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太白刺从千年刺猬身上长刺中抽出,经过红发老祖多年修炼,分给众门人作防身之用。虽不似白眉针、乌金芒那样厉害,却也非同小可,中在人身上,不消多时,便遍体发热,毒气攻心,人如瘫了一般,不能转动。幸而易静久经大敌,身带灵药异宝甚多,又长于诸般禁制之术,当她手中拿着法宝刚要发放,忽见一丝白光朝腿上射来,知是敌人法宝暗算,躲避不及,连忙运用玄功,一固真气,迎上前去,两条腿便坚如铁石。那白光也刚巧飞到,左腿着了一下。因得事前机警,敏于应变,就势用擒拿法一把抄起一看,乃是一根其细如针、其白如银、约有尺许长短的毒刺。虽没深进肉里,左腿浮面一层,已觉火热异常。顾不得再使法宝,一面行法护身,以防敌人再有暗算;一面取了一粒丹药,嚼碎敷上。再查看敌人踪迹时,匝地妖氛,倏地升起,似风卷残云一般,团团滚滚,往前飞去,最前面红云簇拥之中,隐现着一伙执长幡的妖人,已经遁出老远。心中大怒。见英、云二人尚未发觉,敌人在妖云邪雾掩盖之中遁去,还在运用双剑和天遁镜扫荡残氛。忙喊道:“妖人已逃,我等还不快些追去!”一言未了,英、云二人也看出妖人逃走。也是活该异派中遭劫人多,一任三仙二老怎样优容顾全,结果终于无事中生出事来,以致双方发生仇隙,闹到后来,虽然正胜邪消,毕竟在数难逃,彼此均有损害。此是后话不提。

三人中,英琼最是疾恶如仇,遇上便想斩尽杀绝,为世除害,才称心意。易静当时如主张穷寇勿追,英琼归心本急,轻云尤甚,就此回去,还不致惹出乱子。偏是易静吃了点亏,轻觑敌人,以为无甚本领,妖云不如剑光迅速,志在报复。这一主张追不打紧,连轻云素来持重平和的人,见易静、英琼俱已当先飞起,也不能不跟着追去。起初易静只说不消片刻,便可追上。谁知敌人一经加紧飞行,竟如火星飞陨,并不迟慢,急切间且追他不上。三人只顾穷追,也没留神前面什么所在。到底三人遁法不比寻常,比较妖云要快一些,追了有好一阵,居然快要追上。三人原是相并而行。英琼忽想起适才追赶妖妇,尚只辰巳之交,神雕佛奴并未跟来,途中还仿佛听见它长啸之声,因为杀敌在逸,也未留神。如今日已平西,又追了不少的路,不知它为妖火所伤,究竟有无妨害?心刚一动,猛一眼看见下面丛岗复岭,山恶水穷,峭壁排云,往往相距脚底不过咫尺,但那最高之处竟要飞越而过。不由脱口喊了声:“好险恶的山水!”轻云极少往来南疆一带,闻言只朝下看了一眼,也未在意。易静却被这句话提醒,往下一看,不知何时已行近南疆中洪荒未辟的地界。想起那伙妖人俱是山民的装束生相,自己幼随师父修道多年,各派有名望的散仙剑仙会过的颇多,只红发老祖未曾谋面。久闻他乃南疆异派中鼻祖,不但道法高强,极重恩怨,更有化血神刀、五云桃花毒瘴和许多厉害法宝,轻易招惹不得。那伙妖人说不定便是他的门下,这事还须仔细些才好。刚一有了戒心,还未及招呼英、云二人,忽见妖云前面一股子红光,有大碗粗细,笔也似直上出重霄,约有数百丈高下。晃眼工夫,忽然爆散,化为半天红云,与所追妖云会合,直落下去,映着半边青天和新升起又圆又大的新月,越显得其赤如血。这时两下里相距本近,三人虽在观察应变,遁光并未停止。还没有半盏茶时,红光红云俱都敛尽。飞行中,忽听下面众声呐喊:“大胆贱婢,速来纳命!”三人低头一看,下面乃是一个葫芦形的大山谷,口狭腰细,中底极大。尽头处是座危崖,崖中腰有一座又高又大的怪洞。洞前平地上,妖人平添了两三倍。先前见过的一伙居前,各人手执幡幢,兵形排开。中间是两短排,各持刀叉弓箭。后面又是一长排,有的臂绕长蛇,有的腰缠巨蟒,个个红巾包头,形式恰是一个离卦象,也分不出何人为首。

