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爱芙姬琵达受到她自己罪恶的报应,在台梅斯通赫克里斯神庙的大路上密尔查眼前死去时,葛拉尼克斯派来向斯巴达克思报告消息的快艇已驶进了海港。色雷斯人接到了葛拉尼克斯在布鲁丁半岛沿岸登陆的消息后,对自己应该采取什么步骤考虑了很久最后,他对阿尔托利克斯说:

“嘿,那有什么……既然葛拉尼克斯和一万五千名战士已经在尼科合拉登陆……那就让我们把全部军队统统运到那里去,然后再以更大的力量进行战斗吧。”

他把那艘快艇派回到船队碇泊的地方,命令他们在第二天晚上回到台梅斯海港。

过了整整一星期,斯巴达克思终于把他的军队统统运到尼科台拉去了。在这一时期内,除了他自已和骑兵也乘船离开的最后一个晚上之外,他每晚都要命令四个军团去袭击敌人;这样,就吸住了罗马人的注意力,使他们以为角斗士们才并不准备离城到任何地方去。

当斯巴达克思和玛米里乌斯的骑兵队乘着船驶到离海岸好几英里以外的地方,台梅斯的居民方才把消息报告了克拉苏。

克拉苏愤怒极了。他咒骂台梅斯的居民们,说他们竟怯懦得不敢派一个人来把角斗士军队准备逃走的消息预先通知他;而现在斯巴达克思都脱离了他的掌握,战争的火焰将以新的力量熊熊燃烧起来;尤其糟糕的是:他本来认为战争马上可以结束,而且已经使罗马也相信了这一点。

他在强迫怯懦的台梅斯城的居民缴出一大笔罚款之后,就在第二天命令大军拔营向尼科台拉进发。

但是,斯巴达克思到了尼科台拉以后,在当天拂晓就率领角斗士的军队出发了。他们经过二十小时的行军来到了斯齐拉,在斯齐拉城附近扎了营。

第二天,斯巴达克思又向勒金出发;他一路上号召奴隶们武装起来,并且在勒金附近占领了险要的阵地。他命令角斗士们用整整三天三夜的工夫挖掘外壕和树立防栅,以便在克拉苏到达之前筑成一座角斗士的不可接近的坚固营垒。

这时侯,克拉苏决定强迫斯巴达克思自动出来决战,否则就叫他绝粮饿死。他为了达到这一目的,决定构筑一道不愧是罗马人建造的、规模极其巨大的长垒。这样的长垒,如果不是普卢塔克、阿庇安和弗洛尔一致予以证实,简直很难使人相信它确实存在过。

“克拉苏到了那儿,大自然的形势暗示他应该怎么办,”普卢塔克说。克拉苏决定建设一道横越布鲁丁半岛地峡的长垒,以免他的兵士空闲无事,同时使他的敌人绝粮饿死。这一工程是艰巨而伟大的,但克拉苏终于在出人意料的短时期内完成了它。他掘了一条贯穿地峡通第勒尼安海和亚得里亚海的壕沟,足足有三百斯太提乌司长,十五步阔和深,沿着这条壕沟是一道极其惊人的又高大又巩固的长垒。

当克拉苏的十万名兵士以空前未有的勤奋精神建造规模宏大的工事时,斯巴达克思把投奔他的布鲁丁省起义奴隶组成了两个新的军团,而且进行了军事训练;同时,他也想出了如何突破这道封锁的长垒,使克拉苏的努力和远见成为笑柄。

“告诉我,斯巴达克思,”当罗马人的工程进行到第二十天时,色雷斯人心爱的战友阿尔托利克斯问他道。“告诉我,斯巴达克思,难道你没有看见罗马人已经把我们关进了捕笼吗?”

“你怎样想?”

“我看到他们建造的那道长垒已经完工了,因此我这么说,而且我觉得我有根据这么想。”

想当年在维苏威山的时侯,可怜的克洛提乌斯·葛拉勃尔也以为他已经把我们关在捕笼里了。”

“但是再过十天我们就要绝粮了。”

“谁绝粮?”

“我们。”

“在哪儿?”

“这儿。”

“可是谁又对你说过十天以后我们还要呆在这儿呢?”

阿尔托利克斯低下头不作声了。他好家在为自己竟敢下决心对这位目光远大的统帅提了意见而感到惭愧似的。斯巴达克思温柔地望着这个羞得红晕满面的小伙子,拍拍他的肩膀亲切地说:

“你这样提出意见很好,阿尔托利克斯,那使我记起了我们粮食储备的情形。但是你可以不必担心,我已经决定了一个我们可以采用的对策,那会使克拉苏留在他那可怕的长垒旁做一个大傻瓜。”

“可是我们必须承认,这个克拉苏是一个老练的统帅。”

“他是这三年来与我们作战的统帅中最老练的一个。”斯巴达克思答道:但过了一会儿他又加上一句说:“可是他也不能够征服我们。”

“只要你还活在世上,他就不可能征服我们!”

“阿尔托利克斯,我也不过是一个人罢了!”

“不,不,你是我们的理想,我们的旗帜,我们的力量!你是我们理想的化身:你使被压迫者开始觉醒,使不幸的人获得幸福,使奴隶们获得了解放。你是一个光荣而又伟大的人物,从你身上发出的光辉,感化了我们同志中间敢任性的人,使他们获得了新的力量,也使他们对你产生了无限的信心;大家完全信任你,因为大家尊敬你,对你的能力表示惊异,承认你是一位英明而又勇敢的统帅。只要你活在世上,我们永远愿意执行你的命令,也永远愿意跟随你到任何地方去,我们将要克服种种似乎完全不可克服的困难。只要你活在世上,我们就能一天行军三十英里,忍受不幸和饥饿,象狮子一般战斗;但是,如果你觉不幸牺牲了,我们的旗子也就倒了,不出二十天战争就会结束,我们就会全部被敌人消灭……啊,但愿神保佑你长命百岁,我们跟着你前进一定能获得彻底的胜利!”

“你相信我们能获得彻底的胜利吗?”斯巴达克思问,同时垂着头浮起悲哀的苦笑。

“为什么我们不能获得胜利?”

“因为在全意大利系着铁链呻吟的一千多万奴隶中,我们还征集不到十万名手执武器投奔我们的人;因为我们的理想还不能深入到被压迫的群众中去,还不能使他们的心燃烧起来;因为罗马的专制统治还没有使被压迫民族失去最后的忍耐心;因为罗马的力量还很强,而我们的力量还太弱……这就是我们不能取得胜利也不会取得胜利的原因。如果我们有胜利的希望,那也只能在意大利境外,但在意大利境内我们是注定要灭亡的,我们一定会死在这儿。”

他沉默了一会,长叹了一声,接着大声说:

“但我们为神圣事业而流洒的鲜血决不会白流,我们的行动将给我们的后代留下崇高的榜样!”

这时候,一个百夫长进来报告,说是三千名由达尔马西亚人和伊里利亚人组成的掷石兵队伍,从罗马的营垒里来到角斗士营垒的中军营门前面,坚决要求斯巴达克思把他们编入他们同国人的军团。

斯巴达克思考虑了一会,没有立刻回答这三千名逃兵的要求:也许,他怀疑他们,但也许,他认为把这批投降的人当作勇敢的战士接受下来,对角斗士们来说是一个很不好的例子。因此,他走到营垒前对他们说,抛弃自己旗帜的兵士是可耻的,帮助敌人阵营中的逃兵,并把他们编入自己的队伍,对一个可敬的统帅来说是不光荣的;同时对他的战士们来说,如果把背叛自己战旗和军队的人编到被压迫者的队伍中来,就是开了一个很糟糕的例子,那对起义军队是有害的。因此,他拒绝了这批兵士的要求。

在这事情发生后一星期,那天十夫长和百夫长们在黄昏时分走遍了所有角斗士的帐幕,传达了斯巴达克思的命令:叫大家不听号声就静悄悄地拔营。骑兵队早就奉了角斗士首领的命令带着斧头到附近的树林中去砍伐树木了。他们已经在黄昏时用战马驮了许多树木来到营垒里。

第一支火炬燃着后一小时,斯巴达克思下令在营垒巾燃起一堆堆的髯火;接着,他就利用恶劣的气候——这一带已经下了整整两天的滂沦大雨,到了那时候又不断地下起夹雪的雨来——在漆黑的夜和尖厉的风声中,静悄悄地接近了克拉苏下令掘壕的地方——这段壕沟的前沿,垒墙还没有建筑起来。斯巴达克思就下令把他的骑兵队运来的树干统统投掷到壕沟里,接着,六千名战士又把早就准备好的六千袋泥土投到这些树干上面。这样一来,就有很长的一段壕沟完全被填没了,角斗士的队伍就无声无息地从上面溜了过去;他们奉到斯巴达克思的命令,不管风雪怎样狂暴,还是毫不停留地直向考隆尼亚前进。

斯巴达克思亲自率领骑兵队埋伏在罗马人营垒附近的树林中。到了第二天中午,当几个罗马军团从营垒中出来到附近的村子里去征粮时,他们就突然冲到罗马人的队伍中,在半小时之内消灭了四千余名敌兵。

罗马人不禁大吃一惊,他们发觉那在前一天似乎已被他们封锁在大海与长垒之间的敌人,竟突然在他们的眼前出现,威胁了他们的后方。但是,当大批罗马军队拿起武器赶上去援救那几个被打得七零八落的军团时,色雷斯人早已率领他的骑兵队向考隆尼亚飞也似地跑去了。

“啊,我对地狱中所有的神发誓!”玛尔古斯·克拉苏用拳头敲着他的脑袋叫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仿佛已经眼看他落到铁箍中了,瞧,一下子又溜出了我的掌握!我打垮和歼灭了他的好些军团,他却聚集起新的军团,用更大的力量向我进攻。我公开宣布战争就将结束,战争的火焰却反而比以前燃烧得更旺了!……伟大的神啊!这家伙是一个恶魔,不是人,是一个渴血的吸血鬼!是一只不知餍足的、用活人当点心的人形恶狼!”

