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形一度变得非常尴尬。

杜云停在圈里不是个生面孔,如今从这会议室里头出来的老板,有一半都认识这个杜家继子;就算是不认识,方才他那便宜老爹喊那一句又惊又愣的“云停”,也足以告诉众人这到底是谁了。

他们向来听说这个杜家二少玩的野。

只是,野到现场拉着顾黎亲一口这样的事……

闻所未闻,当真是闻所未闻!

杜怂怂亲完之后还没回去,立刻便意识到不好,刚才那一点儿勇气这会儿瘪的飞快,低声说了句打扰了,扭头就要走。但他没能走成,男人拽住了他的胳膊,硬生生又将他拽了回来。

杜云停扭过脸,瞧着顾先生熟悉的眉眼,又有些发愣。

他同7777道:【……怎么个意思?这是准备算账了?】

7777:【要你,你不算账?】

杜怂怂:【……】

那肯定是要算账的。

平白无故凑上来亲了自己一口,亲完就跑,这搁谁谁乐意啊。要是有人敢这么对他,他保管把人腿都给打折了。

他莫名有点儿腿软,心虚地替自己辩解,【我这是有苦衷!】

7777冷笑了声,说:【多新鲜。】

这年头,谁还没个苦衷了?

杜怂怂:【……】

他忽然感觉,自己怕不是要血溅现场。偷眼去打量顾先生的神色,却没见多少恼怒,反而唇角平直,眉心微蹙,只定定地用眼睛望他。那目光简直像火,几乎要把杜云停外头那层皮肉给烤的酥透了,连骨头都软下来,很是羞涩地和系统说:【他再这么看我,我都要发水了。】

7777当头厉喝,道:【冷静点!】

杜云停的满江春水愣是被小系统这一句给吓回去完了,几乎倒流。

旁边的杜林上前一步,抹着汗与顾黎解释:“顾总,这位是我那位继子……今天可能多喝了两杯,说起胡话来,多有冒犯,请千万见谅……”

他又去拉杜云停,道:“还不快给顾总道歉!”

杜云停张张嘴,道歉的话在嘴边涌了涌,愣是没能说出口。他只怔怔看着眼前人,瞧他清冷淡漠的眉眼,眉头上那一颗小痣晃得他眼晕心花,话也说不出来半句。

那是实情,不是什么胡话。

他揣着那样的心思过了许多年,如今却被他那便宜爹一口给打成胡话,心里头还有一点莫名的委屈。正想着自己当真是变娇气了,便听见顾黎淡淡道:“不是真的?”

杜林额角渗出了更多的汗,拿纸巾擦着,赔着笑。

“顾总这是说什么——”

“我问你。”

顾黎连余光也不曾分给他半个,只定定盯着杜云停,又重复一遍,“不是真的?”

杜怂怂心跳如擂鼓,胸腔里头装着的那只乱撞的小鹿几乎要把他撞脑残了。

他张嘴半天,吐出一个“是”字。

男人眉头舒展开,听见杜怂怂欲盖弥彰又补救,“我的确是想和顾先生谈谈投资商铺的事……”

7777:【……】

完了完了,怂怂的触角又缩回去了!

男人神情也一瞬间变了变,绝不是什么欣悦或有趣,反倒阴沉沉的,看上去有几分吓人。趁着这时候,杜林连忙挤上来,几个与他交情好的老板也涌上来,把顾黎的路给封住了,满脸赔笑给顾黎道歉,“小孩子家家的,不懂事,这会儿酒还没醒呢……”

一面说,一面早有人不由分说拉着杜云停下去。杜云停挣了几下,没有挣开,回头再看,远远地还能从那一群中年秃顶的老板中间一眼瞥见个画风格外不同寻常的顾黎。

他被塞进了杜林的车里,过一会儿,他那便宜后爸也拉开门上了车,张嘴就问他:“怎么来的?”

杜云停说:“自己开车来的。”

杜林的语气算不得好,“喝醉了还开车?”

杜云停说:“我没醉。”

杜林的眉心现出几道沟壑来,狠狠地拍了一把腿。

“没醉?看你都在顾黎面前说的是什么胡话!——这些天是不是没人管你,你玩的太疯了?这样的话也在外头满口乱说起来?”

