐平息下来。

有赌场的管理人员提高了声音安抚客人,“威胁已经解决,请客人们放心,我们会尽快处理……” 

听了这话,长桌下的苏桐松了口气。

她勾着殷红的唇瓣笑吟吟地瞧着闻景,“看来我们可以离开了。”

闻景应了一声。

按照进来时候的顺序和位置,显然还是得他先退出去才行。

于是这边Todd、Leo和余三人刚会合,正焦急于他们不见了身影的老大,下一秒就见着King和其他吓得不轻的普通客人一样,从桌底下钻了出来。

“……?”

三人目瞪口呆。

更让他们震惊的还在后面—— 

站起后闻景眼神冷淡地瞥了三人一眼,以示警告,然后便直接转回身去。

他指骨修长的手垂了下去,伸向桌布前探出来的那只小脑袋—— 

在全部视线被一双长腿占据后,苏桐微愕抬眸。

正见那人弯腰俯身望着她,瞳眸里笑意隐含,竟然……还真是深蓝色的眼睛。

苏桐迟疑了下,最终还是把手搭上对方的指尖—— 

“谢谢!”

苏桐话音刚落,那温凉的触感便包覆了她整个手掌,拉力蓦地传来。

不知是刻意还是无意,这力道比让她起身所需的大了许多,被拉起后,她惯性向着男人站立的方向跟了两步,然后才维系住身体的平衡。

她心里微恼,仓促之间扬起脸看向对方。

明晃晃的大厅灯火下,撞进她视线里的是双极富侵略性的湛蓝瞳子,眼神隐约如芒,刺得苏桐心头有一瞬发凉。

然而等她再定睛去看,之前所见犹如错觉—— 

望着她的男人虽然依旧是深邃而棱角分明的五官,但眼神里除了一片海似的湛蓝之外,已经看不到其他。

……大概是今晚突发事件太多,被刺激到神经敏感了吧。

苏桐这样安慰自己。

顾不得再多想,苏桐收回手,而后抬眸飞快扫视了大厅一圈,赌场的保安已经越聚越多。

苏桐眼神一紧,回眸对闻景仓促笑说:“我还有事,就先离开了。”

不等闻景回答,她便快速抽身往侧门长廊的方向跑去。

残破还拖地的红色长裙间隐约可见一双没穿鞋的白净脚丫——正一点也不嫌凉地踩在这大厅光可鉴人的瓷砖上。

闻景淡淡一哂,也没去拦。

藏着丝锋锐的蓝瞳微动,他垂眸往身侧看去,拗断了跟的那双红色细跟鞋就歪歪扭扭地倒在那儿。

闻景沉默了片刻,才俯下身去,修长的指骨钩住高跟鞋的后带,艳红亮皮的高跟鞋被他提了起来。

红色素来挑人得紧,倒也最衬牛奶肤。

虽然之前没注意过,但料想女孩儿穿上这鞋,只看脚也勾人。

闻景眼神一闪,跟着薄笑了声。

他撩起眼帘,往女孩儿跑走的长廊口看,按照这个时间,差不多也该看到侧门的封锁了吧?

裸着脚丫回来的苏桐像个刚挨了初霜的嫩茄子,脸蛋依旧娇俏可人,但眼神都没了灵彩。

失神间,她紧紧地攥了一下手里的玫瑰胸针,金属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

经过今晚的骚动之后,待会儿的赌场大厅里势必要进行一场彻底的排查。

明天开始,料想这里的防备措施会提高无数个等级。

换句话说,此时这枚假胸针里的所有录像,就是她能得到的唯一一个机会。

而这次调查对她来说,远不止是一次作业和新闻报告那么简单。

——她一定得躲过封锁排查。

那就只有…… 

苏桐咬了咬牙,重新抬头,红唇也再次勾起一个漂亮妩媚的笑容。

顺着昏黑的长廊,她走回大厅,甫一迎面,入眼的就是手里拎着她高跟鞋的闻景。

腿长,腰窄,肩宽,颜好——完美了。

苏桐唇角弧度上扬,眼尾微勾,神色愈发恣肆了几分。

她拎起长裙,赤着白净的脚,一步一步走向不远处的男人。

随着步子浮浪一般翻涌着的红裙间,皓足如雪,脚踝往上,延展出两截细腻白皙而骨肉匀停的小腿。

大厅内尚沉浸在慌乱里的客人们无意瞥见,也都要看直了眼。

唯独站在原地的闻景神色不动,他只用极淡的视线自下而上掠过一遍,最后落在女孩儿的脸上停住。

在那双被过重的眼影眼线勾勒描绘过的眼睛深处,他看到了近乎视死如归的决绝。

……视、死、如、归?

