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华翰进教室门时,杜云停还坐在第一排刷题。他英语不怎么好,这几天正被顾黎着重狠抓,重点句型和单词列了满满一个小本子,动不动就抽查。只要一个不对,学费就蹭蹭往上涨,比高利贷涨的都猛。

惹得杜怂怂这两天嘴红润润,愣是被亲出来了好几分血色,走在路上还有人问他口红是哪个色号,是不是斩男色。

杜云停搞不懂斩男色是什么,但听着着实不怎么好听。他对追上来的妹子直接开口道:“亲的。”

“……”

路人愣是被他这一句说的脸红,脚步一顿。

反正不是认识的人,杜云停胆子挺大,晃晃身边顾先生的手,小小地秀了一波恩爱,“他亲的。”

路人嘴巴彻底张大了,瞧着这俩人,半天都没反应过来。

回学校里再被问唇色,杜怂怂就不敢这么明目张胆了,换了个说法,“是学习。”

还没等人再追问,他目光放远,幽幽叹道:“学习是最好的保养品。不仅保养你外在,还保养你灵魂。”

“……”

鸡汤一灌,登时没人和他搭话了。杜云停顶着个嘟嘟嘴,把这三年英语的阅读理解题从头做了一遍,挨个儿往外标注不认识的单词。

身后有人撞他椅子,男生小声说:“别嘉言,林华翰看你呢。”

杜云停还没明白过来,莫名其妙:“他看我干什么?”

“谁知道,”男生说,“可能是自主招生的事儿——哎,人来了。”

林华翰几步迈进了教室门,径直走向了第一排。他的心里憋着气,脸上也难免有所体现,看人的目光里头都含着怒意,快从眼睛里喷发出来。

“别嘉言,”他一字一顿,声音很冷,“你是不是故意的?”

面前人没有回答,手里仍然攥着笔。林华翰看他这一副根本不搭理自己的好学生模样,心里头火气蹿的更猛,咬着牙,一把抽出了他的卷子。

“别嘉言!”

“哎哎哎,”后座男生一看这架势就不乐意了,“干嘛呢?有事儿你好好说话不行?”

“装什么!”林华翰短促地笑了一声,“谁不知道你家里有钱,根本就不用学?——你还和我们抢什么名额?”

这会儿顾黎不在座位上,杜云停本来不想和他吵,平白无故掉价。听了这句话,忽的把笔一放,胳膊肘伸直了。

他凭什么忍着?

面前的人把头抬起来,目光锋利的像刀一样。林华翰骤然触及,竟然有种被割伤的错觉,又禁不住震惊。

这根本不是他记忆里别嘉言该有的眼神。这眼神刺的他生疼,好像把他外头这层皮都剥开了,直接摸着他骨头,洞察着他心思。

面前人忽的勾起来嘴角,笑意也没什么喜悦,倒更贴近于嘲讽。

“——什么叫抢?”

他轻飘飘说:“那也得你有资格才行。”

这一句话说的轻极了,除了离他最近的林华翰,谁也没听见。林华翰额头青筋一下子暴凸起来,这么久以来的不顺这会儿全都倾泻而出,归根究底,都是从这个人身上开始的。他甚至心里头生出了恶念,恨不能把眼前这张脸捶烂了,按进土里、灰里,烂了这一身娇生贵养的皮。他握紧了拳头,“你!”

他真恨不能直接抠出这一双眼睛!

杜云停:【二十八,有能伪装伤口的吗?给我来一份。】

7777:【丐帮专用套餐,要来吗?】

杜云停:【来。】

林华翰心里的气到达了顶峰。他按捺不下这种恶念,挥手便直接要打——可对面的少年居然也不闪不避,任由他的拳头一拳打到脸上。

刚触及皮肤的那一刻,林华翰就觉得不好。他的确是生气,却没想过真能打到人,这要是真打了,那就是大事!他肯定要挨处分,还怎么能有个好前途!

可这人……这人怎么不躲?

倒像是专门站在这儿让他打的。

林华翰忙把拳头上力度往下撤,硬生生撤了七八分。可即使这样,打过去时,他还是看见面前人头猛地一歪,随后哇一声,竟然从嘴角吐出了鲜红的血,全滴在了雪白的卷面上。

林华翰:“……”

林华翰:“卧槽?”

他一瞬间懵了,盯着自己的拳头发愣。

我靠……这是碰瓷吧?别嘉言又不是瓷娃娃,他也不是武林高手,怎么可能一拳过去打的人吐血?……这又不是什么电视剧!

