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爱梅满意地眨眨眼,示意爸爸继续讲述。

“她和那位胡副市长似乎有很好的——友谊,或者说,三位领导和那位厂长似乎都有几个在色情行业服务的相对固定的红颜知己,不需要临时找。阿红是海伦临时派给那个叫顾正文的。阿红一来,几个领导就很不满意,因为她除了先天条件不好,现在嘴角还挂着伤,眼泡还红肿着,浓妆也掩不住,认为海伦就像爱欺负外地人的奸商那样,想着既然是一锤子买卖,就以次充好。”

说到这儿,郭小峰莫名的一笑:“但海伦则认为自己好比扶弱济贫的大侠。后来我们审问她,她说之所以找阿红来,纯粹是好心。因为之前阿红才被另一个街痞欺负了,挨了打,一点儿钱还被抢走了,回家又被爸妈骂,邻居嘲笑,心灰意冷,一气之下服药自杀了,当然被小姐妹发现救活过来,但情绪特别绝望,自己想帮帮她,有事做也可以散散心。——但在经过午餐的觥筹交错之后,阿红还是被找了个借口打发回家了,几个领导的意思再找个好看的,不过最后却没有换,理由是海伦坚持,而顾正文也不反对。”

“为什么海伦要坚持?”郭爱梅一迭声地追问,“海伦知道阿红有刀吗?顾正文为什么不反对?顾正文和海伦以前认识吗?”

“对于这一点海伦交代说坚持是因为阿红求她,一是这几个人文明;二是想赚几个钱。自己想好人做到底。顾正文解释自己不反对的原因是因为自己很怕这种场合,但是和某些荷尔蒙分泌过于旺盛的政府官员交往却又不得不参与——这是他的原话,那个阿红看着比较自卑,不缠人,他觉得更好,反而可以避免不必要的纠缠,敷衍过去了事。事实上,他说如他所愿,整个晚上阿红一直照顾着为其他人斟茶倒酒,忙得连口水都喝不上,更别说缠他了。——至于顾正文和海伦,我可以告诉你,他们以前绝对不认识。”

说到这儿,郭小峰看一眼似乎心中有数的女儿笑问:“怎么样,是不是有点儿感觉了?”

“我想我已经知道了——”郭爱梅胸有成竹地说,“凶手是——海伦。”

“嘘——”郭小峰摇摇头,然后意味深长地看女儿一眼:“别急,最关键的,还在后面——”

“在午餐期间,闯进来一个喝得半醉家伙,”郭小峰继续讲道,“这个人和戴立业很熟,他在平原市群艺馆工作,我就叫他小胡子吧,这是一个没有艺术才能却充满艺术家狷狂脾气的家伙,他大大咧咧地和戴立业打招呼,并自顾坐下来喝了一会儿酒,当时大家正盛赞戴立业是个高人,原来他请顾正文来投资并非真的要搞活化肥厂,而是利用他的几百万投资,然后制造假象来贷款,这样一来,可以到手几千万,贷款到手之后,投资立刻还给顾正文,而顾正文还能保有投资人身份,然后再把化肥厂搞垮,这样就可以拿一块地抵债,剩的地还可以再贷款,又是几千万到手,或者包装包装发行股票,总之,横竖这些人都吃不了亏,这次午餐就是让顾正文放心,行长、副市长、公安局副局长都是他们的同道,有这些人保底,什么花样都兜得转。”

“当然,这些内容小胡子并不知道,他进来时他们就停止交谈了,小胡子进来主要是嘲笑戴立业的,说他还好意思找人投资,先弄垮药厂,再完蛋化肥厂,现在还想骗谁。戴立业哈哈大笑,说自己高就高在懂得如何搞垮一个企业,搞好了既费力又不一定能得到什么,搞垮了倒是稳赚钱。并告诫小胡子不要在这里喝酸醋了,有这工夫想办法挣些钱,别整天厚着脸皮让妮娜白献身给他,做吃软饭的男人,把他羞得坐不住了,离开了。”

“妮娜是谁?”郭爱梅忙问,此刻开始感到人物有些多,脑子开始乱了。

“妮娜也是一个外地到此讨生活的小姐,睡衣象蚊帐的就是她。她不懂艺术却热爱艺术,常常为平原市的‘艺术家代表’小胡子献身,由于有些艺术追求,所以喜欢把自己的外表弄得跟林黛玉似的,有事没事就长吁短叹。但她毕竟懂得金钱的重要性,所以除了献身主要还是卖身,现在和戴立业关系很近,因为戴立业很有钱。”

“好了,基本情况我已经介绍完了,你来猜猜谁是凶手,动机是什么。”郭小峰拿起一杯茶,边喝边看着女儿。

“本来我脑子很清楚,现在你说的越多我倒越不能确定了。”郭爱梅嘟囔地托起了腮,她偏头想了一会儿说,“我本来很确定,你又说后面的很重要,嗯——那我猜是两种动机之一,为权利或为失去的尊严!对不对?”

