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娘子却没有太过在意。

这毕竟是多年前的往事了。

再说, 九姨娘的遭遇难道就不惨了么?大宅门就是这样,失败者的下场也就是这样。

“难道九哥的伤, 也是三姨娘作祟……”她就有些迟疑地开口。

初娘子微微一笑,“这就要看你怎么想了。”她托腮凝视着七娘子, 缓缓道,“要我说么,九哥是个极聪明的孩子,心里也有自己的打算。只要他能平安长大,你的路,就会越来越平顺,越来越好走——同为庶女, 我还真有几分羡慕七妹!”

“大姐又何必这样客气。”七娘子谦让, “我还羡慕大姐的福气呢!”

“也是,各有因缘莫羡人嘛。”初娘子居然也含笑认了下来,“我现在有夫有女,家中富足, 再也不用钩心斗角……真是拿千金、万金来, 我都不肯换!”

七娘子难以遏制地露出了羡慕。

不是生活在大宅门里,很难体会到这种平静生活的幸福。

就算大姐夫木讷了些,长得也不算出挑,家中更只是普通的地主富户,但这样平静的日子,却远不是任何一个官宦子弟能带给初娘子的。

她就咀嚼起了初娘子的回答。

说到往事,初娘子可以毫无顾忌, 但是眼下的纠纷,她就不好说得太白了。

听初娘子的意思,想来九哥的行事动机,终究是没能瞒过这个心机、手腕皆属一流,却并不让人反感的大姐了。

难怪全家上下都喜欢她!

在大宅门里,少的就是这种行事爽利、干脆果决的人。

“既然大姐这么说,小七也想请大姐帮个忙。”七娘子就思忖着缓缓开口。

初娘子和她不论是立场还是利益,都没有丝毫冲突。

两个聪明人在一起,就应该互利互惠,互相帮上一把。

既然初娘子爽快地揭开了三姨娘去世之谜,自己也不妨说些心里话。

“九哥受伤的事,疑云重重……小七一直不知道里头的□□。”她叹了口气。“就连起因,都没能弄明白。不过,母亲的性子,大姐也是知道的,一向多思多虑,恐怕疑心这里面有我的事,也是难免的。”

初娘子就爽快地应了一声,“一开始怕也是难免这样想……你毕竟是九哥的双生姐姐嘛。”

和初娘子说话,真是件痛快事。

七娘子索性也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小七也不知道九哥是不是有为我出气的意思,不过,就算有,想来也是人之常情,只是母亲那里,还得请大姐帮着说道说道,让母亲不要误会才是!”

不论九哥的动机是什么,手段又如何,能想到借着三姨娘来脱罪,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虽然年纪小,手段还很粗疏,让大太太也发觉了疑点,但古人大多都笃信鬼神之事,尤其三姨娘作祟也不是一年两年的事,甚至还“咒”死了六姨娘肚子里的儿子……

大太太和大老爷又怎么可能不忌讳这种事呢?

只要初娘子找到忌讳,帮着分辨几句,把罪过全都推到死人头上,恐怕大太太倒也宁可信其有吧!

这样一来,自己再殷勤个几年,想必大太太也就能把对九哥的怀疑,抛到了脑后。

初娘子就出了一口长气。

“不瞒你说。”她是一脸的推心置腹。“就算妹妹没有交代,我也都是这几句话!我们家四少爷自从出世就跟在太太身边,从来没有见过生母,眼里又怎么会有别人?太太前几天问起我,我就是这几句话!”

七娘子顿时一喜。

“可母亲这个人,七妹也是知道的。”初娘子很坦诚,“本事不大,疑心却不小,竟是个女曹操!却又没有曹孟德的谋略……这些年来多亏身边没有断了帮衬的人,才能在后院立足。恐怕我说的话,只能顶上一时,时日久了,就不管用了。”

七娘子面露沉吟。

还有谁会在大太太耳边说九哥的坏话?

“再说,我们这一支虽然和本家联系不多。”初娘子也叹了一口气,“但终究曾经是杨家的族长,九哥能不能以庶子的身份承嗣,还是说不准的事。”

七娘子眼仁一缩。

杨家和本家的纷争,再没有谁比她还清楚。

毕竟七娘子可是在杨家村实打实的住了六年。

世家大族,内里的纷争就多。大老爷这一宗原本威望就高,一直是杨家族长,多年前因事败落,回乡路上又遇劫匪,止有大老爷的父亲,七娘子的祖父一人逃了出来。他又是庶子,当时族里也就是用庶子难以承嗣的理由夺走了族长之位,到了大老爷这一辈,更是庶子中的庶子,族里越发欺他们五房无人,借口清点族产,明里暗里霸占了五房的田地,否则以五房多年来的积累,大老爷又哪里会落魄到要靠妻族的地步!

