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题无解。

话题一挑起, 就被卡住了,一干重臣愁眉苦脸, 难道真只等束手无策等待皇帝驾崩?

王瑞珩几次张嘴欲言,但最终都咽了回去。

昌平帝是先帝托付到他手上的, 这么多年来苦心辅助,有感情有忠心, 他很希望能和谐解决, 可惜矛盾重重,明显不可能的。

老首辅长嗟短叹, 脸上纵横的沟壑更深了几分。

事情陷入不可解的僵局。

高煦一直安静旁观,见状眸光微微一闪。

他早有了准备。

高煦视线一动,状似不经意往伍庆同身上扫过。

该他上场了。

“王阁老。”

伍庆同, 昌平帝宠臣魁首, 正是与孙进忠同批倒向东宫的另一人,东宫计划不可或缺的其中一部分, 他观察着形势, 正觉得差不多该自己上场时, 就察觉高煦视线。

他当即上前一步,打破沉默, 朝王瑞珩一揖, 抬首讨好笑笑,“王大人,不若让下官试上一试。”

伍庆同的笑有些谄媚,话罢他又朝高煦方向深揖一礼, 巴结之色更加明显,“下官愿为皇太子殿下分忧,愿意为诸位大人分忧。”

昌平帝大势已去,宠臣另谋出路很平常,毕竟皇太子英明,他一旦登上大位,这些往日擅长献女逢迎的高官,垮台在即。

即便官位不保,能顺利退场得个善终也是好的。

此时不努力,更待何时,伍庆同刚出头,后面好几个就凑上来了,纷纷毛遂自荐。

王瑞珩紧蹙的眉心稍松了松,打量伍庆同片刻,问道:“不知,伍大人有何良策?”

虽然不想承认,但这些宠臣能在众多拍马者中脱颖而出,不得不说,他们肯定有某些过人之处,一般时候看不上眼,但非常之时未必不能当个奇兵。

王瑞珩知道太子不好讨论这个话题,主动挑了大梁,虽语带狐疑,但到底肯正面相询。

这是把伍庆同放在能对话的高度了。

伍庆同当然懂,他目露喜色,又对高煦方向恭敬施了个礼,才道:“诸位大人,你们可能对陛下有些许误会。”

“陛下其实不难说话,只要说到点子上,陛下还是会很容易纳取谏言的。”

诸臣听得一阵无语,伍庆同所谓的谏言,他们能猜测一二,但问题是,这个谏言能与禅位相提并论吗?

不是事大事小,而是一个是享乐,另一个则是剥夺权位,性质不同。

大家的神色,伍庆同不是没看见,他胸有成竹笑笑,“诸位大人,只要说话方式妥当,晓以利弊,用上水磨功夫,也不是没有成数的。”

就好比,你可以换个方式劝,说养好的身子,才有其他可能,不然气死了,那不是什么都没有了吗?

届时,皇太子不是一样上位?

其他重臣肯定不能这般说话,但伍庆同能啊,他这角色正适合这般劝谏。

以王瑞珩为首的诸臣豁然开朗,是啊,虽另辟幽径,但结果相同。

其实不是他们不聪明,而是受观念的约束,导致他们根本没往这边想。

况且,一般臣子在昌平帝面前,不但说不上这种话,而且就算说了皇帝也听不进去,术业有专攻,这活儿还真非昌平帝这群宠臣不可。

王瑞珩颔首,“陛下龙体康健,对你们有益无害。”

他环视一圈,最终将视线放在伍庆同身上,“伍大人,既然法子是你提出的,你需多多尽心,殿下与我等,都不会忘记你的功劳。”

一事不烦二主,这活计人多反而不美,就交给率先提出的伍庆同。

“下官定不辱使命。”

伍庆同大喜,忙拱手领命,须臾他补充,“不过,此事并非一蹴而就,请殿下与大人们静候一些时日。”

这点不难理解,“伍大人不必焦急,需以陛下龙体与大局为要。”

伍庆同的自信不是装出来的,补充条件合情合理,进一步增加了可信度,他应下之后,大家都松了口气。

能和谐解决,再好不过。

接下来,伍庆同就身负重任进了乾清宫。

期间,王瑞珩等人不是没求见过,可惜昌平帝立即暴躁起来怒吼“不见”。

为了不刺激皇帝,轮候的重臣只能一直候在外面等消息,以及细心关注里头动静。

伍庆同报告说虽然难,但进展还算顺利。

大家听着也如此,刚开始皇帝总会高声说话,有时含怒,虽声音含混听不清楚,但生气倒是能肯定的。

过得个三五日,昌平帝的怒意小了些,语调平缓了些许。

又过了两天,情况又更好。

伍庆同一共耗费是足足大半月,他确实能耐,不但让皇帝心情好转,病况稳定,最后,还捧出了一卷明黄圣旨。

他难掩喜色,显然,这就是禅位诏书。

王瑞珩有些激动,伍庆同忙劝阻道:“王大人,陛下服药睡下了,我等稍稍退离再宣旨,更为妥当。”

他当然不敢再这里宣旨,因为这禅位诏书,根本就不是昌平帝同意的。

皇帝怎么可能同意让位?

