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家这个年过得比往年还更热闹些,程家赶在年前把帖子送了过来,纪氏没想着在婚事上头拿乔,那头一递过来,她也把帖子还了回去。

明潼明沅那会儿,纪氏却没这么不讲究,郑家送得帖子来,她留了几天,这才把明潼的庚帖送过去,到得纪舜英也是一样,在黄氏面前显得爱重这个女儿,叫男家急上一急。

再一个便是合八字,明潼那会儿,除了郑家请人合过一回,纪氏也送出去合了一回,两边都是吉利的,这才定下事来,连着明沅也是一样,到得明湘,程家合得好,她就没再着人去问。

一桩事本就有两种办法,明潼明沅是一样,明湘又是一样,开春儿明潼就要及笄办婚事了,纪氏从年前就忙乱起来,哪里还能顾得过明湘。

下人哪一个不是看着眉眼高低来行事的,纪氏盯着的就往精细了办,纪氏看过便算的,那就躲个懒儿,明湘的嫁妆办的且比明沅还快上些,得过且过,可不就快了。

安姨娘只当女儿要备嫁,太太腾不出手来,这事儿必还得交给她来看着,哪里知道纪氏把这事儿给了管事婆子,都不是喜姑姑来料理,列个单子出来,她也不看物件了,略翻一翻就了头。

安姨娘见着女儿便又一通哭诉,她自家叫禁了足不算,还罚了月例,张姨娘同她倒是一样责罚,两个都叫关在院里,年节祭祀都没许她们出来。

这下倒把苏姨娘显出来了,纪氏赏了衣裳下来,她便穿着纪氏的旧衣叩拜,下人有眼尖的,便把苏姨娘得了太太青眼的话传开去。

纪氏也确是有意抬举她,院里两个已是那样,苏姨娘原来那些倒抹了去,趁着年节,除了衣裳又赏下首饰来,苏姨娘晓得这东西份量有多重,赏的越是多,越是让她好好侍候颜连章。

安姨娘当着人不敢,对着女儿却哭,纪氏偏颇,有意折腾她们:“她女儿的亲事还没定,罚个一年算得什么,你都要办嫁妆了,怎么能差了这一年的钱。”

除开月例,连着缎子首饰都减半了,安姨娘正是攒东西添补女儿的时候,失了这些怎么不叫她心焦,明湘难得来看她一回,进得门就见她哭,坐得远远的回上一句:“姨娘不必忧心这些,太太会预备的。”

安姨娘叫她的一噎,她病好了大半了,在明湘眼里便是这病又是装的,答起话来便有些不冷不热,她那时正是伤心失望,过后虽好了些,却实是不愿再顺着安姨娘了。

“太太预备的都是死钱,你便比不过三姑娘,也不该比六丫头差!”她一面一面恨不得捶床板了,何止是比不过明潼,连跟明沅都相差远矣。

明潼的嫁妆是打出生起就备下来的,存的那些个好木料,因着是要嫁进侯府,原来存下的便有些不相衬,开了大价钱到外头去寻好料,送出去叫人又雕又凿,做了成套的二十四样家具出来,放在库房里头晾晒吹风,只等着搬到郑家去。

到那头请了期,眼看着就要抬家具了,颜连章又不知道从哪儿淘换了一套更好的来,黑漆嵌螺贴贝的千工床,榻案条几俱是全的,这么一套可不得万把两银子。

若这个安姨娘也眼红不上,叫她眼红的是原来预备给明潼的花梨木家具,全漏下来给了明沅,按着年纪怎么着也该是明湘的。

便明湘不及明沅得宠爱,也不该一件都得不着,纪氏把那一套全给了明沅,因着是备给明潼用的,样样都是精雕细刻,木匠做了整年,才做出这么一套来,不及那贴贝嵌螺的富贵,却连茶桌都分了大,各有两桌的,明湘的反倒再去寻了木料子雕造去了。

她越是越是气,半法子也无,只好对着女儿垂泪,明湘坐着听得一刻,也不管她完没有,立起来告辞:“程家送了尺寸过来,我这些日子要裁衣裳做鞋子,姨娘这头,便不过来了。”

着转身出去,安姨娘在后头又是哭又是骂,都没能留住女儿,银屏劝了她,她还只是哭:“我一片心全为着她,她怎么不明白。”

银屏没口子的劝她,她这一哭,不到夜里再不会好,连银屏都知道,越哭四姑娘便越远,可安姨娘却偏偏想不明白。

连五姑娘都知道往太太那头献殷勤了,安姨娘这儿还只是埋怨,知道嫁妆只有公中的例了,还不加紧讨好太太,银屏叹一口气,扶安姨娘躺下去,又往门上去,跟她娘老子通声气,过得节就求了她出去。

明湘回来的时候,正撞上丫头来送元宵节的插戴,雪柳灯球闹娥儿,满当当摆了两匣子,俱是明蓁送来的,都是宫里头新造的样式,分到她那儿,她又叫太监送回了娘家。

明沅见着她来赶紧招一招手:“我四姐姐快回来了,明儿要戴的,我挑了两个,你看看哪个好些。”

明湘见明沅给她挑得玉梅雪柳,一头:“便这两个好了。”伸手却去拿了只红纱扎就勾了金线的蝴蝶,捏在手里一转,蝴蝶翅膀微微打颤,便似活的一般,她咬咬唇儿把这个搁在一边:“这个五妹妹一定喜欢的。”