“不,他完全是一位伟大的统帅,”年青的传令官卡图说。原来小卡图在作战时严守纪律,表现了顽强、坚忍而又勇敢的精神,因此克拉苏命令他担任了这一职务。

愤怒得忘掉了一切的玛尔古斯·克拉苏斜睨着这个大胆的小伙子,很想激烈地训斥他一顿,但是将军终于渐渐地控制住自己,恢复了他平素的声音说道,虽然那声音还是夹杂着愤怒的颤抖:

“勇敢的小伙子,我认为你是对的。”

“如果你把说老实话的习惯叫做勇敢,那么无论是贝尔修斯。无论是耶松,无论是狄奥米德斯以及世界上任何别的勇士就都不能比我要勇敢了,”小卡图骄傲地回答。

克拉苏沉默了,斯克罗发、昆杜新、摩米乌斯和别的指挥官也统统沉默了。所有的人都显得阴沉而又忧郁,他们仿佛被某种忧愁的念头攫住了。首先打破沉闷局面的是克拉苏,他仿佛说出了他内心中的思想:

“我们可以追逐他,却不能捉住他;他的行动神速极了,他不是人,他简直是一头猎犬或者是一头牝鹿!……如果他竟率领七万大军在罗马城下突然出现了呢?啊,伟大的神啊!……那会多么出人意料啊!……多么危险啊!……怎样才能避免这一点?怎么办呢?”

大家都不做声。他们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始回答统帅的问话。他们也与克拉苏一样,对战争的结果表示怀疑。

大家都认为克拉苏有必要写信报告元老院:这一战争已经变得更残酷更可怕了;为了彻底结束这战争,除了克拉苏的军队之外,不但必须把不久前征服西班牙回到罗马的葛涅乌斯·庞培的大军派来进攻角斗士的军队,而且还必须把卢齐乌斯·里齐尼乌斯·卢古鲁斯统率的那支曾经与米特里达梯斯王作战,最近也回到意大利的大军调来对付斯巴达克思。只有用这三支由共和国最英勇的统帅指挥的各包括十万名以上精兵的大军,从三方面把斯巴达克思包围起来,才能够在几天之内根本结束这一讨伐角斗士的可耻战争。

虽然克拉苏很不高兴发出这样的报告,但结果还是派了使者到罗马去。接着,他命令大军拔营出发,追踪斯巴达克思。

那时侯色雷斯人打算从考隆尼亚出发穿过山区长途行军,经过斯齐拉基乌姆向诺伏埃斯特尔山和波列奥卡斯特尔山进发。

但是,过了五天,当他到达那两座高山附近时,凯乌斯·康尼克斯那顽固的叛乱习气又发作了。他闹吵吵地离开了营垒,还带走了另外五个军团。他公然宣布:他们必须首先打垮克拉苏,然后进军罗马。他对斯巴达克思的恳求和恫吓毫不理睬。他和卡斯杜斯一起脱离了角斗士的营垒,在八、九英里路以外的地方另外扎了营。

斯巴达克思派了葛拉尼克斯和阿尔托利克斯到叛军的营垒中去。但康尼克斯和卡斯杜斯斩钉截铁地回答这两位使者,说他们已经占领了有利的阵地,一等克拉苏到来就要与地开战。

斯巴达克思对这些军团的荒谬行动虽然感到极其悲痛,他的天性却不允许他听凭这批叛乱的弟兄遭受命运之神的播弄:他们是必然会遭到失败的。因此,色雷斯人决定继续留在营垒中不走,希望这批叛乱的弟兄醒悟过来,但是这样一来,他却把他向克拉苏赢得的时间和空间上的优势统统丧失了。

于是,角斗士们留在原地不动,克拉苏却用急速的行军在第四天到达了凯乌斯·康尼克斯扎营的波列奥卡斯特尔高地。他开始用全力向这支脱离斯巴达克思的角斗士军队猛攻。康尼克斯和卡斯杜斯的三万名战士进行了英勇的抵抗。但是,如果不是斯巴达克思迅速赶来援救,他们就一定会遭到全部被歼的厄运。

色雷斯人的援军一到,激烈的战斗立刻就展开了;因为双方都不肯后退一步,直到黑夜把作战双方给分开了,战斗方才中止。角斗士方面损失了一万二千名战土,罗马的兵上阵亡了一万名。

斯巴达克思因为兵力少于敌人,便在当天晚上拔营离开。他说服了那批脱离他的部队,叫他们跟着他前进,接着向毕齐尼扬出发。克拉苏的军队紧紧地跟着他们,却不敢贸然向他们进攻。

斯巴达克思在峻峭的高山上扎了营,决定在那儿等待有利的时机。他说服了康尼克斯和卡斯杜斯,使他们明白团结一致的必要性,并且告诉他们,在目前的情况下最好的办法就是避免与克拉苏作战;对付克拉苏最好是用旋磨打圈的行动困惫他,然后突然进攻和打垮他。

卡斯杜斯和康尼克斯跟斯巴达克思谈话以后似乎安分了许多,他们不再对色雷斯人采取敌意,而且尊敬和赞赏起他来了;但是这两个人还是不能忍受纪律的约束,而且都急不及待地想与敌人进行轻率的战斗。

斯巴达克思利用山岭的掩护在毕齐尼扬附近驻扎了三天;到了第四天晚上,暴风雨逞起凶威来了。斯巴达克思和他的军队就在雷声霹雳大雨滂沱之中,在炫目的锯齿形的闪电的照耀下,瞒着克拉苏,悄悄地循着峻峭的山路向克拉罗蒙特强行军。

克拉苏在八天之后才追上了角斗士的军队。这位将军占领了一处险要的阵地,把斯巴达克思和他的营垒封锁在山中;但这时候,卡斯杜斯和康尼克斯又脱离了色雷斯人,他们把自己的军团领到离开斯巴达克思的大营六英里远的地方单独扎了营。

克拉苏花了两天时间,仔细观察周围的地势和敌人的阵地。接着,他在黑夜里派出了一个军团,命令他们在卡斯杜斯和康尼克斯的营垒后面的山上埋伏起来。那个军团的所有兵士,都在树木和灌木丛中完全隐蔽起来了。他们躲在那儿,一待斯克罗发率领三个军团发动正面进攻,他们就从后方向敌人猛扑。克拉苏企图在一小时之内彻底消灭这一万二千名角斗士,叫斯巴达克思增援也来不及;接下去他就可以放胆进攻斯巴达克思。因为色雷斯人在经过诺伏埃斯特尔之战的消耗以后,如果再加上卡斯杜斯和康尼克斯的一万二千名战士的惨重损失,他剩下的军队就只有五万名战士了;因此克拉苏认为就可以用自己的九万大军把这五万人完全包围而且消灭掉。

克拉苏派去埋伏的那个军团的指挥官,就是里维乌斯·玛梅尔古斯。他瞒过了卡斯杜斯和康尼克斯的耳目,巧妙地把部下领到指定的山岗上。玛梅尔古斯害怕兵士们的铠甲会在太阳下面发出闪光而使敌人发现他们,就命令他们用树枝盖住头盔和铠甲。兵士们立刻执行了他的命令。

玛梅尔古斯紧张地等待着黑夜的降临,因为第二天晨曦出现时,就是预定从后方袭击敌人的时间。但是,不利于罗马人的命运之神却出来干涉了。就在那座山岗下面,有一所小小的、迎合周围居民家教热狂的朱庇特神庙。虽然这所庙宇在最近这一时期内已经荒废,密尔查还是不时地给庙中的万神之父带去牺牲。密尔查对她的哥哥极其尊崇,时时刻刻担心着他的命运;因此,由于她的宗教信仰和对最高的神的崇拜,她从来不错过用牺牲为斯巴达克思祈求大神庇佑的机会。

这一天,密尔查就利用适当的空暇,在忠心的采杜里陪伴下,向朱庇特神庙走去。她牵了一头白色的小山羊,准备把它献到那无人过问的朱庇特的祭坛上去。

当密尔查走近神庙时,她发现了山岗上面的罗马兵士:有的蹲在那儿,有的躺在草丛中;就这样,“罗马兵被两个为敌人带来祭神礼品的女人发现了。”密尔查既不叫喊也毫不流露出惊慌的姿态;她暗暗庆幸这一由她的祭神愿望所引起的幸运的发现,她认为那是极其明显的神灵的庇佑;她悄悄地往回走,迅速地穿过山谷,赶到卡斯杜斯和康尼克斯的营垒中,警告他们山上有罗马的伏兵,接着,又和采杜里一起跑回大营去警告斯巴达克思。

当天午后一点钟,凯乌斯·康尼克斯命令他的两个军团拔营出发。他们怀着无比的愤怒向玛梅尔古斯的伏兵猛扑。玛梅尔古斯一面对这出人意料的袭击竭力进行抵抗,一面立刻派出传令官向克拉苏求援。

