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色的劳斯莱斯静静地驶入停车位,酒店的门童打开了后边的车门,身穿银狐长大衣的玲王奈出现了。她举止优雅,左脚先迈了出来。从我们这个位置看,她只有豆子一样大。

掌声雷动,记者和摄影师们的闪光灯频频闪动。玲王奈满面春风,走向玛迈森·索菲酒店的大厅。道路两旁挤满了想一睹芳容的影迷和崇拜者。

我和御手洗站在人墙后边。御手洗对这样的狂欢之夜明显不感兴趣。不过他很快就接受了事实,也强作欢颜,混在人群中鼓掌。我怀疑他是否真为《阿依达1987》而感动。

“女士们,先生们!欢迎松崎玲王奈女士光临!”音箱里传出这样的声音。

“玲王奈,请问,你对这次工作满意吗?”

然后在人群深处也能听见玲王奈对着麦克风的讲话,当然,我们看不到她。

“哎,非常满意。”玲王奈说。

“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啊!”御手洗略带嘲讽地说,“这是站票的悲哀。”

“大家都要看大明星,有什么办法?”我说。

“请问,你这次的表演能够使日本文化得到传播吗?”采访者问。

“这很难。我想日本文化以后也不会在美国的音乐片中得以传播。二者的距离太远了,不追溯到文化的起源是很难混为一谈的。不过这次我非常满意,表演也十分尽兴。连那个令我肃然起敬的世界第一啰嗦的评论家也很赞赏我的表演。”

“谁?哪个评论家?”

“他的名字叫夏洛克·福尔摩斯。”

“哎呀……”御手洗面朝前方叹道。

接着,男一号麦克尔·鲁尼的豪华车滑进停车位。

在庆祝会场,我们和艾维·特芙拉的工作人员再次相遇。

“你好啊,福尔摩斯先生!”埃里克·贝尔纳问,“好久不见,来杯香槟吗?”

我们分别从服务生端过来的托盘中取过高脚杯。

布莱恩·惠特尼也在,还有鲍勃·罗伊斯、斯蒂芬·奥尔森,他们在会场里都穿着黑礼服。但人群中不见新奥尔良警察局的迪克斯特·克顿和FBI的尼尔逊·马克菲伦两个人的踪影。

“看过电影了吗?”埃里克问。

“看过了。”御手洗简单地回答。

“玲王奈的表演很出色吧?”

“光彩夺目!”

“像她那样有才能的女星,就是在好莱坞也很罕见。噢,让我来介绍一下,御手洗先生,这位是提莫西·特雷尼先生。”

埃里克旁边的一个小个子男人抬了抬帽子,同御手洗握手,然后同我握手。他鼻梁很高,上边架着眼镜,蓄着花白的络腮胡子。

“你就是御手洗先生?从东京来的名侦探?久仰久仰!听说你弹指之间就解决了恶女岬的理查德·阿莱克森命案,认识你很高兴。他生前和我非常亲近,我代他向你致谢。”他声音高亢,用美国人特有的快速语调说道。

“你是理查德·阿莱克森的私人医生吧?听说理查德可是个有钱人,和玲王奈小姐、特芙拉导演都是好朋友。”

“但我最想认识的还是你啊,福尔摩斯先生。不过,这么看,你还真像年轻的福尔摩斯呢!”

“是他像我。”御手洗纠正说。

于是提莫西·特雷尼嘎嘎地笑起来,声音好像摩擦着的齿轮。

“还真像这么回事!真有意思!我也非常喜欢古典推理小说,尤其是福尔摩斯和波洛的故事更是让我爱不释手。每当读到小说的结局部分,看到他们充满戏剧性地解开事件真相,我的心脏就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请你一定要给我讲一讲,你是怎样发现凶手使用了恶女岬上的玻璃金字塔实施犯罪的。”

厚厚的眼镜片后面,他的眼珠骨碌骨碌地转动着。我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表情,心里想,这样的人还真是到处都有。他们有钱有闲,有的还很有教养,喜欢往名人堆儿里凑。然后到处吹嘘自己的社交圈子,以此印证人生的价值。但出我意料的是,御手洗似乎格外中意这名医生。

“噢,当然可以。我们可以无所不谈。”御手洗爽快地答应。

这时突然掌声雷动,原来是艾维·特芙拉导演出场了。激昂的音乐演奏了几个小节后戛然而止。主持人也登上了舞台,就电影的制作过程对特芙拉进行访谈。

“关于电影的问题还是不要问我的好。”特芙拉导演说,“那边有一大群可怕的评论家呢!问他们去吧!”

