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树找不到停车场,只好停在糕饼店后头的右侧道路上,待在车内等着。那是一条狭窄的单行道,美树尽量靠边,左侧轮胎压上路肩,车子呈倾斜状态。我们一上车,我立刻要美树开往那间荞麦面店。千叶坐在后座,伸手拂去肩膀的水滴。

“箕轮没事吧?”美树只关心这点,发动引擎问道。

“没事。”“不送他去医院?”“他说不必。”

我拜托箕轮暂时不要告诉警方,因为我想私下了断。对于我任性的请求,箕轮没答应也没拒绝。他认为本城极可能在水坝倒入氰化钾,这件事悠关广大民众的性命安危,不仅仅是私人恩怨,想必会报警阻止本城。不过,怎么做是他的自由。我们只能抢先一步,与本城直接对决。

美树开着车,冷静地听我叙述来龙去脉。提到氰化钾时,美树惊诧得猛眨眼,不敢置信地问:“在水坝下毒?”

“沿着荞麦面店旁的国道四一一号线,继续开下去会经过奥多摩湖,那里有座水坝。这么想来,箕轮的推测是正确的。”

本城选择在那间荞麦面店碰面,或许是离水坝较近。

“他为何要在水坝倒入氰化钾?他一下陷害我们,一下企图炸死箕轮,现在又打算在水坝下毒?突然采取随机大量杀人的手法,不嫌太偏激?他是不是发疯了?”

“还是老样子。”

“老样子?”

“昨天千叶先生提过,那家伙诬陷我们,让我们蒙上不白之冤,其实是要我们绝望。”

“啊……”美树点点头,旋转方向盘、再转回来。“这次要陷害我们成为下毒的凶手?”

“大概吧。而且,跟菜摘也有关系。”

美树望着我。车子偏离行进方向,她立刻修正。“跟菜摘有关?”

我告诉她,本城也知道菜摘绘制的《新喀嚓喀嚓山》。

“在那故事里,狸猫被兔子摆一道,不是企图在水坝里下毒吗?”

“是啊。”

“那男人想依样画葫芦。”

失去爱女的我精神崩溃,最后自暴自弃,企图按女儿画的故事在水坝倒入氰化钾——这就是本城误导大众的剧本。

箕轮如此推测。“山野边,外国有部著名的推理小说,真凶不也是孩童?孩童模仿父亲写的推理小说犯案……”

那部小说我当然读过。

“目前的状况恰恰相反,变成双亲依孩童绘制的图画故事书犯案。这恐怕也在本城的算计中。”箕轮低喃。“什么意思?”我问。“山野边,你是作家,将名作的内容加以变化运用也不奇怪。”

听来合理,而且可能性相当高,大多数人想必会相信这套剧情。“煽情又贴近现实”的故事,正是世人的最爱。

不光我们夫妇,那男人想害菜摘也背上罪名。

暂且不管会不会受到法律制裁,假如我们夫妇真的模仿菜摘的故事在水坝里下毒,不论有没有成功,世人看待我们一家的眼光都将彻底改变。社会大众不会再给予同情,反而会大加挞伐与唾弃。

“氰化钾溶于水吗?”美树问。

“推理小说里,经常出现将氰化钾加入水中毒杀某人的剧情,其实不容易办到。虽然少量就能致死,但要溶解所需的量不少,何况氰化钾会发出强烈异味,马上会被察觉。”

“倒进水坝里又会造成怎样的后果?”美树忧心忡忡地问:“会不会发出异味?水坝的水那么多,氰化钾真的能毒死人吗?”

“我也不知道。或许那男人根本不在乎这些事。”

“不在乎?”

“只要把在水坝里下毒的罪嫌安在我们头上就行,最后会怎样根本不是重点。即使氰化钾稀释后毒不死人,仍得进行精密的自来水检测,给社会大众添麻烦。如此一来……”

“社会大众就会厌恶我们?”

“他想让我们的人生彻头彻尾地挫败,这就是那男人的本性。”

人与人发生争执的原因,百分之九十是金钱。剩下的百分之十中,愤怒与憎恨占大多数。然而,那男人从不将敛财、强夺、谋杀、脱罪等简单易懂的动机放在眼里,只想着如何羞辱他人,不在乎利益得失。

雨刷规律地拨开雨水,重复单调枯燥的动作。

“话说回来,千叶先生的耳力真好,竟然能听出糕饼店的宣传歌。”美树梢稍加快车速。由导航系统看来,多摩川就在左手边,与我们前进方向平行。

“只是碰巧。”千叶的态度,像是只管射门却对得分毫无兴趣的王牌前锋。

“不过,我们能找到箕轮,也因为他被关在那间店附近,算是他运气好。”美树点点头。

“不,跟运气无关。”

“什么意思?”