杜云停嘴角还挂着血丝,这会儿蹙着眉头,倒好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下子鼻头眼眶都红了。班里头学生一看这架势,都唬的不行,后座男生也赶忙上来,拿纸巾帮他擦,又抬头瞪着林华翰。

“你还打人!你还要不要脸了?”

林华翰:“……”

谁不要脸了,这明明是别嘉言不要脸好吗?当自己是那种七八十的老太躺在车前头硬讹吗!

他怒道:“不是我,我根本就没用劲儿——”

没人信他,后座男生更气,嗓门都高了:“我们又不是瞎!”

你不瞎,可是你傻!林华翰简直要气死了,要分辨却又没处分辨,正站在原地,却远远瞧见后门有人进来了。

顾黎回来了。看见他的那一瞬间,立马有人跟他告状:“顾神,你小媳妇儿被人打了!”

班里人都管杜云停叫顾神的媳妇儿。一方面是当初告白的事大家都有见证,另一方面,这俩人也从来不否认这个称呼。偶尔被当面叫,杜云停甚至还乐呵呵的,瞧起来挺高兴。

称呼传开了,现在反倒没几个人叫真名了。小平头刚撒完尿回来,一看这架势,登时也嗷嗷叫着过去:“干嘛呢,都干嘛呢这是?”

他还没说完话,却看见一只手,在他面前有力地一挥。掌心向外,手指劲瘦有力,做出一个推开的手势。

那是顾黎的手。

周围人都散开了,给学神腾开地方,只眼巴巴看着顾黎的背影。他的脚步在少年面前停伫下来,随即弯下身,蹙着眉,用拇指慢慢抹过少年殷红的嘴角。

小平头听见他的声音,低低的,放轻了,好像生怕吓到杜云停。

“疼?”

少年含糊地应了声,还带着鼻音,用几张纸捂着嘴角,“没。”

顾黎点点头,重新站直了。

小平头看着他这架势,莫名有些心惊胆战,仿佛风雨欲来。他张嘴说:“顾神……”

一句话没说完,顾黎已经转身,稳狠准地一拳挥了过去!

门口的班主任也匆匆赶到了,看到这一拳,失声喝到:“顾黎!”

这一下全然不是林华翰当时的那种力道,他甚至听见了被搅动起来的风声。顾黎向来是个好学生,没人知道他发起狠来,竟然是有这样强的威慑力的——那拳头甚至都不等林华翰反应,就已经挥舞到了脸侧,劲头太大,若是落到脸上,真能把人打的喉头腥甜。

可不等他碰到,少年已经像有所预见似的站起来,伸手死死抱住他胳膊。

顾黎声音沉沉,犹含着怒意,“放开。”

“黎哥……”少年喊他一声,一点也不因他这会儿的状态而害怕,反而按了按自己嘴角,声音委屈,“我疼。”

顾黎漆黑的眼珠缓缓向他的方向转动,语气冷硬:“刚刚不是说不疼?”

“现在疼了。”杜云停捂着嘴,小声说,“我难受。”

“……”

顾黎转回了身。教室中的学生仍然被刚刚那一拳唬得不行,甚至不曾反应过来。身边几个人下意识给他腾了腾位置,顾黎一把拉开椅子,拉着脸,杜云停慢慢站起来,跟着他去校医室。

班主任抬起脚,要跟着去。可顾黎却根本没往校医室的方向走,他不知和谁打了电话,径直把人往校门口带,站在门口等车。班主任看着这架势,追了几步也没追上,竟然有些害怕这会儿学生身上的气息。

他好容易赶上了,道:“别嘉言,这事,学校肯定会好好处理。”

顾黎目光森冷,连看也不曾看他,等车到后一把拉开后车门。杜云停张嘴还没说什么,已经被推了进去,“上车。”

班主任在后头看着车影,知道这事肯定不能轻易结束了。

杜云停被押着去医院做了全面体检,他身体没什么毛病,除了原主从娘胎里头带出来的弱身子骨,没别的问题。检查完后,顾黎脸上的表情总算松动了些,不再冷硬地板着,杜怂怂趁机凑过去,想要一个安慰的亲亲。

顾黎没下嘴,把他的脸推开了。

“今天的学费涨三倍。”

杜怂怂委屈的一批:“我也不知道他上来就打……”

话音没落,顾先生慢慢将漆黑的瞳孔对准他。就这一眼,杜怂怂好像整个人都被他看了个透彻,连小心思也瞒不过他的眼,识相地闭上了嘴。顾先生说:“四倍。”

“……”

算了,债多不压身,欠着欠着也就习惯了。

7777恨铁不成钢地纠正:【那是技多!】

谁债多不压身!