闻景薄唇一掀,笑意入眼。

对这个女孩儿,他真是越来越好奇了。

——这可不太妙。

此间,苏桐已经快走到闻景身前。

“或许,Poppy小姐忘了自己的东西?”

闻景一抬手,红色的高跟鞋在空中碰出了“咔哒”一声轻响。

“……还真是。”

苏桐目光在鞋上一瞥就收了回来。

回答都不遮掩其中的漫不经心。

下一刻,她停住步,纤细葱白的指尖按在了面前男人的心口。

闻景眼底有一瞬的戾意微腾,背后的肌肉线条也跟着紧绷,犹如一只蓄势待发的凶兽——下一秒就能扑出去咬断猎物的细颈,只不过所有对危险的本能反应都被他压抑在一个临界点上。

而沉浸在自己情绪里的苏桐并未注意,她勉强维系着红唇勾起的弧度,指尖顺着男人的西服襟领抚了上去,勾住后颈—— 

在男人颈侧笑得声色柔哑,“闻先生,你今晚……出台吗?”

“闻先生,你今晚……出台吗?”

“……” 

从方才看到女孩儿走出长廊时的神态变化,闻景便猜到她是要做些什么出人意料的事情。

可即便有了这样的心理准备,他也绝没想到自己会听到这么一个问题。

“出、台?”

过了足足五六秒的时间,闻景才轻眯起眼,把这两个字不疾不徐地重复了一遍。

他的眼瞳一瞬不瞬地噙着苏桐的身影。

在这种毫不遮掩的直视下,苏桐唇角本就勉强的笑意几乎快要维系不下去,“我之前见闻先生扯掉了领带,以为你今晚是接受出台邀请的……” 

“抱歉,看来是我还没搞明白侍应生里的规矩……” 

话音无以为继。

若不是脸颊上了足够的粉,苏桐怀疑自己的脸现在看起来应该已经接近番茄色了。

——事实证明,在演技这方面,她显然还有待进修。

苏桐按捺着心绪,从男人后颈抽回手臂,然而踮起的脚跟还未落下,她的手腕就先被人攥住了。

苏桐微愕地仰起脸,视线里的男人也正望着她。

薄薄的唇勾着好看的弧线,和之前模样没什么分别,但却莫名地叫苏桐觉着危险。

“你是想——” 

他声音压得沙哑,带着磁性的沉,紧噙着苏桐的一双瞳子里像是盛了光。

似乎是自己都觉着要出口的话说来可笑,言到中途,闻景就侧开脸低笑了声,然后他才懒挑着眉,转望回来。

“……你是想买我出台?”

看着面前这个脱了高跟鞋后显得小小一只的女孩儿,闻景试图按捺住心底那些戾意十足的情绪,但其中还是有些压不住的,溢了出来—— 

眼角,眉梢,薄唇…… 

顷刻之间,这张挑不出瑕疵的清俊面庞上,每一分弧度都染了点煞气又撩人的味道。

苏桐看得一呆,继而心里感慨:不愧是职业的啊! 

一拿出看家本事来,她这种伪装潜入的,就只有被秒成渣的份儿,不过这人肯配合她就没什么好怕的了,于是原本消失的笑又回到唇畔,苏桐轻点头,“闻先生愿意吗?”

“……”闻景眼神一闪,停了几秒,他笑得薄,语气却理所当然,“我很贵。”

苏桐迟疑了下,“有多贵?”

闻景:“……” 

女孩儿大有一副“实在太贵我就去找别人”的架势。

闻景生平第一次感知到了这种一口气不上不下噎在正中的憋屈。

——而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在憋屈被当作挂牌出售的男侍应生,还是在憋屈挂了牌都被质疑价格。

“是我问得失礼了。”

苏桐反应过来,弯下眼角笑了笑。

她视线快速掠过大厅几处保安的动态,回过视线来,语速稍提,“不如我们去房间谈价格?”

闻景垂眼,被遮着的瞳子里情绪闪烁。

“好啊!”