这位罗马将军立刻派出了两个军团,但斯巴达克思也派出了他的两个增援的军团。战斗持续了好几小时,小规模的战斗变成了一场大战。最后,斯巴达克思和玛尔古斯·克拉苏率领他们所有的军队几乎同时赶到交战的地点。这一场血战比以前任何一次战斗都残酷。

双方的战士极其英勇而又凶猛地激战了一整天;黄昏降临了,夜幕笼罩着战士们,最后战斗被迫停止了。

罗马兵阵亡了一万一千余名。角斗士方面牺牲了一万二千三百个人,这中间还包括了三位英勇战死的军团指挥官:康尼克斯、卡斯杜斯和印杜提奥玛尔。

大战结束四小时后,斯巴达克思立刻召集了他的军队继续行军。他们沿着极其峻峭的、长满了树丛的山路,向毕台里亚山区进发。

在这次战斗以后,克拉苏变成了胜利者,他下令火化战场上罗马兵士的尸体。可是出乎他和他的部下的意料之外,他们发现:那一万二千三百具角斗士的尸体,只有两具是背部负伤的,其他人的创伤统统在胸前。

克拉苏经过这次战斗以后,特别是当斯巴达克思退到山中去的时侯,他不禁后悔起来了。他觉得他不该这么匆忙向罗马元老院求援,叫他们把废培和卢古鲁斯派来,因为这时候他已经大大消耗了角斗士的力量。而现在胜利的光荣就可能归给另外两位统帅。因此,他决定趁卢古鲁斯还没有回到意大利、从罗马出发的庞培也还没有赶到鲁摩尼亚之前,赶快结束这一讨伐起义角斗士的战争。克拉苏把六万大军的指挥权交给了副将斯克罗发,命令他紧紧追踪斯巴达克思,既不让角斗士们喘息,也不让他们获取任何时间,他自己就率领其余两个军团——大约两万人——和所有的车辆、辎重日日夜夜地向修利爱赶去,但到了修利爱他又向波顿梯亚出发。同时他派遣了好几个统领向附近地区征集兵士,组成了新的军团。他对所有参加他军队的人都许下了重赏。

这时候,斯巴达克思正在旋磨打圈地行军。他从克拉罗蒙特赶到诺伏卡斯特尔,从诺伏卡斯特尔赶到泰纳格尔,接着又从泰纳格尔赶回克拉罗蒙特。他用这样的办法来消耗克拉苏军队的力量。他认为克拉苏依旧紧紧地跟在他的后面,却不知道在他后面只有斯克罗发。斯巴达克思打算把克拉苏引诱到一个优势兵力不能发挥作用的地方,到了那时候再与他进行战斗。

斯克罗发对退却中的斯巴达克思的军队紧追不舍,但是他常常选中有利的时机攻打色雷斯人的后卫部队。曾经有整中队的角斗士不止一次地向这位副将投降,可是斯克罗发总是下令把他们吊死在路旁的树上。

斯巴达克思从克拉罗蒙特循着丘岗的山坡向赫拉克里亚前进。

他在来到卡茹恩特河畔的同时,知道过河非常困难;因为暴雨使河水猛涨,渡河就不可能了。罗马的骑兵队追上了角斗士的大军,从他们的后方猛袭。

斯巴达克思的心中燃起了狂暴的怒火;他命令他的军团列成战阵,向他们发表了演说。他告诉他们,这一次战斗只许胜利不许失败,否则就是全军覆没,因为他们的后方就是河水。于是角斗士们就以排山倒海的力量向罗马人进攻。

他们的攻势十分猛烈,还不到两小时就打垮了敌人,使罗马兵仓皇奔逃;接着,角斗士们又在追击的时候歼灭了无数敌人。

昆杜斯想竭力阻止溃逃的兵士,结果却毫无用处。斯克罗发的努力也同样落了空:他的大腿和脸部受了伤,好容易才由骑兵队把他从狂暴的敌人手中救了出来。

罗马人遭到大败:他们在卡茹恩特河畔的战斗中阵亡了一万人,而角斗士们只死了八千。罗马的兵士们大起恐慌,他们急匆匆地渡过了阿尔奇斯河,结果在汹涌的波涛中又淹死了不少人。他们不停地逃跑直到跑进了修利爱的城门才止。”

不难想象,这一胜利大大提高了角斗士军队的士气,他们的勇气也恢复了:他们纷纷推派十夫长和百夫长到他们的首领那儿,竭力要求他率领他们重新攻打敌人,他们发誓一定能消灭所有的罗马人。但色雷斯人认为进攻克拉苏是不可能的,因为这个将军即使在这一次失败以后,他的军队力量还是比角斗士的军队强大得多;而且,斯巴达克思已经接到消息。知道这个罗马将军又征集了好几个新的军团。

克拉苏接到了斯克罗发吃败仗的消息,就急忙从波顿梯亚率领三万八千名兵士——他匆匆编成的几个新的军团也在内——向修利爱赶来。他到了修利受以后,对斯克罗发的军队进行了严厉的训话。他对天发誓,说是如果他们下一次再敢逃走,他就要重新施行什一格杀令了。克拉苏在修利爱逗留了几天,整编了那批在卡茹恩特河畔遭到惨败的军队。接着,他就率领大军去追赶斯巴达克思。因为他的探子已经探听确实:色雷斯人已在离西里维亚不远的布拉达纳斯河畔扎了营。

自从角斗士的军队在卡茹恩特河畔打了胜仗以后,时间已经过去了十天。那天晚上,在那座建筑在布拉达纳斯河旁高地上的营垒中,阴郁而又愁闷的斯巴达克思正在将军法场和副将法场之间的那条大路上散步。卫兵们过来向他报告,说有三个乔装改扮的角斗士骑着马从罗马赶来,给他带来了一封极其重要的书信。

斯巴达克思立刻向他的营帐走去,在那儿接见了那三个角斗士。他们把范莱丽雅·梅萨拉写给他的一封信交给了他,同时说明他们是奉了她的命令,特地把这封信送到他的营垒中来的。

斯巴达克思一接到那封信脸色就变得惨白。他用手按住了自己的心,仿佛想抑制它的跳动。他遣开了那三个角斗士,命令卫兵好好地款待他们,然后拆开那封信,念了起来:

不可战胜的英勇的斯巴达克思,请你接受范莱丽雅·梅萨拉的崇高敬意。

啊,我的心爱的斯巴达克思,虽然你已为了奴隶的解放献出了你

那极其高贵的心灵中的全部宝藏,但是横逆多乖的命运和居心险恶

的神却不愿保佑你的事业。由于你那非凡的勇敢、英明的远见和真

诚的精神,这三年来光辉的胜利一直没有离开过你们的旗帜;但是,

即使是你,也无力抵抗险恶的命运和罗马的威力:罗马即将从亚细亚

召回卢古鲁斯向你进攻;而现在,当我写这封信给你的时候,西班牙

的征服者,“伟大的人”庞培已经率领他的全部军队从罗马穿越沙姆

尼省,向你进军了。斯巴达克思,对命运让步吧,结束战争吧,为了我

对你那永不熄灭的热烈爱火,保持你的生命吧;为了我们可爱的小波

斯杜密雅保全你自己吧,不要把你那父亲的抚爱从我们可爱的孩子

身上剥夺掉。你得明白,如果你固执地继续进行这一现在已毫无希

望的战争,就会使她变成一个孤儿。

一个热爱斯巴达克思的女人,决不应当也决不能够允许自己去

怂恿他做出卑劣的行为来。但是,这三年来你已经使罗马在你的面

前战栗,使整个意大利对你感到畏惧,你已经用光荣笼罩了你的名

字,你已经取得了好几次值得戴上桂冠的光辉胜利;你放下武器,那

决不是因为害怕你的敌人,而是屈服在命运之前,屈服在这一神秘

的、看不见的、不可抗拒的力量之前。因为不论是过去、现在和将来,

决没有一个人能抵抗命运之神的打击。在她的跟前,即使是意志是

坚强的伟大历史人物的一切努力也会化为泡影:从居鲁士到皮洛士,

从泽尔士到汉尼巴莫不如此。

你得乘庞培赶到战场之前,赶快跟克拉苏进行结束战争的谈判;

克拉苏害怕战胜你的荣誉被他的政敌抢去,一定会接受对你来说是

光荣的停战条件。

抛弃这一现在已不可能实现的事业吧。躲到我的杜斯古尔别墅

中来吧。我怀着最纯洁、最温柔最热烈、最忠诚的爱情在这儿等待

着你。你的一生将要充满幸福,你的一生将要在世界上的女人所能

给予的、最热烈的亲吻和最温柔的抚爱中度过。你将远离人群,隐居

起来,与一切世事相隔绝。可敬的丈夫和父亲啊,你将生活在永远不

会间断的欢乐爱情之中。

啊,斯巴达克思,斯巴达克思,我的亲爱的人儿啊。我这可怜的

女人在恳求你,我这不幸的母亲和你的女儿都在哀求你,你听见没

有,斯巴达克思;你的可爱的孩子和我都抱着你的两膝,流着泪,狂吻

着你的手;我们母女两个都流着痛苦的泪水、发出悲哀的呻吟、苦苦

地哀求着你,希望你保全你那珍贵的生命,因为你的生命比世界上所

有的财富都要珍贵。

我写字的手在发抖,热泪哽住了我的咽喉;它们不断地从眼眶里

涌出来落到这信纸上,使上面好几处的字迹都模糊了。

啊,斯巴达克思,我的斯巴达克思,可怜可怜你的女儿,也可怜可

怜我吧!因为我只是一个脆弱的不幸女人,如果你牺牲了,我就会在

绝望和悲痛中死去……

啊,斯巴达克思,可怜可怜我吧……我是多么的爱你,多么的崇

拜你,你在我心目中的地位要比最高贵的神还要高出万倍!啊,斯巴

达克思,可怜可怜我吧!……

范莱丽雅

可怜的斯巴达克思在念这封信时的感情简直无法形容。他哭了。从他的眼眶中涌出来的热泪,滴到了纸上,与范莱丽雅留在那儿的泪痕渗到一块儿去了。他念完了信;就把它凑到嘴唇上开始狂热地、发疯一般地亲吻;他一面哭,一面把那封信上上下下地印满了热吻;然后,他垂下了两手,动也不动,紧紧地捏着那封信,接着他又把那封信紧紧地贴在胸前。他那含满了泪水的眼睛注视着地面,就这么动也不动地站了好久;他陷在甜蜜而又悲哀的沉思之中了。