他这个继子没吭声,只扭头看着窗外。车里灯没开,外头流光溢彩的霓虹夜色只照亮了他的小半张脸,只这小半张脸,漂亮的跟个娘们儿一样。

杜林看不惯他这模样,那长相,搁在苏荷身上,那是十足十的风情;可放在这么个男人身上,又是和他没什么血缘关系的,他看着只觉得不顺眼。他重重哼了一声,没再多说什么,往后头一靠,司机胆战心惊开车,眼神都不敢往这一对父子身上瞟。

等到了杜家别墅,司机下了车,给杜林打开了车门。没人给杜云停开,他自己拉开门走出去,隐隐约约听见他那便宜爹与司机说:“不成器……”

杜云停知道,那话是说自己的。

他倒乐起来,和7777说:【我要是成器了,只怕他那个大儿子睡觉都睡不安稳。】

7777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进门后,首先瞧见的便是苏荷,她正微倾着身子,在一个白瓷瓶里头插花。鲜花衬着她纤白柔细的手指,画一样的眉眼,愈发显得岁月静好。

杜林就喜欢她骨子里头的这股清冷劲儿,和热烈的外表一点也不一样。这样的女人,让人很有成就感。更何况苏荷还是个富贵身,从来吃不得一点苦,离开他就没法再活下去,非得回到他身边不可,这让杜林觉得安全。

他这样的岁数,虽然有钱,能养许多漂漂亮亮的小姑娘,可没一个有苏荷这脸的。

也没一个有苏荷这种让人神魂颠倒的征服欲的。

如果不是这样,他无论如何也不会答应一个拖油瓶住进杜家。杜云停这个继子,不过是美人到手所需的一个附赠品。

他说:“怎么又自己插花?小心扎了手。”

苏荷没接他这话,眼睛微微一抬,很是平淡道:“先生回来了?”

杜林说:“回来了。”

他把大衣脱了,放在保姆手里,上前几步去看那瓶子花。杜云停本来以为自己逃过一劫,正要悄悄摸摸上楼,却听见苏荷道:“云停和你一起回来的。”

“云停!”这一下子又把杜林的回忆给勾起来了,他叫了一声,不许继子再上去,“云停今天,办的都是些什么事——”

杜云停就知道自己是逃不过去了,只好垂着手听他训。杜林训他很有技巧,因为并不是亲生孩子,绝对不上手打,只是言语之中谈及他不成器,很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味道,“顾黎不是轻易能得罪的,怎么偏偏就招惹到他头上?你平时做的那些事,我替你收拾收拾烂摊子也就算了……”

继子一声也不吭,放在杜林这儿,显然就是不服管教、心有怨言。

他叹了口气,疲乏地一挥手,说:“算了。哪儿能强求呢,本来就是这样的孩子。”

一旁的保姆照顾杜家久了,也在一边帮腔道:“先生千万别气。二少您还不知道?就是这么个性子。大少今天给我打电话,说他明天就从非洲回来了,到时候让人派个车去接他?”

提及大儿子,杜林的神色柔和了不少,有了点笑模样。再一看杜云停,长叹一声,“不成体统!”

不成体统的杜二少晚饭也没的吃,自己在房间里头待着。苏荷找了个菲佣给他送饭,菲佣是看着杜大少长大的,中文说的不错,就只是偏心偏的厉害,一面往他桌上摆菜一面教育他:“二少,不说别的,先生对您这养育之恩您是清清楚楚的。养您这么多年,不求您知恩图报,怎么还惹他生气呢?”

杜云停没对她这话有什么反应,只指着那几道菜说:“我不吃香菜。”

菲佣脸色没变,仍旧道:“但先生、太太和大少都爱吃。”

杜云停把筷子放下了。

“我不吃。”

“一家人怎么能不吃?”菲佣说,“您也太娇气了,没见过您这么娇气的——”

一句话没说完,杜云停已经站起身,把那几道菜全都倒到楼下去了。菲佣也没想到他脾气这么大,脸上青青白白,“你怎么这么浪费粮食?”

情急之下,连“您”也没说。杜云停冷笑一声,也不跟她客气,直接抬起手,二话不说扇了人一个巴掌。

这一巴掌把菲佣彻底扇懵了,抬眼望着他,愣愣的,作势要哭。还不及她哭出来,面前的杜二少已经眼眶一红,两滴挺大的眼泪珠子啪嗒就落在了地上。

菲佣:“……?”

她压根儿没想明白这人哭什么——倒菜的是他,扇人的也是他,他还有什么好哭的?

她张张嘴,正要说话,杜云停已经眼含热泪,又是倔强又是伤心地望着她,“你为什么倒了我的饭?”

菲佣:“……???”

不是,谁?

你看着我再说一遍,谁倒了你的饭??

杜小白花难过极了,这会儿脸都哭花了,把平常那过于艳丽的容色遮了遮,反倒显出几分楚楚可怜来。菲佣还是头一次见他这种神色,目瞪口呆之时,方才那扔盘子扔菜的声响已经把其他几个保姆都引来了。

瞧见屋里情景,一个赛一个的震惊。有人就来拉杜云停,说:“二少,你别无理取闹——”

无理取闹?

杜小白花骤得放开声音嚎啕一声,冲着楼下奔去。后头两三个佣人也没拉住他,眼睁睁瞧着他一路冲到晚饭桌前,欲语泪先流,活脱脱一个被欺压的小可怜。

苏荷的筷子半天忘了放下去,杜林也目露诧异,难得有了好声色,问他:“怎么?”