三人看出敌人布阵相待,已经追到人家门上,就此望尘却步,未免不是意思。易静和英琼俱打先下手为强的主意,按遁光往下一落。见敌人笔直站在各自部位上,毫无动静。只当中第一人举手刚喊了一声:“贱婢!”二人的飞剑早长虹电掣发将出去。轻云在后,看出敌人声势大盛,未必能操胜算,不得不多加几分小心,一面飞剑相助,一面忙把天遁镜朝前照去。三人飞剑刚一近前,忽见敌人阵后厉声大喝道:“原来是朱矮子主使你们来的。尔等且退,待我亲去擒住三个贱婢,再与她们师长算账!”说时,一片红光闪过,所有敌人全部不见,只现出一个面赤如火、发似朱砂、穿着一身奇怪装束的山人。方一照面,便有一道红光从衣袖间飞出,赤虹夭矫,宛如游龙,映得附近山石林木都成一片鲜红,光华电闪,芒焰逼人,比起英、云二人的双剑正也不相上下。这怪人一出现,再加上这道红光一起,休说女神婴易静,便连英、云二人也看出来人是红发老祖,知道不好惹,俱都心惊着忙。英、云二人又知道此番峨眉开山盛会,邀请外教群仙,便有此人。英琼暗忖:“事已至此,如果释兵相见赔罪,对方定然不肯宽恕,回得山去,难保不受罪责。倒不如以错就错,给他一个装作不知,稍微一抵御,便即抽身遁走,比较好些。”

想到这里,便朝易静、轻云一使眼色。易静早看出适才离火阵的厉害,暂时隐去,不过遮掩敌人耳目。明白英琼心意,便大声道:“无知山妖,擅敢与崇明岛妖妇蒲妙妙朋比为恶。今日如不将尔等如数扫荡,决不回去!”一面指挥剑光作战,暗中却将七宝取了两件到手,准备施为。红发老祖自以为那把化血神刀天下无敌,虽闻紫郢、青索双剑之名,并未见过。及至交手,才知果然奥妙无穷,化血神刀大有相形见绌之势。不由大怒,将手朝红光一指,一口真气喷将出来,那红光立时分化,由一而十,由十而百而千,变成了无数红光,电卷涛飞,朝三人包围上来。英、云二人喊一声:“来得好!”收了天遁镜,各将手一招,身剑双双合一,化成一道青紫二色的长虹,迎上前去,双剑合璧,平添了若干威力,飞入千万道红光丛中,一阵乱搅,幻成满天彩霞。眨眼工夫,红光愈发不支。红发老祖一见大惊,知道再延片刻,便要为双剑所破。暗恨:“贱婢竟敢到我妙相峦门上欺人,我看在你们师长分上,只打算生擒尔等,送往峨眉问罪,尔等却如此可恶!”想到这里,顿生恶念,准备收回飞刀,引三人追入阵地,发动六阳真火,炼成灰烬。刚把手朝空中一指,红光如万条火龙,纷纷飞坠。满拟二人剑光随后追来,便可下手。不料易静先前另有一番打算,见化血神刀来势猛烈,自己飞剑不比紫郢、青索,决非对手,早乘英、云二人身剑相合飞起抵御时,抽空将剑收回,另取一件法宝,往空掷去。再用六戊潜形之法,隐过一旁,静待时机,好助英、云二人全师而退。这时一见红发老祖一面收转化血神刀,一面却在捏诀念咒,向阵地上蹈步作法。知要诱敌入阵,恐二人贪功追去危险,忙将身一起,迎着二人剑光,倏地现身喝道:“穷寇勿追!还不一同回山复命,等待何时?”

