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突然换了住处,但托安神香的福,李凤鸣一夜好眠。

翌日惯例在卯正时分醒来,简单梳洗后,便在院中与辛茴开始晨间对练。

“殿下确定就在这里?院子里终究没那么开阔,”辛茴道,“我昨日找姜婶打听过,王府后头有个演武场,府中护卫每日都在那里操演。淮王殿下若在府中时,晨间也会在那里练武。”

姜婶是王府管事姜叔的妻子。据说自萧明彻还是郡王时,姜家夫妇就在帮着他打理府中诸事。

李凤鸣没好气地笑睨辛茴:“哦,府中护卫都在,萧明彻也在,我专程跑过去,让一大帮子人开眼界,看着我怎么被你打到泪流满面?”

那场景,真是想想就浑身发抖。还是别了,要脸。

辛茴忍笑觑她,目光和语气同样委婉:“那我可有言在先啊。这院中不够开阔,又有廊柱花木阻碍,或许不是那么方便……”

“你我也算从小一起长大,彼此都熟透了,倒也不必这么委婉。”李凤鸣皮笑肉不笑,开始活动筋骨。

她想说不方便什么?当然是不方便李凤鸣殿下闪躲奔逃啦。

可从前在方便闪躲奔逃的开阔地,李凤鸣殿下也不是没有被她打哭的先例。

“纵我意志坚如铁,天生这么一副吃痛就掉眼泪的躯体,有什么办法呢?”

人嘛,哭着哭着就麻木了。

“世间除死无大事。来吧!”

*****

因李凤鸣院中暂无专门的小厨房,在她与辛茴开始对练时,淳于黛便去厨院为她取早膳。

等李凤鸣泪流满面结束晨练,淳于黛上来扶时,她边掉眼泪边问:“今早,吃什么?”

淳于黛拿绢子替她拭泪,温声笑答:“不知。我还没出院门,姜婶就来了。她说,淮王殿下有事要与您商量,就吩咐大厨房将早膳布在北院了。”

“若有事,干嘛不各自吃完以后再谈?”李凤鸣吸了吸鼻子,眼泪还在扑簌簌地落,“萧明彻吃饭时又不怎么说话的。”

淳于黛想了想:“许是之前在行宫那段时间,习惯了和您共餐?”

“那也是。一个人吃饭,到底还是冷清寂寥了点。”李凤鸣心有戚戚焉地嘟囔着,泪涟涟去沐浴更衣。

其实,李凤鸣从小也被诸多规矩约束,“食不言、寝不语”什么的,当然是其中之一。

但自从“那件事”后,有一年多的时间里,她形同被幽闭。苦闷过,彷徨过,不甘过,甚至绝望过。

那时每日能见到的人只有淳于黛和辛茴。

她俩听过她哭闹,陪过她骂怪话,任她将一屋子的东西砸个精光,由得她尽情宣泄。

后来她渐渐平静,也慢慢释然,想明白了自己余生要怎么活,就成了如今这样的李凤鸣。

她之所以在遭逢巨变后,依然没有丧失和人交流的能力和意愿,泰半要归功于她身边始终有淳于黛和辛茴。

而萧明彻……

看他如今这性情,就知他这一路撑过来有多孤独。

李凤鸣用力揉了揉泪眼,心道,若他愿意,往后还是和他共餐吧。

*****

李凤鸣的院子与北院虽只一墙之隔,但两边的院门却隔得老远。

她本想自己过去,但辛茴今日又失手将她打得泪流满面,很是歉疚不安,坚持要护送她。

她在辛茴的陪同下走到半途,正好遇见从演武场回来的萧明彻。

虽然方才沐浴时已经敷过眼睛,但李凤鸣临出门前照过镜子,知道自己还是可怜兮兮的红眼模样。

反观萧明彻,同样是早起练武结束,人家就神清气爽。

水蓝织锦武袍窄袖束腰,同色发带束发,无多余赘饰,这身装束干净又利落,将他精致俊美的五官衬得愈发清隽。

那双被朝阳点亮的琥珀色眸子更是锦上添花,虽神色寡淡,但身移影动间就是藏不住的凛然少年气。

李凤鸣酸溜溜地偷着撇嘴。

萧明彻真好看,这话她都说倦了。可惜她就只能看看,这话她也说倦了。

她略为遗憾地叹气,旋即随口关切:“昨夜的金莘酸枣茶有效吗?你睡得可还行?”