谁知道,他的思想在这一刹那间飞到什么地方去了啊?谁知道他的眼前闪过了什么样虹彩也似的幻景啊?谁知道他沉浸在什么样奇特的妄想中啊?……

他那充满了柔情和痛苦的思想正在飞驰。但是最后,他清醒过来了。他擦干了眼睛,又在那封信上面吻了一下,然后把它折叠起来藏在胸前。接着,他披上铠甲,戴上头盔,在腰间系上短剑,把盾牌套上了手臂/他叫来了他的传令官,命令他准备好马匹,同时命令他转告骑兵队,叫他们准备跟随他出发。

过了半小时,斯巴达克思对葛拉尼克斯交代了一下军务,接着就率领三百名骑兵出了营垒疾驰而去。

角斗士的首领离营后几分钟,密尔查就进了他的营帐,她的背后跟着阿尔托利克斯。

高卢小伙子苦苦地哀求色雷斯姑娘,要求她揭露那妨碍她做他的妻子的秘密。可是密尔查还是跟过去一样,重重地叹着气,流着眼泪,默不作声。

“相信我,密尔查,这样的日子我再也过不下去了!”高卢小伙子说。“我再也不能活下去了,我用斯巴达克思的生命对你起誓,因为他的生命对我是极其神圣的,他的生命在我的心目中要比我自己的生命更为宝贵。我对你发誓,我对你的爱情丝毫没有卑劣庸俗的成分。它已变成了一股伟大的力量,攫住了我的一切感情,攫住了我的全身,攫住了我的整个灵魂。也许,当我知道了那阻止你属于我的原因……但是谁知道呢?……也许,我会相信这是由于绝对的必要;也许,这种必要对于我是无可争辩的,我会承认那是无可避免的……那时候我可能会向残酷的命运之神屈服。但是,如果我不知道那阻止我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人的原因——虽然我知道你是爱我的——如果就这样叫我自动放弃我一生的欢乐,默默地甘心向命运之神屈服……不,你决不能相信这—点,你绝对不要认为这是可能的!……”

阿尔托利克斯怀着狂热的爱和真挚的感情,极其激动地诉说着;他的声音发抖,脸色苍白;他向密尔查倾诉的话,都是真正从他的心坎中发出来的。

密尔查被他感动了,她陷在说不出的莫大的痛苦之中了。

“阿尔托利克斯,”她哽咽着说,“阿尔托利克斯,我求求你,看在你的神灵的份上,看在你对斯巴达克思的爱的份上,你再不要逼迫我,也不要再追问我了。我是多么的痛苦啊!如果你知道你问我的话所给予我的痛苦,阿尔托利克斯,你就决不会再追问我了!”

“听我说,密尔查,”高卢小伙子叫道,他在狂热的爱情的冲击下已经失去了自持力。“听我说。叫我的灵魂处在这样悲惨的情况和绝望的痛苦中,我对你起誓,我是再也不能活下去了。我常常看见你那美丽的脸,时刻欣赏着你那照亮和抚爱着我的灵魂的目光,我每一分钟都看到你那亲切而又温柔的微笑;但是,当我知道我可能获得这一切、获得这善与美的全部宝藏时,你却强迫丝毫也不知道原因的我放弃这一切——这绝对不是我的力量所能办到的。如果你不对我吐露你的秘密,如果你不让我知道其中的原因,我就宁可死掉。因为我再也不能忍受这样的痛苦和折磨了。由于你那固执的不可解释的沉默,如果我不是立刻在你的眼前倒毙,就让雷神塔伦发出他所有的电火把我殛死好了!”

阿尔托利克斯说到最后那句话,就扭歪激动的脸一下子拔出了腰间的匕首,把它高高地举起,准备向自己的胸口刺下去。

“不,不,看在一切神灵份上!”密尔查伸出两手哀求道。“不!不能死!”她用激动得断断续续的声音叫道:“我宁可……宁可在你的眼前……揭露我的耻辱行为……我宁可失去你对我的尊敬,决不愿意看着你死!停下来!……听我说……阿尔托利克斯……我之所以不能属于你是因为我不配做你的妻子……就让我羞死吧……我的亲爱的、神圣的阿尔托利克斯,我一定要让你知道一切!”

姑娘用两手掩着脸哀哀地哭起来了,接着,她用由于哭泣而变得断断续续的声音急促地说:

“当我做女奴隶的时候……我在我那逼良为娼的主人的压迫下……在他的皮鞭的抽打下……我曾经被迫出卖肉体……”

她停顿了一下,接着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

“我曾经做过……做过妓女!……”接着她又低下头,用两手蒙住脸痛哭起来。

阿尔托利克斯一听到这些话,他的脸就变得极其阴沉可怕,他的两眼闪烁着不可遏抑的怒火:突然,他举起紧握匕首的手高叫道:

“我诅咒这批卑鄙无耻的人贩子……我诅咒万恶的奴隶制度!……我诅咒人类的残酷行为!”

接着,他把匕首插到鞘里,扑到密尔查的脚前,拉下她的手来狂吻。他在伟大的初恋的爱情的激荡下大声叫道:

“啊,亲爱的,用不着哭……不要哭!那有什么关系呢?难道这样告诉了我以后,你在我的眼中不比以前更纯洁更美丽吗?你只是野蛮的罗马奴隶制度的牺牲者。他们虽然用他门的暴力蹂躏了你的肉体,但却绝对不能玷污你那纯洁的灵魂!”

“离开我,离开我,让我躲开所有的人吧……”密尔查喃喃地说,又想用手遮住她的脸。“我现在必须躲开你的眼光,我忍受不了你的注视。”

于是,她逃到营帐角落上用帷幕遮起来的那个小房间里,投到采杜里的怀抱中去了。

阿尔托利克斯怀着无限的敬意注视着那幅帷幕,因为色雷斯姑娘就在它的后面。接着,他走出营帐,极其满意地吐了一口气:原来那密尔查认为不可克服的障碍,在阿尔托利克斯的心目中是丝毫也不存在的。

第二天,朝霞才显现的时候,在离开角斗土营垒一天行军路程的奥庇达·玛梅金纳的罗马大营里,克拉苏接到了一块小小的涂蜡木板。那是一个角斗士骑兵奉了斯巴达克思的命令送来的。

木板上写着希腊文。克拉苏念道:

玛尔古斯·里齐尼乌斯·克拉苏大元帅,请接受斯巴达克思的敬意。

我觉得有必要跟您在离双方营垒各十英里的地方会晤。在奥庇

达通西里维亚的大路旁有一座属于维纳西亚贵族季杜斯·奥西里乌

斯的别墅。我已带了三百名骑兵在别墅里等候您了。您能带领同样

数目的骑兵来这儿吗?我诚挚地向您提出这一建议,希望能获得您

同样诚挚的同意。

斯巴达克思

克拉苏接受了角斗士首领的建议;他召见了那个送木牌来的骑兵,命令他回去转告斯巴达克思,说玛尔古斯·克拉苏将在四小时以后带着他的三百名骑兵来到指定会面的地点,他将和斯巴达克思信赖他一样地信赖斯巴达克思。

就在那一天午前两小时,克拉苏带领了一队骑兵来到季社斯·奥西里乌斯的别墅。斯巴达克思的骑兵队长玛米里乌斯,领着一个百夫长和十个十夫长,在别墅的栅门旁迎接了罗马的将军。

他们向他表示了应有的敬意,然后领着他穿过别墅的前院和穿堂,循着走廊来到一个小小的画廊里。斯巴达克思一听到纷乱的脚步声就在门旁出现了。他做了一个手势命令其余的人离开,接着,举起右手在嘴唇上一按表示欢迎,说:“您好,光荣的玛尔古斯·克拉苏!”他一面说一面就退到画廊里,让路给这位罗马的统帅。克拉苏恭恭敬敬地回答了角斗士首领的敬意,一面走进画廊一面说:“您好,英勇的斯巴达克思!”