二人也和红发老祖一样,先见易静忽然收回剑光,又有一道光华星飞电驶朝来路遁去,转瞬不见,俱以为易静乘隙逃走。英琼还在暗笑她一人先逃,没有道义。二人知易静道法高强,素来自恃,既然不战而退,越可见红发老祖不可轻视。只因化血神刀来势太急,如不取胜,无法脱身,只得运用玄功,拼命抵御。仗着双剑威力,虽将化血神刀战败,因有许多顾忌,本无侥幸贪功之想。剑光刚缓一缓,恰值易静现身警告,大家不约而同,立时会合一处,向来路遁去。三人遁光迅速,得胜反退,出乎敌人意料之外,原可无事。偏巧易静小心过甚,知道红发老祖厉害,定要随后追来,未必能够脱身,一面现身警醒二人速退,手中的灭魔弹月弩连同一粒除邪九烟丸,早先后朝着红发老祖打去。红发老祖这时刚将化血神刀收去,以为英、云二人必要追来,正待发动阵势。忽见敌人双剑光华迟了一迟,先前遁去的女子重又出现,还未听易静张口,就在这一晃眼间,便有一团茶杯大小碧荧荧的光华打来,急迫中竟未看出那是什么宝物。冷笑一声,将手一指,一团雷火迎上前去。满拟这不似双剑精妙,不过是件异常法宝,一下便可将它炸裂,无足轻重,并未放在心上。雷火发出去后,目光仍注定空中,恰听见后现女子招呼敌人速退,愈发忿怒。忙即移动阵法,待要阻住敌人逃走,口里一声号令,把手一挥。适才阵地上站立的数十个门徒,刚刚现出身来,那团雷火已与碧光相撞。霹雳一声,碧光立时爆发,只听一阵咝咝之声,碧光裂处,化为九股青烟,像千万层浓雾,自天直下,笼罩天地,前面只是一片清蒙蒙的烟雾,将敌人去路遮蔽,什么也看不见。红发老祖闻见一股子奇香刺鼻,猛想起此烟厉害,喊声:“不好!”忙将真气一屏,大喝:“众弟子速运玄功,收闭真气,不可闻嗅,待我破它。”言还未了,前排持幡的门人已闻着香味,倒了好几个。气得红发老祖咬牙切齿,二次将化血神刀飞起,化成一片火也似的光墙,打算去阻住青烟侵入。又把两手一阵乱挥,斗大雷火连珠也似朝青烟中打去,霹雳之声,震得山摇地动,那青烟果然被震散了许多。这些事儿,差不多都是同时发作,说时迟,那时快。红发老祖虽然法力高强,因为事均出于仓猝,先前又未安心施展毒手,所有厉害法术法宝均未使用。及至积忿施为,已是无及。加上对方临变机警,动作神速,处处都不如敌人快,所以上了大当。

当第一团雷火震散青光之际,红发老祖闻了一点异香,虽然警觉得早,防御得快,毕竟也受了点害,兀自觉着头脑有些昏昏,不过能够支持罢了。这时一面忙着乱发雷火,去破敌人青烟;一面还在妄想化身追敌。谁知化血神刀和手中雷火刚发出去,猛又见红光雷火中飞来一道光华,业已近身,躲避不及,不禁大吃一惊。忙将元神振起,身子一偏,避开胸前要穴,一声爆响,左臂已挨着了一点,几乎齐腕打折。那光华斜飞过去,又中在身后一个心爱门人身上,狂啸一声,倒于就地。等到元神飞上重霄一查敌人踪迹,星河耿耿,只绝远天际,似有一痕青紫光华飞掣,略看一眼,即行消逝不见,哪里还能追赶得上。只得飞身下地,救治受伤门人。连遭伤败,愈发暴怒如雷,痛恨峨眉到了极处。

原来红发老祖接了峨眉请柬,本想亲身前去参与盛会。因闻妖尸谷辰元神漏网以后,新近又遁入南疆蚩尤山一带极隐僻之处潜伏。自己自从三仙二老火炼绿袍老妖以后,准备在南疆独创宗教,大开门户,已将各处洞府连同众门人修道之所一齐打通,方圆有数千里地面,恐远游峨眉无人坐镇,妖尸谷辰前来侵犯。师徒商量,决计自身不往,只选了十二个道行较高的门人前去送礼观光。偏巧那去的十二弟子中,为首一个名叫雷抓子,除了姚开江、洪长豹外,就数他多得红发老祖传授。只是生性好色,每每背了红发老祖,借着出山采药之便,结识了好些异派中的妖妇淫娃。他在红发老祖门下的职司,是监守宝库和采药、生火三事,手里边管领着九山十八洞的炉鼎神灶。蒲妙妙备知底细,心存叵测,格外和他结纳,以备向他借用,因此两下里私交最为深厚。雷抓子恋奸心热,却不过情面,竟不顾师父怪罪,偷偷将一座五行神火炉鼎,借与蒲妙妙去炼宝物丹药。雷抓子知道南疆异派本不禁忌男女情欲,结识的妖妇,又均出于自愿,并未为恶人间,即使被师父知道,也不过申斥几句。只是那五行炉鼎乃师父当年得道时第一座炼丹炼宝的炉鼎,平时最为珍爱。起初因蒲妙妙再三恳求商借,别的炉鼎均甚庞大,只这座最小,便于搬动,以为略用即可送还。谁知蒲妙妙姑媳二人鼎到了手,炼完丹药,又炼法宝,源源不绝,久借不归。每次向其索要,总是以婉词媚态相却,当时不忍翻脸索鼎,一直延了两三年工夫。前些日忽听师父说起,不久便要取出应用。偏巧红发老祖近来又未派他出门,更不便假手别的同门去要。惟恐事情败露,监守自盗,罪必不小,枉自焦急了多日。好容易盼到峨眉赴会,师父不去,只命他率众前往参与,正可趁此时机,绕道往崇明岛,抽空向蒲妙妙索要,私传开放宝库之法,叫她姑媳偷偷将那五行神火炉鼎送回原处。他只顾畏罪情虚,毫不计及利害,竟打算以开放宝库秘法传给外人,正中了蒲妙妙姑媳二人的诡计。如非英、云、易静三人斩尽杀绝,蒲妙妙姑媳相次伏诛,此法一传,蒲妙妙势必乘此机会,私开红发老祖宝库,将许多至宝重器全数盗走。那时雷抓子闻言,决不敢回转师门,被逼无奈,必与妖妇同流合污,投到妖尸谷辰门下,引狼入室。红发老祖损失了许多重要法宝,自难为敌,不必等到天劫降临,已早葬送在妖尸妖女之手了。闲话休提。

