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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殿下这不是喜欢。”

她前前后后用了十年的时间,费尽心思讨好他,也没见他有半丝动摇,如今她放弃了,他说的那喜欢,又怎是真的喜欢。

不过是习惯了她爱他,习惯了她的付出,曾经围在他身旁打转的那个人,突然停下了脚步,让他有些不适应,才错把心底的那份失落当成了喜欢。

江沼非常清楚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受——并非是他这样的。

冷风横扫残雪,院子里的风声呼啸,陈温的满腔热情,终被江沼一句话冷静地扬在了风里。

陈温侧过头去看她,那双眸子仿佛装进了整个寒冬,凉的瘆人,已不余往日的半丝感情。

陈温心头猛地一抽。

不是因她决绝的态度而痛,而是心疼曾经那双眸子里头分明装进的是一汪春色,怎的到了如今,竟成了一片凛冬。

那些年,他到底是如何苛待了她。

陈温深吸了一口气,暗哑地说道,“沼儿,我们再相处试试如何?”

江沼有些不明白,抬头轻轻地说道,“殿下,我们试过了,试了十年,不合适。”

陈温僵住,那十年就如同他亲口说出的退婚一样,他完全没有反驳之力。

江沼再次转身,陈温的身子堵在那路口子上却没有让。

江沼仰起头,便见他紧紧地盯着自己,眸子里透着不容抗拒的倔强,“孤不会退婚。”

宁庭安曾经就见识过陈温的无赖手段,若不是今儿江沼亲眼目睹,她怎么也不会相信,一向以礼待人,满口道理的太子,竟也不讲起理了。

江沼的脸色有了微嗔。

手指头不觉稍微用力,手里握住的那罐子却是个极滑的,一时从掌心里挣脱出,江沼越是着急它越是掉的快。

“叮当”几声,宁庭安给的一罐核桃仁儿尽数散在了长廊上。

陈温这才让开了脚步。

江沼愣了一瞬,之后倒是神色平静地蹲下了身子,在那长廊上,一颗一颗地去拾起来。

陈温猛地瞥开眼,心如火烧,正欲伸手将她拖起来时,江沼先开了口,“这野核桃剥起来极为不易。”

陈温的脚步定在那儿,那只伸出去的手僵了半晌,又无力地缩了回去。

曾经她也剥过。

——剥来送给了他。

每回她进宫,都会在他桌前搁上一小罐子,里头便是她剥好的核桃仁儿。

他用的很习惯。

陈温看着她蹲在那里,长廊的风吹在他身上,似冰刀子,又凉又痛。

十年的岁月里他从未在乎的东西,终究会一一报应在他身上。

从沈家回来,陈温一言不发,比起来时的那阵脸色更差,周顺很懂得看脸色,半个字都没敢吭。

大抵也没想到江姑娘这态度会如此坚决。

温柔散尽,决绝起来,比谁都狠。

**

冷飕飕的风吹到了夜里又落起了雪花,陈温坐在榻上看书时,瑞王走了进来径自坐在了陈温身旁,侧过头问他,“再过一日就是除夕夜,皇兄可有什么讲究。”

陈温从未在外头过过年,以往东宫在年夜前夕会贴剪纸,宫里会有一场盛宴,江沼也会来。

去年他记得宴席结束,他和她一起回的东宫,江沼突然说想自己走走,陈温本没有同意,后来见她一人在那青砖上行走,放不下心便也冷着脸同她一起走起了雪路。

“这天冷是冷,可冷起来人才有精神头儿。”江沼知他不太高兴,便讨好地冲着他笑。

回到东宫后江沼送了他一对护膝,说,“每回殿下看书一坐就是几个时辰,膝盖最容易着凉,往后殿下看书时就戴着这个,保准暖和。”

陈温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膝盖,那对护膝他早已知道搁在哪儿了。

而那日他送了她什么,他却完全记不得。

不外乎又是一颗宝石。

“你看着办就好。”陈温艰难地咽了下喉咙,没心思搭理他。

瑞王也没指望他能说出什么来,以他如今这心情,恐怕也没打算过年,瑞王端起了桌上的茶饮了一口,瞥了他一眼又才问他,“除夕那日芙蓉城有灯会,姑娘们都会去图个热闹,估计嫂子也会去,皇兄可有备礼?”

陈温这才抬起头来。

备礼。

——他从未备过礼。

那些事自来都是周顺在办。

“后儿王府的宴席咱早些结束,也去凑凑热闹,你在江陵呆习惯了,正好这回也去体验一把芙蓉城的年夜味儿,皇兄好生想想,嫂子喜欢什么,早些备好了礼,说不定就能碰上,姑娘家谁都喜欢收到礼物。”

陈温握住书页的手指一顿,半晌没有反应。

她喜欢什么?

