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拉·金以探索般的目光凝视白罗:蛋型脸,堂堂的胡子,华丽的衣服,色调可疑的黑发。她的眸中掠过怀疑之色。

“呵,小姐,你满意了吗?”

跟他有趣讽刺的目光相遇,莎拉脸上泛起了红色。

“抱歉,你说什么?”她粗鲁地反问。

“够了吧。用我最近学得的词儿来说,你似乎看透了我。”

莎拉轻轻微笑。

“哎呀,你也可以对我做同样的事啊。”她说。

“真不好意思,我早已做过了。”

她望了他一眼。他话中有话——但是,白罗很高兴地拧着胡子。莎拉想(已经第二次了):“这家伙是骗子!”

她恢复自信,挺直身子,责备似地问:

“我实在不知道这次约谈的目的?”

“杰拉尔博士没有解释吗?”

莎拉锁眉:“我不了解杰拉尔博士,好像在想什么——”

“大概是这样——丹麦臭得很。”白罗引用。“我知道贵国的莎士比亚。”

莎拉把莎士比亚搁在一旁。

“你为什么要说这些废话?”她责问。

“想知道那案件的真相。”

“白英敦太太去世的事吗?”

“是的。”

“不必这样大惊小怪吧?当然,你是这方面的专家,当然要这样做。”

白罗抓住她的语病,说:“我会这样做,当然因为犯罪的疑点。”

“呵,也许吧。”

“你对白英敦太太之死没有任何疑问吗?”

莎拉耸耸肩。

“如果你到培特拉去看看,就知道一个心脏状况不佳的老太太到那种地方旅行,是件多么危险的事。”

“你认为这是一件非常自然的事吗?”

“当然。我不懂杰拉尔博士的态度。当时的情形,他一无所知,因为他得热病躺在床上。我佩服他杰出的医学知识。但是,当时的情形,他实无法置一词。如果不满意我的判断,大可在耶路撒冷解剖尸体。”

白罗沉默半晌,接着说道:

“其实,还有一件事你不知道,金小姐。杰拉尔博士没对你说过吧?”

“什么事?”

“杰拉尔博士旅行用药箱中的药——洋地黄毒素,不见了。”

“哦!”莎位立刻知道情况有了变化。同时也抓到一个疑点。

“这是真的?”

白罗耸耸肩。

“你知道,医生在陈述时大都非常慎重。”

“唉,那当然。可是,杰拉尔博士当时得了疟疾。”

“是的。”

“他知道什么时候被偷吗?”

“抵达培特拉那晚,他偶尔查了那药箱。他头疼,喝了解热剂。次晨,把解热剂放回原处,盖下药箱,其中的药物还完整无缺,这大概可以确定。”

“大概可以确定——”莎拉说。

白罗又耸耸肩。

“是的,这就是疑问所在。诚实的人,谁都会有此疑问。”

莎拉点点头。

“我知道啦。太有自信的人,反而不能信任。可是,这种证据并不足取。我总觉得——”她犹疑一下,白罗替她接下去,“你觉得我的调查方法过于轻率。”

莎拉直视他的脸。

“老实说,确是这样。白罗先生,你相信这不会是让别人痛苦来娱乐自己吗?”

白罗微笑。

“你是说赫邱里·白罗玩无聊的侦探游戏,来破坏某一家庭的私生活?”

“我无意攻击你,但是,多少有点如此吧?”

“这么说来,小姐你是站在白英敦家那一边罗?”

“是的。他们受尽了痛苦。他们——他们不应该遭遇这种绝境。”

“而且,那老太太非常独裁,心地不良,死了更好,对不对?”

“哎呀,这个——”莎拉顿了一顿,满脸通红,“这,这是另一回事。”

“可是,结果是这样。你希望这样,我可不!对我来说,我才不管这套。受害者不论是上帝的善良使徒,或穷凶极恶的魔鬼,我都不在乎。事实就是事实。总之,一条命被夺走了!我常说:我决不允许谋杀。”

“谋杀!”莎拉吸了一口气。“有什么证据吗?想象也要有个限度!杰拉尔博士所说的可信吗?”

白罗沉稳地说:

“但是,另外还有证据,小姐。”

“什么证据?”她尖锐地反问。

“那老太太尸体的手腕上有针孔,而且,在耶路撒冷一个寂静晚上,我去开卧室的窗户时,听到一句话。是什么话,你想听吗?我听到雷蒙·白英敦先生这样说:‘怎样,非把她杀掉不行吧?’”

他看见莎拉的脸逐渐失去血色。

她说:“你听到的?”

“是的。”

莎拉直视前方。过了一会儿,她说:

“只有你才会听到这种话!”

他老实地接受:“是的,这才是我!而且,事情也这样发生了。你该知道我为什么认为应该调查了吧?”

莎拉静静地回道:

“懂了。”

“那你要帮助我。”

“当然。”

她的声音平板没有表情,眼神冷冷迎着他的视线。

白罗低头致谢。

“谢谢,小姐。请你尽可能把当天的情形回忆一下,正确地告诉我。”

莎拉想了一想,说:

“我很早就出去远足。白英敦家的人并没跟我们在一起。午饭时,看到了他们,他们刚吃完饭,白英敦太太好像非常高兴。”

“我知道,她通常并不友善。”

“不只是不友善。”莎拉锁着眉头。

她接着叙述白英敦太太让家人自由行动的情形。

“这真不寻常。”

“是的,她一直把他们留在身旁,不让他们离开。”

“她突然受到良心的苛责?——所谓恢复正常啦?”