雷抓子欲令智昏,方在引为得计,先骗众同门,说有一好友,也往峨眉赴会,曾有同往之约,要众人绕道同去。及至行近崇明岛,又说无须多人同往,令大家在途中相候,只自己一人少去片时,约了那人,便即同去。众人明知他闹鬼,因师门规矩,尊卑之分素严,雷抓子从师最早,又奉命率领,谁也不敢违抗议论。正在商量何地降落,蒲妙妙已狼狈逃来。一见面首先告诉峨眉门下无故欺人,自己往紫云宫赴宴,并未招惹她们,被她们先使恶雕抓死侄儿,随后又斩尽杀绝,追到崇明岛,炸裂了洞府,杀了侄媳,末后将那座五行神火炉鼎毁去等语。蒲妙妙情知红发老祖现与峨眉通了声气,话不动人,雷抓子至多当时庇护,保全性命,决不肯轻易与来人抵敌。只顾絮叨诉苦,还仗着有这许多厉害帮手,敌人纵不看红发老祖情面,也伤害自己不了。谁知雷抓子因她屡次失信,好生不愿。又听到自己最爱的情人被杀,更加动容。及至听到宝鼎已毁,这一惊尤其非同小可,不由悔恨交集。仍以峨眉是友,不会一见面就骤然动手,方在喝问蒲妙妙失鼎底细,有无补救之策。一个疏忽,忘了防御,英琼剑光又来得迅速异常,稍一不慎,便被波及。顾不得再救蒲妙妙,刚纵遁光避开,蒲妙妙业已尸横就地。这一来,越显得蒲妙妙所说峨眉门下横暴之言,一些不谬。当时急怒交加,也不暇再问青红皂白,便即动起手来。其实彼时只要一说姓名来历,轻云知是红发老祖门下,况且妖妇已死,决不与轻启仇怨,势必拦阻英琼,向对方说明经过。彼此同返峨眉,禀明师长,对那已失炉鼎想一补救之策。不但双方不致成仇,也不致事后红发老祖查出根由,痛恨雷抓子,逼得他受罪不过,怀恨在心,逃往妖尸谷辰门下,引狼入室,几乎闯出大祸,使数十万山民身家性命,连同数万里山林川泽膏腴之地,化为劫灰了。后来雷抓子见来人剑光厉害,再不速退,必无幸理,心恨敌人刺骨。左右要受师父重责,便把心一横,决计回转深山,给峨眉勾起仇怨。还恐来人不追,又在暗中伤了易静一下。恰巧三人一时不知轻重,追了前去。易静急于脱身,放出九烟丸,掩住敌人耳目,打了红发老祖一灭魔弹月弩。由此双方变友为敌,直到后来九仙聚会,再斩妖尸,由神驼乙休化解,方得言归于好。可是红发老祖门人已伤亡大半,而峨眉好些小辈同门也都受伤不浅了。

