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趣之色凝结在众人脸上, 沈瞳缓缓转头,看到一个好久不见的叶延舟。

他似乎又变得陌生了些,肤色被热带气候熏得微深, 头发随意在脑后扎了个丸子。刘海凌乱纷飞, 有些风尘仆仆的, 却反而显得眉目深秀, 好看得不像个真人。

叶延舟绕过沙发,在沈瞳身边落座。

他捡起散落在沈瞳面前的纸页,冷淡地扫了两眼,又重新丢回桌上, 发出“啪”地脆响:“有意思。青翎这么大的公司, 管理上百亿的资产,难道就靠这种不入流的手段?”

当着合作伙伴的面,Mike不好耍老板威风,他收起高高翘着的二郎腿,讪讪道:“娱乐圈不都这样的嘛,那些super star(超级明星), 也经常炒营业CP,大家也都知道不是真的嘛……”

“我头一回知道,我们云图还跨界了娱乐产业。”

“只是借鉴一下别的行业的成功模式……你看这次比赛的效果多好……numbers can tell(数据可以说话)……”

“目光短浅。”

叶延舟不客气的时候, 一张口就能让人下不来台。

这同样四个字,他在来的路上,刚原封不动奉送给了他亲老板兼亲师兄。喻之远知道Marsh的脾气, 低头认错比谁都快, 他也确实没想到,一个宣传方案能惹出那么大的波折。

Mike却不大适应这样被人当面喷。加上叶延舟原本就长得有点拽,飞凤眼自上而下看人, 嘲讽瞬间就拉了满格,Mike顿时被噎得一脸猪肝色。

“叶总,我们也是为了云图的IPO……”Mike团队其他人试图缓和气氛。

“一家科技公司的价值,在于产品和创新力,而不是这种雕虫小技。”叶延舟靠在沙发上,目光淡淡扫过众人,最后落在陈Mike脸上,微微一笑 ,“当然,我相信这么无聊的想法,一定不是陈总您的主意,大概出自什么临时工吧?得注意团队管理啊。”

这瞧着貌似是给了个台阶下,但怎么觉得还不如不给呢?

Mike盯着叶延舟唇角的梨涡,第一次觉得梨涡一点也不可爱,简直是世界上最讥诮刻薄的存在了。

“陈总,”叶延舟继续笑道,“工作也要劳逸结合,吃庆功宴的时候,就不要让人加班了吧,多扫兴。要是没什么要紧的事,能不能借用一下你的员工?”

他自不必开口,所有人都知道,他要借用的是哪个员工。

太明显了好吗!

这人从落座那一刻,就长手长脚支棱到沈瞳身边,就差把人直接护在怀里。说完这句话,他干脆直接牵住了她的手。

沈瞳像一袋呆滞的土豆,就这样被他从沙发上拎了起来。

似乎被她的傻样逗乐,叶延舟侧身,用另一只手又揉了下她的脑袋,对Mike继续笑道:“我有要紧的事。”

诶他妈的,怎么现在看那梨涡,又不讥诮了呢!?

……

沈瞳在想,这一幕可真熟悉啊。

他又一次从天而降,救她于水火。只是这一次,他牵着她离开,不再是那种牵小朋友过马路的牵法。

他十指交握,牢牢扣着她的手。

“目目现在都这么勇敢了?”不过他和她说话的态度,还是有点像对幼儿园小朋友。

这是家长来接放学了。

“直接和老板顶牛,不怕被炒鱿鱼吗?”

哦,所以他是真的都听到了……

沈瞳不是炒鱿鱼,是红彤彤的炒虾,她现在只在意一句,他是不是听到了那一句!