两位统帅面对面地站着,互相默默地打量着对方。

角斗士首领的身材比这位罗马贵族高出整整一个头;斯巴达克思的脖子、头和巨人也似的身躯是强壮而又威武的,克拉苏却是一个略微发胖的中等身材的人,这一对比对罗马将军是很不利的。

斯巴达克思仔细地观察着克拉苏那纯粹属于罗马人的轮廓分明的粗骨骼的黑脸,他的短短的脖子,宽阔的肩膀和膝盖微向外弯的结实的腿;克拉苏也欣赏着斯巴达克思的庄严风貌,灵敏的举动,好象赫克里斯一般的完美的体格,他那敏慧的宽广的前额,那对美丽的、闪耀着忠诚坦率光芒的眼睛以及流露出同样表情的英俊脸庞。

最使克拉苏感到惊奇,同时也使他对自己感到非常恼怒的是:他无论如何也不能驱除那不由自主地从心坎中涌现的、对这个角斗士的极其深切的尊敬感觉。

斯巴达克思首先打破了这一沉寂的局面,他用温和的声音问克拉苏:

“克拉苏,您说说看,您不觉得这战争拖延得太久了么?”

这位罗马将军顿时窘住了。他一下子答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才答道:

“是啊,拖延得太长久了。”

“您不觉得我们应该结束这一战争吗?”斯巴达克思重新问道。

克拉苏那盖着厚眼皮的灰黄色眼睛突然迸射出一阵光芒,立刻问道:

“用什么办法结束呢?”

“议和。”

“议和?”克拉苏诧异地反问。

“为什么不能议和呢?”

“晤……因为……那么用什么方式来议和呢?”

“赫克里斯神呀!就跟以往交战双方的议和方式一样。”

“啊,”克拉苏浮起嘲弄的微笑叫道。“就象与汉尼巴将军、安调古斯大帝以及米特里达梯斯王议和的方式一样吗?……”

“为什么不能这样呢?”色雷斯人用暗含讽刺的口气反问。

“因为……因为……”这位罗马统帅用轻蔑而又惶惑的口气答道,“因为……难道你们能算是跟我们交战的对方吗?”

“我们有好多聚集在一起和罗马暴政作战的民族。”

“原来如此!”克拉苏用左手拉住佩剑的金链子,然后用讥讽的口气叫道。“我对讨伐之神马尔斯起誓,我一向认为你们是一大群妄想对你们合法的主人造反的卑贱奴隶。”

“我们必须纠正你的说法,”斯巴达克思镇静地回答。“刚才你不是说我们是卑贱的奴隶吗?不,我们是你们那不公正的、荒谬的暴力的奴隶,但决不卑贱……至于你们奴役我们的所谓台法权利,那还是以不提起为妙。”

“那么,”克拉苏说,“你要象汉尼巴或者米特里达梯斯王一般跟罗马议和吗?你想获得哪些省份呢?你想得到什么样的军事赔款呢?”

斯巴达克思的两眼闪烁着愤怒的火花;他已经想开口回答,把克拉苏好好教训一下,但结果却举起左手们住嘴唇,把自己的怒火按捺下去了。他用右手在前额上抹了好几次,然后说:

“我不准备跟你吵嘴,克拉苏,我不愿意侮辱你,但也不愿受到你的侮辱。”

“难道你不觉得叫伟大的罗马和叛乱的角斗士议和是极大的侮辱吗?只有诞生在第伯尔河畔的人才能体会你那建议的极度耻辱!不幸你生来不是罗马人——虽然你是应当做一个罗马公民,斯巴达克思,我可以肯定地对你说——因此不会完全懂得和估计你加在我身上的极大侮辱。”

“可是你那不是出乎本心的,只因为生在罗马而承袭下来的拉丁民族的骄傲,使你不能懂得:你的话不仅是加到我个人和我的战友身上的极大侮辱,而且是对整个类和所有的神的极大侮辱;因为你认为除了你们自己之外,世界上一切民族都是下等的民族,他们几乎不是人,只是一种与动物相似的东西。”

于是画廊里又出现了沉默的局面。

克拉苏在考虑了几分钟以后,抬起头来,望着斯巴达克思说:

“你的力量已经耗竭了,再也不能抵抗了,因此要求议和。好吧,那你的议和条件是什么呢?”

“我有六万名战士,你和全罗马的人都知道他们的勇敢……被你们用铁链锁住的几百万奴隶都在意大利境内呻吟着;他们正不断地补充而且以后还要不断地补充我的军团。战争已经拖延了三年,可能还要再拖上十年,这战争也可能变成冲天的大火把罗马烧成飞灰。我感到了疲倦,但决不是没有力量。”

“你一定忘记了,征服塞多留的庞培已经率领他的军队从沙姆尼省向这儿赶来了,和米特里达梯斯王交战的卢古鲁斯也将率领大军在几天之内在布隆的西港登陆。”

“卢古鲁斯也来了!”斯巴达克思叫道,他的脸顿时白了。“我对所有的神灵起誓。罗马使我们角斗士获得了极大的荣誉!你们已不得不集中全国的力量来对付我们,但同时却不肯和我们议和!”

斯巴达克思沉默了一会,问道:

“如果你愿意议和,那你的条件是什么?”

“你和你所挑选的一百个人可以获得自由,但其余的人必须放下武器向我投降,他们以后的命运将由元老院决定。”

“这样的条件……”斯巴达克思刚开口,克拉苏却打断了他的话继续说下去:

“或者,如果你感到疲倦,你可以抛弃他们;你不但可以获得自由和公民权,而且可以在我们的军队中担任副将的官职;角斗士的军队失去了你的英明领导就会秩序大乱,不出一星期就会被我彻底打垮。”

斯巴达克思顿时气得满面通红。他皱起眉毛恶狠狠地向克拉苏跨了两步,接着,按捺住自己的怒火,用激动得发抖的声音叫道:

“临阵脱逃!……叛变!……我宁愿和所有弟兄在战场上战死,决不愿接受这样的条件!”

于是角斗士的首领向门口走去,同时对克拉苏说:

“再会,玛尔古斯·克拉苏。”

他在门槛边停了下来,转过身子问罗马统帅:

“我能够在最近这次战斗中看到你吗?”

“能够看到。”

“你能与我交战吗?”

“我一定与你交战。”

“再会,克拉苏。”

“再会。”

斯巴达克思来到别墅前面的广场上,命令骑兵队跟随着他。接着,他纵身上马,飞也似地赶回营垒去了。

他回到营中以后,立刻下令叫全军拔营出发。他们渡过布拉达纳斯河向毕台里亚前进,他们在深夜时分到达那儿,斯巴达克思就下令扎营。第二天拂晓,侦察队押来了一个罗马十夫长,那是当他率领一队骑兵向克拉苏的营垒疾驰时被角斗士的侦察员们在半路上俘获的。他是卢古鲁斯从布隆的西派来的。原来卢古鲁斯的军队已经乘着大队船舶驶进了海港;这个使者的任务就是向西西里总督兼将军报告:卢古鲁斯的军队很快就要从布隆的西出发,到这儿来参加围攻角斗士军队的战斗了。

斯巴达克思丧失了一切获救的希望,眼前的出路只有一条,那就是:与克拉苏进行战斗,打垮他。角斗士们的全部命运,将被这一战的结果所决定。

斯巴达克思率领全军离开了毕台里亚,重新回到布拉达纳斯河畔去。他们在黑夜里到达了目的地,在离开布拉达纳斯河左岸一英里路的地方扎了营;在河的右岸,离开他们八英里远、他们原来扎营的地方,克拉苏的军队已在他们到达之前几小时赶到那儿扎了营。

当天晚上,克拉苏又命令他的军队渡过布拉达纳斯河来到左岸,在离开角斗士军营只有两英里远的地方扎了营。

太阳升起的时候,四大队罗马兵正在自己营垒周围挖掘外壕,但他们被三大队从树林里砍柴回来的角斗士发现了。那批角斗士一看到挖掘工事的罗马人。就纷纷抛下背上成捆的树枝和木柴,奋不顾身地向敌人扑去。受到突然袭击的罗马人发出了叫喊,那使在营地这一角扎营的罗马军团的兵士们统统冲了出来。他们立刻向那批角斗士恶狠狠地赶来;但角斗士营垒中的战士们也听见了喊声和武器的碰击声。他们登上了垒墙,看到他们的同伴与罗马人厮杀在一起,就冲出营垒向作战的地方赶去。战斗也就变得更加激烈了。

这时候,斯巴达克思已封好了写给范莱丽雅的回信;他用白蜡封了口,又用范莱丽雅送他的那个他永远挂在脖子上的小纪念盒在封口的白蜡上面捺上印痕,然后把信交给范莱丽雅的三个使者(他们现在正站在色雷斯人的营帐中听候他的吩咐)。他对其中的一个说:

“我把这封信交给你。现在我把这封写给你们极其爱戴的女主人的信完全托付给你们三个人了!……”

“我们对你也是同样的爱戴,”接信的角斗士打断斯巴达克思的话对他说。

“谢谢你们,我的亲爱的弟兄们,”色雷斯人说,“你们必须循着荒僻而又峻峭的小路走。不论白天或是黑夜,都必须非常小心,你们一定得把这封信交给她。如果你们中间的一个出了岔子,就让另一个带走这封信,你们一定要竭尽你们的力量,无论如何要把这封信交到她的手中。现在,就出发吧,但愿神保佑你们一路平安!”

三个角斗士离开了斯巴达克思的营帐。色雷斯人一直送他们到营帐前面。他与他们告了别,又对他们嘱咐道:

“记住,你们必须从后营门出去!”

