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氏嘴角噙一丝冷意。

乔莲房逮住机会就要对她冷嘲热讽一番,她就知道,说的越多,错的机会越多。但万万没想到她竟然会说出让建宁侯夫人见她一面的话来,这哪里是在攻讦她,这是在挑衅十一娘的权威。

等了这么长时候,今天终于抓住了乔莲房的把柄,不好好在十一娘面前说叨说叨,乔莲房还真把自己当病猫呢!

她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刚想上前一步说话,耳边却传来十一娘不紧不慢却略带严厉的声音:“乔姨娘,杨姨娘虽然出身建宁侯杨氏,却是侯爷的妾室。按礼,妾室是不能在正厅招待有诰命的侯夫人的。乔姨娘出身程国公府,难道不知道这个道理?”

十一娘表情平情,说出来的话却字字锋利,是她嫁入徐家所未曾有的。几位姨娘都怔住。特别乔莲房,目瞪口呆,半晌没有反应过来。屋里服侍的丫鬟、婆子更是屏气凝神,大气也不敢出。

一时间,屋子里落针可闻。

“乔姨娘不知道这个道理吗?”十一娘轻轻地追问了一句。

文姨娘心中一颤,轻轻退后两步,贴站在了黑漆落地柱旁,秦姨娘正好挡住了她半个身影。而秦姨娘则缩着肩膀,表情敬畏地望着十一娘,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儿。

十一娘清冷的声音在正厅里回荡,更平添几份威严,乔莲房这才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她何曾被这样对待过,顿觉羞愧,眼角瞥过杨氏。只见杨氏正满脸同情地望着她。

乔莲房脑子“嗡”地一声,脸皮涨得通红,急急地辩道:“夫人,我不是这个意思。实在是因为建宁侯夫人其心可诛,妄想以正经的亲戚身份和我们府里来往。我也是为夫人着急,才出言告诫杨妹妹,让她安份守纪……”

“啪”地一声,十一娘的手就拍在了手边的黑漆四方桌上,桌上的茶碗盖盅叮叮作响。

“乔姨娘!”她略略拔高了声音打断了乔莲房的话,看她的目光也有了几份愠色,“建宁侯乃太后胞弟,侯爷乃皇后娘娘胞弟,本是姻亲,常来常往,正是亲睦友爱之意,何来诛心之说?何况我与建宁侯夫人在正厅说话,乔姨娘当时可在场?”不待乔莲房回答,已咄咄逼人地又问,“又怎知建宁侯夫人和我都说了些什么?又怎知建宁侯夫人是否提出要见杨姨娘之事?”她说着,站起身来,目光凌厉地从文姨娘、秦姨娘和杨氏身上一扫而过——众人都乖巧地低下了头

“说不择词,口出恶语,挑三唆四,哪有一点点大家女子应有的贞静。”十一娘冷冷地望着乔莲房,“你立刻回房去,把那《女诫》抄上一百遍。什么时候抄完了,什么时候再来见我!”

乔莲房望着十一娘的表情有些呆滞,好像被十一娘的话惊吓住了似的。

而一旁的宋妈妈见乔莲房没有及时应喏,立刻朝着屋子里另一个服侍的婆子使了个眼色,两人一左一右地上前架了乔莲房,拖着她就往外走。

乔莲房清醒过来。

“罗十一娘,”她挣扎着,私低下的称谓脱口而出,“你怎么能……”

“扣她半年的月例。”十一娘语气平静而理智地打断了乔莲房的话,“把《女诫》抄三百遍。”

她纤细的身姿笔挺如松,微扬的脸庞神色冷凛,有一种居高临下的盛气,一下子把乔莲房镇住。

这乔氏胆子可真大,竟然敢当着众人的面直呼夫人的名讳,偏偏她出身高贵,难道还能把她送回程国公府不成?

宋妈妈生怕乔莲房再生出什么事端来,见她有些怔忡,三下五除二地把她拖出了正厅。

如果镇不住乔莲房,那夫人的颜面可就没地方搁了。

琥珀和雁容不约而同地跟了出去,一个掏出帕子就去塞乔莲房的嘴,一个帮着把乔莲房按住,四个人又拉又拽,总算是顺利地把乔莲房弄回了她的院子。

十一娘望着轻轻晃动的门帘子,缓缓坐下。

“几位姨娘回去,也把那《女诫》抄一遍。”她徐徐地道,“重新学学什么是妇言,什么是妇功,什么是妇德!”

文姨娘立刻恭敬地应“是”,十分配合。

杨氏的应喏声紧接着文姨娘响起,神色间闪过一丝懊悔——之前看到文姨娘躲在旁边,没料到表态的时候她却赶在第一个,让自己失去了一个表现的时机。难怪文氏能在十一娘面前混得这样好。

她不由朝秦姨娘望去。

秦姨娘正唯唯诺诺应承,眼底深处却没有一点点的惊讶或是慌乱。

杨氏心中一动。

十一娘已端了茶。

三位姨娘曲膝行礼,鱼贯着退了下去。

十一娘脸上露出几份疲惫。

“夫人!”绿云小心翼翼地上前扶了她,“您还是回内室歇歇吧!等会少爷、小姐还要来问安呢!”