“听说这次的拍摄非常艰难?”主持人问。

“迄今为止,我已经拍过二十四部电影,每一部电影都非常艰难。”

“难道这个不是最难的吗?听说还卷入了一场杀人案。”

“真是隔墙有耳。是谁告诉你的?呵呵,你在我的工作人员里一定安排了眼线。让我查出来一定扣他工钱。”

“但是似乎已经顺利解决了,不是吗?”

“是啊,当我们进退维谷的时候,一位东京来的夏洛克·福尔摩斯为我们一举解决了所有问题。”

“夏洛克·福尔摩斯?”

“是的,我猜他正在这个会场里喝着香槟呢!”

“嗯?在哪里?福尔摩斯先生!我正为家庭关系而苦恼,请出来为我指点指点!”

乐队打出细碎的鼓点,拥挤在会场里的美国人都东张西望,寻找着御手洗。因为大家齐声叫着“福尔摩斯!福尔摩斯!”,御手洗似乎有些厌烦了。他不情愿地举起手来示意,闪光灯立刻汇聚到他身上。一声干脆响亮的钹声结束了细碎的鼓声。

“找到了,找到了,福尔摩斯先生,华生叫你到台上来呢!”乐队开始继续演奏,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路,御手洗无可奈何地登上了舞台。

“请你简单说,还有客户在等着我呢!”御手洗冷冷地说。

“这是老生常谈的问题。你觉得这次事件难度如何?”

“的确是老生常谈。”御手洗说。观众席上爆发出笑声。

“松崎小姐也这样问过我,不错,比特芙拉导演拍摄《阿依达1987》要容易得多。”

“你以前还遇到过更加复杂的案件吗?”

“遇到过很多!”

“我们很想听你讲一讲恶女岬事件的详细经过……”

“这恐怕不行,说来话长,香槟会随着气泡消失的。总之我的朋友会将它写成小说。”

“会在美国出版吗?”

“那就看美国出版社是否感兴趣了。”

“如果这本小说在美国发行,我就将它拍成电影。”特芙拉说。

“那太好了,那样松崎小姐就是能歌善舞的女侦探了。”御手洗说。

“真是好主意!”导演说道,“我要赶在斯皮尔伯格之前签下电影改编权。”

观众的笑声。

“福尔摩斯先生,请问你的大名?”

“这个问题我已经等了很久了,我的名字不是福尔摩斯,而是御手洗。”

“御手洗先生,如果对恶女岬事件一言以蔽之,那是什么呢?”

“一言以蔽之?这真是美国人作风!在里边加进热水,然后等三分钟,整个事件的全貌就都知道了。”

“呵哈哈,难道是意大利面条吗?”

“文明的衰亡。”御手洗说。

“文明的衰亡?”

“对,如果一言以蔽之,那事件的本质就是文明的衰亡。升起的太阳在傍晚会沉入地平线,闪亮的星星会在黎明时分消失,战无不胜的猛士纵有金刚之身,最后也会在墓地里长眠,看似不灭的文明有始必将有终。在恶女岬,一个文明衰亡了。如同诺亚方舟的传说,文明之死通常是因为发大水造成的。”

会场里鸦雀无声。

“原来如此,真是含蓄的言辞……让我们对这位东京来的诗人致以热烈的掌声!”

御手洗在众人热烈的掌声中走下舞台,回到了我和提莫西·特雷尼旁边。

突然,激昂的演奏开始了。导演和主持人都从舞台的侧面退场,取而代之的,是身穿金色服装的玲王奈。欢声如潮,掌声四起,玲王奈开始演唱《阿依达1987》的主题曲。

“说得好!御手洗先生。你用最简单的语言,道破了文明与时代关系的本质。”提莫西·特雷尼喊着说。

“听起来是这样吗?”御手洗傲慢地说,“你听错了,其实我撒了一个弥天大谎。”

“您的话真是耐人寻味。”特雷尼很惊讶。他过于善良,还不习惯御手洗的唇枪舌剑。

医生慢慢指着舞台,说:“她也是时代的面孔啊。所谓明星,是在银幕上露脸,把胶片变成电影,然后再升华成电影的魔法师。梦露、索菲亚·罗兰、克拉克·盖博,莫不如此。所以只靠俊男靓女是远远不够的,还必须要有智慧女神缪斯相助。她也不例外,是个舞动的缪斯啊!”