它也知道杜云停有自己的考量,却仍然忍不住问:【有必要真让他打吗?】

【你不知道,】杜怂怂说,【这种人,是不可能消停的。】

若是不一击摧垮对方的全部傲气,林华翰就会无数次像蚊子一样嗡嗡着缠上来。杜云停一直提防着,怕他拿自己和顾先生的关系当筹码,直接往上举报,好在一来,他和顾先生亲热时都注意避着人;二来,同学喊他小媳妇喊的多了,反而更加觉得这只是个玩笑,没人把这当真事。

男生之间也有亲近的,有时候还会在班里搂搂抱抱,每一回都看的几个特定的女生眼睛冒光。顾黎不过是给同桌补补课,富二代之间玩的好,没什么奇怪的。就算林华翰告了,也不会有人相信。

但林华翰有他的阴毒之处,在楼梯上都敢挑唆他的小女朋友下手,还想着玩校园暴力,杜云停不能放纵他这么下去。

非得把对方的意志磋磨完才行。

7777难得踌躇。它是学着马克思长大的系统,只觉得纠结,【这是不是不太好?】

宿主说:【恶人总得恶人磨。】

他不可能真去等着林华翰杀人放火。甚至连对林华翰的冷落,也不是他刻意指使的,更不是同学刻意做的。只不过没人愿意靠近阴暗的人,自然让林华翰被孤立。这怨不得别人,锅只能林华翰自己背。

7777不吭声了,想想林华翰当时的那一拳头,又觉得气。

【他凭什么打?他才没那个资格打你!】

杜云停:【……】

他怎么听着这个话,那么不对味儿?

【你这意思是有人有资格?】

7777暗戳戳撺掇,跃跃欲试,【我觉得顾先生应该打你一顿。】

【太阴暗了,】杜怂怂指责它,【顾先生怎么舍得!】

话说出来,他自己也有点心虚。顾黎那一眼,倒好像摸清了他故意站那儿被人打好碰瓷……

他咽了口唾沫。

应该是舍不得……的吧?

顾黎的确是舍不得揍他。但在那之后三天,杜怂怂晚安吻和早安吻都一块儿消失了,抓着人袖口撒娇也没能让人心软一下。

顾黎打定主意要磨磨他的性子,话都不和他多说,等人急的恨不能上蹿下跳,再三给他保证了,这才松了口,勉强给了亲亲,亲的时候嘴紧紧闭着,一点不张开。

杜云停撬了半天,感觉自己像在撬一个紧紧的蚌,声音里明晃晃透着委屈,“黎哥……”

他贴过来蹭了好一会儿,终于听见对面人淡淡道:“张嘴。”

杜云停大喜,忙把嘴张开了。顾黎定定看了他一会儿,随即含上他的舌尖,下了劲儿嗟了一口,吸的怂怂舌根发麻,猛地一激灵,从头到脚软成了一汪水。

顾黎抵着他额头,没头没脑道:“最后一次。”

杜云停赶忙又跟他保证,绝对不做这种可能危害身体的事。

“再有的话……”

顾黎的手慢慢向下,拍了一把那两块肉。杜云停下意识夹紧了,欣喜地想:顾先生是开窍了吗,难道说再有一次就要开垦了吗!

顾黎的下半句话也出来了,“再有一次,就挨打。”

“……哦。”

只是挨打啊。

7777:【……你好像很失望。】

杜怂怂幽幽道:【我想让顾先生用锄头打……】

把我打出水来都行。

7777庆幸自己把农学相关词汇都扔进去了,不然这会儿指不定要听见杜云停说什么词。

打人这件事没办法善了,杜云停家里又不是任人揉圆搓扁的,教室里也有监控。证据往桌面上一摆,领导商量过后,还是给林华翰记了个处分。

有处分,林华翰就算是想去争自主招生的名额也不行了。他原本便心气不顺,经过这一次更加不顺,慢慢连学校都不来了,整天和一群小混混为伍,吆五喝六地在街头晃悠。他还想着去堵杜云停,可杜云停一下课就上车,车上带着的都有司机,林华翰在他周边晃荡了好几次,愣是不敢下手。

三月,杜云停跟着一道去参加了自主招生考试。

他和顾先生考的是同一所学校,可到底是高三才开始努力的,高一高二成绩不好看,没能进面试。杜云停也不气馁,仍旧按他的步骤做着题,直接备战高考。

顾黎倒是不出意料的进了,免考录取。但他仍然按点上学放学,整日揪着杜云停的学习不放,从早到晚盯着。

班里头同学看着他都受刺激。

人都录取了,怎么还过来?