——他不知道。

陈温的眼皮子一跳,灯火的光亮也瞬间在他眼前失了明,心口的那股酸胀又冒了出来,陈温觉得胸闷,搁了手里的书,干坐在灯火下。

瑞王看他久久不说话,似乎是有备而来,从怀里缓缓地掏出了一个小匣子,搁在了陈温的面前,“皇兄要是没有想好,我这里倒是有一样东西,昨儿上街时瞧见,便多买了一分,皇兄看看用不用得着。”

陈温的目光瞟了过去,小木匣子有些眼熟。

瑞王将其搁在了几上,起身走人,“天色不早了,皇兄早些歇息。”

刚接陈温进芙蓉城的那日,瑞王脑子里想着那驿站阁楼上的姑娘,便想选件礼物,见面了当做是见面礼,瑞王先是进了胭脂铺子,可最后买的却是一条发带。

同陈温买的那条一样,只不过颜色不同。

知道自个儿看上的姑娘,竟是自己的嫂子后,那发带瑞王也曾扔了一回,之后又拾了起来,如今给了陈温,便想着由他送出去也好。

陈温本不敢兴趣,只觉小匣子越瞧越熟悉,便也拿了过来,揭了盖儿。

瞧见那里头的东西时,陈温的眉心突突一阵跳,蓦地一股怒意窜得太急,眼眶竟是烧得殷红。

什么昨儿买的,他莫不是忘了他曾见过。

陈温捏着那小匣子边缘,捏得五指泛青,掌心里的伤口又开始拉扯地生疼,才渐渐地冷静了下来。

冷静过后,那怒意竟是消失的无影无踪,周身力气瞬间被了个精光,陈温无力地靠在了榻边。

一个只看了她一眼的人,都知道她喜欢什么,而他和她相识相处了十年,却不知。

那匣子里头躺着一条梅红的发带,与那日他在沈家,看到她发辫尾部系上的那条一模一样。

她喜欢的并非是浅粉。

在他的脑子里,她的身影一直都是浅粉色,浅粉的长裙、浅粉的绣花鞋,浅粉的发带,原以为她喜欢,如今才知那些不过是他在她身上上的一把枷锁。

他说,她那双浅色的绣花鞋好看,从那之后,她的绣花鞋便全都成了粉。

他说,她穿粉色长裙好看,他便再也没见她穿过其他颜色。

那日她戴着粉丝发带,松散地系在头上,他多看了两眼,那条发带便时常出现在他眼里。

十年来,她的喜好只为了迎合他。

陈温痴痴地坐在那,脑子里想起了她今儿说的那句,“殿下这不是喜欢。”

因她深知喜欢一个人的感受。

因她喜欢过他。

陈温立起来,一股子心疼又浸入了他的四肢百骸,逼得他坐立不安。

周顺一直候在旁边,眼瞧着那灯火芯子烧了一大半,见屋里的人还未歇息,正打算开口提醒他时辰不早了,却听得陈温一声唤,“去替孤寻些野核桃来。”

周顺的对眼珠子就差掉了下来。

谁能想得到,那一身冷冽,威严逼人的太子殿下竟能大半夜的捶起核桃来。

周顺大气都不敢出,将房门关得紧紧的,生怕那砸核桃的声音传了出去。

说到底这也怨不着谁,都是自个儿攒下来的债,总得要还。若当真不爱,殿下也亏不着,亏就亏在他心头还是装着人江姑娘,这日子恐怕还有得熬了。

**

江沼的那罐子核桃仁终是没有保住,陈温最后还是将她从那长廊上提了起来,咬着牙说道,“孤赔给你。”

江沼起身离得他远远地,“这同殿下无关。”但到底是没再去拾了。

宁庭安进来时,江沼很抱歉地看着他,“对不起。”

“不过是一罐子核桃,表妹不必介怀,等我哪日空闲了,再给表妹捶一罐子就好。”宁庭安笑了笑,“刚好后面那条沟里的鱼,怕是很久没东西吃了,咱拿去喂了也挺好。”

江沼今儿过来,找的那借口,就是沈家后屋里的那条水沟。

照母亲信笺上所写的内容,那年父亲来沈家老屋,并非是正当光明的进来,而是母亲偷偷地将他藏在了屋里,断了生活来源,还得熬药,两人的日子免不得过得拘谨。

后来两人便去过那河沟里抓过鱼。

“今儿见你点了头,我便知道我不仅学会了抓鱼,还学会了熬汤,我没有告诉你,我偷偷在鱼汤里放了糖,往后保证不再什么都是苦的。”

从那字迹便能看出那时的沈烟冉过的很快活。

到了小沟旁,风比院子里还大,江沼鬓边的发丝被吹起,挠在脸上有些痒,江沼伸手将其拢在耳后,抬头望了一眼那一条长长的水沟,枯木残雪,满眼萧条,凉得让人打颤。

江沼心底突然一阵泛酸,微微张了张嘴,吸了一口凉风进去,眼角却是被风吹得殷红。

她从那信笺上看到的景象与跟前的萧条,宛如两个不同的地方。

信笺上的冬季水沟,如同在暖暖的春季,看不出半点凉意,字字都是暖意。

江沼明白,那是沈烟冉心底的景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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