“不,我并不以为如此?”

“那你认为——”

“我完全搞昏了——大概像猫和老鼠的关系吧?”

“请说详细点。”

“猫故意放开老鼠,然后再加以捕捉,并以此为荣。我想白英敦太太可能处于这种心理状态,想必又要耍什么新花样。”

“后来发生了什么?”

“白英敦家的人出去了——”

“全部?”

“不,只有最小的吉奈芙拉留下。她被逼迫去睡午觉。”

“她想睡午觉?”

“不。但没有用,她依照吩咐行事。其他的人都出去了。杰拉尔博士和我跟他们一道——”

“几点?”

“大约三点半。”

“当时,白英敦太太在哪里?”

“奈汀——年轻的白英敦太太,让她坐在洞窟外的椅子上。”

“然后呢?”

“杰拉尔博士和我绕过峡谷的拐角,赶上了他们,大家一道走。不久,杰拉尔博士回去了。因为他的脸色稍早前已不对劲。我一看就知道他发烧了。我要跟他一道回去,他不答应。”

“是几点钟的时候?”

“这个……四点左右吧。”

“其他的人呢?”

“继续散步。”

“大家全在一起?”

“起初都在一起,过后就分散了。”莎拉已猜到下面的问话,赶紧说下去。“奈汀·白英敦和柯普先生走一条路:卡萝、雷诺克斯、雷蒙和我走另外一条路。”

“你们一直都在一起?”

“这个……不。雷蒙·白英敦和我离开了另外两个人。我们坐在平坦的岩石上,观察景色。过后,他先回去,我仍留了一会儿。后来,我看看手表,觉得该回去了,便站起来,时间在五点半前后。到达营地时,已六点钟。太阳刚下山。”

“归途中,曾经过白英敦太太前面吧?”

“我看到她还坐在岩石上的椅子里。”

“看她那样,不觉得奇怪吧?——她连动都没动吧?”

“不觉奇怪。因为前一晚到达时,就看到她以同样姿态坐在那里。”

“嗯,请继续说下去。”

“我走进大帐篷。除了杰拉尔博士之外,所有人都在。接着,我出去洗手,又回来。晚饭已准备好,一个仆人去叫白英敦太太。他回来后说,白英敦太太的样子很奇怪。我飞奔过去。她仍然以刚才的姿态坐着,我用手摸她的刹那,知道她已死了。”

“你毫不怀疑地认为她是自然死亡?”

“是的,一点也不怀疑。我听说她心脏不好,但病名不知道。”

“你认为是坐在椅子上死去?”

“是的。”

“没有呼救?”

“是的。这种现象常有。她甚至可能睡着死去,因为她很像假寐。下午,全营地的人几乎都午睡了。除非她大声叫喊,没有人听得见。”

“你认为她已经死了多久?”

“我真的没有太想这个问题。不过,她确实已死了一段时间。”

“你所说的一段时间,到底是多少?”白罗追问。

“这个……一个钟头或一个钟头以上。由于岩石反射的热,使尸体不至于太快冰冷。”

“一小时以上?金小姐,你不知道三十分钟前雷蒙·白英敦先生跟她说过话,当时她还活着吗?”

她转开眼睛,但摇了摇头。

“他一定错了。我想,他跟她说话时,一定在这之前。”

“小姐,不是这样吧?”

她直视他的脸,嘴角抿得紧紧。

“我还年轻,处理尸体的经验并不多。”她说。“但是,我相信——我检查白英敦太太的尸体时,她至少已死了一个小时!”

赫邱里·白罗以唐突的口吻说:“这只是你的说辞。你只是这样猜想而已。”

“不,这是事实。”莎拉说。

“那么,你解释一下,白英敦先生为什么在母亲已死的时刻还说她活着。”

“这我就不知道了。也许他们不太有时间观念。他们是一个相当神经质的家庭。”

“你跟他们谈过几次话?”

莎拉微微皱眉,沉默半晌。

“正确地说,”她说,“在到耶路撒冷途中的卧车走廊上,我跟雷蒙·白英敦说过话。也跟卡萝·白英敦谈过两次——一次在奥玛的清真寺,一次在我的卧室,当时已经很晚。次晨和雷诺克斯·白英敦太太谈了一些话。白英敦太太去世的那天下午,和他们散步时说过话,如此而已。”

“没有跟白英敦太太直接说过话吗?”

莎拉难为情地红了脸。

“有,在她从耶路撒冷启程的那一天,说了几句话。”她停了一停,突然说:“其实,是我自己说了一些傻话。”

“呵?”

这感叹词含义太清楚了,莎拉终于很不情愿地说出当时对话的内容。

白罗似乎颇感兴趣,进一步追问细节。

“白英敦太太的心理,在这案件中有极重要的意义。”他说。“而且,你是局外人——没有偏见的观察者。所以,你对她的看法非常重要。”

可是,莎拉没回答。一想到当时的对话,她就不舒服,烦躁起来。

“小姐,非常谢谢。”白罗说。“我现在还要见见其他证人。”

莎拉站起来。

“再见,白罗先生。不过,有件事想请教一下……”

“请,请说!”

“你为什么不把这询问延到验尸完毕,知道你的疑问是否正确的时候?”

白罗夸大地挥手道:

“这就是赫邱里·白罗的方式。”

莎拉咬着嘴唇走出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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