真是……

同学之间怨声载道,班主任不得不给顾黎又单独批了间教室,让他在里头追逐永无止境的学术高峰。顾黎也没反对,只让把监控撤了,等到那一天搬桌子时,理所当然把杜云停的桌子一块儿搬过去。

眼巴巴看着的同学:“……”

小媳妇嘛,没毛病,没毛病。

他们在这样的氛围里离高考越来越近。

现在已经不需要老师再叨叨念了,所有人都将剩余天数记得清清楚楚。它们被写的并不大,只占据了黑板的一个角落,现在这角落范围越来越小,这个数字也由两位数缩减成了一位数。

变成一的那天,老师出乎意料把杜云停和顾黎又叫了回来,让他们挨个儿上讲台重新做了一遍自我介绍。

有男生站在上头,吭哧吭哧半天都说不出来,最后只能道:”请大家参照三年前……“

班里哄堂大笑。

更多人站在上头,说的是梦想,是同学。

“高一刚来时,我想考北大。现在,我就想考完不被打。”

“当了几年同学,也没为大家做什么事……”

“我记得那时候一块儿出去打游戏……”

小平头说:“我要是能考上大学,一定要在大学里头谈场恋爱,轰轰烈烈,全校都知道的那种。”

班主任在门边一个劲儿摇头,说他没这潜质。

杜云停是倒数第二个上的。他其实没什么梦想,有的梦想也无法在这里告知天下。他站定了,最后只笑道:“感谢顾神,让我知道,我也能当个好学生。”

没人知道杜云停这话里到底藏着什么样的意味,只有台下的顾黎缓缓颔首,好像连眼神也比寻常更温存。

到最后,班主任坚持让顾黎也上去说两句,给点建议。学神想了想,道:“当时已经告诉过大家了。”

班里人都好奇,望着他。

顾黎薄唇张开了点,吐出四个熟悉的字,“——多做点题。”

“靠!”

“又是这个……”

有笑声,有起哄声,在这样的声音里,他们听到了最后一遍下课铃。

这一回的铃声和往常都不一样,它不再单调而乏味,反而沉甸甸地落在人心上。不知道是谁率先起的头,剩余的声音慢慢接上,像是细小的水流一道道涌进大海,最终形成了浩大的声浪。他们中有人红了眼,更多的人只是默默地低头收拾,把这三年来留下的东西都塞进书包里。

他们唱的是张震岳的《再见》。

我怕我没有机会,和你说一声再见。

来路多长!

可我仍然会牢牢记住你的脸,会珍惜你给的思念。这注定是永远都不能被轻易抹去的三年。

走出校门的那一天,其实没什么特殊的。一个寻常的六月的下午,日头还是一如既往的大,空气仍然闷热,他们背着书包,感觉就像是无数次从这里踏出去一样。只是这一次,他们很难再一同走回到这个地方。

第二天,杜云停踏上了考场。

别母罕见地来送他,因为从没来过,甚至还用了汽车导航。她一面开车,一面嘱咐儿子不要紧张,等从后车镜里一看,不免纳罕,“你干嘛呢?”

杜云停说:“拜学神。”

他把钱包里顾先生的照片掏出来,恭恭敬敬合起手掌,对着拜了又拜。

“顾先生保佑我……”

7777:“……”

求自家老攻保佑可还行。

车到达门口时,杜云停一眼便看见了熟悉的身影。还没等别母下车,他已经拉开门,背着书包,欢悦地跑了过去,声音又脆又亮,跟见了母兽的小兽似的,“黎哥!”

被扔在后头的别母只好跟上去,瞧着儿子草率地冲她挥手。

“妈你走吧,我跟着黎哥就行。”

顾黎倒是很有礼貌,微微一弯腰,客气道:“伯母。”

“那个……顾黎是吧?”

别母听他名字听的很多,一见真人,心里头更喜欢。不但是好学生,而且这周身气度也好,带着自己儿子往正道上走,一看就靠得住,“麻烦你了,别紧张。”

她儿子在一旁说:“妈,黎哥不考试。”

别母一愣。

不是……不考试来干嘛?

她站在一边,看着这男生挺自然地给她儿子检查文具盒准考证,又给她儿子太阳穴上抹清凉油,自己半点也插不上手。杜云停把自己刚刚拜的照片拿出来,小声让他看,顾黎只低头看了一眼,唇角缓缓带上点笑。

他按了按少年的头。

“用不着拜照片。”

杜云停还有点忐忑,“拜拜安心。”

就跟转锦鲤是一个道理,万一有作用了呢?

“不用,”顾先生淡淡道,“信我。”

他声音好像是夏日里头清凉的水,一下子让本来还心生不安的杜云停镇定下来。这声音将周围的嘈杂都隔开了,只剩下眼前人,只能看见眼前人,他仰着头,感觉顾先生像是把一缕仙气传给他了。

“——会考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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