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萧明彻那个“嗯”字给李凤鸣带来小小郁闷,但她本没对萧明彻和这桩联姻有什么真情实感,一觉睡醒便就该干嘛干嘛了。

李凤鸣从小就是个极自律的人,哪怕如今身份、处境都大改,她骨子里那种严厉的自我约束依然如故。

翌日,她特意早起半个时辰,遵循多年惯例,在长枫苑的临湖开阔处与辛茴对阵练剑。

辛茴的武艺师承魏国老将,没什么花架子,大开大合间只攻不守,凌厉刚猛,一把贵气优雅的木剑竟让她使出斧子的威力来。

不过两盏茶的功夫,李凤鸣已活活被她劈到双臂发麻、眼冒金星。

去梳洗更衣时,李凤鸣无精打采、薄泪盈盈的,全靠淳于黛扶着才能勉强站直。

辛茴亦步亦趋跟在旁边,半是心虚、半是愧疚地缩着肩膀,频频偷觑着她。

“演武场上无主仆,也不讲什么朋友情分,不能相让,这可是殿下自己定的规矩。再说了,我也没尽全力,是您自己不专注,”辛茴忐忑低声,“别、别哭鼻子耍赖啊!”

辛茴真没下狠手,李凤鸣之所以被打个落花流水,完全是自作自受。

因为她需更深入了解雍京城的方方面面,才能确定下一步该怎么办。

可齐国民俗、律法对女子限制颇多,眼下萧明彻又不在京中,她连接触外人的机会都少,更别提可靠的消息来源。

她想着太子妃和恒王妃今日要来,心思难免浮动,方才对阵时就不如平日专注,不挨打才怪。

李凤鸣以迷蒙泪眼横向辛茴,瓮声瓮气:“你瞧不起谁?我怎么会哭?”正说着,积蓄半晌的薄泪成了珠,夺眶而下。

场面一度非常尴尬。

淳于黛抿唇忍笑,动作熟稔地拿出绢子替她拭泪;辛茴扭头看向一边,以手背压在自己唇上,强行按住已到嘴边的笑声。

“你们知道的,李凤鸣殿下从不耍赖,更不会哭鼻子,”面红耳赤的李凤鸣清了清嗓子,“只是,若实在太疼的话,会掉眼泪。”

*****

在太皇太后跟前,李凤鸣与太子妃、恒王妃都是重孙媳妇,大家平辈,按道理她并不需要到行宫门口迎候。

但李凤鸣还是打起精神,在淳于黛的搀扶下,与华嬷嬷等人一同在行宫门口耐心等着。

巳时末,太子府和恒王府两边人马几乎同时抵达,行宫门口热闹得不像话。

太子府来了太子妃张婉仪、两位太子侧妃、太子昭训。四位正主各又带着与自身位份匹配的随侍,总共就成了乌泱泱二十余人。

而恒王妃蒋芷汀的队伍就更为壮观。不但带了恒王府两位侧妃、四个良娣,还捎着她的娘家表妹——大学士闻泽玘之女闻音。

太子妃以冰冷眼神扫过闻音,再看向恒王妃时就皮笑肉不笑。很显然,闻音出现在这里,让她很不痛快。

李凤鸣立刻顿悟,这里头定有故事。

她不动声色地将闻音打量了一番。

约莫十七八岁,长相清秀,气质贞静斯文,打扮得素雅得体,梳着齐国未出阁少女惯见的双环燕尾髻。

这样一个小姑娘,和太子妃会有什么恩怨?李凤鸣想不明白,又不能找谁问,只能暂时将这疑问按在心里。

*****

虽太子妃和恒王妃各暗怀较劲心思,但都是体面人物,言行举止倒也有规有矩。

双方只是在排面细节上相互明嘲暗讽,阴阳怪气打几句言语机锋,倒没有出现李凤鸣想象中的“横眉竖目、破口大骂、怒扯头花”的荒唐场面。

一堆人来来回回分别见礼过后,正主们便该进行宫大门了。

太子是国之储君,身份比别的皇嗣尊贵,那太子妃的分量自然也就重于同辈王妃。按照规制,当然是太子妃一行人先入门,这本是毫无争议之事。

但恒王妃本就是来较劲的,岂会那么好相与?

上个月初,太皇太后尚未清醒时,她曾来滴翠山探望过一回,所以这次是与李凤鸣第二次见面。

于是她迅速趋步上前,一把握住李凤鸣的手,情真意切道:“五弟妹,别来无恙?我瞧着你似乎气色差了些,是不是新嫁初来,还不惯我大齐水土?”

这个举动让她以极度自然的姿态越过了太子妃,瞬间站在了所有来客的最前。

最妙的是,太子妃对此还不能发作,否则就显得小气且不近人情。

察觉恒王妃这是想以闲谈的姿态拖着自己率先进门,李凤鸣立刻如弱柳扶风,轻晃了晃身躯,倒退半步。

站在她后头的淳于黛应时而动,迅速上前扶住。

在旁人眼里,李凤鸣这样子并不牵强。

毕竟她早上才被辛茴打得有气无力,从在众人眼前露面起就是一副摇摇欲坠、强打精神的模样。

再有锦衣加身、珠翠绕鬟,配以胭脂水粉妆点抬色,更衬得她明艳柔弱,恰似一朵洵美娇软的富贵花,正合春风。

“有劳三皇嫂关爱。我确有些水土不服,但近半个月已在渐好了。”李凤鸣轻言细语,脚下却像生了根,反拖住对方站定寒暄起来。

“倒是三皇嫂,腰身似比上月初那次来时清减了些。这是为何?”