他轻飘飘地应了一声。

一听这男人松口,苏桐警惕地看了一眼几处门庭的保安。

趁他们未注意,她拉起闻景的手腕掉头就往长廊走。

…… 

赌场角落里,背对大厅面壁思过似的三个人转了回来。

看着那远去的背影,其中两个眼都发直。

Leo喃喃,“Todd……我眼珠是不是掉地上了,你帮我捡捡……” 

Todd回过神,慢腾腾地翻了他一眼,憨声憨气,“没掉。

所以要我帮你抠下来吗?”

“……那就是King他有个双胞胎兄弟,但是隐瞒了我们这么多年!”

“你能学着像个人一样思考问题吗?”

“……”Leo也不气,转头看Todd,“那可是个女人啊!”

“女孩。”

Leo摆手:“不管女人还是女孩,那都是个女的——你什么时候见过King对一个女性这么温柔和善过?”

Todd不语。

Leo也不搭理他了,转过头去问沉默的余,“余,你听懂他们刚刚说什么了?

——好像是中文,你听得懂吧?”

余点点头,神色复杂地看了Leo一眼,“那个女孩儿要买老大,”余顿了下,补充,“一晚上。”

Leo:“?”

“老大答应了。”

“……” 

“——What the fuck?

!”

苏桐这会儿自然不知道,大厅里已经有人因为她而对人生产生了怀疑。

事实上,她此时满腹心思都用来警觉四周,就算知道大概也顾不上。

——她甚至连身旁那人好整以暇地观察都没注意到。

进到客房休息区的长廊之后,发现地上的中年男人不见了踪影,苏桐还有一瞬的犹疑。

“有问题?”

见她停步,闻景在旁边问了句。

苏桐回神,转过头仓促笑笑,“没有。”

这个关头,还有个陌生人在身旁,她也实在顾不得再去考虑那人去向。

苏桐垂手推开旁边一间空房,探进脑袋去,确定四下无人,苏桐回眸。

“闻先生,我们就……在这一间吧?”

话到尾音,还不很明显地抖了一下。

闻景垂眸,眼底带着点儿戾气的笑意划了过去。

“好啊!”

声音压得低哑,但依旧是那副轻慢的语气。

走进房间的苏桐听得清楚,却迟疑起来。

……是不是她刚刚那话,真的伤到对方了?

仔细想想,态度确实有些不尊重。

所以这人现在,应该只是强装的无所谓?

苏桐在心里叹了一声。

本来还准备进到房间里直接把人打晕,再做戏也方便些。

现在这样一想,她还真有点心虚得下不去手了。

——可又不能放任这人干扰自己的计划。

苏桐边走着神,边视线在房间里逡巡起来,刚进Eden兼职的时候,Lisa是领她来过的,如果她记得不错…… 

苏桐走向屏风内卧室里的床头柜,到跟前后她停住步,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那敞开了条缝的抽屉。

……果然在里面。

办法成形,苏桐心情稍好,微勾了红唇,转头看向闻景,“闻先生不到床上来吗?”

站在原地的闻景眼神一动,瞳仁微转,他定定地瞧向苏桐。

过了须臾,他薄唇轻咧了下。

“你真要我去床上?”

苏桐眨眨眼,努力压着声线不怂,“闻先生不肯?”

“……” 

闻景侧了下头,看着女孩儿明显紧绷的肩线。

——紧张成这样,他还真不担心这个女孩儿能对自己构成什么威胁。

“今晚我听你的,”闻景眉尾一扬,若有深意,“——毕竟是你买我。”

说着,闻景长腿迈开,没用几步就走到了苏桐面前。

看着眼前比自己高了许多的身影,苏桐心里发虚,但此时也已是箭在弦上。

她弯下眉眼,“我帮闻先生脱了西装外套吧?”

“随你。”

“那闻先生不妨转一下身?”

“……” 

闻景深看了她一眼,从善如流地转了回去。

苏桐趁这人背身,极快地蹲下,托底静音地拉开了抽屉,然后飞速取出了其中一件东西。

而此时背对着苏桐的闻景,眼底煞凉的笑意也不再遮掩。

尽管那声音细微难察,但却不可能逃得脱他赖以为生的精敏感官。

会是什么东西呢?

迷药喷雾?

电击器?

……或者干脆就是粗暴的棍棒?

一边想着,闻景一边抬手解了西装的扣子。

外套往下脱去,站在闻景身后的苏桐单手帮忙,顺势将另一只手里的东西包进了脱下来的外套内,然后苏桐对着这人的背影迟疑起来—— 

虽然格斗技巧上应该是个战五渣的弱鸡,但这衬衫都遮不住的漂亮的肌肉线条……看来是没少去健身房,做这一行都这么敬业的吗?