且说易静、英琼、轻云三人一见对方是红发老祖,无心冒犯,后悔已来不及。心想:“与其被他擒住受辱,还不如回山去自受处分要强得多。”女神婴易静,更仗着自己闯祸是在未拜师以前,或者不会受过,当时只顾脱身逞能,连用法宝伤了红发老祖和许多门人,并未计及日后利害轻重。及至三人驾遁光逃出老远,回顾没有追赶,大家略按遁光歇息时,易静才和英、云二人说起。轻云逃时匆促,尚不知此事,闻言大惊道:“易姊姊,你闯了大祸了!这红发老祖量小记仇,和本门好几位师长有交,掌教师尊此时还下帖请他。我们上门忤犯,乱子已是不小。单单逃回,还可说事前不知,他的门下又都未见过,见他们护庇妖妇,我们疑是同党。等到他本人出现,看出就里,他又那般凶恶,若被擒去,玷辱师门,不得不暂时抵御,以谋脱身之计。这一来,我们已经遁走,还回手用法宝伤他,他虽是异派旁门,总算是以下犯上,太说不过去。我想他如就此和本门为仇,不去峨眉,还较好一些。他如能隐忍,径去赴会,当着老幼各派群仙质问掌教师尊,诉说我们无状,姊姊这时还算外客,尚不妨事,我二人至幸,也得受一场责罚,岂非无趣?”

易静脸一红,尚未答言,英琼笑道:“周姊姊想是和大师姊常在一起,受了熏陶,潜移默化,无一件不是万般仔细,惟恐出错。天下事哪里怕得了许多?你只顾事事屈着自己说,却不想当时易姊姊如不施展法宝将他打伤,照若兰姊姊平时所说红发老祖的行径和法力,岂能不追我们?要是一个不小心,被他赶上,擒了去,受他一场责辱,押着我们往峨眉一送,那时丢人多大?与其那般,还不如死呢。既然抵敌为的是脱身逃回,谁保得住动手不伤人?我们吃了亏,也还不是白吃么?”易静笑道:“毕竟李姊姊快人快语。师尊如果责罚,红发老祖乃我所伤,我一人领责便了。”轻云道:“我们既在一处,祸福与共,错已铸成,受责在所不计。不过昔日在黄山,闻得家师常说,目前五百年群仙劫运,掌教真人受长眉师祖大命,光大门户,身任艰难,非同小可。一则因各派群仙修炼不易,格外成全;二则为了减少一些敌党阻力,凡是虽在异派旁门,并无大恶,或能改恶从善者,不是勉予结纳,便是加以度化诱导,使其自新。那红发老祖起初并非善类,因以前追云叟白师伯夫妇甫成道时,曾在南疆受了桃花瘴毒,蒙他无心中相助,屡次苦劝,方行弃恶归善,又给他引进东海三仙与许多前辈师长,由此化敌为友。论道行,他乃南疆剑仙中开山祖师,门人众多,非同小可。我们这一次与他成仇,岂不是从此多事,连累师长们操心么?”英琼道:“事已至此,说也无益。适才不见佛奴飞来,想必受伤沉重。它独留崇明岛,莫不又遇见别的妖人?我们快寻它去。”轻云道:“你休小觑佛奴,它已在白眉禅师座下听经多年,自从做了你的坐骑,多食灵药仙丹,更非昔比。近来我看它已不进肉食,想是脱毛换骨之期将到,故有这一场火劫。适才见它虽受重伤,仍能飞翔。依我看,它必能为自身打算,不会仍在崇明岛,我们走后,定已飞回峨眉了。”英琼终不放心,仍强着轻云、易静,绕道往崇明岛一行。

刚刚飞起空中,行了不远,忽见正西方一片祥光,疾如电驶,从斜刺里直飞过来。彩气缤纷,迥非习见,连易静也看不出是何家数,来势甚疾,不知是敌是友。方在猜疑,那祥光已经飞到。英琼见光霞围绕中,现出一个高大僧人,朝着自己把手一抬,便往下面山头上落去。不禁狂喜万分,顾不得再说话,跟着朝下飞落,敛遁光拜倒在地,抱着那僧人的双膝,泪如泉涌,兀自说不出一句话来。易静、轻云见英琼朝那僧人追去,忙也跟踪而下。轻云见了这般情状,已经猜出来人是谁,正要上前相见。忽听那僧人含笑说道:“琼儿,我随你白眉师祖已得了正果,早晚飞升极乐。便是你也得了仙传,异日光大师门,前路正远。我父女俱是出世之人,怎还这般情痴?我此次与你相见,原出意外,别久会稀,正该快聚两日,只管哭它则甚?”说时,轻云已上前跪下,口称伯父。一面又招呼易静,上前拜见道:“这便是琼妹妹的令尊李伯父。与家严为异姓兄弟,久共患难。现在白眉禅师门下。”易静早知不是常人,闻言愈发肃然起敬,忙即上前拜倒。

