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时吟脸皮堪比城墙厚,少女第一次遇见这种尴尬事儿,还刚好被心仪对象撞见,也够她难以接受的了,一时间有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顾从礼。

可是他衣服还在她这儿,她的手机还在他那儿。

有点像是交换了定情信物,时吟不可救药的想。

衬衫虽然只是披了一下,她依然里里外外洗了好几遍,认认真真晾干,装进纸袋子里,放在寝室衣柜里又搁了两天,中间用方舒的手机给家里打了个电话,说她这个礼拜闭关学习,不用电话。

时母立刻怀疑道:“你是不是上课玩手机被老师没收了?”

“……”

时吟觉得很委屈,她上课没玩手机来着,莫名其妙就被没收了。

她连忙否认。

时母还不信:“那你怎么不用你自己手机跟我说?说完了再不用不是也一样吗?”

“我为了防止自己抵挡不住诱惑把手机锁起来钥匙给我们老师了,老师说周五才给我,他还夸奖了我,说我有觉悟。”时吟正直地说。

时母:“……”

时母懒得听她扯屁,嘱咐了几句就挂了,又问她想吃什么好吃的没有,周末回来给她烧。

临近考试,就这么上课做作业,每天被数不完的卷子和练习册淹没畅游在题海里,时间过得也快。

周五,时吟拎着纸袋子去找顾从礼。

顾老师当时在画室,站在一个学生身侧,手里捏着支铅笔,笔尖在面前画架上夹着的纸上勾勒出轮廓,一边在说话。画室的门关着,听不见他的声音,只看见他薄唇轻动,不紧不慢。

时吟就这么抱着纸袋子,偷偷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

他有所察似的,突然扭过头来。

视线对上,男人的眼清灰,无波无澜。

时吟愣了下,不躲不闪,和他对视,咧嘴笑了一下。

黑漆漆的大眼睛亮晶晶的,一对上他的视线就雀跃起来,鲜活又生动。

他看了她一眼,又重新若无其事转过去了。

时吟偷偷地,有些开心。

从他的角度明明看不到门口这边,却突然转过头来了,还和她对视,感觉就像是他对她有所感应似的。

每一个巧合,都像是命中注定,像是心有灵犀。

高三的艺术生集训没有课间休息这一说,基本上就是在画室里从早上一坐坐到晚上,顾从礼从画室里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半个小时后。

人已经不在外面了,顾从礼转身往办公室走,穿过走廊,步子一顿,退了两步。

小姑娘坐在正对着大门的楼梯口,抱着个纸袋子微垂着头,安安静静的样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艺体楼里面阴冷,大理石的地面更是冰凉,顾从礼还没走过去,她抬起头来,看见他了。

时吟眨眨眼,蹦跶着站起来,刚想跑过去,看见他的表情。

虽然也是淡淡的,好像没什么不同。

但是就是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冷冰冰的,有点阴沉,像是不太高兴。

明明刚刚看起来还挺正常的。

她走过去,仰起脑袋,手里的袋子递过去,小心道:“顾老师,谢谢您的衣服……”

顾从礼没接。

时吟清了清嗓子,继续说:“今天周五了,我的手机,您看……”

可怜巴巴地,小心翼翼地,有点怕地看着他。

就好像他会吃人一样。

顾从礼转身:“走吧。”

她就又高兴起来了,像条小尾巴,蹦蹦哒哒跟在他后面。

仅仅是因为,他跟她说了一句话。

小姑娘抱着袋子走在他身后,他步子大,她看起来几乎像是一路小跑着跟着了,一边问他问题:“顾老师,您是只给艺术生集训上课吗?”

“嗯。”

“啊,”时吟有点遗憾,“为什么不给普通的学生上课啊?”

“你们有美术课吗?”

没有。

除了文化课以外唯一的课是体育,数理化都上不过来,一到自习课每科老师都疯狂来加课,一般台词是“同学们,我就讲十分钟。”

哪有空上什么美术。

时吟有点沮丧,开始胡说八道:“那您要是跟学校说,你就是非得要给普通学生上课呢。”

“……”

顾从礼回头看了她一眼。

时吟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我瞎说的……”

两个人走到办公室门口,看着他开门,时吟又道:“那顾老师,我如果是艺术生,你是不是就得给我上课了?”

