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顾闻希的回护意味过于明显，于是广大群众的八卦热情再一次野火吹又生。

“瞧瞧，还是闻哥会疼老婆。”

“这是生怕我们晚饭没吃饱，狗粮管够。”

“得，闻哥你选大冒险吧，直接照脸香一个！”

旁白越说越离谱，沈瞳的脸彻底红透。她拨开顾希闻，径直走到桌前，抢着抽了一张签：“我选大冒险。”

“哈哈哈闻哥也是很没地位，家里面女人说了算。”

“班长勇敢上，我们帮你把人按住，喊破喉咙都不灵。”

沈瞳面无表情将抽中的纸条递给主持人——葛芸蕾从众人开始鼓噪，笑容就有点发僵，沈瞳看着她精描细绘的脸，又想起一件陈年往事：有一次她和顾闻希在桌下悄悄牵了牵手，一回头看到葛芸蕾在后座泪流满面，当时葛芸蕾强行解释，说她被沙迷了眼。

沈瞳想，自己才是被傻迷了眼。

亦或是葛芸蕾善于演出，颇具文艺天分——她接过沈瞳抽中的纸条，很快掩下异样神情，欢快道：“哇，瞳，你惨了，这个大冒险可刺激，请听题：打电话给手机通讯录中任意一位异性，对他念出纸条上的台词，必须开免提。”

大家兴奋地凑上去看台词。

“嚯，这有点劲。”

“这不能忍，闻哥，我要是你我不能忍。”

“绿了绿了，千呼万唤始出来，一枝红杏出墙来。”

沈瞳拿着纸条，台词没读完，手指已经有点颤抖：太尬了，怎么办，她和从前的同学不联系，和现在的同学不熟悉，又不能给亲戚师长打这种没名堂的电话……

正在左右为难，顾希闻再次不负众望地走到她面前，递给她一张餐巾纸，上面写着一串号码：“没说不能打给在场的人吧。”

看热闹的简直要笑断气。

“我柠檬了！这是柠檬味的狗粮！”

“班长别娇羞了，大家都成年了，皇阿玛现在拦不住你早恋。”

“打给他！打给他！打给他！”

滚沸的气氛中，沈瞳深吸了口气，忽略掉顾希闻拿着纸条的手，打开手机通讯录，直接找了个号码拨了出去。

响铃一声便通，听筒中的声音低沉而清冷：“哪位？”

大家愣住，沈瞳也愣住。大家愣的是，沈瞳居然没有按剧本走，他们都以为她会当场拨通顾希闻的手机。沈瞳愣的是，她拨的是棉花糖弟弟的号码……

那天她存了他的手机号，并没想到真能派上用场，决定拨给他，是因为她和他还算熟悉，没有任何暧昧，事后解释起来也方便。关键是，棉花糖不在S市，一听就知道她在开玩笑。

可她完全没有想到，会听到这样陌生的一个声音——不是男孩，而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记忆中的棉花糖还是小孩子模样，声音也是童音，到毕业都没赶上全班男生共同的变声期……她倒是忘了，中间已经隔了整整六年的漫长时光。

沈瞳微懵，觉得接下来那些台词，她似乎有点说不出口了。

这边愣着说不出话，那边等了几秒，忽然发问：“目目？”

这个名字一出现，沈瞳忽然就没那么紧张了，不愧是她弟，还是那么有默契。沈瞳清了清喉咙：“嗯，是我。”

“怎么了？又有题不会？”听筒里传来敲击键盘的声音。

“不是……”沈瞳深吸一口气，努力忽略发烫的脸颊，决定速战速决，她展开手中的纸条，硬着头皮开始棒读，“有句话，藏在我心里很久了，一直不敢对你说……今晚喝了些酒，总算有了勇气。”

“……什么？”

“我现在，在滨海路33号，V799包间。要是你能在半小时内出现在我面前……我……就跟你回家，到家之后再慢慢告诉你。”

挂断电话的时候，沈瞳是脸红耳热的，观众是热烈兴奋的，只有顾希闻嘴角低垂，几乎挂不住最后一丝笑。

偏还有人唯恐天下不乱，在点唱机上插播了一首《绿光》。

沈瞳若是理智尚存，便不该当众给顾希闻难堪，这人心胸气量如何，她比其他人都更了解。但她喝了酒，有气性，就是不愿给他这个脸，尤其那张脸上写满笃定，仿佛她探囊可取，不可能对他说不。