明沅听她得这一句,心底一叹,自打出了那事儿,都快正元十五了,这两个面对面儿也不曾过一句话:“四姐姐记挂她,她也未尝不记着四姐姐呢。”

明沅却知道,明洛这回是铁了心了,明湘也不是没有同她和好的意思,送了几回东西去,却回回都叫纹丝不动的送了回来,明洛心里头存了芥蒂,这两个要想再和好并非易事。

明洛忽的就开了窍,原来一味爱闹爱玩,于纪氏那头也并不十分上心,年前做得个手筒送了上去,这会儿还没到十五,才能动针线,她又预备着做个抹额送去了,明沅回回去看她,她回回都是针线不离手:“太太大恩德,我不似你知道太太的心意,也只好在这上头出力气了。”

张姨娘不念叨了,她倒自个儿明白起来,知道往后全靠着纪氏,连着请安也比明沅明湘更早,她失了一桩婚事,在纪氏心里倒进得一步,纪氏用着手筒还赏了她一块皮子。

明湘听了低了头微微一笑,自家也知再难和好,看见桌上明芃发来的帖子道:“二姐姐那里我便不去了,你替我带个好罢。”着便辞了出去。

跟着闹妆赐过来的还有花灯,比旧岁梅季明买的还更多些,单有一树扎着彩的梅花灯,全给了明芃,就摆在她院子里头,明芃还递了帖子过来请,要作东道办花灯宴。

外头市井人家能到街巷上看花灯会去,宅门里头可不兴这个,的时候不许是怕抱出去叫拍花子的拍走了,等大些就是这个年纪的姑娘不能出头露脸。

明蓁赏得发饰花灯,一并赏的还有吃食,元宵节送来的自然是元宵,宫里头的却跟外边做的不一样,同是糯米细面加上核桃白糖玫瑰馅调成馅,裹得一个核桃那样大,却是在酒水里头滚出来的,吃着还带些甜酒酿的味道。

一家子除了明潼是吃惯了的,没一个爱吃这口味的,明洛扁了嘴儿这宫里头出来的东西,还没

街角十五个大钱一碗的元宵好吃,里头纯是黑麻馅的,咬一口甜馅儿就从里头涌出来,别提有多香甜了。

厨房上头的人在穗州还学得新鲜作法,打些虾茸肉茸做咸元宵,这个却是明洛爱吃的了,一碗里头个个都不重样。

想着去岁元宵节怎么热闹,再想想明年过节,明潼已经嫁了出去,明芃只怕也嫁了出去,原来一家子人只剩下她们三个了。

明沅想趁着元宵宴,把她们两个再撮合起来,想想往后聚一年少一年,等嫁出去了,更不似如今松快,当人媳妇的,哪里还能想吃酒就吃酒,想猜枚就猜枚。

明洛那里定了,明湘这里她得些好话,明湘是最听不得离别的,一听往后果真没日子好相聚,头答允,还想着到那日些软话,趁着节里把明洛劝回来。

哪知道这最末一个元宵宴,也没能办起来,明芃不知为着甚事同梅季明争了起来,元宵这一日便提得几盏灯分送下来,那一树梅花灯,叫她扔了出去,梅季明袖子一甩,跑出去了。

里头的因由不好探问,却知道梅氏脸上很是不好看了几日,许氏当着这个姑子的面差儿抬不起头来,对着明芃又是哄又是劝,又差了人往外头去寻儿子,不打听不要紧,一听打,梅季明坐了船,不知往哪里去了。

许氏告诉梅氏是他回陇西去了,明芃这回再不肯服软,总归她也不跟着去,把自个儿锁在屋里头生闷气,到得明潼及笄那一日,她也少笑。

梅氏也是愁眉不展的模样,明潼的笄礼赞者就是梅氏,纪氏见着她这付模样心里很有些不得劲儿,还是明蓁接过手去,帮着插钗,她虽是姐姐,总还有王妃这个身份,算是全了礼。

她是带着仪仗回来的,过门并不能多歇,拉着母亲的手急急催问一声:“既是定了礼怎么还闹这一出?母亲赶紧把事儿回了,悄没声儿的,往后便是再亲,也不难。”

梅氏却皱得眉头:“何至于就成不了亲了,季明还是孩子脾气,你妹妹同他是知根知底的,便咱们开得口,她也不乐意。”

明蓁知道同母亲扯不清楚,干脆道:“我一个人在王府,总归寂寞,不如接了妹妹来散心。”留她住了劝她,哪有解不开的结,这话梅氏倒是应了,却要打东西,等明蓁再来接她。

郑夫人也带了女儿过来观礼,两家把日子定在暮春时节,见着成王王妃很是得意,这个媳妇倒没讨错。

八十四抬嫁妆,抬抬塞得满当当插不进手去,一院子里全是空的,明潼的东西一样样抬进来,把院子摆的落脚的地儿都无,光是紫檀的箱子就是二十只,专开了个库放摆设,钿螺家具看的郑家亲戚无一不交口称赞,郑夫人面上有空,便很给明潼作脸,及笄这日送得一对儿长公主留下来的金簪儿。

到得吉日,郑衍带着一对儿大雁过门来娶,明潼穿得真红大裳,戴得七翟礼冠,由澄哥儿扶着上轿,她眼儿一睇,见着郑衍正乐陶陶的等着,眉眼一低,垂下头去,怅然并不全是,喜意又不尽然,倒有些空落落,抬头望着那道背影,听见外边一声:“新娘子可真是端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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