顾从礼捏着门把手,动作一顿。

她没察觉到,很小声地,自言自语嘟哝了一声:“那我也不用天天绞尽脑汁了……”

每天费尽心机地找理由来艺体楼找他。

“咔嗒”一声轻响,门开了,顾从礼推门,站在门口没动:“进来。”

时吟乖乖地跟着他进去。

他回手,把门关上了。

办公室里没人,那个长得很漂亮的裴老师不在,时吟走到桌前,把手里的衣服放在桌子上,迫不及待问他:“老师,艺考难吗?我这种半路出家以前没学过画画的行不行啊?”

顾从礼没答。

他走过来坐下,拉开抽屉抽出手机,苍白修长的手指捏着,玩儿似的转了一圈,手机边缘轻轻磕了下桌面,叫她了他一声:“时吟。”

时吟垂眼,眨巴眨巴看着他。

“我不反对你们这个年纪谈恋爱,或者有喜欢的对象,只要不影响正事儿,我不会管。”他声音淡淡的。

时吟愣住了,慢慢地瞪大了眼睛,心脏开始狂跳。

“但是对象的选择上,你要慎重。”

上一秒还在狂跳的心脏仿佛骤停了。

他靠坐在椅子里看着她,眼底没有情绪波动,平静地看着她,缓慢说:“你懂我的意思吗?”

小姑娘站在他面前,垂着眼,眼睛睁得大大的,嘴唇微张,也呆呆的看着他。

她似乎是没反应过来,有点茫然。

过了好几十秒。

她忽然狼狈地垂下眼,声音低低的,有点模糊:“不懂……”

顾从礼闭了闭眼:“时吟,你还小——”

时吟猛地抬起头来,眼睛睁得大大的,眼圈红红。

她强忍着才没哭的。

时吟觉得自己十七年来一直都是大心脏,什么事情看起来都有点儿吊儿郎当的,好像没什么事情能让她上心,也没什么事情能让她真正难过。

但是她毕竟也是个女孩子。

女孩子都有柔软的灵魂。

她没有办法在他说出了这样的话以后还能保持真的若无其事。

他的意思表达的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他知道她喜欢他,看清了她的痴缠,明白了她的心意,第一次为了照顾她那脆弱的自尊心,委婉地拒绝了以后发现没用,她丝毫没有受到打击一样,还是追着他转。

可是他不喜欢,他觉得她年纪小,觉得她麻烦,觉得困扰。

他觉得她不自爱。

时吟藏在桌沿下的手紧紧攥在一起,深吸了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也和他一样平静:“顾老师为什么跟我说这些,您是不是误会什么了,我问您艺术生的事情是因为我感兴趣,我觉得画画很好玩,我自己想学,我以后想艺考。而且我有喜欢的男孩子了,是校草,长得也很好看,跟我同岁,共同话题也很多,”

她一口气噼里啪啦说了一堆才停下,深吸口气,抬手抽掉了他虚虚捏在手里的手机,“谢谢您把手机还我,我知道错了,我以后不会再犯了,对不起。”

不敢看他的表情,也不想让他看到狼狈的自己。

时吟捏着手机,扭头冲出了办公室,猛地一开门,对上正靠着墙边站在外面的女人的视线。

裴诗好愣了愣,还没来得及说话,女孩子匆匆朝她鞠了鞠躬,很快跑掉了。

她看着女孩跑远的背影,轻歪了下头,勾了勾唇角,转身进屋,声音温柔轻快:“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是很麻烦,你这样说清楚其实也好,她应该也懂了,不过顾老师这次还真是有点温柔——”

她一转身,看清了他的表情,话头顿住,愣了愣。

男人像是在发呆,微垂着眼,眼底藏着阴影。

裴诗好的声音像是隔着很远模模糊糊地传过来。脑子里是刚刚,小姑娘湿漉漉的大眼睛倔强地瞪他,咬着牙,拼命睁大了眼睛没让眼泪掉下来。

声音带着一点哭腔,发黏,软软哑哑的说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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