“一般。”萧明彻显然不太想聊这个话题。

他略收步幅,隔着一步之遥与她并行,并奇怪地瞥向李凤鸣。

“你在院子里练武,不拘束吗?”

她那院子有多大点,萧明彻是清楚的。

李凤鸣无奈点头,习惯地吸了吸鼻子,瓮声应道:“是有些拘束。到底不如演武场开阔,我都没施展开。”

她当然知道演武场才是更合适的地方,这不是不想在众目睽睽下丢人现眼么?

在行宫时,萧明彻可是亲眼见过李凤鸣被辛茴打哭的场面。

此刻看她这副样子,心知今日多半又故事重演了。

他略略回头,看了辛茴一眼,公允地纠正:“应该是她没施展开。”

李凤鸣心中仿佛被扎了一刀,登时有点恼羞成怒。

你这人究竟是吃什么长大,才养成了这么张不会说话的破嘴?!

虽然说的是事实。

“淮王殿下,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她咬牙假笑,“有些事请你看破不说破,给我留点面子,对你我都好,知道吗?”

她要是打得过辛茴,还用得着辛茴做贴身护卫吗?!

萧明彻沉默地走了好几步,才说出一句不太自然的安慰:“人和人之间,术业有专攻。”

这话勉强还算有点人性,李凤鸣神色缓和许多,闷声问:“听说你有事要找我商量?”

“不是商量,是请教,”萧明彻又回头瞥了辛茴一眼,“能不能单独和你说?”

请教?

这个说法让李凤鸣很是意外,也很是受用。“辛茴,你不必跟了,回去吧。”

*****

到了北院,萧明彻先去沐浴更衣,李凤鸣则在侍者的带领下进膳厅落座。

没多会儿,萧明彻便进来落座了。

他换了件银白暗纹袍,用掐丝银冠束发,整个人看上去少了先时的少年气,多了几许令常人不太敢亲近的冷肃。

李凤鸣并不是“常人”,非但没什么不敢,反倒单手托腮,大大方方欣赏起他这另一番风貌的美色。

许是被她直勾勾的眼神滋扰得不自在,萧明彻轻咳了一声。

就在李凤鸣以为他要给自己讲“齐女规训”时,却见他竟然对上自己的的目光,语气虽平板,却有那么点认真。

“我看了那封信。多谢你。”

“啊?”李凤鸣皱着眉头想了好一会儿,才明白他说的是哪封信。

于是她抬眼望向房顶的雕花横梁,用这个动作掩饰自己正在翻白眼的事实。“倒也不必谢,毕竟那封信没起到它该起的作用。”

那封信,她相信萧明彻一定能看懂。

若在三月里接信就及时打开看,怎么也不至于白白挨顿打,还被禁足一个月。

在行宫朝夕相处一个月多下来,李凤鸣确定萧明彻不傻,只是有时候思路奇诡。

若有能力靠谱的人在旁时时点着他些,他可少费力走许多弯路。

萧明彻痛快认错:“是我不对,没及时看信,浪费了你的好意。”

他语气是一惯的平板无波,若是完全不了解他的人,定会认为他毫无诚意。

李凤鸣耐心引导:“淮王殿下,和人道歉时,你最好试着笑一笑。”

“哦。”萧明彻受教地点点头,勉强勾了点唇。

李凤鸣笑着摇摇头:“行吧,聊胜于无。慢慢来。对了,你不是说有事要问我?”

“其实是有个人,想请教你一件事。”

萧明彻解释:“姜叔说你早膳过后就要去工坊,我只好在这时请你过来。”

“什么人?”

“一个有点笨、时常让我时常不知要他何用的谋士,”萧明彻尴尬转头看向别处,“但我府中就他这么一个谋士。”

毕竟,真正有才能的谋士,是很懂择木而栖的。

谁会愿意投效一个不被皇帝宠爱倚重、完全看不到前途的皇子?

李凤鸣悲悯轻叹:“你这些年,看来是比我想象得还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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