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前一任警长相比,伊谷春的确是个疯子。没事他就在辖区里溜达。有时穿警服,有时穿便服。这样无所事事地走东家串西家,还是很有回报的。他会发现自己的手下到底受不受居民欢迎,会发现一些有趣的民间故事,更多的是案件线索。比如,那天,在老经纬大厦,他不乘电梯,而是从消防通道一层层往下逛,逛到第十层,发现安全通道的门一开,一户人家的门灯就亮了。再看看他家地边门缝,没有一丝光泄出来。伊谷春走到垃圾桶边,翻开垃圾盖,里面有十来盒快餐盒,十几个饮料罐头。他有数了。果然,等手下兄弟过来,一冲击,三桌麻将仍在,但人去楼空,只留下一个老阿嬷。老阿嬷带着伊谷春到阳台。那里,护栏上架着一个小铁梯,搭连到九楼,赌徒们由此全部跑光了。竟然又是何老板聚赌!这是伊谷春第二次和嗜赌的何老板过招。何老板是椰子汁等几个品牌的地区总代理,还有一座娱乐城和几家餐饮。

和何老板第一次过招,也是伊谷春输。

当时伊谷春、辛小丰他们也是看得准准的冲进去,里面乌烟瘴气仍在,烟灰缸里烟头还在冒烟,就是没有一个人。搜了好一会,才发现大橱后面有个一米见方的大洞。事后才知道,这房子是何老板的。何老板是一买两套,连通的。早就打好了洞。哪边有动静,就从另一边撤离。

伊谷春恨得牙痒,但毫无办法。平时和何老板路遇,两人也还寒暄一把。何老板都会笑眯眯给他敬烟,聊聊辖区治安形势,甚至提点安全防范建议。过年过节,何老板还会主动来电话说,哎,弟兄们辛苦了,怎么样,招呼一下,明天晚上到我海上人家坐坐?

所里布置抓赌,伊谷春本来也没有太上心,毕竟大过年的,但活该何老板在劫难逃。这天黄昏,辖区残疾人老张夫妇在拖辛小丰到家里吃饭。辛小丰似乎在拒绝。伊谷春有心帮那对残疾夫妇,便把车靠过去,这工夫,他感到那边居民楼,光明里三楼有户人家的抽油烟机出风口里似乎亮了一下。

果然,一看到伊谷春,老张就说,伊警长!我女婿回来了,我们真心诚意请他,说了几天了,他就是推!老张妻子说,新领导你不知道吧,这么多年,我们家的换煤气、修马桶、换电灯水龙头,都是小辛做的。就是路上,看到我们菜重了,他也过来帮提。我们一家这样真心实意地感谢他,很过分吗?

辛小丰满脸尴尬,说,大家都是顺便……我真的有事……

老张夫妇眼巴巴地看着伊谷春,伊谷春又感到眼角外一闪,光源不强,肯定来自那个三楼的油烟机。伊谷春笑着说,这样吧,有事不勉强。反正初一不行,还有十五啊。没关系,老张,我来督促。我保证让你请成他一次!

伊谷春看着两个互相搀扶的瘸腿老人慢慢走远,说,他们是真心的。辛小丰没有说话。伊谷春说,我们小时候,就是春节家里有点好菜,这个时候,能请到喜欢请的客人是全家都很高兴的。

那个……平时,也不过是顺便帮了。我心里并不亲近他们。

你亲近谁啊,伊谷春一边说,一边看着旁边光明里居民楼的那个三楼。给我弄个竹梯来,我要琢磨那个抽油烟机。它在闪光。

辛小丰抬头看,他没有看到,但他马上去找竹梯了。

辛小丰找来一架不长的竹梯。伊谷春先爬上去察看,果然,一个探头,对着就是小区进楼小径。谁家需要把探头装抽油烟机通风口里?再仔细看,这个楼道的防盗门,以及三楼住户的前门上还各有一个探头。两人开始在这栋楼附近转悠,又发现,三楼住户后窗下出来一条视频线,借着三角梅匍匐到实验小学门口的芒果树上,再越过电线杆,那探头竟然直接对准派出所出来的路,也就是说,警察一有行动,它马上就发现了。