也许没有听清呢?毕竟她声音很轻。

“他很快就不是我老板了。”她说,声音也很轻。

沈瞳不是那种喜欢放豪言壮语的人,只会通过理智来做决定,但这一次,她决断已下,她要听从自己的心。

不能。不能眼睁睁看着那扇门关上,不能回到洞穴,不能让光消失。

叶延舟停步,看着女孩微红的脸,眼尾挑起一点笑,忽然加快了步速,牵着她径直走出门外,沿着弧形阶梯走向了大厅。

他的手扣得那么紧,她根本挣不开。

她觉得人人都在盯着他们交握的手,一直目送着他们走出了酒店。

门外路边,停着一台车。

乌金色的重型机车,比屈衡那台还更炫酷些。叶延舟取出两只头盔,其中一只递给沈瞳。

她迟疑着接住:“你的车?”

“喜欢么?刚买的。”

沈瞳还记得他摔车的惨状,不自觉皱起了眉:“买摩托干嘛……”

叶延舟拿起头盔扣到她的头上,又帮她仔细调了调系带。

沈瞳只觉男生温热的手指沿着自己下巴的弧线轻轻拂过,那点热意还没彻底散尽,忽见对方头一低,双手连头盔捧住她的脸:“当然是为了……”

他隔着护目镜对她一笑:“泡妞。”

……

沈瞳晕沉沉坐在车后座,脸红成一只醉虾,背也别扭地朝后弓起,尽可能想与前方隔开一些距离。

叶延舟无奈,回身拉住她的手,环在自己腰上:“等会速度起来,你会掉下去。”

事实证明是他想多了——

晚上八点多,城市的车流依然繁密,即使摩托车走位灵活,也总被红绿灯阻碍,速度根本起不来。

于是沈瞳虚靠着,一遍遍撞上叶延舟的后背,反复来了十几次,前面的人终于忍无可忍,趁着红灯转过头,将面罩推开些许:“抱紧点,别乱晃。”

他的声音喑哑,口吻中含着一丝古怪的愠怒。

面罩的缝隙中,少年赤红的耳根隐隐若现,沈瞳突然明白他的异状从何而来,整个人轰地燃烧了个透彻。

绿灯再度亮起的时候,她趴上去紧紧搂住叶延舟的腰,与他的后背贴得严丝合缝。叶延舟身形微微一僵,总算没再说什么,油门一拧飞冲了出去。

夏天已近尾声,薄衫的少年郎却觉得,这天气真热。

……

沈瞳像一只被温水煮着的青蛙,思维与行动能力基本全废,直到叶延舟示意她下车,才茫然道:“这是哪儿?”

“现在才想起来问,”叶延舟摘掉她的头盔,“晚上不要随便和男人去陌生地方,不管认不认识——之前才过教你,就忘了?”

停车场里静谧,他的嗓音低回,似弦音将她裹挟。

场内停满了车,却没有一个人。

建筑物参差的黑影在空旷的水泥地面延伸,汽油燃烧不完全的气息让人感到眩晕。

周围光线过于幽淡,将叶延舟的眉目勾勒出深浓之色,他的目光似乎也因此变得暗沉。

沈瞳觉得自己脸又红了,幸好四下黑寂,她可以肆无忌惮地红一会儿。

也正因为黑寂,她斗胆应了他的问话:“你又不是随便什么人……”

“嗯,”他笑着低头,将她拽入怀中,“我是你暗恋的人。”

他果然听到了!

辩解的话已经涌到嘴边,却没有机会说出口。沈瞳的声音被揉碎在二人的唇齿间。

从前她总觉得叶延舟这个人清冷如镜,如今这个印象被彻底粉碎,每一个碎片都闪着尖锐犀利的棱边。

少年气息滚烫,肌肉紧绷,冲动而热切,将她鼻端的氧气夺取殆尽,这是一个劫掠似的吻。

沈瞳腿脚虚软,眼晕目眩,仿佛坠入了无尽的星空,脚下升起真切的失重感。

但一瞬间,她就被一只坚实的手臂捞住,又被张开手掌护住脑后,就势压在了机车油箱上。

还没来得及为这个糟糕的姿势感到羞耻,叶延舟已经重新覆上她的嘴唇,一边细细吻她,一边在亲吻的间隙,追问那个让人更觉羞耻的问题:“暗恋我?”