“那男人想把炸死箕轮一事也推到我们头上。假如那公寓真的爆炸,社会大众发现一楼糕饼店卖的是与菜摘同名的糕饼,会有何想法?”

“原来如此,大多数人会认为我们迁怒那间糕饼店。”

“相信这套说法的人恐怕不在少数。山野边辽精神失常,先炸死编辑,又在水坝里下毒。像这样一个疯子,就算因名字相同迁怒糕饼店似乎也不奇怪。”

“岂止不奇怪,根本合情合理。”

“这大概就是那男人设计好的剧情,所以选择那间糕饼店的楼上。”

“他唯一的误算……”美树透过后视镜,觑着后座的千叶。

没错,本城唯一的误算,就是千叶的听力。不,是千叶的存在。

只不过,千叶依旧一脸悠哉地问:“差不多该放点音乐来听听了吧?”

现在哪是听音乐的时候,但我懒得多费唇舌,直接打开收音机。喇叭传出音乐。

“终于等到这一天。”美树说。导航系统指示在前方路口左转后度过一座桥。“终于有机会再遇上他。”

“我想死他了,等不及要跟他见面。”我故意开玩笑,缓和紧张气氛。当然,其实我有些害怕。“不过,总觉得到头来还是逃不出他的掌控。”

本城在法院宣判后五天内对我们发动数次攻击。他首先串通记者,在饭店里准备摄影机等我们上钩。接着,企图将杀害轰的罪名推到我头上。下一步,派出数名雨衣男绑架、教训我们,然后故意把枪交到我手上,诱使我为了自保开枪。这一计没成功,他又企图毒杀佐古。

“我们似乎听见好几次‘将军’。”

“从那男人口中?”

“没错。那男人一喊‘将军’,我们就四处逃窜。他或许想等我们无处可逃,再给我们最后一击。”我愈想愈觉得可能性很大。他想以杀伤力最强大的一击打倒我们,之前的行动都是前置作业。

“我不这么想。”美树否定我的推测。

“咦?”

“我们一次又一次逃出陷阱,他才一次又一次设计出新的阴谋。事情发展成这个局面,并非他一开始就预料到。当初我们在饭店遇上他时,听到我们故意让他获判无罪,他的表情有些惊讶。何况,轰先生那次没爆炸,完全是托千叶先生的福。”

“也对。”我点点头。

“搞不好我们占上风。”美树嘴上说得乐观,但从紧绷的表情看得出她心里一点也不乐观。

忽然,身旁冒出一道影子,我吓得差点跳起,原来是千叶凑近。开车的美树也吓得浑身一颤,导致车头偏移,轮胎擦撞路肩。幸好美树立刻拉回车头,但我寒毛直竖,仿佛体内热量蒸发殆尽。“怎么?”

“没有,我只是听到收音机说‘接下来为您播放一首名曲’。”

此时,导航系统提示“即将抵达目的地附近”。

沿外侧护栏望去,左侧出现一栋建筑物。以豪华程度来看,显然不是一般民宅。路旁竖着一面长条型招牌,虽然受到树木枝叶遮掩,但依稀可见“白萩荞麦面”几个大字,上头公告今日不营业。

美树打了方向灯。护栏另一头是宽广的碎石地停车场,里头停着一辆黑色小箱形车。旁边是架设遮雨棚的休憩处,像是屋外吸烟区,只见一个穿外套的男人朝我们挥手。对方面带笑容,露出白齿,好似迎接迟到的友人。

就是这男人。

美树踩下油门,轮胎激起水花,车身猛然向前冲。看到这男人,她再也按耐不住情绪。坐在一旁的我也有同感。

这一年来,我们提醒自己无数次,绝不能感情用事毁坏复仇计划。可惜,强烈的感情轻易攻占大脑,强烈的恨意背叛理性。

车子不断加速,压在雨水濡湿的碎石上,以惊人的气势冲向本城。

我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撞死他!

美树肯定也是如此。连车子也与我们化为一体,产生将男人撞得粉身碎骨的意志。这不知该称为愿望还是欲望的念头不断膨胀,脑袋一阵发热。

没撞死本城,并非美树手下留情或突然恢复理智。

纯粹是本城轻巧避开笔直冲向他的车子。他移动到自己的休旅车旁。

我们的车子因碎石打滑而偏离方向,也是原因之一。

车子停下后,美树紧握方向盘,咬牙切齿地说“对不起”。不知她是为差点撞死本城,还为没能撞死本城道歉。

我解开安全带。

“我在车上等。”美树出声。“他一定会以带你们见箕轮为借口要你们上车。等他的车子开动,我跟在后面。”

看来,美树比我冷静得多。

“好,千叶先生,我们下车。”

“原来我也得下车?”千叶面无表情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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