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蓁这番话,明沅回去立即告诉了纪舜英,云雁四品,白鹇五品,非云雁就白鹇,那就是纪舜英到了外头不是四品也是五品,他如今不过是个从七品的检讨,这可算是连升三级了。

明沅这话完,纪舜英脸上却不见喜色,反而皱得眉头,他读的书再多,也是纸上得来,寸土未曾管过,要管十七八个县的清军巡捕管粮治农水利屯田牧马,这许多事连碰都不曾碰过,难道还能全放给下官不成。

他一听这话就知是上头有意要捧他的,委任书还没下来,家里的东西俱都打好了,纪舜英不去打探,也有消息传到他耳里,他这一回叫了成都府通判。

同一个官位,也有上中下之分,一样是七品的知县,穷乡僻壤怎么比得京郊繁华,到了州府处,开国之初还分过从三正四,纳粮二十万石的算是上府知府,按从三品论,只过不久便废除了去,就怕为着这里头的分别,倒把百姓民生置于不顾。

若还按着这个算,成都府该是上府,府下统共十五县,一府共设两位同知两位通判,分管各项事务,正五品的官位,自此一跃,打从七成了正五,且还不是连升了三级,是连升了四级。

纪舜英于官场一道还是新手,翰林院里都是文人,当官的道道他只算摸了个入门,这番去成都,还有一个陆允武在,文武不同,可作叩门石还是成的。

明洛欢喜的不得了,陆允武就在成都府作千户,一知道明沅要来,赶紧替她张罗着买屋子,还十分老道的告诉她,往锦官街上买一栋宅子,等走的时候出脱,总好涨三成。

明沅便托了她买宅,又叫她置下些个会官话的奴婢,都是五品官了,排场总是少不了的,那头地价比金陵便宜些,拿了八百两银子出来,置了个四进的宅子,东西还是齐全的,也没中人敢占陆允武的便宜,明洛又是买给自家姐妹的,更是让利许多,原主就是要往外任当官去的,还把家里侍候着的人也都留了下来,只须搬进去就是。

纪舜英这些天脚步不停,师长同窗处原是拜岁送节礼,等任书下来,这才走动着四处告知,他是上一科的魁经,虽是沾了皇帝的光,却也非全无才学,师长也有替他写信的,告诉他那头也有同门,叫他到了地方拜一拜山头。

明沅倒轻省起来,至亲家人先都走过一回,再往娘家去,纪氏见了她便笑:“出去了就是当家太太,当官的门道一时半会儿也不清楚,你年纪轻,又有这么个身份在,外头不让的也得让你两分,只不骄纵不饶人,别个就先高看你三分了。”

原来出嫁前纪氏也曾过些外放的事,那时候再料不到明蓁会成皇后,起来都是叫她到了地方同人交际放低了身段,新来乍到免得碰壁,这回却是叫她端着些,要拿捏好这个度也非易事。

明沅应得一声是,纪氏又拿了一个匣子出来,里头总有两千两银子:“家里不同以往,外头处处记着你是颜家人。”

明沅知道这银子纪氏能这么明着拿出来,必是颜连章吩咐的,接了就头:“女儿记着呢,总不丢了爹的脸面就是了。”

纪氏自来对她放心,知道她把纪老太太的东西要了回来,愈发满意,把手一挥:“你去看看苏姨娘,她不日也要跟着你爹往穗州去的,明漪就留下来,日子不过一眨眼儿,她的年纪可不能耽误。”

苏姨娘这番又要跟着颜连章往任上去,明漪却不能跟去,自打出了娘胎,她还没离开过苏姨娘身边,撒娇作痴要跟着一道。

苏姨娘也不舍得女儿,可跟到穗州,为番功夫就是白用了,梅氏开得口,纪氏果然把她送到学里去了,跟那些个二三品大员的女儿一道读书,好容易读了两个月,这要走还到哪里寻那样好的西席。

明沅去的时候,苏姨娘正在哄她:“学里这样好,你不留下来,三年一过这些个伙伴俱都生疏了,那地儿又暑热又多蛇虫,去了作甚!”

明漪趴在床上发脾气:“我就愿意跟着姨娘的,再暑热又不是没冰,我就要一道去。”若是苏姨娘跟纪氏不应她,她就去求颜连章,几个女儿里头,就只明漪跟他最亲近了。

苏姨娘旁的还好,听见这一句伸手打她一下:“你敢!打量我不知道你肚里那心思呢,看看我饶不饶你!”跟着又劝她:“这船舟上的苦楚你又不是不知,再过个三年你都要到年纪了,太太留下你,实是为着你好。”

多带出去见见那些个夫人们,若是彼此有意的,也好结下亲事来,要是再晚三年,好的都订了亲,苏姨娘再不成想,这个女儿的婚事还能比明沅更好,人不定比纪舜英出挑的,可家世却好的不是一半。

越是好越是有隐忧,明漪的性子不如明沅沉净,嫁进高门去,可不得好好的再学上几年规矩,想着就叹口气:“娘也舍不得你,可你留下来,前程更好。”

明沅这番家来办了十八盆花,给苏姨娘也带了两盆,婆子把西府海棠盆儿搬到窗下,她进来一看便笑:“这是怎么了,怎么使起性子来了?”