刚巧在那时候,武器的铿锵声和交战双方的呼喊声传到了角斗士首领的耳中。他急忙出去察看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在已经准备与敌人决战的克拉苏那儿也发生了同样的情形。双方的统帅都把自己的军队领出营垒,列好了交战的阵势。斯巴达克思巡视了自己的战线,对战士们发表了演说:

“弟兄们!这一战将决定整个战争的命运。在我们的后面是卢古鲁斯:他已经在布隆的西登陆,现在正赶来攻打我们;庞培威胁着我们的左翼:他已经向沙姆尼省进发;我们的前面是克拉苏。今天我们必须战胜,否则就是全部牺牲。不是我们消灭克拉苏、打垮庞培,就是我们被他们全部消灭。但即使是这样,我们也要不愧为好几次战胜罗马人的勇士那样,无畏地战死沙场。我们的事业是神圣的、正义的,它决不会随着我们的牺牲而灭亡。在走向胜利的道路中,我们必须流洒不少的鲜血,伟大的理想只有经过忘我的斗争和牺牲才能胜利地实现。与其苟且偷生,毋宁英勇战死。我们牺牲了,但是我们给后代留下了用我们鲜血染红了的自由与平等的旗帜!我们给他们留下了复仇和胜利的遗产!弟兄们,一步也不要后退!不是胜利就是死亡!”

斯巴达克思演说以后,战士们给他牵来了他那匹黑色的努米底正骏马;它周身的毛发出了光泽,好象琢磨得乌油油的黑檀木一般。这匹斯巴达克思曾经骑了一年多的骏马,是他最心爱的一匹战马。但是这一次,角斗士的首领却突然拔出短剑向马的前胸刺去,一面叫道:

“今天我不需要马了:如果我们打了胜仗我可以从敌人的战马中任意挑选最好的骏马;但如果我被敌人打败了,那就不但是今天用不到它,而且以后也永远用不到它了!”

斯巴达克思的话和行动不啻向战士们表示:今天的战斗将是最后的决定性的战斗。角斗士们用响亮的喊声向他们的领袖致敬,要求他发出进攻的命令。

号手们奉了斯巴达克思的命令,吹起了军号和弯号,催促战士们向敌人进攻。

角斗士的队伍就挟着极其猛烈的气势向罗马人冲去。他们就象那由于暴雨和大雪而猛涨的湍流,从山顶往下直泻,淹没周围的地面,把进路上的一切统统冲垮,把一切都卷到自己的旋涡中去。

克拉苏的军团抵挡不住这可怕的冲击。他们的战线开始动摇,而且不得不在那无可抵御的风暴一般的攻打下退却。

斯巴达克思在第一线的中心作战。他创造了一连串英勇果敢的奇迹。他的短剑的每一下打击,都要杀死一个敌人。斯巴达克思一看到敌人的队伍开始动摇、退却,立刻命令第三军团,也就是他参加作战的军团的号手向玛米里乌斯发出预先约定的信号。这—信号的意思就是命令骑兵队长立即向敌军右翼或者左翼发动攻势。

等候在步兵队伍后面的玛米里乌斯和他的八千名骑兵,一听到号声就向旁疾驰,绕过角斗士阵线的左翼,冲了出去。他们在离开自家阵线两斯太提乌司远的地方展开了兵力,然后向右拐弯用全力飞驰,准备对罗马阵线的右翼进行打击。

克拉苏一面激励着各军团的士气,一面密切地注视着战局的发展;他给昆杜斯下了命令,叫他出发狙击敌人的骑兵。于是,一万五千名罗马骑兵中的一万名骑兵以惊人的速度展开了兵力。这样,向罗马阵线右翼进行突袭的玛米里乌斯的骑兵队,就出乎意料之外地碰上了敌人的优势骑兵。他们不得不首先与昆杜斯的一万骑兵进行血战。

这时候,罗马的副将摩米乌斯已经率领他的四个军团向角斗士的右翼进行猛烈的攻击。葛拉尼克斯看到这情形就立刻把最后的两个后备军团拉了上来,向罗马人展开了攻势。

九万罗马大军对五万角斗士军队的数量上的优势,不能不影响到战斗的结局。罗马军团在角斗士们拚命的攻打下,已经开始乱七八糟地退却,但那时候克拉苏把他最后的几个后备军团拉了上来,发出信号,命令溃退的队伍撤离战场。不到一刻钟,那些队伍就迅速地向左右分开,让那批由克拉苏自己和玛梅尔古斯率领的生力军开上前线。他们立刻迅速地进攻斯巴达克思统率的军团——这批角斗士的队伍在追击撤退的罗马人的时候,已经有点儿混乱了。

战钱中央的战斗变得更加猛烈、更加残酷了。但那时侯,罗马人的其余五千名骑兵,在那批与玛米里乌斯八千名骑兵交锋的一万名罗马骑兵的右翼冲了出来。他们绕过玛米里乌斯骑兵队的左翼,从后方向英勇的角斗士骑兵猛袭。

不到一会儿,角斗士骑兵的右翼就在敌人的夹攻中溃灭了;不论葛拉尼克斯怎样老练沉着,不论他部下的战士怎样显出了惊人的英勇气概和顽强的战斗精神,摩米乌斯还是完成了迂回敌人右翼的任务。

起义者已完全丧失了任何获救的希望,他们也不再被战胜的幻想所鼓舞,他们只留下一个念头,那就是:为自己的生命索取最高的代价。现在,引领着他们继续进行战斗的,只是复仇的欲望和绝望的人的拚死的决心。

这已经不能算是战斗,而是残酷的大流血和大屠杀。角斗士们几乎已被敌人完全包围了,但战斗还是延续了整整三个钟点。

角斗士阵线的左翼和右翼,在敌人的追击和迂回之下向后退却了。只有战线的中央,在斯巴达克思和离他不远的阿尔托利克斯英勇战斗的地方,还对敌军进行着抵抗。

葛拉尼克斯看到他的队伍被敌人打垮了,就奋身向战斗最激烈的地方冲了过去。他杀死了敌人的一个统领、两个十夫长和十来个兵士;但他自己也浑身负伤,被二十来把短剑刺穿了身子,流尽了鲜血。葛拉尼克斯牺牲了,他的一生和死亡都不愧为一个英雄。第十军团的指挥官马其顿人埃罗斯顿也同样英勇地战死了。

在战线的中央,年青而又英俊的角斗士台乌洛比克斯,在他那一个军团的战士前面勇敢地战死了。

被敌人打得一败涂地的骑兵们,也看到他们刚毅的队长玛米里乌斯身中十箭从马上倒了下去。

黑夜降临了,但是战斗还没有中止;精疲力竭、负伤流血的角斗士们还在进行抵抗,但他们已不是刚毅、英勇的战士,而是一大群狂野的绝望的人。

斯巴达克思不肯后退一步。他带着他周围的一千余名战士冲了上去。用短剑杀入罗马第六军团的战阵。那批敌人虽然都是老兵,也抵挡不住他们的进攻,就连忙派人向离色雷斯人所在地不远的克拉苏求援。

统领玛梅尔古斯带着一大队曾经在苏拉和马略麾下作战的勇敢的老兵,向斯巴达克思冲了过来。但他立刻被他一剑刺死。抵挡角斗士首领的进攻是不可能的;他象闪电一般迅疾地挥舞着短剑,在几分钟之内就刺死了罗马人的百夫长和十来个十夫长。这些该死的家伙竭力想给兵士们做出榜样来,教他们学习怎样抵挡敌人;但他们除了送命之外,什么榜样也没有做出来。

第十一军团的指挥官努米底亚人维斯巴尔德和斯巴达克思在一起并肩作战。他显出了非凡的刚毅和英勇;在这两个威风凛凛的勇士的周围,堆满了几百具血淋淋的尸体。

黑暗更浓密地罩住了整个战场。但自认为已经获得胜利的罗马人还是被迫进行着战斗。一会儿,月亮升起来了,它那苍白的光辉照耀着这幅大屠杀的悲惨图画。

三万多名角斗士牺牲了。在广阔的战场上,还有一万八千名与他们的尸体掺杂在一起的罗马兵的尸体。战斗快要结束了。在持续八小时的血战中活下来的一万六千名左右精疲力竭的角斗士,开始东一队西一队地分散。他们任意地向附近的山岭和丘岗乱纷纷地退却。

只有一个地方激烈的战斗仍旧沸腾着,双方渴血的欲望还没有获得餍足。这一战斗就在战场的中心进行:千余名角斗士围绕着斯巴达克思,仿照着他的榜样向敌人进厅了极其猛烈的战斗,似乎他们的力量永远不会衰竭似的。

“克江苏,你在哪儿?”斯巴达克思不时地发出断断续续的呼喊。“你曾经答应和我单独交战!……你到哪儿去了,克拉苏?”