原来这僧人正是本书开头所说的李宁。二人上前拜见之后,英琼眼含清泪,哭问:“爹爹怎得到此?”李宁道:“我近来独在一处静养参修,本没想到能和你们相见。今早做完功课,心里忽然动了一动。出去一看,恰值恩师座下神雕飞来,衔着师父法旨,言说他老人家因念群仙重劫,再迟数纪飞升。适才接了你师父请柬,命我相代前往参与,就便解说红发老祖与你们结仇之事。并说今日是黑雕佛奴脱毛换体之际,现在崇明岛身受火劫,命我带了天地功德水,先去为它净身洗骨。到了崇明岛一看,你们追敌已经去远,黑雕早得白雕预告,成心犯此重劫,等我前去相救,并未走开。当时我带了佛奴,飞往离此百余里的依还岭上,替它剪毛洗身。赴会以前,准可换了毛羽复原。适才在山顶闲眺,运用慧目神光,查看你们归未,一会儿便见你们遁光似要往崇明岛飞去,知是寻找佛奴,特地追来相会。目前凝碧仙府长幼各派群仙已到了不少。你们的师长正用天一贞水点化神泥,抟炼新得那口仙剑。此剑乃达摩老祖遗宝,炼成以后,与紫郢、青索,堪称鼎足而三了。”

说罢,又对轻云道:“昔见侄女,尚在孩提之中。后遇令尊,始知拜在餐霞大师门下,当时琼儿昼夜歆羡,恨不得也做个剑仙才好。不想没有多日,令尊与你妹妹,连那赵燕儿,俱都做了同派同门。我也身入禅门,参修正果。想起当年,我和令尊、杨叔父三人,号称齐鲁三英,积了多少杀孽。除杨叔父早逝外,竟能有此结果,真乃几生修到的仙福。须要好好努力潜修,勿负师门栽培期许才好。你杨叔父有二子一女,小的两个颇有夙根,现在流落江湖,仍操旧业,终非了局。你和琼儿异日如果相遇,务要设法度化引进,以完小一辈的交情。后日我见令尊,再行当面嘱托,也使他好记在心里。此时你姊妹二人,可随我去至依还岭,小聚一二日,等佛奴伤愈复原,同往峨眉,也还不迟。只不知易道友可愿同去?”易静久闻白眉和尚是近数百年第一神僧,李宁是他传授衣钵的门徒,况又是英琼之父,知道此去必然还有缘故,连忙躬身答道:“老前辈盛意见招,哪有不去之理?”英琼、轻云二人自然更无话说。

李宁便命三人站好,大袖挥处,一片祥光瑞霭,簇拥着腾空而起。三人俱都惊羡佛法精奥,比起玄门道术,又是另一番妙用。百余里途程,顷刻便到。祥光飞近岭半,便即落下,一同步行而上。三人见那依还岭正当峨眉归途的西南方,伏处深山之中,并不见怎样高。满岭尽是老桧松柏梗捕之类的大木,郁郁森森,参天蔽日,奇花异卉,遍地皆是。加以涧谷幽奇,岩壑深秀,珍禽异兽,见人不惊。端的是一座灵山胜域,非同凡境。李宁率了三人,且行且说道:“此岭为西南十七圣地之一。僻处南疆万山之中,四外都是崇山恶岭包围,更有数千里方圆的原始森林隔断,人入其中,纵不迷路,也为毒蛇野兽所伤。再加环山有一条绝涧,广逾百丈,下有千寻恶水,便是猿猱也难飞渡。只有我们所走的这条来路,为南来入岭捷径。可是这条路上尽是沼泽,泽底污泥,瘴气极毒,终年不断。所以自古迄今,常人竟无一个可以到此。百年前有一佛女,在此岭上修道,因为她是人家弃婴,为灵兽衔上岭来抚育,后服本山所产灵药成仙,生无名字,便以岭名做了道号,人称依还神姑。飞升以后,所显灵迹甚多。将来此岭的主人,也是你们同门,与琼儿颇有一些因果渊源。那神女修道的洞府,深藏在岭顶幻波池底,外人不知底细,定难进入。今借佛奴脱体之便,一则使你们先行认清出入道路,好为异日之用;二则池底洞中,藏有神女遗留的毒龙丸,乃古今最毒烈的圣药,专能降妖除怪,异日颇有大用。但是神女遗偈,取丹的人须是女子,方能如愿到手。你们少时取了这毒龙丸,还可将池底神女所植的十二种灵药仙草,连根移植回去,岂非绝妙?”说时,已达岭顶。那岭原是东西横亘,长约数十里,就只当中隆起如坟,最高最大。

