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当妈牵着她们俩穿过广场,朝大学校门游去。

广场边有个车站,交通工具却长得五花八门。例如现在,有一头环城旅游蓝鲸背着五十二个座椅,从高处海域降落。

但是,蓝鲸只是刻意保留的古文化,来往穿梭更多的交通工具是舰艇:它们型号各异,大多数都是水滴形,光滑透光,尾部也呈圆锥形,采用单或双螺旋桨和奥术燃料推进系统。

每次看到大客艇舱门打开,那么多海族从里面游出来,梵梨都有一种看见鲸鱼开膛破肚游出虾群的错觉。

梵梨和当当的学校门口,左右两边立着高大的石碑。石碑中部镶着老年海族雕塑,上方立着头戴柳珊瑚金冠的海豚。一块蓝鲸下颌骨桥梁般横跨过石碑,成了一道宏伟的拱门。拱门中央立着赤红月亮校徽,意识字典翻译出中间学校的名字:

“落亚大学”。

当当妈拿出一袋硬币,放到梵梨的手里:“来,梵梨,这些钱都是我和闺女爸爸准备给你和当当的。拿好。”

“啊,不用不用,阿姨您太客气了。”梵梨摆手。

“不是客气,我丈夫听说女儿有个失去双亲的聪明闺蜜,立刻把积蓄掏出来,说钱交给你保管,免得我们这乱花钱的闺女当月光族。”

当当妈笑得很慈祥,让梵梨想起了过世的妈妈,现在自己又在这种处境,也不知道她的身体是否还活着,爸爸是不是已经快急死了……顿时悲惧交加,难过得说不出话。

她正在犹豫是否要收下钱袋,忽然有一只金枪鱼冲过来,撞到当当妈的背上。她手一滑,钱袋掉地,大把硬币散落出来。梵梨赶紧帮忙弯腰去捡,却听见一个雄厚的嗓音响起来:“星海,你跟了这位女同学这么久,是开学第一天就打算泡妞了?慢着,让我再看看这妞……我去,兄弟,你不会跟你老爸一样喜欢玩阶级跨越吧——从上往下跨?”

当当看向她的身后,不由自主缩起肩膀,两只耳鳍完全塌下来,贴在脑袋上:“惨了,好多捕猎族……”

捕猎族是海族中的掠食者,携带鲨鱼、逆戟鲸等凶猛生物的基因,虽然整个海洋只有不到四亿人口,但他们的实力绝对凌驾于十八亿海洋族之上。

那里有十三个海族,学生打扮的有八个,五男三女,都长着尖耳朵和竖瞳。还有五个长着耳鳍,奴仆打扮,唯唯诺诺地低头做事。星海就在里面,相比其他人肌肉发达又凶恶的样子,他反倒显得清新出挑。

说话的人是带头的大个雄性海族,穿着比别人大三个码的长袍校服,一头银灰色的卷发披在脑后,和其他人一样,露出一双妖精般的长耳朵,下巴方长。他的尾和星海的很像,但尾鳍是新月形,两片尾叶等长,肌肉线条更加清晰。

带头大哥目光停留在梵梨的尾鳍上,笑了笑,露出一口锯齿般的倒三角牙:“不光喜欢玩阶级跨越,还喜欢当接盘侠?”

在一片笑声中,梵梨才发现,她的尾鳍下叶根部挂着一个铂金环,环上有一个宝石座,但上面并无宝石。

星海冷冰冰地说:“你一定要拿我母亲来做文章?”

“不不,兄弟,你误会我了。我的意思是,咱爸比较怜香惜玉。”

星海个子不是最高的,身材看上去还有些瘦削,但说话气势极强,以至于带头大哥都弱了下来。当当妈拽着女儿和梵梨就想溜,却被带头大哥“喂”的一声又叫停:

“搞什么,我有允许让你们走?”