那论蛮力,她很有可能一不小心就会被这人反制,所以还是只能……用那种方法取巧了啊! 

“Poppy小姐?”

背对着她的人出声。

苏桐回神,暗斥了自己一句关键时候走神,便轻笑着应了声。

“闻先生到床上去吧?”

女孩儿的声音刻意放得轻软下来。

闻景停了一秒,十指轻幅度地活动了下,然后他便转身坐上床,深蓝的瞳子里压着风雨欲来的汹涌。

没等他身形坐稳,迎面便是并不意外的阴影压了下来。

闻景眸色一凉,只是夺拿反擒的动作尚未做出,便被他自己生生遏止住。

他的瞳孔蓦地缩了一下—— 

薄唇上的触感柔软温凉。

这是一个完全生涩的吻,笨拙而莽撞,连唇瓣都带着不自查的微栗。

但他有点鬼迷心窍了,因为他的第一反应不是把人擒拿压制,而是…… 

“咔哒”一声,金属轻响。

闻景陡然回神。

那一刹那之间,深蓝的瞳子里便浸满了戾意十足的寒凉和鼎沸的煞气,颈后的肌肉绷紧,蓄力,偾张欲发,几乎下一个动作他就要将身前的女孩儿掼到一旁墙壁上—— 

但须臾之后,他的眼神和身体都按捺着慢慢松弛下来。

闻景缓抬眼,面无表情地侧眸看去,裹了一圈豹纹布料的手铐,正将他的右手铐在了床头的金属雕栏上。

把那手铐盯了三秒,闻景蓦地嗤笑了声,他垂了眼,转回脸,又不疾不徐地自下而上撩起视线。

这一次,他好好把已经站到一米外的女孩儿打量了一遍。

“原来Poppy小姐喜欢玩这样的情趣?”

每一个字音都被男人咬得轻缓又低沉。

即便不去看那双眼神冰凉的瞳子,苏桐也听得出这人此时有多恼怒来。

“抱歉,闻先生,我利用你了,”她脸上故作的妩媚笑容褪去,“但我确实没别的办法了。”

边说着,苏桐边警惕地走向门边,她贴上门缝,确定外面还没有什么动静后,才稍稍松了口气,注意力得以空余。

苏桐看向镂空屏风后的卧室大床,那男人倒是随遇而安——此时正把被铐住的手臂闲散地搭在床头立柱上。

似乎是感觉到她的注目,微侧着头的男人缓抬了眼看过来,浓密眼睫下的蓝瞳仍旧深邃漂亮。

“你是想逃过大厅内的排查?”

不等苏桐回答,他斜勾起唇,“那你自己进来就好了,拖我做什么?”

看出这笑容里没多少善意,苏桐轻叹了声,“他们一定会检查到这里来,只有一个人的话,我可说不清。”

“……这样就说得清了?”

闻景凉飕飕地瞥了一眼自己被铐住的手腕。

“就像闻先生说的,”苏桐轻快地眨了下眼,“情趣而已,这里的保安都能理解这一点的。”

“……” 

视线里手铐上的豹纹布料,让闻景眼底的煞气又重了几分。

过了两秒,他压下心底戾意,侧回眸,“你和那些抢劫犯,是一伙的?”

苏桐面上笑容一僵,然后她无奈解释,“闻先生,虽然利用了你——我很抱歉——但请你相信,我在做的,确实并不是什么坏事。”

“相信你?”

闻景拽了下手腕,手铐的金属链跟着哗啦啦地响。

他重新搭下手,修长的五指依次起伏又扣落在床柱,薄笑带上三分嘲弄。

苏桐瞥了眼手铐,尴尬了两秒。

而后她定下眼眸,考虑了片刻,便走到闻景身旁。

“我是G大新闻学院的。”

“在这家地下赌场已经潜伏了一个多月……为了拿到切实且完备的曝光材料。”

闻景眼眸一眯,目不瞬地盯了女孩儿几秒,他侧开脸,低笑了声之后复又转回。

“所以呢?”

“所以我今晚必须利用一切机会安全脱身。”

“包括利用我?”

苏桐眼神无辜地看着他,“一切机会。”

“那你跟我说这些,不怕我等下泄密给保安?”

“怕,”苏桐回答得斩钉截铁,“因此我要赌一把。”

闻景挑了下眉:“怎么赌?”

苏桐笑笑:“赌闻先生心地善良!”

