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进门口,穿过走廊来到客厅。坐在墙边的美树说:“你简直变成落汤鸡。”

“你不提,我倒没注意。”每次进行调查时,天空总下着雨,差别只在雨势的大小。我习以为常,老忘记撑伞。即使淋湿,我也不会感到困扰。若要勉强举出一个困扰,顶多就是在大雨中不撑伞,很容易招来侧目。“我骑脚踏车,没办法撑伞。”我接着解释。

“咦,千叶先生,你哪来的脚踏车?前天你到我家时,不是把脚踏车停在门口吗?”

“是啊,所以我先回你们家一趟。”我老实回答。“没有引起怀疑?”美树紧张地问,脸上除了担忧还流露一股不满。她肯定暗暗在怪我擅自做这种危险的事情吧,毕竟有昨天饭店的前车之鉴。反倒是他们没气急败坏地骂我“妨碍复仇计划”,我有些意外。

“我家附近有记者吗?”山野边问。由于没有桌子,他们将面包、铝箔包饮料全放在地上。看他们一点都不重视“吃”,我也乐得轻松。因为我不具备“食欲”,幸好他们对吃没什么兴趣,混在其中不会太奇怪。

“没有记者。”我照实答复。

“千叶先生,幸好你回来了。我刚刚跟她打赌,猜你会不会回来。”山野边说。

“原来如此。”既然是打赌,表示美树认为我不会回来。“还没有向那男人报仇,我不可能一走了之。”我随口胡诌。

“小时候,我曾和朋友的家人一起到游乐园玩。”山野边像轻轻吐出胸中涌现的气泡,开口道。

我不禁想起,从前看过人类在浴室排水口上装设类似帮浦的器具,吸取淤积的污垢。将附着管壁的污垢除去,排水才会顺畅。或许人类跟排水口一样,必须时时排出内部沉淀物。

“那时我们去了鬼屋。”

“鬼屋……”

我晓得那是一项游乐设施。在我看来,生活在每年有三万人自杀的国家,和乱闯不知出口在何方的鬼屋没太大不同。何况,全世界每天都有成千上万人死亡,光想到这一点就会毛骨悚然,根本没必要进鬼屋。但我没发表自己的看法,因为我很清楚人类就是这种生物。

“我怕得要命,根本不敢进去。朋友随父母进去,留下我一个人在入口哭哭啼啼。”

“我好像没听你提过。”美树出声。

“搞不好这是我第一次提起。”山野边向美树点点头。“当时父亲想拉我进去,但我蹲在地上,怎么劝都不肯动。”

“这么恐怖吗?”美树笑着问。山野边先是点头,又摇摇头道:“其实,那只是很普通的鬼屋,并未设计得特别可怕。不过,我就是不敢进去。”

美树眯着眼,“真是胆小鬼。”

“父亲也记得这件事。”

“这是连公公也难以忘怀的往事?”

“嗯,是啊。”山野边沉默片刻,似乎在思考自己究竟想表达什么,又像沉浸在回忆中。半晌后,他再度开口:“那时,父亲一脸无奈地说:‘好吧,我去帮你探路,看到底恐不恐怖。’”

“在那种情况下,公公也自由自在地单独行动。”美树忍俊不禁。

“他把我留在外面,独自走进去。一个高高瘦瘦的上班族,孤身踏进鬼屋实在有些滑稽,但我没勇气跟上,只好乖乖等待。”

“后来呢?”

“父亲一直没回来。”山野边露齿一笑,“我担心是不是鬼屋太恐怖,他丢下我落跑。”

“真可怜。”

“实际上或许没那么久。”

“最后他回来了?”

“我枯等好一会儿,他终于平安生还。”山野边苦笑。“只不过是逛个鬼屋,理所当然不会有什么危险。不过,看到他出现,我真的松了口气。”

“为何突然提到这件事?”我问。

“千叶先生,你昨天外出打探消息时,我想起鬼屋的回忆,害怕你会一去不返。”

“我让你想起父亲?可是,你父亲最后不是回来了?”

山野边凝视我,好一会儿没动静。那双眼睛仿佛透过我看着后方的墙壁,我不禁怀疑背后是不是出现异状。“你怎么啦?”

“啊,不。没错,爸爸回来了。”山野边加强语气,像在试图说服自己。

“什么意思?”美树也察觉山野边有些奇怪,“公公回来了,哪里不对吗?”

“没有,他确实是回来了。”山野边点点头。

“你的口吻怎么充满感慨?”美树问。“不,没那种事。”山野边含糊其词。

“对了,千叶先生,你的调查有没有收获?”美树转头问我,流露要我将功赎罪的眼神。

“为何这么问?”我应道。

“咦,你不是……”

她这么一问,我才豁然想起。昨晚山野边夫妇失去生存希望,陷入人类特有的忧郁状态,既不睡觉也不做任何事,愣愣发呆。虽然陪着发呆不难,但反正他们不会有别的行动,不如找个地方好好享受音乐,而我使用的借口,正是“今天让本城逃走全是我的错,我心底有一些线索,想去调查看看”。当然,借口只是借口,说完我就忘得一干二净。

山野边美树问我“有没有收获”,想必是把我那借口当真。此时胡乱捏造理由,反而会引来怀疑。事实上,我虽然声称“出去调查看看”,却根本没做任何调查工作。

我只是到山野边家门口取走脚踏车,前往位于国道旁的CD唱片行,用试听机欣赏音乐。CD唱片行打烊后,我便到同事香川推荐的咖啡厅消磨时间。店里只有寥寥数个客人,一有人点播音乐,服务生就会调大音量放出那张唱片或CD。我简直是如鱼得水,一眨眼就待到早上。

“没查到重要的消息。”

他们并不特别失望,或许是从一开始就不抱期待吧。

“电视新闻有没有新的相关报导?”我望向电视。

“昨天那件事并未闹上台面。”山野边回答。

连网路新闻也没提及只字片语。社会大众还不晓得,获判无罪的本城崇与山野边夫妇昨天见过面。

“刚刚箕轮打电话来,他很担心我们去饭店后是否平安。直到今天早上,我那支智慧型手机才开电源,他不知打过多少通。”

“你怎么告诉他的?”

“我只说那家伙逃走,没提及千叶先生的疏失。”山野边酸我一句,露出疲软无力的笑容。“企图在饭店进行独家采访的杂志社闯下大祸,这消息似乎在记者之间传开。那间杂志社的记者为了掩饰失态,一定会全力封锁此事。”

我往放在角落的摄影机看一眼。

那是昨天我从饭店拿回来的。见这玩意摆在客房桌上,我趁混乱之际随手带出。当然,我并非想尽一己之力,只是希望他们认为我派得上用场,才会愿意让我跟在身旁。

然而,人类往往不按牌理出牌。我带回的摄影机山野边夫妇并不特别感兴趣。或许是本城崇逃走的打击太大,他们不想再开启摄影机,目睹他的嘴脸吧。

一晚过去,他们显然多少恢复了精神,于是我开口:“要不要看摄影机里录到什么?”这时,山野边拿出手机,似乎收到新讯息。

“又是箕轮?”我问。

“不是。”

“这支手机不是只有箕轮知道吗?”

“跟箕轮联络用的是智慧型手机,我现在拿的是旧手机。”

昨天不断接收到新来电与讯息的手机,今天平静不少。

“一下用这支,一下用那支,你真忙碌。”其实,管他用几支手机,都不关我的事。

“谁打来的?”美树立刻确认。

“不是来电,是简讯。”山野边盯着手机,补上一句:“‘后窗的轰先生’传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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