郭小峰不动声色:

“你不能给我这样一个如此模糊的答案。”

“那么晚上小胡子在不在三楼?”

郭小峰诡异地一笑,点点头。

看着爸爸的笑容,郭爱梅立刻有了决断:“是权利斗争的原因。你在放烟幕弹,最后的插曲是为了搅乱我的思路,你一向如此。”

“没有的事,”郭小峰矢口否认,接着又一笑,“不过你可以详细解释一下。”

爱梅点点头。

“凶手是海伦,”她说,“或者三楼有一个她的同伙儿。你看,一、凶手用的所有凶器都是那些小姐随身带的,如果没有内奸,凶手怎么知道有那么多合手的东西呢?二,每人都喝安眠药昏睡过去了,如果没有内应,外人怎么投?”

“暂停!”郭小峰举起一只手,“一直为客人服务的是阿红。”

“但她一样可以设法投药,那样的环境,谁会注意?”

“倒也是。”郭小峰承认。

“当然——”郭爱梅权衡了片刻。

“可能阿红就是帮凶,海伦精明强干,控制了她。因为前面说了,她以前和这些人根本没有交往,这次能参与纯属意外,她为什么要杀这些人,这些人并没有特别的羞辱她,相比之下,她应该认为他们还是些君子,比起她平时交往的那些无赖、粗汉来说。真正的可能是海伦可能和某个领导有勾结,为了权利的目的,心狠手黑,嚓!干掉了这些人。”

郭爱梅做了个砍人的手势,尽管她也知道人是被捅死的,然后从容总结:“否则如何解释海伦偏偏那天坚持要阿红来?偏偏那天关照她?只有一个解释,借——刀——杀——人!”

郭小峰微笑着摇摇头:“我应该说你前面的分析都是对的,但结果却不对。凶手并不是海伦,这个血案也不是权利斗争的缘故,我给你的信息都是有用的。”

“你说是妮娜和小胡子联手作案?”郭爱梅吃惊极了,“小胡子为失去妮娜和自己男性的尊严,妮娜为了爱情?天哪!听起来像小说的情节,我想我是太不浪漫了。”

郭小峰默默地望着女儿,又轻轻摇摇头:“我最后的插曲的重点并不仅是为描述小胡子,你没听到戴立业的发财手段吗?”

“那又怎样?虽然做的很坏,可并不直接伤害谁呀?”

“伤害了阿红呀?别忘了我最初介绍的,她妈妈是药厂的,爸爸是化肥厂的,他们全家都因为两个厂子的倒闭而陷入绝境。”

“难道你说凶手是她?”爱梅张大了嘴巴,“但,但这都不是针对阿红,她的问题还可以想想其他的解决之道。”

“当然可以,但不是每个人都有把苦难变成财富的能力的,大部分人都适合本分朴素的生活,不用太费心机和头脑,爱梅,你设身处地的想一想,就像她对我说的,生活从父母下岗就开始变惨了,尤其是母亲瘫痪之后,父亲又没有本事,借钱借的没什么亲戚朋友了,自己一气做了小姐,邻居更看不起她家,爸妈一边用她‘不干净’的钱,还一边骂她,名声还毁了;而且整天和流氓、地痞甚至是逃犯交往,很危险,自己长的又不好看,在这一行也混不开,也赚不到什么钱,根本看不到前途。所以才会有心灰意冷之下的自杀之举。”

“被救之后,她还是心灰意冷,想不出活着有什么意思,也不知道落到这种局面该怨谁,想来想去,就觉得后来如果不是因为父母失业——或者下岗吧,家里穷透了,欠了一屁股债,自己本来可以读大学——因为自己曾是个多好的学生呀!然后有个好工作的,然后……总之,未来就算不辉煌也不会这样凄惨。但现在却是这么一个绝望的局面,她想不出以后怎样做才能改变命运,所以情绪一直绝望,觉得生不如死。”

爱梅的眼圈红了。

“可是——”片刻之后,郭爱梅还是不可思议,“为什么要杀这些人呢?如果要追究责任,相关的人应该还有很多。”

“你在说什么呀,阿红是激愤之下的行为,又不是法院,要公平的量刑。”

郭爱梅回味了一会儿,摇摇头:“我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最初我也不敢信。”郭小峰同意。

“看完笔录,我只是认定阿红有问题。原因倒不是刀,而是一,她投药最方便;二,根据顾正文的回忆,她忙得水都喝不上一口,那就应该是最后昏过去,看到满屋子人纷纷昏睡过去,为什么不找人来?”