众目睽睽之下,恒王妃总不能将她生拉硬拽,只能撑着笑脸应道:“开春府中琐事多,我家殿下又只信我一个,累得我是吃不香睡不好的。”

说话间,太子妃勾了笑唇,仪态万方地率众步上台阶,顺便给了李凤鸣一记“你很懂事”的赞许眼神。

等太子妃一行进了大门,李凤鸣才亲热地挽住恒王妃手臂。

毕竟方才算是小小得罪了恒王妃,李凤鸣有心找补,就边走边笑道:“方才三皇嫂说近来睡不好,若不嫌弃,我那里有一味嫁妆里带来的‘笑兰凝神香’。悬于帐中可安眠,久之还有助皙白肤色。”

魏国比齐国传承久远得多,因此在某种层面来说,魏人比齐人活得精致。尤其魏国李氏皇族,更有许多不外传的秘方。

例如制香之道,齐人所求无非就是“气味”,然魏李氏在相应技艺上,不但花样比齐国繁多,还追求“一香多能”。

李凤鸣口中这既可安眠又可助白肤的“笑兰凝神香”,让恒王妃听得颇为心动。但想到她方才不配合自己,似乎是偏向太子妃的,恒王妃又想给她点颜色看。

于是笑道:“既是你嫁妆里带来的金贵物,若白给我,那多不好意思?不如你开个价,算我向你买。左右如今五弟不在京中,你轻易也不能动用府库。手里攒点小钱,将来或许能派上用场呢。”

雍京城的贵妇们都极重脸面、排场。

若有谁将嫁妆里东西拿出来与人换钱,要么是自家府中穷到揭不开锅,要么就是被夫君厌弃冷落到不给足够花用,否则断断不会如此。

萧明彻再不受齐帝爱重,好歹也是亲王,倒不至于让人误会家中揭不开锅。

恒王妃这样说,只是故意恶心李凤鸣。

是在暗提李凤鸣与萧明彻新婚之夜并未圆房的事,也是奚落她将来多半不会得夫君宠爱,闹不好要靠卖嫁妆度日。

换任何一个齐国贵妇,听到恒王妃这话,为了面子也必定要强送给她,背地里再自己气到面红心梗,两头吃亏。

所以在恒王妃看来,这叫羞辱。

可在李凤鸣看来,眼前清晰出现了一条金灿灿的生财之道!

她毫不犹豫:“既三皇嫂一番好意,我这做弟妹的若不领情,那不就是拂皇嫂颜面吗?这钱不收也得收了。”

在恒王妃懵愣愣的注视下,李凤鸣笑容可掬地比划着:“那香每瓶只婴儿拳头一半大,开价高了不合适。但又是我母……母国皇后陛下所赐,我开价低了又显得不敬。要不,皇嫂给个二十金,这数吉利,且不高不低,刚刚好。”

恒王妃本想羞辱她,没料到被她怄得下不来台,险些一口血喷她满脸。

纵然恒王府不缺钱,可花二十金买瓶“婴儿拳头一半大”的香粉,这事若传出去,岂不是显得恒王妃很像个智力有障碍的冤大头?!

李凤鸣不按套路来,梗得恒王妃一时进退两难。

恒王妃的表妹闻音走在她俩后头,先前一路都没吭声。却不知怎么想的,偏偏在此时迈上前半步,走到恒王妃身边,歪头好奇看向李凤鸣。

“听闻魏皇室不但有许多稀奇香料,还有香粉脂膏之类的养颜秘方。淮王妃这样好看,可是因为这些秘方?”

李凤鸣敏锐地嗅到不容错过的巨大商机,当然是不是都要说是了:“自然是有所助益的。闻姑娘需要些什么?若我有,这就叫人去和恒王妃要的‘笑兰凝神香’一并取来。”

闻音赧然看看左右,小声道:“我天生面黄,常有人笑我像脸没洗干净似的。若我也用那香,能白吗?”

“嗯,你这情况,只是笑兰香不够的。我拿罐‘玉容散’给你,早晚洁面用。这么大一罐,你先试试有无改善,”李凤鸣又比划了大小,转头对恒王妃道,“两瓶笑兰香,一罐玉容散,三皇嫂是自家人,我也不好意思多收,给个五十金凑整就行了。”

这是将恒王妃给拍死了,不但要付凝神香的钱,闻音要的东西也得一并结账。

就行了?!要脸吗?五十金,你这是明抢啊!恒王妃面上的假笑愈发僵硬,心口微微起伏,明显在平复翻涌的气血。

可她又能怎么办呢?话是自己挑起的头,此刻若当着众人反悔,那就太丢脸了,只能硬着头皮认。

不要脸只要钱的李凤鸣笑眼弯弯,抬头望着从镀了春阳金边的云层,心里美得开了花儿。

瞧瞧那几朵挤在一起的云,可真像即将到手的五十金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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