辛小丰看到伊谷春在微笑。这些监控的布局,自然告诉他有一个非常用心的对手。辛小丰心里是很想回一趟天界山石屋的。尾巴告诉他,她被一只鸡追摔倒了。而且在描述伤口涂药的过程中,浮起了哭腔,杨自道后来是拿过电话,让他放心,说皮外伤,两天就好了。辛小丰还是惦记着会不会破相。好容易熬到下班,偏偏被老张老夫妇缠住,怎么也脱不了身。现在看姓伊的贼贼的微笑,就知道猫闻到腥味了。这猫哪里肯轻易离去?果然,伊谷春说,喂,我们在面馆随便吃点。晚上好好观察一下,这里绝对有好戏!这个时候,伊谷春还不知道里面就是他的老对手何老板。

辛小丰迟疑,说,我回家一趟吧。我叫小丁他们来。

伊谷春说,我刚让他们去看电影了。只留下高个值110。

两人选择实验小学操场的单双杠处,透过一排鱼尾葵,观察那个可疑房间。一个多小时过去,两人都不断挪大腿换屁股位置。辛小丰一贯衣服单薄,夜风寒湿气重,他只好练两把单双杠。伊谷春很满意,正如他所料,那里进进出出的人,真是不少。那灯光也是比别家辉煌。伊谷春制定行动方案很快。看完电影的兄弟们一到,就悄悄地避开探头,从窗子,一起翻进了可疑人家对面的马家。

一拨人又在马家呆了一个多小时,果然,十二点半,楼下有人送餐来了。楼道的防盗门啪地打开了,送餐的提着一个大篮子进了楼道。才上二楼,候在马家大门口的伊谷春,把送餐提篮接过,直上三楼。他把监控探头转向天花板,把提篮提到猫眼位置,又按了门铃。里面的人说,这么快呀。门就开了。伊谷春一步跨入,手枪顶在开门者头上,没想到竟然是何老板太太,一看清是警察,何太太一屁股坐在地上。里面,烟雾浓得微呛眼睛,烟雾灯影下,四桌麻将人马正打得欢。桌子边、柜子上,电视机旁,甚至腿边的包上,都是钱。这真的是新年快乐的豪赌盛宴啊,辛小丰冲击赌场无数次,从来都没有看到这么多的钱,感觉除了缭绕的烟雾,就是钱了。他站位的电视机边,就有两卷钱。起码有五千吧。辛小丰知道,他所经历的赌场,钱是最没有人认账的。人人巴不得说自己一分钱也没有,他们也知道,说了也是白说,赌资一律没收,你也拿不回来,而且说得越多罪越重,不如钱少罪轻,而且为了预防警察,赌徒也会先把“鸡蛋藏在很多篮子里”。清理现场的时候。还能发现这里一小叠、那里一小卷没有人认领的钱。总之,只要警察介入,这就是个最不要钱的混乱场合,但以前,他从来没有认为是混乱的,那是因为他心里有一个秩序。现在,他完全理解了这个混乱。

伊谷春把一提篮快餐放到客厅中间的桌子上,一个家伙还真准备取,另外一个估计有好牌的家伙厉声咒骂起来,要提开篮子,但他看到了一枝手枪正指着他,提篮的手,顿时僵在那里。全场一下子鸦雀无声。

伊谷春微笑,老何,你的防守还是有点漏洞。

何老板嘿嘿笑,说,哪里,我可没有打!我不过是来看看。不信,你问他们。

四桌赌徒鸦雀无声。有本地人有台湾人,都是清一色的生意人,他们没有一个人吭气,蜡像馆似的,一个家伙因为烟头烧到手,很突兀地跳了一下。

这一夜,辛小丰没有睡。自然也没有回天界山。十八个人的讯问材料做完,已经初四上午八点多了。辛小丰带哈修在公园转了个小圈,让哈修放了把屎尿,就带回所里,准备回天界山了。在所门口,和伊谷春打了个照面。伊谷春盯着辛小丰,似乎要说什么,但转身把手里的烟头在墙上狠狠按灭,就进去了。

辛小丰一路琢磨伊谷春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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