当当妈只能停下来片刻,眼睛快速眨了眨,掉头回去,低眉顺目地说:“孩子,对不起,我女儿可能是因为害羞,所以声音小……”

话没说完,她被带头大哥推了一下肩,差点摔在地上。

“离我远点,我对鱼饵过敏。”带头大哥迅速变脸,一脸嫌恶。

听见“鱼饵”这个词,当当妈垂目咬了咬牙,当当杏目圆瞪。虽然不知道具体指什么,但梵梨猜测,应该是一个骂人的词汇。

一个跟班上前捏了捏拳头,发出“咔咔”声:“鱼饵大婶,你说谁是‘孩子’呢?”

然后,三个女生中的一员原本伸着双手,在让身边的奴仆做指甲,猛地抽手,吓了奴仆一跳。她上前来,狠狠戳了当当妈的额头两下,扯着嘴角说:“还有啊,大婶,你这下等海族生的下等女儿,刚才说谁‘人尽可夫’呢?”

她的尾巴是黑白双色,顺滑发亮,动作迅捷,背上还长着一对隔开的骨翼。

这是逆戟鲸的尾巴。

逆戟鲸又名虎鲸,是海洋里最凶猛的捕猎者。对逆戟鲸来说,有时连鲨鱼都是弟弟。由此可以推断,这三个女生应该就是当当刚才提到的“逆戟族”了。

“是我女儿口误,是我这个母亲教育失格,我替她向你们道歉,对不起!”当当妈低下头,以祈求的姿态说道。

逆戟族女孩把当当妈的额头刮破了,却在低头心疼自己的指甲:“你是道歉了,态度还可以,你女儿好像不怎么服气嘛。”

“女儿,你说话攻击了这几个同学,是你不对,快道歉啊。”

看见母亲被人这样对待,当当握着双拳,嘴唇抿成一条线,胸膛上下起伏,头颅里像有沸水在跳动,半晌才憋出话来:“对……”

“对不起”还没说出口,只听见“啪啪”两声,逆戟女生用尾巴甩了当当妈两个耳光。速度如此之快,力道如此之大,完全无视海水浮力,打得当当妈直接向地上摔去。梵梨冲上去接住她。

“妈妈!!”当当也冲过去,扶住母亲的胳膊。

“大婶,你女儿的道歉呢?我没听到啊!”逆戟族女生凶神恶煞地说道。

“妈妈,你的脸……”当当摸了摸妈妈被刮出血的脸颊,看着他们的眼里布满血丝,鳃大大张开,胸膛鼓满了水,“你们这群——”

但是,她的嘴被母亲捂住。当当妈打断了她:“你在做什么,道歉啊!”

知道女儿脾气上来了,怎么都控制不住,当当妈故意不松开手,想等她情绪平复。

梵梨扶住母女俩,也被这一幕震怒了。如果是换作在陆地上,有同龄女生这样欺负老人,她已经拎着对方的领子,往警察或老师那里送了。若是男生,她打不过,也会在第一时间内找人求助。

但她现在是泥菩萨过江,什么都不能做。

不但不能做,还得保持低调,不让别人发现她的存在。

她轻拍当当妈的背,同时向当当丢了个眼色,皱眉摇摇头。

对比当当妈,当当显然更听梵梨的话,胸口剧烈起伏了一阵,就不再吭声了。

但挑事的人并没有停止。

人群传来了一个女生的冷笑:“落亚大学真是越来越凉了,什么样的货色都收。”

三个逆戟族女生中,说话的人是最显眼的一个。因为,只有她被三名奴仆同时服侍:两名男奴抬着她身下的垫子,抬佛像般小心翼翼地捧着她;一名女奴双手端着一盘海鲜杂烩点心,高高举过头顶,等她拿着小竹签,小口小口地,慢慢地吃。

她戴铂金大耳坠,低胸衣显得身材前凸后翘,尖尖的耳朵从一头火红长直发中伸出。

梵梨留意到,她的臂环上,有一枚衔尾鳗鱼徽章。

“你可真会给你们海洋族拉仇恨。虽然我也不知道你和你母亲,”红发少女指了指当当,又指了指梵梨,“还有她,身段这样低的女性,有什么资格说别人。”

当当挣脱母亲的手,瞪着她:“我妈已经跟你们道过歉了,还想怎样?还有,海洋族就身段低吗?还是说,我戳中你的痛处,你们就像疯了一样攻击人?”