他怕是忘了，在她看似没脾气的脾气里，藏着多大的脾气。

其他人热闹看过就算，哪会注意这厢暗流涌动，只有葛芸蕾看得分明——顾希闻一晚上都风光得意，这时却阴云密布，眼中只看的进一个人——那人却不看他，盯着暴雨如注的窗外，置身事外的神情。

游戏还在继续。

啤酒瓶轻旋，几轮之后，终于停在了顾希闻面前，他二话不说，上前抽了一张大冒险。

“大冒险：请对在场的某一个人，说一句真心话。”

题目一念出来，所有人直接笑喷，直说状元不愧状元之名，连玩游戏都有附加分，大冒险还附赠真心话。顾希闻没笑，也没说话，接过话筒先沉默了半天。

“说真心话之前，我想先讲个故事。”

这一听就有大包袱要抖，周围噼里啪啦一阵疯狂鼓掌，沈瞳下意识转头，正好看到顾希闻看过来，眼角泛红，眼睛里情绪浓得吓人。

“以前我们班上，有个我很喜欢的女孩子，算是我真正意义上的初恋吧。至少我这么觉得，不知道对方怎么想。反正那时候挺多人觉得我们是一对儿，估计老师也知道，不过睁一眼闭一眼，因为我们成绩都还不错。”

顾希闻撑着额头缓缓道来，似乎有点酒意上头的模样。男孩子本就长得不赖，讲起故事声音低沉，再配上怀旧的音乐，颇有电影镜头的质感。室内瞬间静了下来，背景音被调低，女生们纷纷捂嘴，忍不住在私下里八卦。

“闻哥这是真醉了？”

“是他跟班长那事儿吧？12班的班对，谁人不知。”

“不是早分了吗，沈瞳考砸了，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看今天这意思，好像对她还有意思？到底什么意思？”

无数眼神密集扫射，不用抬头看也能感觉出来，沈瞳垂着眼皮，一脸事不关己，手却渐渐握紧，那厢，顾希闻还在继续。

“以前听人说，初恋注定是要分手的，我还不信，总觉得无论如何我们都会在一起，哪怕不能同一个学校，不在同一个城市，但距离不是问题，异国恋都有呢，是吧？结果……我知道私下有很多传闻，说是因为我考了A大，看不上她了……”顾希闻自嘲地笑，“其实，说出来我自己都不信，我才是被甩的那个。”

一言既出，举座皆惊。

“卧槽，今天搞到劲爆的了。”

“居然是班长甩的闻哥？什么操作？”

“也可以理解吧……要我也会主动掰的，差距太大了。”

顾闻希眼角飞红，仿佛酝酿着泪，终于抬眼看向了沈瞳：“那天她跟我说，除非我也考上A大，否则我们不可能有未来。说实在的，当时我挺伤心的，没想到她会对我说出这样的话。幸运的是，我居然真的考上了，不幸的是，最终我们还是没能在一起。我很想对她说,学历什么的，真的没那么重要，至少对我来说一点也不重要……这就是我的真心话。也不算什么真心话，其实从头到尾，我只想要个答案而已，我想亲口问一问她，到底是为什么？”

一番话毕，背景音乐恰巧播完，室内空气一片凝结。顾闻希搓了搓酒气熏红的脸，有点抱歉：“喝多了，也说多了，对不起各位，你们继续。”

继续是不可能继续了，气氛太诡异了，一堆人埋头戳手机，不知新拉了多少个私聊小群。半晌，离顾闻希最近的男生拍了拍他的肩，给他新开了瓶啤酒：“天涯何处无芳草，不值当的。”

“闻哥，别喝那个了，刚给你叫了杯蜂蜜水。”

“想跟情歌王子合唱一首《小情歌》，能不能请闻哥赏脸？”

一群人围住顾闻希，也许不是故意，但确实每个人都将后背留给了沈瞳，所谓人心向背。

只有葛芸蕾，目光时不时飘向沈瞳。沈瞳却没有看她，也没看任何人，从顾希闻开始讲述，她便保持着那个看向窗外的姿势，腰背笔直如同一尊陶瓷雕塑。

雕塑听不到窃窃私语，也没有任何动作神情，却有一颗烈火烧铸的心。酒意沸腾，心火旺盛，烧着烧着，雕塑突然动了——她拿起桌上的一罐柠檬苏打，走到顾希闻面前，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将饮料罐高高举起，然后极缓慢，极嚣张地给他兜头浇了下去。

“给，”沈瞳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不颤抖，“你要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