两小时之前,斯巴达克思就已经命令部下把哀哀哭泣的密尔查从战场上带走了;她是被别人用强力拖开去的。

斯巴达克思知道自己一定会牺牲,但他不愿意亲眼看到他的妹妹惨死,那正如他不愿意他的妹妹亲眼看到他死亡的情景一般。

战斗又持续了一小时。斯巴达克思的盾牌,在冰雹一般向他掷来的投枪戳剩下,几乎变成了一面筛子。与他并肩作战的最后两个战友——维斯巴尔德和阿尔托利克斯——也在他眼前倒了下去。阿尔托利克斯曾经浑身负伤地浴血苦战,但是一枝箭射中了他的胸膛。他一面倒下去,一面怀着无限的深情对他的战友叫道:

“斯巴达克思!到爱里赛极乐世界再会吧……我会在那儿碰到你……”

斯巴达克思一个人对付着七、八百个敌人,他们组成了一个活的人环团团围住了他。浑身负伤的角斗士首领,站在几百具堆积在他周围的尸体巾间奋战。他的两眼闪烁着怒火,他的声音犹如雷霆;他闪电一般迅疾地挥舞着短剑,使所有的敌人都大起恐慌:他不但把他们打退、砍伤,而且把所有胆敢进攻他的人一剑一个地刺死。但是,一枝从离他二十步远的地方掷来的投枪,使他左面的大腿受到了重伤。他用左腿跪在地上,把盾牌转向敌人,继续挥舞着短剑,用非凡的英勇精神击退他们的攻打。他好象一头怒吼的雄狮。他那威武的气概,魁梧的躯体,在罗马兵士中间,就象是受到肯塔乌洛斯人包围的赫克里斯一般。最后,从离开他只有十步远的地方掷来的七、八枝投枪,一齐刺中了他的背部。他一下子扑倒在地上,发出了他最后的一声呼唤:“范……莱……丽雅!……”接着就断了气。亲眼看见他作战的罗马人都惊呆了。他们只会默默地围绕着他。他自始至终是一位英雄,战斗的时侯是英雄,牺牲的时候也是英雄。

这位非凡的人物就这么结束了他的生命。他具备着种种崇高的品质:卓越的才能,无比的英勇,非常的刚毅和精深的智慧。所有这些品质使他成为历史上最有名的军事统帅之一,他的事迹将会一代又一代地永远流传下去。

两小时以后,罗马人回到他们的营垒中去了。冷清清的月光照耀着这片悲惨的战场。四周是极度的静寂。只有那些和死尸夹杂在一起的受伤和临死的人的呻吟,才打破了这一沉寂的局面。

一个人的黑影在这片荒野上移动着。他好容易才从散布在战场上的无数尸体中间穿了过来。

他小心翼翼而又缓慢地走向那片残酷的战斗延续得最长久的地方。

当月光落到那个黑影上时,那上面就迸发出晶莹夺目的闪光;那黑影显然是个战士,他的盔甲在月光的照耀下发出了反光。

那个人很可能是一个角斗士或者是一个罗马的兵士,他在侧隐之心的驱使下,深更半夜来到这片悲惨的荒原上。

那个战士在荒原上徘徊了好久,最后来到了那死尸堆积得最多、同时也就是斯巴达克思牺牲的地方。他在这儿停了下来;那个战士的身材很矮小,但他的躯体显得非常柔和、匀称;他低下头来,仔细察看着每一具尸体。终于,找到了角斗士首领的尸体,就立刻在尸体前面跪了下来;他好容易才捧起了斯巴达克思那金发的头,好象把它放到枕头上去那样,安放到一具被色雷斯人亲手杀死的罗马百夫长的尸体上去。

月光照耀着角斗士首领那惨白的脸。但他的脸还是显得和他生前一般英俊。那个矮小战土的脸上流着热泪,发出悲惨的嚎哭,把他的嘴凑到那毫无生气的脸上,开始令人感动地对他热烈地亲吻。

读者大概已经猜到了这个战士是什么人,那就是密尔查。当角斗士的军队已被彻底击溃,每一个人认为牺牲已经毫无益处,只想到怎样才能逃命的时候,密尔查就从那几个斯巴达克思把她托付给他们的角斗士那儿溜了出来。她立刻回到战场上;她并不希望能看到活着的斯巴达克思和阿尔托利克斯,但她悲哀地相信,她至少能够找到那两个已经断了气、却是她最心爱的人,和他们的尸体永诀。

“啊,斯巴达克思!……我的哥哥呀!……”色雷斯姑娘一面吻着和抚磨着斯巴达克思的脸,一面用微弱哽咽的声音叫道。“我能看到你多么幸运呀!多么伤心啊!他们毁伤了你威武的躯体!你身上有多少创伤啊!……你流了多少鲜血啊!……”

姑娘不作声了;突然从附近传来了一阵呻吟;但这阵呻吟比从这悲惨荒寂的战场上不断地传来的别的呻吟更清楚。

“难道我再也看不到你对我的亲切的注视了吗?我的亲爱的哥哥,难道我再也看不到你那美丽的微笑,以及你那焕发出善良仁慈的光辉来的高贵的脸了吗?我再也听不到你那响亮的声音,你那感谢我对你的微细关顾的亲切笑语了吗?!……啊,我的哥哥呀!……啊!我的哥哥呀!……我再也看不到,听不到你的音容笑貌了!啊,斯巴达克思哥哥,我的亲爱的斯巴达克思哥哥呀!”

撕人肺腑的哀号使密尔查说不出话来,但她还是抱着她哥哥那冷冰冰的尸体不放。

这时候,附近的呻吟声又传来了,这一次的声音比上一次更微弱,可是比上一次拖得更长。

色雷斯姑娘动也不动地伏着,她依旧吻着气息俱无的斯巴达克思的脸。

于是传来了第三次呻吟声,这一次,在那呻吟声里面仿佛还夹杂着话语。

姑娘拾起了身子,紧张地倾听着;她听见仿佛有人在极其困难地慢吞吞地呼唤着她的名字。

这时候,她立刻跳了起来,一阵战栗掠过她的全身,冷汗从她的前额上面涔涔地滴了下来。她吓得睁圆了眼睛。仿佛有人在那儿对她说话,可是她自己也不知道那是谁,于是她大声地问道:

“看在神的份上!……谁啊?……谁在叫我的名字呵?”

没有人回答。

密尔查一动也不动地呆住了。她的目光停留在一个地方,仿佛她已化成了一座石像。

“密尔查!……我亲爱的密尔查!……”这一次那个快要死去的人清楚地发出声音来了。

“啊!这是怎么一回事?”姑娘快乐地叫道。“难道是你吗,阿尔托利克斯?”

她连忙跳过好几具尸体,跑到高卢小伙子那儿。阿尔托利克斯正躺在从他自己身上流出来的一大摊鲜血中。他的脸是惨白的,冷冰冰的。他不时地睁开那被临死的昏迷重重地压下去的眼睑。

密尔查在他的身边跪了下去。她一面在他的脸上狂吻,一面用断断续续的声音叫道:

“啊!……你还活着!……我尊崇的亲爱的阿尔托利克斯!……也许,我还能救你……我可以用我的呼吸使你暖和起来……我可以把你的伤口包扎起来……把你运到安全的地方去……”

快要死去的阿尔托利克斯,在色雷斯姑娘温暖的嘴唇的接触和她的热吻的刺激下清醒了过来。他微微睁开两眼,用极其衰弱的声音说:

“我们……我们已经碰面了吗?怎么……这样快?这么说,我们已经双双来到了爱里赛极乐世界,我的亲爱的密尔查?可是,为什么……极乐世界为什么这么冷?……”

“不,”充满了初恋的热烈爱情的姑浪一面抚摩他,一面叫道。“不,我们并不在爱里赛极乐世界里……是我,我,你的密尔查……你还活着……而且还要活下去……因为我要你活……我需要你的生命!我的亲爱的,真的,你不是一定能活下去的吗?……”

高卢小伙子闭上了眼睛。他害怕这一奇妙的幻象会突然消失;但是姑娘的热吻驱散了他那昏迷的睡意,于是,他又睁开了眼睛。一刹那间,在他的眼睛里迸出了生命的火花。他举起衰弱的手臂勾住了密尔查的脖子,柔起说:

“这么说,这是真的,我还活着……而且,在我临死的时候……你还把你那……无可形容的甜蜜亲吻……赐给了我?”

“是啊,是啊,给你,给你,我的阿尔托利克斯!……但是你不能死……我是你的……你的……我的整个心灵都是你的!”

阿尔托利克斯的声音变得愈来愈轻微、愈来愈衰弱了。他能够积聚起来的最后一点生命力,已经被这阵欢乐的激动完全耗竭了。

“密尔查!”他吻着姑娘叫道。“我……要死了……”

色雷斯姑娘感觉到高卢小伙子的嘴唇在她自己的嘴唇上剧烈地颤抖了起来;同时听到了他沉重的喘息,知道她心爱的人就要断气,就低声说:

“你不要死……等我一下……让我们死在一起,让我们一起到爱里赛……”

她从悬挂在阿尔托利克斯腰间的剑鞘中拔出了短剑。她毫不颤抖,坚决地举起短剑向自己的颈动脉刺去。鲜血顿时象泉水一股喷射了出来。

“我和你死在一起,”色雷斯姑娘说,一面紧紧地抱住心爱的高卢小伙子。“我和你一起上极乐世界了!”