英琼到了上面,一路留神细看,并未见佛奴踪迹。正开口想问,耳听泉声淙淙,响个不绝,仿佛就在近前,四周一看,却找不着在哪里。这时已走到一片树林以外,正当岭的中心地带。眼看前面生着一大片异草,绿波如潮,随风起伏不定。李宁忽然笑道:“琼儿,我们已经到了幻波池边了。你觉得看不见佛奴影子,心中奇怪么?我们慢慢下去,好让大家见个仔细。”说罢,将手往那片异草中心一指,那草便往地底陷落下去。众人飞身一看,只见离顶数丈之间,清波溶溶,雪浪翻飞,从四外奔来,齐往中心聚拢,现出一个数顷方圆的大池。原来那地方是一个大深穴。适才所见异草,乃是一种从未见过的奇树,约有万千株,俱都环生穴畔,平伸出来,互相纠结,将穴口盖没。除当中那一点较稀外,别的地方都被树干缠绕得没有丝毫空隙。树叶极为繁密,根根向上挺生,万叶怒发。每叶长有丈许,又坚又利,连野兽都不能闯入。休说远处看不见下面有池,便是近看,也只能看见些微树干。众人俱都称异不置。李宁道:“这还不算,真的奇景,还在下面呢。”说罢,又朝下面池水左侧波浪较平之处一指,那池倏地分开,现出一个空洞,望下去深几莫测。李宁这才率领众人,由水空之处飞身而下,约有数百丈深,方行到底。英琼等抬头往上一看,那池竟凌空悬在离地数百丈的空隙,波光闪闪,一片晶莹。细一观察,才知穴顶一圈,俱是泉源。因为穴口极圆,水从四方八面平喷出来,齐射中央,成了一个漩涡。然后汇成一个大水柱,直落千丈,宛如一根数百丈长的水晶柱,上头顶着一面大玻璃镜子。那穴底地面,比上穴要大出好几倍。有五个高大洞府,齐整整分排在四围圆壁之上。底中心水落之处,是一个无底深穴,直径大约数丈,恰好将那根水柱接住,所以四外都是干干净净的,并无泛滥之迹。再看地平如砥,四壁石英云母相映生辉,明如白昼。越显得宇宙之奇,平生未睹,愈发赞妙不置。李宁道:“这依还岭共有两处:一个得静之妙,一个得静之奇。你们将来自知。南向一洞,为圣姑生前修道之所,此时尚不能入内。西洞为炼丹炉鼎所在,她飞升之时,毒龙丸刚刚第二次炼成,尚未开炉,便即化去。那十二种仙草,也在其内。此洞与其余三洞相通,关系日后不小,大家务要留心,以为异日之用。佛奴现正在丹炉上面养伤,大约再有一日,便可痊愈了。”说罢,便率众人往西洞走去。

众人先见五洞五样颜色,因为只顾看那水幕晶柱,未甚在意。这时走近南洞,见那洞门质地颇类珊瑚,比火还红,上面有两个大木环,双扉紧闭。英琼上前推了两推,未推动。及至走向西洞一看,形式大略相仿,两扇洞门金光灿烂,上面也有两个黑环,洞门俱是圆拱形,关得严丝合缝。如非门色与石色不一样,几疑通体浑成。李宁笑道:“你们虽然道法深浅不同,俱都得过仙人传授。这门曾经圣姑封锁,可有打开之法么?”易静平日虽颇自恃,闻言知非容易,惟恐万一出丑,轻云只是谦退,俱不则声。英琼多年不见慈父,一旦重逢,早就喜极忘形,闻言便答道:“女儿先推那红门,没有推动,今番且来试试。”李宁笑道:“琼儿毕竟年幼无知。你看两个姊姊道法俱比你高,均未说话,只你一人逞能。试由你试,但是不许你毁伤这洞门。”英琼原想紫郢剑无坚不摧,打算齐中心门缝来上一剑。一听不准毁伤,便作难起来。李宁又道:“此洞须留为异日之用,并且内中还有层层仙法埋伏,休说不可妄为,即使欲加破坏,你易、周二位姊姊哪个没有法宝、仙剑,还能轮到你么?你夙根禀赋,至性仙根,无一不厚,只是涵养还差。此番开府盛会以后,教规愈严,门下弟子不容有丝毫过犯。你杀气太重,凡事切忌鲁莽,以免有失,悔之无及。”英琼闻言,便借此停手不前,只管望着乃父,嘻嘻憨笑,口称:“女儿谨遵,不敢忘记。”李宁这才走上前去,先对着那门躬身向南,默祝了两句。然后伸出左手三指捏着门环,轻敲了两下。将右手一指。一片祥光闪过,便听门上起了一阵细乐,那两扇二丈多高大的金门,徐徐开放。