“不,我不介意你怎么说我们。”红发少女的唇也是石榴滴血后伤口的颜色,在水中都能燃烧一般,“因为历史只会记住我们,而不会记得你们这些卑贱女性的嫉妒。我不太开心,是因为我们的校友里,出现了一个祖宗十八代都当小妈的低智姑娘,还有一个订了婚又被男人抛弃、怪口音的杂交小妹。”

说到最后,她看了看梵梨尾巴上的婚环,笑了一声,胳膊往垫子靠背上一搭,继续戳了一只虾,送到嘴里。

当当露出了古怪的笑容:“谁跟你说梵梨被男人抛弃了?没戴婚环就叫被抛弃?”

梵梨又看了看自己尾巴上的金属环。原来这个东西叫“婚环”。看来这应该就是海里的订婚信物了,作用类似婚戒。只不过与戒指不同的是,它佩戴在尾鳍根部,而且上面的宝石是可拆卸的。

红发少女没有立即回答她,细嚼慢咽地吃着嘴里的东西,等全部吞下去以后,才开口。

“真是姐妹情深,什么谎都能撒。准新娘不摘宝石。只有解除婚约了,婚环被誓约法术束缚强制一年不可摘落,才会只挂着个环,而不留宝石。我对婚姻没兴趣,但这些东西还是懂的。”说到这里,红发少女扭头对着星海,“星海,我知道她有几分姿色。可是,你看见那个婚环了么。”

梵梨觉得很不爽。这是个什么鬼世界!这年代谁没失过一两次恋啊,她想失恋还没对象呢。订婚取消了不很正常吗,有什么好嘲的?虽然都是原主的事,但现在在原地被指责的人就是自己,梵梨暴躁老姐的个性要爆发了。

带头大哥大笑起来:“哎呀,你们女人就是容易多想。星海只想和她交个尾而已,你还真当他会想娶老婆啊?”

红发少女“哼”了一声:“交尾选鱼饵?这么想的男人脑子怕是进水了。鱼饵即便不是女奴,也是女奴心态,无趣又难缠,最后都会以死相逼,要和你们结婚。”

“谁说我们会以死相逼了?”当当紧攥着衣角,怒道,“你少瞧不起——”

“当当!”梵梨小声而急切地喊道。

当当握紧双拳,尾巴狠狠扇动两下,不再说下去。

“我们可以走了吗?”梵梨抬头,平静地说道。

“走?别呀,我们来打赌玩玩怎样?我赌三个月内,你们俩会有一人勾搭上雄性捕猎族,甚至雄性海神族。毕竟,这个——”红发少女指了指身后校门上方的“落亚大学”,笑道,“众所周知,是你们鱼饵姑娘第二次投胎的机会。如果我没猜错,‘泡泡小姐’是你们的偶像吧。”

看见当当和当当妈一脸被查到户口般的尴尬,红发少女满意地对星海偏了偏头:“要不,咱们放弃矜持的过程,直接交尾吧。这里有现成的。”

梵梨没多想,就好奇地看看星海。他的睫毛抬了一下,淡漠的视线与她的相撞了。

她吓了一跳,赶紧别开头,心脏“噗通噗通”乱跳。

红发少女笑得跟王熙凤初登场似的:“哟,果然是两情相悦,已经心跳加速,眉来眼去了?”

言毕,又是一阵响亮的哄笑。

“很好,我支持。你们俩谁先上?”带头大哥的尖牙在水光里闪闪发亮,白得跟雪花似的,“要不杂交小妹来吧,毕竟星海先看上她的。杂交小妹爽够了,再让小妈来。或者,看她们姐妹情深,两个一起来也可以啊。”

当当快气爆炸了:“我才不会跟不娶我的男人在一起!我们梵梨也是有人想娶的,总比只和男人玩乐的消遣型女人好吧?!”这过程中,不管当当妈怎么用力拉她,她都纹丝不动。

玩指甲的逆戟族女孩正想冲上来,红发少女拦住了她:“我吃饱了。”说罢扔掉竹签,拍拍身边女奴的头,指了一下当当。

女奴游过来,把手中的盘子拍在当当的脸上。

当当大吸一口气,却吃了满嘴的剩菜。末了,女奴还用力转了转盘子,才松手。混着花花绿绿的调味料,生的虾蟹鱼贝贴着当当的脸下滑,几条海带挂在她的大辫子上。

“好吃么?”红发少女身体前倾,弹了弹自己鱼尾上的海草,“这是菩提海的名厨做的。把你卖到奴隶市场去,都买不起这盘菜。”