十一娘点了点头,外面已传来急促而细碎的脚步声。

除了徐嗣诫,还没有谁敢在她的院子里这样的奔跑。

十一娘脸上不觉露出笑意。

帘子一撩,徐嗣诫跑了进来。

“母亲,母亲,我下学了!”他扑到十一娘的怀里。

软软的身子,温暖了十一娘的心。

“哥哥呢?”

她的话音刚落,徐嗣谆已背着书包慢条斯理地走了进来。

他拱手朝十一娘作揖:“母亲!”

徐嗣诫见了也忙站直了身子,学着哥哥的样子给十一娘行了礼。

十一娘吩咐小丫鬟们给他们上茶上点心。

贞姐儿过来了。

夏天丽景轩很凉爽,十一娘不带着她到正厅处置家务事的时候,她就待在丽景轩。

徐嗣诫就得意洋洋地给大家表演他新学到的曲子。

宋妈妈撩了帘子。

看见眼前一副温馨欢快的场景,她有片刻的犹豫,见十一娘示意她过去,这才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

“夫人!”她在十一娘耳边低声地道,“乔姨娘屋里服侍的全被看管了起来。我另派了粗使的婆子守了大门和内室门,屋里的汗巾、剪子之类的都收了起来。”然后语气一顿,又道,“只是乔姨娘一直嚷着要见侯爷……不愿意抄《女诫》。”

“什么时候抄完了三百遍《女诫》,她什么时候可以走出院子。”十一娘笑着给吹完了曲子的徐嗣诫鼓掌,“什么时候能自由进出院子了,自然也就可以见到侯爷了。”

宋妈妈笑着学十一娘的样子给徐嗣诫鼓掌,小声应是。

徐嗣诫满脸的兴奋:“母亲,好不好听!”

“好听!”十一娘笑道,“这是什么曲子?”

“鹧鸪飞。”徐嗣诫笑道,“先生说,等我把这一段吹熟了,就可以学下一段了。”

“先生说,这曲子取自太白先生的《越中览古》。”徐嗣谆笑着插言,“越王勾践破吴归,义士还家尽锦衣。宫女如花满春殿,至今唯有鹧鸪飞。”

“哦!”十一娘很感兴趣的样子,“还有这样的典故吗?”只觉得徐嗣诫的进步很快。

“我知道,我知道。”徐嗣诫抢着徐嗣谆的话,“先生说了这句诗是什么意思的。”他站在那里摇头晃脑地说起故事来,“从前有个越王,叫勾践……”

十一娘认真听着。

宋妈妈轻手轻脚,没有惊动任何人,退了下去。

******

晚上从太夫人那时吃饭回来,十一娘告诉徐令宜:“乔姨娘这些日子十分的聒噪,我罚她抄三百遍《女诫》。什么时候抄完了,什么时候才可以出院子。”

徐令宜有些意外,但也没有多说什么,点了点头,算是知道这件事了。

半夜,十一娘被突兀的敲门声给惊醒。

她坐起身来,值夜的琥珀披着小衣匆匆走了进来。

“夫人,不好了。”她表情凝重,“乔姨娘自缢未遂。”

十一娘心中一沉,深吸口气才透过气来:“现在怎样?”

“值夜的婆子正守着她。”琥珀道,“派了小丫鬟过来报信。说绣橼正在那里哭天抢地。”

十一娘想了想,道:“你让那小丫鬟进来。”

琥珀应是,转身把人叫了进来。

十一娘问她:“是怎么发现乔姨娘自缢的?”

小丫鬟脸色发白,说话还算利索:“妈妈守在罗帐外,突然听到里面有‘咚咚咚’的声音,忙撩了罗帐看,发现乔姨娘不知道从哪里找了一条绫布挂在床架子上,正伸了脖子要往里套。”

十一娘心里有点明白。对琥珀道:“你去准备三尺白绫,一把剪刀,一块三两的碎金子给乔姨娘送去。跟她说,她要是实在不想活了,先把这三样东西带好了,明天一早我送她去庙里,她想怎样死就怎样死。免得污了永平侯府这一亩三分地。”

琥珀和那小丫鬟都呆住。

“夫人,这样……”

“你照我说的去做就行了。”十一娘道,“你把这三样东西交给那粗使的婆子,让她供在正屋的香案上。等明天一早我派人送乔姨娘走的时候让乔姨娘带上就行了。还有,赏了妈妈五两银子,赏这小丫鬟一两银子。”说完,放了罗帐。

琥珀只好无奈地应了一声“是”,带着小丫鬟出了内室。

十一娘有点伤脑筋。

要是乔莲房死硬到底,明天把她送到哪里好呢?

转头却看见一张表情错愕的脸。

没想到,协和的核磁共振室星期六、星期天竟然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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