为了不被玲王奈的歌声淹没,提莫西·特雷尼提高了音量。

御手洗点点头,用只有我能听到的音量,小声用日语说:“但她是不幸的缪斯啊!”

艾维·特芙拉导演也向我们走来了。他和御手洗碰杯,互致问候。又和提莫西·特雷尼谈论了一会儿理查德·阿莱克森。

提莫西·特雷尼似乎真的和阿莱克森很亲近,不止对他的身体状况,连他的好色、嗜烟都一清二楚。

两首歌终了,主持人再次登场。玲王奈开始在舞台上讲话。谈到了拍摄的辛苦,参加舞蹈学习班时的严格,都使她获得了无比的充实感。今后还要再拍两部这样的歌舞片等等。也谈到了日本,还有埃及之行。玲王奈似乎是一个心直口快的人,不管主持人问什么问题,她都毫不隐瞒地回答。我想如果问她喜欢什么样的男性,她说不定回答说,就喜欢站在那里的御手洗。我不由得心里捏一把汗。

接下来的问题是下一步电影希望扮演什么角色。玲王奈表示,就像刚才特芙拉导演说的那样,扮演一个能歌善舞的女侦探就最好了。

玲王奈在称赞了特芙拉导演的同时,也不忘表扬编舞安东·波波丝以及艺术总监埃里克·贝尔纳等其他工作人员的表现。

然后麦克尔·鲁尼上场,两个人表演了一段双人舞。我有生以来第一次亲身经历如此豪华铺张的好莱坞聚会,本来想一直待到最后的,但御手洗已经用眼神示意时间不早我们该回去了。我想一个人留下来但又不懂英语,真是进退两难。这时我只有紧紧地跟着御手洗。

玲王奈两人下去后,登场的是在电影中出场的舞蹈演员,她们踩着摇滚乐的节拍开始舞动。这个表演持续的时间比较长,是美国顶尖的舞蹈团队,就是在东京一流的夜总会里也难得一见。但是御手洗已经明显地表现出厌烦的神色,他想早点回去,一个人在房间里安安静静地读书。

这种歌舞不是什么新鲜事,于是他感性的指针就不再摇动。这时对他进行拙劣的劝说完全是徒劳,再怎么说好话他也不会听,他喜欢用心去尝试新事物。

正当御手洗把头转向我,提醒我该回去的时候,一个身着白色制服的酒店服务生靠近御手洗,碰了碰他的手腕,将一个粉红色的信封塞给了他。我觉得这样的信封似曾相识。

御手洗打开信封,果然是玲王奈用日语写的信。玲王奈能熟练应用两种语言,日语书法也相当不错。

“福尔摩斯先生:我注意到了你那百无聊赖的表情。你也许不能接受,但这就是好莱坞。除去演艺事业,我也觉得这里很无聊。赶快出来,到拉塞尼卡大街和梅尔罗斯大道的拐角处,我随后就到。到我家去,喝点雪莉酒吧,我还知道一家很好吃的寿司店,不要客气,和你的朋友一起来吧。玲王奈。”

“我们就像从欧洲战场转战到太平洋战场的美军士兵啊!”御手洗把信件递给了我。

“怎么样?特雷尼先生。和我们一起去吗?”御手洗对特雷尼说,“与世界级的大明星喝一杯雪莉酒。”

“我?可以吗?”理查德·阿莱克森的私人医生感激涕零。这不奇怪,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讲,这样隆重的邀请一辈子也不会遇到几次。

“我只想去问候一下玲王奈小姐……”他抑制住内心的兴奋。

从寄存处取出外套大衣,我们走出了酒店。大街上的影迷已经所剩无几,他们有的站在贝弗利中心的人行道上,有的倚靠在消防栓上,无意中向我们这边眺望。天上十分罕见地下起了细雨,沥青路面上还飘散着刚才明星们带来的热情余韵,使得他们即便乔装打扮,恐怕也难以安然离开此地吧。

我们三人穿着大衣,并排走在人行道上。当然,没有人注意我们。连把御手洗错认成麦克尔·鲁尼,狂奔上来请求签名的乡巴佬都没有。虽然我曾有过这样的经历,但毕竟影迷的眼睛是雪亮的。

“影迷

还很多啊!玲王奈该怎么办?她要是跑出来那可不得了。”我说。

“她应该乔装打扮后从后门出来吧?”御手洗说。

“我担心后门也有影迷。”

“那就坐一辆垃圾车逃出来。总之她擅长乔装与演戏,没什么可担心的。”

出了酒店向左拐,沿着拉塞尼卡大街向北,我们也把大衣领子竖了起来,蜷缩着身子,慢慢向前走。风真冷啊!