如今的大老爷自然是今非昔比,官至江南总督……杨家村没有谁不要高看一眼,但也难保将来若是意外过身,族中又以庶子无法承嗣的借口,在九哥的继承权上做文章……

“这样的事,对我们姐妹自然是很不幸的!”她缓缓开口,“大姐想必也明白个中的道理。”

没有兄弟撑腰,女人在婆家就抬不起头来,这是颠扑不破的道理。

初娘子就望着七娘子叹了一口气,“所以二婶是一个劲的劝母亲,让她早日过继嫡出的侄子进门做承嗣的宗子……族里可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七娘子再也忍不住,冷冷地哼了一声。

“二婶的算盘打得好响亮!”

如果大太太还是毫无保留地信任九哥,恐怕大太太只会把她的话当作耳边风。

只可惜九哥的贸然举动,使得她动了疑心,这疑心一动,以大太太的性子,就不是一句两句话可以消除的了……

初娘子便宽慰她,“还有父亲呢!父亲自己就是庶子出身,受够了族里的闲气……再说,男人嘛,有了自己的儿子,谁会想过继?别看父亲不显山不露水的,其实心底明白着呢!否则,你们又怎么能从西北回苏州来。”说着,便添添减减,把大老爷提拔封锦的事说了出来。

七娘子便低首沉吟,一时却没有开口。

初娘子倒是不怒反喜:七娘子越是沉吟,就越说明她的稳重。

在后宅的争斗里,一时的得意算不了什么,谁能笑到最后,谁才是真正的赢家。

一个人如果毛毛躁躁的,又怎么能笑到最后?

“倒是没想到父亲对封家的事这样上心!”七娘子一时也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担心,“只是这事万一被母亲知道了……又是一场好闹了!”

大太太这里才动了一点心,重新考虑起了侄子过继的事,那边大老爷就提拔起了封家,简直是嫌事还不够大!

如果没有二太太,一切都好说了。

偏偏二太太还是这么虎视眈眈的……

看来,不除掉二太太,九哥始终是没有真正的好日子。

“所以,这就得看你了。”初娘子望着七娘子,眼神一片深沉,“三妹、四妹,都是不顶用的,唯恐天下不乱……不过,以她们的脑子,也不会给你添什么麻烦。五妹么,天真不知事,不添乱就已经不错了——你可要当心五妹,就是一头驴都没有那么倔!我原来还指望六妹,可惜她虽然聪明,但性子恬淡,守着小香雪荡荡秋千,就已经心满意足……谁知道天上就掉下了七妹你,以后这后院里,就得靠你来镇场了!”

七娘子深吸了一口气,起身恭恭敬敬地对初娘子敛衽为礼。

“小七谢过大姐提点……日后善久与我,都不会忘记大姐的恩情!”

初娘子就露出了欣慰的笑脸,正要说话。

远远地传来了女孩们的笑声,五娘子在青石小径上冲七娘子喊,“杨棋,你犯了什么罪过,要给大姐行礼赔罪?”

初娘子和七娘子都起身笑着对姐妹们招手,“我们在假山上吹风呢!天气热得很!快上来坐一会。”

五娘子就拉着六娘子、八娘子进了假山洞。

“你要比我想象得还机灵得多……没有什么谢不谢的,大家都是正院庶女,走一条路出来不容易。能帮,当然要帮一把!”初娘子很坦然,“四房这几年为亲事犯愁,用好这一点,或许……”

话尤未已,五娘子的脚步声,已经靠近了四宜亭。

初娘子和七娘子就按下了话头,起身把几个小娘子安顿下来,大家吃起了果子。

初娘子又过了一夜,就向大太太辞行。

“到底是做人媳妇,公婆俱在,不好拉着姑爷出来太久。”

大太太一脸的遗憾,“也罢,姑爷今年秋天是要进场的,还是回家安生读书为上。”又叮嘱李意兴,“有什么不懂的地方,随时到苏州来,你泰山这里,别的不多,读书人倒是有几个的。”

大老爷轻咳了声,“回去把我给的那一篮子时卷吃透了,到了七月再来的时候——我可是要考问你的!”