李宁仍在前引导,走进洞去。众人见那头一层石室甚是宽大,室中黄云氤氲,仅能辨物。李宁走到尽头,拉着壁上一个金环,往怀中用力一带,再往右一扭,忽觉眼前奇亮。又是一阵隆隆之音,当中三丈多高的一块长方形石壁,忽往地下沉去。进门一看,乃是一个与门一般大小的曲折甬道。顶上一颗颗的金星,往前直排下去,每隔二三丈远,必有一个,行列甚是整齐,金光四射,耀眼生花。行约七里,才行走到第二层洞府的门前。那门比头一层要矮小一半,门黑如铁,上有四个木环。李宁如法施为,祥光闪过,门即开放。众人见那门宽只四五尺,却有四五尺厚,恰似两根石柱一般。它不往内开,竟向壁间缩了进去。众人入内一看,比头层还要高大出约两倍,四壁尽是奇花异草,正当中设着一座大丹炉。

英琼急于要见神雕佛奴,正待赶奔过去,忽听李宁道:“琼儿先莫忙,将这两条路要看明了,省得明日走时匆忙,有了贻误。”说罢,便指着那缩进壁中的两扇方门道:“这门设有圣姑仙法,不知底细的人固然不能关闭。即使知道运用,能开能放,绝不能使其平开平放。那两条要道,均在两扇门里。且待我用金刚大力神法试它一试。少时我如将门抵住,你和轻云可由门中入内,约进二尺,朝内的一面,便现出一个尺许宽的小门,与门的空处恰好合榫,一些也错不得。只一错过少许,任是天上神仙,也难出入。我行法颇费精力,你二人分头进去,得了通入别洞的要道急速回来,不可深入,以免我支持不住,将你二人关闭在内,出来不易。易贤侄女如愿去,可与琼儿一路。”李宁嘱咐已毕,走向门中,盘腿坐下,两手掐着灵诀,朝着两旁一抬一放,那门便朝中央挤来。李宁忙将两掌平伸,一边一个,将门抵住,闭目合睛打起坐来。二人见那门心离地尺许,果有一个一人高的洞。轻云向左,英琼向右,易静跟在英琼身后,三人分两路入内。

轻云进有二尺,见壁上现出尺许宽的一个小门,里面黑洞洞的。因恐时候久了不便,索性驾起遁光前进,那路又狭又曲折,飞行了一阵,渐行渐高,忽见前面有了微光,出去一看,已达室外。那室四壁漆黑,约计高出地面已有数十丈,奇香袭人,四壁黑沉沉空荡荡的。剑光照处,只当中一座长大黑玉榻,上面平卧着一个羽衣星冠的道姑,美艳绝伦,安稳合目而卧,神态如生,甚是娴雅,那微光便从道姑头上发出。轻云猜是圣姑遗蜕,忙躬身施礼默祝,道了惊扰。正要近前细看,忽见道姑灵眸微启,瓠犀微露,竟似回生一般,缓缓坐了起来。轻云虽然久经大敌,不觉也吓了一跳,忙往后退了两步。那道姑也随着卧倒。似这样三起三落。

轻云知圣姑不愿人近前,方在迟疑进退,忽听一声长啸,似龙吟般起自榻底,阴风大作,四壁摇摇欲倒。猛想起李宁来时之言,不敢久停,慌不迭地回身遁走,一路加紧飞行,暗中默记道路,不消片刻,已达门外。恰巧英琼、易静也同时由对面驾遁光飞出。再看李宁面色,已不似先时安闲,颇有吃力神气。三人刚一飞出门外,李宁倏地虎目圆睁,大喝一声,一道祥光闪过,接着便听叭的一声大震,两扇门业已合拢。李宁道:“不料圣姑仙法,竟有如此厉害。起初我只说至多我运用神力,支持不住,将你三人关闭在内,须由别洞走出,多费一些事罢了。谁知我看尔等久不出来,元神刚一分化入内,一边是埋伏发动,一边是艳尸复活,大显神通。幸你三人见机,逃避得快,又是事先向圣姑默祝,否则事之成败,正难说了。照此看来,异日盘踞此洞的人,虽有艳尸玉娘子崔盈勾引,既能涉险入内,本领却也了得呢!我等到此,异日得益不少。你三人所行之路,务要处处紧记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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