说到了解昌平帝,无人能出伍庆同其右,他这一二十年间,每天都在研究皇帝的性情,揣摩皇帝的喜好。

作为昌平帝肚子里的蛔虫,他当然不可能凑上去触霉头。

不过这也没关系,他早投靠了东宫,只要领了任务进去,十拿九稳。

这大半个月以来,伍庆同根本没提起过禅让之事。开头,他与皇帝一起讨伐东宫及保皇党,后面,他献策说让皇帝养好身子,才有资本夺回权柄。

有了金御医配合,昌平帝身体有见好迹象,龙心大悦之下,伍庆同再一通恰到好处的逢迎,皇帝希望大增,怒火自然就暂时消却了。

全程有金御医孙进忠二人配合,毫无破绽。

伍庆同先前投靠了东宫,任务早就领了,这段时间他每日揣摩届时的言行举止,不论是毛遂自荐,还是乾清宫“劝谏”,一律表演得天衣无缝。

宠臣们与实干派从不交集,大伙儿也不知他的底细,再加上东宫的严密布置,于是,到了时候,这早备好的圣旨就能捧出来了。

伍庆同此言一出,王瑞珩等人连连称是,于是大伙儿匆匆离了乾清宫,召集满朝文武,宣读了诏书。

一切进展顺利。

禅位大礼定在十月份,时间有点儿紧,王瑞珩等人忙得连轴转。

当然,他们还是会抽出闲暇来乾清宫的,只不过一直伺候在内的孙进忠稍一挑拨,昌平帝当即暴怒拒见。

皇帝怒意未消,拒绝召见,王瑞珩等无奈只得离开。他位高事也多,还得忙碌禅位,分身乏术,一来二去,也就习惯了来得也少了。

在昌平帝不知情的情况下,在他努力配合治疗以待康复,好日后重新夺回权柄的情况下,禅位大典已经有条不紊地准备起来了。

禅位诏书宣读当天,尘埃落定,皇帝病情也早稳定了,高煦当天就回了清宁宫。

他惦记妻儿得紧,一进门就直奔后殿。

纪婉青得了消息迎出外室,刚好碰了个正着,夫妻视线一黏上,就分不开了。

携手进了内屋,屏退所有宫人太监,高煦展臂将妻子搂住。

熟悉香甜的气息,温热的肌肤,熨帖由外至内,他与她交颈相拥,深深喘了口气,叹慰一声。

英雄气短,儿女情长,大婚前,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如此眷恋一个女人。

在她身边,就是他的心灵栖息地。

“殿下,”纪婉青埋首在他的颈窝,蹭了又蹭,低低道:“我很想你。”

没见到人时已经很想很想,等抱住了他,才发现原来是更想。

他也是。

虽不适宜折返,但一日多次询问清宁宫,他才能稍稍放下心来。

高煦内敛,当面他很少能说出小儿女的痴缠话语,虽心潮澎湃,缓了半响,亦只低低“嗯”了一声,以作回应。

但他炽烈的吻,能诉说几分。

他们低低说了几句,唇便贴在一起了,轻轻碰触几下吗,顷刻热烈交缠。

良久,二人气喘吁吁分开,高煦倚在福纹大引枕上,将纪婉青抱在怀里,拥抱良久,稍解了相思,才说起其他。

他抚了抚妻子秀发,“青儿,事儿成了,召书今日已布告天下,禅位大典就在十月。”

纪婉青算了算,“还有四个多月。”

她松了口气,虽然知道即便这个计划不成,还有后备计划补上,但能保持表面和谐解决,是最好的。

不过,怎么也得禅位成功后,才能彻底放下心。

高煦微笑,“这几个月,折腾不出幺蛾子的。”

计划最难的地方已经过去了,后面这点子根本就不是事。

他精神奕奕,显然成竹在胸,纪婉青安心之余,也高兴起来,兴冲冲奖励了他一个颊吻。

自古以来,太子都是一个高危职业,现在终于要修成正果,说她绷紧的心弦没放松,那是骗人的。

高煦认为这奖励小气了点,自个儿追上来讨要了一个大的,好半响分开,他才问道:“安儿呢?”

夫妻亲密许久,亲爹终于想起儿子了。

纪婉青小巧下巴微抬,点了点悠车方向,“安儿也该起来了,睡了好几个时辰呢。”

快五个月大的宝宝,能认人粘人了,说起儿子,她笑意深深。

高煦下了榻,三步并做两步到了悠车边,刚好白胖的小宝宝扭了扭身子,睁开眼睛。

父子大眼瞪小眼,安哥儿瞅了亲爹半响,不认识,他撅了撅小嘴,“咿呀”叫唤一声,努力往软塌方向看去。

“这小子,半月没见,亲爹都不认识了。”

高煦气苦,俯身抱起胖儿子,他嘴里这般说,动作却万分轻柔,将儿子小心抱着。

安哥儿“啊啊”朝娘亲伸手,纪婉青笑道:“这是你爹呢,怎么就不认识了?”

他回头瞅瞅亲爹,微蹙小眉头,也不知道是否在回忆。

儿子跟自己生分了,不过高煦也不是没法子,他轻抛了抛儿子,立即让安哥儿高兴起来,“咯咯”笑着,手舞足蹈,也急着不找亲娘了。

父子天性,玩闹一阵子,一大一小很快就亲热了起来。

纪婉青微笑看着,戳了戳儿子胖腮,取笑道;“安儿有了爹爹就不要娘了?”

安哥儿看看娘,又看看爹,小胖脸有犹豫,半响他“咯咯”笑着,先回头笨拙蹭了蹭亲爹,再笑着要窜到娘亲怀里。

“这小子,这般小一点,就会糊弄人。”

高煦笑骂着,将活蹦乱跳的儿子递到妻子怀来,再双臂一展,将娘俩都紧紧抱住,垂首一人亲一记。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来啦!!感谢所有支持鼓励阿秀的宝宝,爱你们哒,我们明天见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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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嘿,还有感谢“楚楚”给阿秀新文扔的地雷,咪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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