秋闱是今年九月,七月里,大老爷自然会引介他认识一些该认识的人。

李意兴忙唯唯应是。

在这么多女人的注视下,他脸上的汗又一滴一滴地滚落了下来。

大老爷不禁皱眉,大太太却有几分好笑,就微微笑着,起身亲自把初娘子夫妇送出了堂屋,又握着初娘子的手,殷殷嘱咐了好多话。

送走初娘子,府里似乎又平静了下来。

七娘子还和以往一样,一天两节课,是节节不落,先生布置下来的功课,不论是书法还是绣艺,都完成得一丝不苟。

不过,绣艺的进展显然要慢于书法。

二太太上门的脚步也还是那么勤快。

五娘子却忙得很。

大太太许她在百芳园里挑一处馆阁搬进去,把东偏院让给九哥,五娘子自然要忙起来了。

“这百芳园里空着的馆阁不多了。”她就和七娘子商议,“你说我是选玉雨轩好,还是月来馆?朱赢台?”

百芳园里现在空着的馆阁说来也有不少,不过,七里香与轻红阁都死过人,大太太嫌不吉利,就没让五娘子列入考虑。

二娘子的幽篁里,五娘子又嫌太偏僻、太冷清。

剩下的就只有月来馆、玉雨轩和朱赢台、及第居了。

及第居意头好,五娘子就想让给九哥。

“以后等九哥长大了,正好住到及第居里念书。”

大老爷倒是对五娘子多了几分喜欢,“小五倒是越来越懂事了!”

朱赢台又是黄绣娘上课的地方,五娘子早看惯了周围的景色。

月来馆院子里种了优昙钵花,玉雨轩周围种的是梨花,两座小楼隔了绿荫遥遥相望,玉雨轩背后就是院墙,月来馆倒是靠着万/花/溪,一溪之隔,便是浣纱坞。

五娘子沉吟许久,还是选了月来馆。“院墙外头车来马往的,吵得厉害。”

就又忙着泥大太太,求名人字画,求名贵家具,求好看的幔帐……

忙忙碌碌的,进了六月才搬进月来馆。

三娘子和四娘子看了眼热,嘀咕了几天,大老爷进溪客坊住了一夜,第二天和大太太商议,“幽篁里倒是清静,不如让三娘子和四娘子搬进去吧?”

二娘子才出嫁没有多久,大太太很舍不得,“幽篁里我私心里要留给小七的!”随手扯了七娘子来当挡箭牌,“七里香、玉雨轩、朱赢台……三处地方任她们挑呢!”

三娘子和四娘子也就只好将就了七里香。

倒不忌讳八姨娘的事——哪家哪户的屋子里没有死过人?八姨娘去世也有几年了。

安顿了几个姐姐,就轮到九哥了。s

大太太就叫了立春来说话。

立春出了屋子,双眼通红地把自己的铺盖搬进了东偏院,领着丫鬟婆子们打扫屋子,把九哥的大床搬进了东偏院里。

大老爷倒是关心起了内务,“九哥身边的丫鬟,家底都还干净吧?”

大太太脸上有些发烧:这是还在怀疑二太太了。

“都是从我陪嫁的庄子里选上来的,父母都是庄上的管事。”她连忙交代,“两个妈妈,也都是手底下使老了的。”

大老爷看着大太太局促的样子,倒是有了几分不好意思。

便缓了语气和大太太商量,“我看,也该给九哥配几个小厮了。”

就从大老爷身边的小厮里挑了两个老实的,配到九哥名下。

九哥身边的人事一下就完备起来,立春也不必顾了外头顾不了里头,顾了里头又顾不了外头。

过了几天,九哥打发立春给众姐妹下帖子,告知大家,他杨善久已经在东偏院安顿下了,请众姐妹有空去东偏院玩耍。

立春先进百芳园走了一圈,回正院,才拿了红泥柬帖进了西偏院。

一进东里间,她就红了眼,双膝落地给七娘子磕了几个响头。

七娘子吓得跳起来,又忙亲手死活拉起立春。

“千万不要这样!”她忙忙地道,“千万不要这样!”

立春就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七娘子亲手为立春拍掉了膝盖上的灰尘,“以后麻烦你的事多着呢!”

“七娘子尽管吩咐!”立春就擦起了眼泪,“我没爹没娘,自小进府服侍,也没有个知疼知热的人……除了七娘子,没谁为我着想,怜惜我命苦……”

白露和立夏都湿了眼睛,七娘子忙给她们使眼色,三个人一起劝了半日,才把立春的眼泪劝了回去。

九哥搬到了东偏院,大太太就把东次间改造成了平时发配家务、闲坐见客的屋子,七娘子也进去了几次,陪着大太太闲聊解闷。

进了七月,江南成了火炉,众贵妇没有愿意出门的,大太太也就少了说话的人,难免有些寂寞。

七娘子虽然聪明,但毕竟年纪还小,和大太太没有什么话说。

大太太居然也会请二太太上门来说话了。

二太太自然是召之即来,十天里倒有七天在正院打转。

七娘子就不由得有些发急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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