这时,我注意到御手洗的模样很奇怪。没有了平时的神采,脸色也相当不好,右肩似乎还在微微颤抖。

的确,十一月末的洛杉矶比东京更寒冷,在南方城市里实在很稀奇。道路上空到处都是横拉的电线,周围是冷杉,橱窗上落着雪花。多数商店里已经做好圣诞节的装饰了。虽然是寒冬腊月,但御手洗应该不至于冷到一声不吭。

梅尔罗斯大道的拐角处有一座大楼,大楼前面的人行道上,一个女子戴着毛线帽子,身穿简朴的大衣,戴着眼镜,正在贩卖自己的诗集。她好像很冷,抱着装有诗集的塑料袋,又是搓手又是跺脚。

“这是我的诗集,买一册吧?”当我们经过她身边时,只听她用特有的酒精嗓说道,“十美金,相当精彩的诗。”

我们假装没听见,打算过马路。

“松崎玲王奈的电影《阿依达1987》采用了里面的诗句啊。”

我吃惊地回头,只见玲王奈把鼻子上的眼镜摘了下来。

“你们来晚了,我已经卖掉三册诗集了!”她重新戴上眼镜,与特雷尼打着招呼,“嗨!特雷尼先生,欢迎!”

“哎呀!见到你真是荣幸。我下周就要离开美国,临行前能一睹芳容,真是此行无憾了。”

“你们以前就认识吗?”我用日语惊讶地问。

“嗯!这是第二次见面。最初是他将理查德·阿莱克森措辞委婉的介绍信带给我的。”

玲王奈接着又用英语说:“下雨了,终于从无聊的聚会中脱身。到我家里去吧?”

“可是刚才您似乎是乘车到会场的……”特雷尼拘谨地说。

“那只是应付一下场面。现在走路也可以啊!”玲王奈说。信号灯变绿了,她率先开始过马路。或许是因为寒冷,没有行人识破这个落魄诗人的真面目。

玲王奈开始唱歌。先是用鼻音小声唱,后来就大声唱了起来。御手洗和特雷尼也跟着她唱。我因为不懂英语,只能跟着曲调哼哼。

真是一次让人心情舒畅的漫步。我们登上陡坡,穿过日落大道,又上了一个叫做米兰的坡路。雨停了,LA的街道出现在眼前。玲王奈的家在一处高台之上。

周围绿树成荫,全是树林。这边明显是富人区。象牙色的石墙,圆形的门灯,还有橄榄树;穿过绿树间的缝隙,可以看见游泳池那寒冷的水面,水面上倒映着漂亮的庭院灯的白色光线。路上没有行人,也没有汽车,周围只有植物的芳香,这条叫做维蒙特的大路似乎因为明星们的盛会而禁止通行了。

“啊!今晚真是开心!全世界的影迷都注视着发布会,可是我却在这里。完全是自由的,多高兴!”合唱终了,玲王奈大声说。重要的工作终于结束,她现在解脱了。

“这就是我的家,诸位请进!现在只有我们几个人,让我们举行一个真正的派对。没有人指责我的曲调,也没有人注意我的舞步的派对。”

“你就是个女王!”特雷尼用意外冷静的口吻说,“而且是自由的女王。住在这样高高的宫殿上,俯视着子民。历史上曾出现过很多女王,但没有一位像你这样自由。”

玲王奈站住了,茫然地望着特雷尼。这时我才发现,原来玲王奈已经醉得相当严重了。

“认识你很高兴,玲王奈小姐。这是我在美国最后的夜晚,你给我留下了美好的回忆。还有这位东京来的福尔摩斯先生,华生先生,祝大家愉快!还有朋友在等着我,我得去做旅行的准备了。告辞!”