当当难堪至极,根本不知该如何回应红发少女。但满腔愤慨无处发泄,她只能怒瞪女奴:“你在做什么?你也是海洋族!她这么侮辱海洋族,侮辱奴隶,你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女奴却像看怪胎一样看当当,“她是我的主人,身体流着纯种逆戟族的血液,是我所能服侍的人里最尊贵的大小姐。我连命都是她的,她怎么辱骂我、鞭打我,都是应该的啊。”

当当的家乡是一个离海面很近的珊瑚礁区小村庄,92.3%的住民都是她的同族,放眼望去,一片荧光男女老少,都可以连续几百年每天重复过着同样的事情:种植家乡特产“波喜荡海草”,养殖浮游生物和虾贝,休息时就出海唱唱歌,上岸到岩洞附近与海鸟同唱,他们村故而出了很多音乐系的学生。

以前,她虽然知道大城市里奴隶制盛行,上级海族掌握了绝大部分资本的力量,阶级冲突是家常便饭,但这一天,她还是第一次亲眼看见,和她同为海洋族的女孩子,被捕猎族养得像个畜生一样。

听到女奴如此剖白,她不可置信地缓慢摇头:“……你没有尊严吗?”

“没有尊严的人是你。你一个鱼饵,出身低微,还这样辱骂我家尊贵的主人,真是不知羞耻。”

“说得好,这是给你的。”红发少女扔了一把硬币出来。

女奴并没有伸手去接,而是等它们落到地上以后,才俯首趴下,一个个捡起来。

看见这一幕,最惊讶的人并不是当当,而是梵梨。

就在十分钟以前,梵梨都认为这一个高度文明的世界。但现在,她懵了——那么发达的科技,居然建立在一个丛林法则的社会里。

即便知道这事与自己无关,梵梨骨子里那股喜好打抱不平的劲儿还是上来了。她不想发飙给自己找麻烦,拉着当当就想离开,这一回却被红发少女叫住:“我有允许你们走么?”

“我不是你的奴隶。”梵梨压着火气说道,“刚才问你们可不可以走,只是出于礼貌,希望你不要误解。”

红发少女怔住:“你在说什么?”

“你们都有母亲吧?”梵梨说得很慢,用不标准的海族语一句句跟着字典念道,“即便觉得自己高人一等,也该对亲情纽带感同身受吧。阿姨已经受伤了,现在我要带这位母亲去治疗伤口,有问题吗?”

一群捕猎族都只是面露凶光,没有接话。

“梵梨……”当当妈看着梵梨,眼中盈满了泪水,泪水又融入了海水中。

梵梨虽然用的是疑问句,但并没有在请求他们。她拉着当当母女俩,怒气冲冲地游走了。

“这个小鱼饵,怕是没听过我的名字……”红发少女眼睛眯成一条缝。

看到此处,星海也无声地转身游走。

“兄弟,你去哪啊?”带头大哥唤道。

“去报道。”

“我说,你们吵架,也考虑一下星海的感受。“

“是我们不考虑星海感受?”凶悍少女声音大了很多,“谁刚才也一直‘杂交小妹杂交小妹’叫得那么欢啊。”

红发少女脸色不太好看,从垫子上跳下来,捧起一团光,把她和带头大哥罩了起来,光又慢慢消失,这样其他海族就听不到他们的声音了:

“原生家庭的影响可真可怕,星海似乎不怎么排斥下等海族女。”

“嗨,你都有过多少男人了,还不懂男人?喜欢玩玩清纯鱼饵妹子很正常,他不会被缠住的。他爸那样的毕竟是极少数,放心。”

“你也知道那个‘极少数’是他爸,这对他影响会很大。”

“鲨族本能不会变。我们不结婚的,你求我们结,我们都不会结。就别瞎操心当老妈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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