“结果一审,没想到结果那么简单,阿红是个急性子,简单、粗暴,开始希望嫁祸戴立业,一看不行,就泄气交代了。”

“其实我当时的反应和你一样,恐怕那几个死鬼一时也不会相信。”郭小峰说:“但是通过交谈,想想她短短一生的性格特征,也就相信了,你看,一气之下不读书了,一气之下做‘小姐’了,一气之下要拿刀报仇,一气之下又自杀了,应该说她确实是个不太聪明,脾气又暴烈的女孩儿,天真地以为可以通过某些简单的行为改变命运,当然——结果证明是越来越糟。”

郭小峰寓意不明地摇摇头:“那天本来好好的,当然都不待见她也让阿红更心灰意冷,但到中午在吃饭的时候,听到那些人的高谈阔论,才明白原来自己爸爸妈妈的厂子就是这样被故意弄垮的,为了他们自己的腰包,几千人就这样没了饭碗,而且这种倒霉还延续了下来,比如她,就由一个幸福的独生女儿,变成了今天这个样子。”

“阿红给我说到这里时,又变得激动起来,她说看着他们吃得满脸油光,得意快活的脸,想到躺在床上的妈妈、整天酗酒的爸爸、债务缠身的家。摸着脸上的伤,又想到自己没有的未来,本来怨命的她突然意识到他们就是她不幸的根源。她立刻非常激愤,越看越觉得他们都该死,为了自己的奢侈就毁了多少人只求简朴的生活,越想越激动,我前面说了,本身她就不想活了,又是个很冲动的人,身上隐隐作痛的伤又加剧了她的愤怒,突然决心杀掉这些人,为自己,也为那些因为这些人而倒霉的人报仇。所以她中午回去拿了妈妈的安眠药,又求海伦安排晚上也陪他们,然后就行动了,至于故意不杀戴立业是为了想嫁祸给他,让他倒霉。”

“这样说——”爱梅眉毛快挑到了头发上,圆圆的眼睛里全是不可思议,“这是个偶然事件,如果那些人不在中午的饭局上说出自己的生财之道,就不会有这些事?或者说如果在场的人没有阿红也不可能发生这样的事情?”

“也可以这么说。”

“这真是我听到的最不可思议的杀人动机,”爱梅依然那副表情,只是又摇起头来,“没有直接冲突,一时兴起就做下这样的血案。”

“最不可思议?”郭小峰不以为然地看看女儿,“其实也不少见。”

“也许吧,但我不能跟你比,爸,你是刑警,什么古怪类型的杀人犯都见过听过。”

“可你总学过历史吧,这样的事屡见不鲜。”

“哼!”爱梅自嘲地一笑,“我这几年历史课就记住了各个朝代的开始和结束,还有各个农民起义的历史意义。”

“得了,就算中国历史你全忘了,那也总听说过杨贵妃怎么死的吧?电影电视总不断的拍,甭管怎么戏说到发神经的程度,也都有马嵬坡这一段,不说她最后死没死的,士兵逼着杀她总还是各个导演的共识。那些一定要杀她的卫兵不也是和她毫无私怨?和阿红一样,不过是跟着倒霉的小人物罢了。”

郭爱梅望着爸爸,张大了嘴巴,片刻之后,“噢——”她恍然大悟地说,“我知道了,你是说,表面看来很偶然的动机,其实也是必然的。”

“啊,我可不想拿我的头代替你的头,你怎么想都行。”郭小峰动了动,松乏一下僵硬的身体,“回到我们开始的话题,你不是想知道你如果成了大人物我希望你做什么吗?”

“什么?”

郭小峰向后一靠:“我记得很清楚,在阿红被痛斥为丧心病狂,开始两眼发呆地悔过之前,她一边擦嘴边的紫痕,那是红肿过后的痕迹,一边委屈地说:‘本来,我也可以当一个体面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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