苏姨娘立时笑起来,把桌上的珠樱桃端了给她,又剥起枇杷来,摆到碟儿里头递给明漪:“哭的似只花脸猫儿,赶紧问问你姐姐,我的可对?”

明沅听得几句笑了,丫头端了桑椹蜜汁儿上来,她饮得一口道:“姨娘的很是,这是为着你好呢,你非跟着,可不辜负了太太的一片心?”明漪整十岁了,这个年纪都有已经定下亲事的,颜连章这回升到市舶司司正,再往上就是盐课提举,意气奋发,等着三年一过,只有往上的,明漪的婚事在京里才能更上一层楼。

明漪红着眼眶,直往苏姨娘身上挨:“我就不,就要跟着姨娘一道。”一面还呜咽呢,一面捏了个蜜枣子口啃起来,她自家也知再闹都无用,人是必得留下的。

明沅还担心起苏姨娘来,她的年纪却也不轻了,她又不是正头夫人,到了那儿定有新进门的,得亏着颜连章不是个耽于美色的,江州带回来的那个,到现在也还是个通房丫头,因着有一份情宜,苏姨娘还常常接济她,她自家还叹,早知道那时候就跟着那些个一道出去了。

苏姨娘拍拍女儿的手:“你要去那地儿,可得先把药材备齐了,总归是走水路再换陆路,你身边可得跟着人,那头是乱过的,碰上流民可了不得。”

“我省得,五姐夫派了人来接的,路上也是官船,只万事心就是了。”那些逃了的叛军一半儿成了山盗水匪,蜀地一直都在剿匪,明洛来信便道,叫他们在进山的山口等着,叫陆允武派了兵丁去接。

苏姨娘笑了:“倒要好好谢谢她,带些金陵的土产过去,你们也有两年没见了,她那儿子也该会走了。”心里头庆幸得亏是明洛在,她们俩一向玩得到一处去,在一道也有人好帮衬。

了没几句,就又要开箱子使钱,明沅一把按了她的手:“姨娘这是作甚,可不能再拿了,成亲的时候那些,我还一直留着呢。”暗地里这两千两银子,她一直没动,就怕外放出去有要用钱的地方。

苏姨娘硬是要给:“得啦,我这钱来得容易,往后就更容易了。”颜连章捞钱是一把好手,明沅猜测着皇帝未必不知,把这差事交给他,就是叫他发笔财的。

推让不过,收了一千两,苏姨娘还皱眉头:“拿太太的是拿,我的就不是银子了。”知道女儿给她留,想张口又咽了下去,纪氏也是挑了她叫她发财的,她这私房纪氏心里头有数,两个女人有了默契,这银子她拿的半儿也不心虚。

见过了苏姨娘,那头张姨娘又请,她零零总总理了两三只箱子出来:“原要寄过去总不方便,既是六姑娘要去,替我把这些个给她带着去。”张姨娘少了女儿,显见得老了起来,抱了只巴儿狗养着,这会儿正趴在她身上,她有一搭没一搭的摸着毛:“要能回来,把孩子抱回来。”

明洛随信寄了五百两银子来,明沅给了张姨娘,她只不肯要:“我身上哪有要用钱的,她是当家太太,手上不能少了银子,我再不能收的,叫她安心过她的日子就成了。”

明洛来的信也是必要张姨娘下的,明沅知道明洛一片孝心,按了张姨娘的手:“姨娘拿着罢,她隔得这样远,心里也记挂着姨娘,我若真了带了三只箱子去,银票却没留下,还不定怎么吃她的埋怨,这些个姨娘替五姐姐办些东西也是成的。”

张姨娘这回倒是肯了,思想了半日女儿还缺什么,到明沅出发前,又添了两只箱子来,里头却是些苏缎头面,都是京中时兴的式样,明洛爱吃爱穿,隔得这样远,张姨娘还替她操心,明沅一看俱是艳色的缎子,倒笑一回,张姨娘这是还把女儿当姑娘看呢。

上船那一日,连明芃都下了山来,进不得颜家门,叫了一乘轿,就在渡口等着,还是九红眼睛尖,一眼扫到了碧舸,再看就看见隔得不远处跟着梅季明,明沅请了她到船上来,梅季明也跟了上来,他知道明芃的心思,就怕她跟着上船就此离开,明芃也确有一刻是这么想的,可还是同明沅话别了,牵了她的手念念道:“我必是要去的,你可等着我。”

到她这儿就是劝君更进一杯酒了,就在街边的脚店买了一瓯柳叶飞青,明芃举了杯子道:“原要折枝柳,这下倒省了,我先敬你。”一口饮尽了,到要开船,她这才下得船去,梅季明松一口气,竟全换了个个,怕她走了,怕她不见。

离得港口,这才张帆,明沅望着越来越远的桃花渡,长长吐出一口气来,明芃还立在岸边,一身青衣,带着帏帽儿,隔得远了还能见着风吹动帽纱,她往前两步,冲明沅挥一挥手,哪知道一别之后,过了十年方才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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