杜怂怂哽咽着把方才的事说一遍。

“妈让人来送饭给我,我一看那几道菜里头全有香菜,连粥里头都加了,肯定不是妈让人做给我的……”

杜林也知道他从不吃香菜的事,只是没放在心上。他自己爱吃,自然该是这个继子来配合自己,因此一句也没跟厨房吩咐过。哪知杜云停如今这么戳穿出来,脸上也有些挂不住,咳嗽一声,说:“就为这个?”

杜云停扭头,怯生生看了眼那菲佣,喊了一句爸。

便宜爹愣是被他这一句喊的哆嗦了下。

“爸……”杜云停又说,“我是不是真的多余?我在这家里就没有半点用,还不如早点滚出去?”

杜林的确这么想,可哪儿能就这么说出来!他把筷子一放,怒道:“谁和你说的?”

杜云停一指菲佣,菲佣面上又是青又是白。她的确是说过这话,就在两天前,哪里知道和人嚼舌根时被正主听见了。

杜林脸色也变了。

“胡说!这都是胡说!”

杜小白花站在那儿,说的情真意切,“刚刚,她又说我不懂得知恩图报,没良心,我想起这话,一时生气,就把菜都倒出去了……爸不会怪我吧?”

有了刚才那话,杜林哪儿还能说怪他?

只好强忍着气,说:“不怪,不怪。”

菲佣一怔,眼泪扑簌簌往下掉。哪晓得杜云停一侧身把她挡了个完全,哭的比她更猛,“我还扇了她一巴掌……”

杜林心头的气突突往外冒,这继子不仅四处找事,居然还在他家里头倒菜打佣人?

真把自己当杜家人了?

他脸色难看,但碍着苏荷在旁,又要面子,半天只能从牙缝里头憋出来两句,“没事,没事。”

杜云停心情舒爽,仍然低声啜泣。杜林只好安慰他,“你既然跟了你妈妈,便是我们家人。不要多想,在我心里,你就和云峰是一样的。”

杜云峰就是杜家大少,正儿八经的富家公子哥儿。

也不知这一句“是一样的”说出来,这个便宜爹有没有被恶心到,反正杜云停自己是有点被恶心到了。

当着杜云停面,杜林把做菜的保姆训斥了一顿,要她之后都单做杜云停的菜。紧接着又开了菲佣,把人赶了出去,这才算完。

杜云停上楼后,往床上一躺,这才发现已经有一会儿没听见7777说话了。他奇道:【二十八,你怎么了?】

7777没吭声,半晌才闷闷道:【他们之前就一直这么做菜。】

它知道杜云停,在任务世界里,那是个十足挑嘴的人。煎饼果子里头要是夹了根香菜,他非要把整个饼掰开把那一根挑出来不可,说是闻见味儿都犯恶心。

可在这家里头,杜云停吃了许多年。

他怎么过下来的?

杜云停手撑着头,懒洋洋的,说:【就这么过呗。】

7777有点不是滋味,它说:【按照法律,继子也是儿子。】

杜云停倒笑了,说:【你也说了是按法律。】

7777实在是笑不出来。

杜怂怂道:【有好多法律掌控不了的事呢……都是亲生的还有重男轻女,何况就我这么一个不爽亲生的?他们不把我当根葱,我总不能把自己当蒜吧?】

他往后靠了靠,忽的说:【反正,我也不吃亏。——我也知道,被别人当特别的去疼是个什么滋味儿了。】

7777知道,他说的是顾先生。

杜云停说:【二十八,我什么时候回去?】

7777:【你想回去?】

杜云停没说话,半晌才闷闷道:【有一点。】

他把脸埋进枕头里,小声说:【二十八,我今天又看见顾先生了。】

7777说:【我知道,我也在。】

杜怂怂嘿嘿地笑了,【他真帅。】

7777:【……】

杜云停忽然跟打了鸡血一样蹿起来,【二十八,我给你看看我的珍藏!】

他从抽屉里头神神秘秘拿出了个盒子,盒子的钥匙藏在他那一抽屉内-裤里。

7777:【……】

这是什么鬼地方,这里头东西还能看吗?

杜云停兴奋地把盒子打开了,将里头东西掏出来。7777一看,满目都是车——大多数都只是车窗,看都看不清,只模模糊糊能瞧见里头坐着人。

【看见没?】杜怂怂跟它炫耀,【这个是7月6号的顾先生,这个是8月9号的顾先生,这个——】

7777难得震惊,这到底是怎么看出来的!

难道杜怂怂实际上有一双透视眼?!

【没有,】怂怂说,【哪儿有透视眼。】

他顿了顿,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哎……】

7777已经知道他后半句是什么了。

果不其然,它的宿主幽幽长叹:【要是有就好了,我可以天天去看顾先生……】

系统:【……】

说真的,杜怂怂得反思了。

为什么只敢在私底下浪的飞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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