“你……你在干什么?!……”濒死的阿尔托利克斯用好容易才听得出来的声音问。

“我要分担你的命运……我的亲爱的人儿啊!……”

但是密尔查说话已经很困难了:锋利的短剑已经割断了那条对生命最重要的大动脉。姑娘更紧地把小伙子搂抱在她的怀里,接着,把她自己的嘴唇热烈地吻着她心爱的人的嘴唇;就这样,他们经过了一阵极短促的临死的挣扎以后,他们俩的灵魂就双双离开了人间。

就在这个时候,两个角斗士小心地穿过战场上的尸体,来到斯巴达克思躺着的地方。他们扶起了角斗士首领的尸体,用一幅宽阔的黑绸被单把他包扎了起来。然后,一个角斗士扛着头,另一个扛着脚,费劲地把他抬出了战场。他们走了两英里路才来到大路上。那儿有一辆牛车等待着他们。牛车前面驾着两头公牛,押车的人是一个老农夫。

那两个角斗士把斯巴达克思的尸体放上了牛车,又把乱七八糟地堆放在车旁的好多袋谷物搬了上去。这样一来,就把角斗上首领的尸体完全盖没了。

接着,牛车驶了开去;两个角斗士也跟在车子的后面走了。

这两个角斗士原来就是阿提里乌斯和阿克维里乌斯,也就是范莱丽雅的老管家李倍狄乌斯的双生子。他们大概是把他们那位英勇牺牲的首领的遗体,运到杜斯古尔那个极其爱他的女人的别墅中去。这样,就可以使他的尸体不致遭受那批蛮横的战胜者的亵渎和侮辱。

正文 结尾

布拉达纳斯河畔血战后两星期,讨伐角斗士的战争终于结束了。从那次大屠杀中侥幸活命的几千名角斗士统统逃到山里去了。但是,他们之间毫无联络,又没有指挥他们的人,再加上克拉苏和新近来到战地的庞培的大军的不断追逐,这些零星部队不到几天就完全被消灭了。约莫有七千名不到的战士做了俘虏,他们统统被吊死在从加普亚直通罗马的阿庇乌斯大道两边了。

当罗马人埋葬在布拉达纳斯河畔战场上阵亡兵士的尸体时,他们曾经努力搜寻过斯巴达克思的尸首。但是搜寻的结果却是白费力气。于是他们对这一点便产生了形形色色、甚至是非常奇特的推测,但这一切自然都是与事实不符的。

这—几乎持续了四年之久的战争就这么结束了。角斗士和奴隶们在这—战争中用他们的勇敢精神证明:他们不仅是应当获得自由的人,而且是能够创造伟大功勋的人。斯巴达克思在这—战争中证明:他是世界上有史以来最英勇和最光荣的统帅之一。

角斗士和奴隶们为之进行斗争的事业,是鼓励人们起来斗争的一切事业中最神圣和最正义的事业。这一事业不但在当时曾使人们流洒了不少鲜血,就在将来也会要求人们付出大量的鲜血。就在我们这—时代,人们也已为它流洒了不少鲜血,但是,捍卫这—事业的斗争,往往只能持续很短的一个时期,而且所得的成就又是微不足道的——它从来不曾获得一次完全的胜利。

罗马的暴政削弱而且灭亡了。代之而起是许多别的野蛮的暴政和中世纪的黑暗统治;封建制度和天主教用欺骗手段把被压迫民族的镣铐系得更牢固了;因此只有后来人类的智慧一步一步顽强地推进,那象海潮一般上涨的科学的不断进步,才有可能在一百年的流血斗争之后,产生了一七九三年的法国革命。这一革命终于确立了——至少是定下了法律——公民权和人权,而且承认了世界上所有的人都是平等的;虽然还是一些抽象的原则,但这究竟是无可争辩的和不可推翻的原则。这一革命可确定的法律,诸如国家与公民之间的关系以及每一个公民对自己与别人的权利与义务等,还不能算是十分完美的。但我们只要回想一下在最近这一时期中震撼社会的可伯而又急剧的变化,只要倾听一下那传到我们耳中来的、不时地使表面上似乎很平静的世界骚动起来的隐约轰响,就可以明白了;这些阴沉的滚动的雷声,就是将来更巨大的暴风雨的先兆。

但现在,让我们来结束这部小说吧。我们要把读者领到一个地方,你们将在那儿碰到我的小说中的两个人物。而且你们——恕我用这样的希望来安慰自己——大概也很欢喜那两个人物,因此,让你们知道这两个人物生活中的一些事情,你们大概决不会不感兴趣的。

自从布拉达纳斯河畔的血战结束以后,已经过去了三星期。那时候,互相敌视和嫉妒的克拉苏和庞培已经率领了他们的大军来到罗马附近。他们互相争功,而且都认为扑灭叛乱大火的功绩应该属于自己,也因此他们要求元老院允许他们充当执政官的候选人。就在这时候,在杜斯占尔别墅里,美丽的范菜丽雅正穿着灰色的丧泡坐在她那间密室中的一个小凳子上。

梅萨拉的女儿脸色非常苍白,在她的脸上还保留着不久前遭受到的极大悲痛的痕迹。她的眼睑是红色的,已因为流泪过多而发肿;她那柔软而又浓密的黑发,好象乌鸦的翅膀一般,披散在她那优美的肩上;不论在她的眼睛里和她整个脸上,都流露着漠然的忧郁,无可形容的哀愁,深沉得使人心碎的绝望表情。

她坐在那儿,用左手的手掌托着她那微微倾侧的头。她的右臂的肘弯搁在一个小橱上,右手捏着一张信纸。她那对黑眼睛正凝视着一个骨灰瓮。这位美丽的妇人沉浸在深沉而又缄默的悲痛中的神情,就跟妮奥贝一模一样。她似乎在说:“瞧呀,世界上还能有谁比我更痛苦啊!”

可爱的、金发的小波斯杜密雅,站在小橱旁的一个凳子上。她也穿着丧服。她一身兼有天生的美貌、小姑娘所特有的天真烂漫的表情和文雅的姿态。她用娇嫩的小手抚摩着那些该在骨灰瓮上的人像、叶子和花纹。她不时地抬起她那对聪明的、黑艳艳的大眼睛,向她悲痛万分的妈妈瞧上几眼,仿佛对她长久的沉默感到非常难受。

突然,范莱丽雅哆嗦了一下,把那张老是用右手俚着的信纸拿到眼前,重新念了起来。

下面就是这封信的内容:

神圣的范莱丽雅·梅萨拉,请接受斯巴达克思的问候和祝福。

由于对你的爱,我的神圣的范莱丽雅,我会晤了玛尔古斯·克拉

苏,并且告诉他我愿意停战。为了对你和对我们可爱的小波斯杜密

雅的爱,我本来准备接受一切可能接受的条件;但是这位西西里总督

兼将军,却向我建议以叛变作为获取生命与自由的代价。

我宁愿对你做一个忘恩的丈夫,对我们的女儿做一个狠心的父

亲,决不愿出卖起义的弟兄,使自己的名字蒙上永世的耻辱。

当你读到这封信时,我大概已不在人世了:决定性的大战立刻就

要爆发,在这次血战中我将光荣地结束我的生命。

这就是我所遭到的厄运的轮廓。在赴死之前,啊,我的神圣的范

莱丽雅,我觉得有必要请求你饶恕我带给你的不幸。请你原谅我,而

且快乐地活下去;我要在临死之前为你那极其刚强的心和高贵而又

可爱的灵魂祝福。

坚强地活下去;为了你对我的爱而活下去,为了我们这个无辜的

孩子而活下去——这就是临死的人的心愿和请求。

泪水哽住了我的咽喉,我感到窒息、只有一个念头安慰着我,那

就是:我将在极乐世界中拥抱你,我将在那儿拥抱你那不朽的灵魂。

现在我对你作最后的一次亲吻。我要对你作最后一次想念,我的心

脏也要为你作最后一次跳动。

你的斯巴达克思

范莱丽雅念完了信,把它按到嘴唇上面,接着大声哭了起来。

“妈妈,你为什么哭得这样伤心?”小姑娘悲哀地问。

“我的苦命的孩子啊!”范莱丽雅用夹杂着哭泣的声音叫道,一面抚摩着小波斯波密雅那覆满了金色鬈发的头。接着,她怀着无可形容的柔情注视着自己的女儿说:“没有什么!妈妈没有什么!不要伤心,我的宝贝!”

她把小姑娘拉到身边,一面流着泪水,一面在她可爱的前额上乱吻。

“你没有什么,怎么还要哭?”小波斯杜密雅带着责备的口气对她的妈妈说:“我哭的时候,你老说我不是一个乖孩子!那么,妈妈,你现在也不是一个乖妈妈!”

“啊,不要这样说,不要说!……”可怜的女人叫道,一面更加热烈地吻着和抚摩着女儿。“啊,我的宝贝,你知不知道,你的话使妈妈多么伤心!……”

“可是你哭的时侯,我也伤心得很呐!”

“啊,我的小心肝,你是多么可爱,对妈妈又是多么残酷啊;从此以后,你是妈妈唯一心爱的人了!”

不幸的范莱丽雅说完这几句话,在信上吻了一阵,把它藏到自己怀里,然后竭力熬住了哭泣,伸手抱起了波斯杜密雅,把她放到自己的膝上。她吻着、亲着女儿,抚摩着她的头发说:

“你说得不错,我的小心肝,我不是一个乖妈妈……但是从现在起就不会是这样了。以后我只想到你一个人,我要非常非常喜欢你。我的乖女儿,我多么爱你,你欢喜你的妈妈吗?”

“唔,唔,我永远欢喜妈妈。非常非常欢喜妈妈!”

波斯杜密雅抬起了她的小脑袋,用她可爱的小手搂住了她妈妈的脖子,开始跟她热烈地亲吻。接着,小姑娘又伸手去抚弄那个骨灰瓮。

房间里非常静寂。

突然,波斯杜密雅问她的妈妈道:

“告诉我,妈妈,那里面是什么呀?”

范莱丽雅的两眼顿时含满了泪水。她悲痛地抬起头来对着天空叫道:

“啊,我的苦命的孩子啊!……”

过了一会儿,她好容易收住了泪水,用颤抖的声音说:

“这个小瓮里,可怜的孩子,就是你爸爸的骨灰!”

她说着又大声哭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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