“嗯?你不参加我们的派对吗?”玲王奈将诗集夹在肋下问道。

“请诸位名人尽情享受,我这个普通人就此退场了,祝各位……”特雷尼就要转身。

“特雷尼先生,你能告诉我们你是怎样和理查德·阿莱克森道别的吗?”御手洗问。

“理查德……”特雷尼仰望着夜空,似乎在努力回想,然后微笑了一下。

“他是我的一个老朋友,我已经将他逐渐淡忘了。他是个很富有的好人,人生坎坷但很顽强……不过终究只是个小丑。”

御手洗点点头。但就在这时,我似乎听见了他痛苦的喘息。

“那么罗杰呢?他是什么人?”

“他是美国的牺牲品,”特雷尼边转身边说,“不,是自由主义社会的牺牲品。枯叶剂……罪孽多么深重……但那是必要的,为了自由主义社会。好了,我要……”

他将帽子举了一下,已经转过身去了。恰在此时,可怕的事情发生了。我和御手洗相识这么长时间,也没见过他这么令人胆寒的模样。

“那么,但是……”御手洗说着,突然倒在了湿漉漉的大街上。

“御手洗!”

“御手洗先生!”

我们弯下腰,一声声地呼唤着御手洗。塑料袋里的诗集也全都掉在了地上。已经离开的特雷尼此时也急忙返身回来。

御手洗躺在柏油路上,双手抱着头,牙关紧咬,呻吟声不绝,非常痛苦。

“头痛!头痛欲裂!”御手洗用英语呻吟着,两脚痉挛一样乱蹬。手忙脚乱之际,他口中吐出的居然不是日语而是英语。

果然是不行了!我想,这次御手洗身心确实不在状态,就是十万美金的工作也不应该接下来。他最初也是很不情愿的啊!

“医生!快给他看看!”玲王奈哭喊着。

“头……像要裂开一样。”御手洗仍然痛苦不堪。

“别说了!御手洗,不要再说了!这模样不像你啊!”玲王奈将他搂在胸前,哭喊着,“医生,快救救他!”

“可这里什么都没有……”蹲下来的特雷尼说。

“把他抬到我家去!你们两个!”玲王奈喊着。

大门上雕刻着漂亮的花纹,开阔的庭院里南国植物郁郁葱葱,宽大的游泳池里波光粼粼,还有远处微微起伏的草地,对玲王奈庭院的印象都是后来一点一点慢慢回想起来的,而当时我完全是处于六神无主的状态,其他什么都顾不上了。我抬着御手洗的上半身,提莫西·特雷尼抱着御手洗的双腿,经过游泳池旁边的白色长椅,踏上草坪间碎石铺就的小路,把御手洗抬进了玲王奈那白色小宫殿一样的家。

玄关处是两根希腊风格的白色圆柱,玲王奈打开门,按下电灯开关,眼前出现了可以继续举行盛大聚会的大厅。

“把他放在那边!我去开暖气。”玲王奈把自己的诗集都放到了地板上,急急忙忙脱掉大衣,指着一个洛可可风格的躺椅说。

我们七手八脚地把御手洗抬过去,特雷尼先放下了他的脚,接着我慢慢将他的头放平,御手洗又开始大声呻吟。

“用这个当枕头!”玲王奈拿着一个质地光滑的垫子跑过来。

我抬起牙关紧咬的御手洗的头,把垫子铺到下面。

特雷尼松开御手洗的衣服,将手搭在他的脖子和额头上。

“这个也盖上!”玲王奈又拿来一条毛毯。她已经摘掉了帽子和眼镜,并脱掉了大衣,里面是一件长及脚踝的金色丝裙。

“是不是要用冰给他镇住额头?医生,现在我能做什么?”玲王奈靠在躺椅的扶手上问。

“还是叫救护车吧,我没带诊箱,什么也做不了。还有朋友在等着我,对不起,我要走了。”

“医生!”我叫道。

我想,作为医生,至少应该等救护车到来之后再离开吧,否则一旦病人病情恶化怎么办?就算最后有惊无险,有无医生在场带给周围人的安全感也有天壤之别。

“医生,请再留一会儿。”

“那就快点叫救护车!我必须走了。”

“医生,不要走,否则知道你秘密的人绝不止三个。医生……理查德·阿莱克森先生!”

医生的背影似乎瞬间就凝固住了,他慢慢转过身,眼镜后面那原本亲切的圆眼睛闪出惊恐的神色。

御手洗已经从躺椅上站起身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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