沈瞳想摇头,却被他的手牢牢掌握,完全动弹不得,只能任由他贴着她的唇瓣,发出沉沉的低笑。

他在笑她。

沈瞳委屈地想,笑什么呢,笑她痴心妄想吗,明明是他先招惹的她。

而且他还颠倒黑白,分明是他暗恋她来着——小安阿姨亲口说的。他既然暗恋她,为什么不表白?他都没有表白,为什么一而再地胡乱亲她?她的初吻就这样没了……

莫名奇妙地,沈瞳眼中蒙上了一层水光。

这都被亲第二次了,她才想起来纠结初吻的问题。这么一想,她果然委屈起来——从前不管是谁让她受了委屈,她都能哭到叶延舟跟前去。如今欺负她的人变成他,沈瞳觉得自己可真委屈坏了。

“我没有。”她生气地撇开脸,抗议声中带了点哭腔。

叶延舟勉强按捺住浑身沸腾的热意,略微撤开些,用衬在她脑后的手捏了捏她的柔细脖子,像在安抚一只闹脾气的猫:“没有什么?”

“没有暗恋你。”沈瞳说完便咬住了嘴唇,自己也觉得这句辩白极其幼稚可笑。

果然叶延舟又笑了,鼻尖与她相接,似乎还轻蹭了下:“我听到了。”

他真的听到了,沈瞳崩溃地想,崩溃中还有一丝恼羞成怒,大颗的泪珠滚落:“你听错了!”

他笑得更开心,宽厚的胸膛轻颤,沈瞳边哭边用力推他:“我没有!”

“好,你没有。”他边哄边用拇指抚去她脸上的泪。

“是你暗恋我!”她哭出声,还不忘摆正被扭曲的事实。

“嗯,是我暗恋你……”这短短一句,似乎被什么沉沉的东西压在他的喉咙里,从胸腔共鸣中直接传递出来,莫名有了一种余韵悠长的意味。

沈瞳几乎以为叶延舟是在跟她表白了,然而这叹息似的半句,尾音又很快被吞没,他再次吮住她抽噎着颤抖的嘴唇,含混道:“目目怎么这么娇……”

……

女生抽抽搭搭坐在车座,男生在旁边默默给她擦眼泪,这一幕仿佛昨日重现。

以前棉花糖弟弟,经常在放学后负责哄哭。

区别在于,如今男生已经长得太高,不得不单膝跪在地上,而女生的手被他牢牢握在手心,任何人看到,都不会误会二人之间的关系。

只有沈瞳迟疑不定。

这算什么情况?他对她表白了吗?还是又一次暧昧不清地混了过去?他们现在到底什么关系?她是他女朋友了吗?

沈瞳想起自己看过的那些美剧——有时候亲吻根本不算什么,好朋友之间一时脑热也会亲来亲去,不然怎么搞出了整整十季的《老友记》?

叶延舟毕竟海归,还有一个老外室友,或许已经变成一个香蕉人,别说关系暧昧的女性朋友,就算是正经约会对象,都未必会定义成女朋友……

my date和my girlfriend的定义可是不一样的。

沈瞳一腔乱绪,想直接问又开不了口。叶延舟却毫无知觉,细细捻着她的指尖,仿佛那是什么有趣之物。

女孩子手生得小,在他掌中不盈一握,只是,单是看着她酥红的掌心,他居然就起了一些非常肮脏的念头……

他重重吐了口气,神情却是清淡的:“快九点了。”

沈瞳没出声,目光有些疑惑。叶延舟将她从座椅上抱下,理了理她微微汗湿的刘海:“今天是刺梨音乐节闭幕,会有压场演出。”

哦对,她之前扫到过一眼新闻,只是和夏令营时间冲突,后来便没多关注。

所以他们来S市体育馆,是为了这个?

……但他为什么要把她抱来抱去的?她又不是小朋友。

作者有话要说:  弟弟:请你坐好,靠紧,不要一直撞我。

弟弟:……也不用靠这么紧。

弟弟:摩托车这玩意真不正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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