闻景低笑,“那你可能要输得血本无归。”

“啊……”苏桐笑起来,“那还好我还有plan B。”

“——Eden酒店大厅一楼的一百三十一号储物密箱里,有价值六十三万的筹码。”

闻景直视她:“什么意思?”

“只要您能配合,密箱的密码我就可以给您。”

苏桐本能地避开视线,嘴上却没留情:“作为今晚的出台费,闻先生了解一下?”

“……” 

闻景眼神沉凉,过了须臾,他薄唇蓦地一挑,眼帘却垂了下去,正盖住蓝瞳里的凶戾情绪。

“我挺好奇,你有plan C吗?”

苏桐下意识地摸了摸鼻尖,她有点心虚,“……确实有。”

“嗯?”

苏桐犹豫了两秒,还是诚实作答:“因为只需要闻先生在保安来之后,配合装作熟睡……” 

闻景恰巧在此时抬眸,苏桐和他对视,眼神无辜—— 

“其实昏倒和熟睡……效果差不太多。”

闻景一哂,眼眸狭了起来,“你在威胁我?”

“当然不,”苏桐弯下眼角,“我更愿意把这称为‘友好协商’。”

闻景没说话。

“闻先生可以认真考虑一下。”

苏桐走到旁边的衣柜,从里面取了房间备用的棉质睡衣睡裤和拖鞋,然后往浴室走去。

没过多久,她就抱着换下来叠好的长裙走了出来。

妆容依旧还在脸上,但女孩儿原本垂散的栗色长卷发却被扎了起来,束成一个有点凌乱的丸子头,还有几绺淡色的发丝俏皮地卷在耳边。

而她手里捧着的艳红的衣裙上,缀着一只再显眼不过的深蓝色胸针。

瞧见了这枚胸针,闻景眼神一闪。

苏桐:“闻先生考虑好了?”

闻景没回答,不带情绪地说:“你这样出不去的。”

苏桐一怔。

闻景扬起下颌,微凉的目光落到她的丸子头,薄唇掀起个锐利的弧度,“你要带走的东西,藏在头发里吧?”

“……” 

苏桐眼神一紧。

“我能看出来的,他们也有可能怀疑。”

闻景低笑着。

他抬起不被束缚的左手手臂,好整以暇地枕到颈后。

“而且等他们来了,就算你把红裙和胸针都还回去,保安在排查所有监控前,还是不会放任何人出去。”

苏桐神色微变。

如果真排查完所有监控,那她在长廊里来回数次的行径就十分可疑了。

而被拎出来单独调查的话,藏在头发里的假胸针也确实用不了多久就会被发现。

“……” 

苏桐无意识地捏着红裙的手越攥越紧,直到片刻之后,她指尖一松,红唇勾了起来,“那就只能真的赌赌看了……毕竟在这里呆了一个月,赌性也不是白培养的。”

女孩儿眼底复杂多变的情绪,也在开口这一刹那归于平寂。

——近乎视死如归的平寂。

想起之前大厅里,女孩儿也是用这样的坚决眼神走向自己的,闻景不由觉着好笑。

他扬眉望向苏桐,“你还只是个学生吧?”

“嗯。”

苏桐应声。

“没有利益驱动却来冒险做这种事,”闻景笑得薄凉,“那你是跟Eden的金主有仇?”

“……” 

苏桐沉默了两秒,蓦然一笑,眼底却没半点跟愉悦相关的情绪,“赌博、暴力、嗜酒成性……” 

她音线娓娓,像是在说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我跟这天底下的所有恶行都有仇呢……大概这辈子都解不开的那种。”

闻景没说话。

他只定定地瞧了女孩儿几秒,然后轻点了下头,“我能帮你出去。”

苏桐呼吸微滞,凝眸看向他。

闻景:“——但有个条件。”

苏桐:“你说,只要我能做到。”

“告诉我……”闻景望着她,慢慢眯起眼,嗓音低哑,“你的名字。”

苏桐一愣。

“Poppy这种假名,不算。”

闻景往后一倚,舒展着手臂搭在床柱上。

他下颌微微扬了起来,颈部线条凌厉而性感修长,连唇边那个漫不经心的笑都惑人—— 

“给我你的真名,我就告诉你该怎么离开。”

苏桐迟疑,“我凭什么……全然相信你?”

甚至连“闻景”这个名字究竟是真是假,她都无从确定。

“你也可以认真考虑。”

男人百无聊赖似的侧过脸去,用指尖轻抠那颗球形金属,手铐的锁链也跟着咔哒咔哒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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