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沅吸一口气,嘴角带笑:“赵家姐姐倒真是人如其名,喜静不喜闹的,女红活计好的很,走的时候定了要给我送几个花样子来,是衣裳绣袋都是她自家绣的。”夸完这些又掩口一笑:“她还呢,若是下回办花宴便得了,若办诗宴就罢了,她不识得字。”

既问了她,她便得有这一,澄哥儿如今且还不到急的时候,这个姑娘旁的且还瞧不出什么来,可只不识得字这一条,只怕澄哥儿那头便过不得过。

澄哥儿是要读书考举的人,连身边跟着的蝉衣玉版都识字的,不能跟他赌书对诗,总不能娶个睁眼不识大字儿,明沅跟赵贞静处了一日,她却是个温吞性子,可既成夫妻总也得关了门有话。

这句话一出口,纪氏的眉头微微一拧,却不好露到面上来,看着明沅一头,端了茶道:“你们头一回交际,有不周处也是寻常,只往后记住了,哪个爱花哪个爱诗,别把不擅作文的请到诗宴来上罢了,这却是结怨了。”

细论起来,若是如今结亲,还是澄哥儿高攀了,赵家是四品官家,赵夫人也只这一个女儿,不才情,单论着模样品性,瞧着倒是个老实和顺的。

澄哥儿如今还是白身,虽是长子却是庶出,赵家只怕还瞧不上他呢,纪氏图的却是日后,袁氏原来铁齿,开了春在她跟前却了好几回,露得那个意思,便是想过继了。

袁氏跟颜丽章一年到头按着季的买人,连夹道里的屋子都住满了,却愣是没生出个一儿半女来,袁氏原来还咬牙硬着,可颜家老太爷却是话里话外都逼这两口子把澄哥儿过继了来。

袁氏心里舍不得那五百亩的水田,一直拖到如今,想着纪氏自个儿都有儿子了,那两个还不是眼中钉肉中刺,听除之而后快,还要什么水田,只要她开了口,纪氏便只有答应的份。

袁氏心里打得主意,趁着节里几家相聚透出些意思来,纪氏却偏偏只作听不懂,一样吃酒挟菜,不去接袁氏的口,把她一个晾在那儿唱大戏。

袁氏自觉下不来台,心里暗恨,可无奈后边没一个肚皮争气的,娘家也不是没给她出过主意,想把她自家子侄过继了来,她这话头还没提起,就叫颜丽章痛骂一顿,不得只好再求着纪氏,谁叫她是个贤德人儿,后宅里头只她家里庶出儿子多!

纪氏却是想着要架一架袁氏,上回过继闹得不欢而散,几家心里都存了芥蒂,虽揭过去不提,这桩事儿再没个完,她还是那句话,想要过继澄哥儿,那五百亩水田得先归了他。

等过继出去,澄哥儿便是颜家大房承嗣的独子,再有功名在身,定亲下聘俱都好看,纪氏眉头一松,原是瞌睡遇着枕头,却不知道赵家这个姑娘竟没读过书的。

想是赵家在女德上头看的严,打竟没教着一诗半词的,不过这位赵大人是年前才升了右佥御史的,不得还得往上升,若是能给澄哥儿定下这样的亲家,对他也是个不的助力了。

明潼只光想着明洛的事儿,到把这事儿给混忘了,她回来的时候,澄哥儿已经过继给大房好些年了,后头娶媳妇作亲家,俱不是纪氏挑头,程姨娘倒是想挑捡,却哪里轮得着她一个嫩了房的姨娘,如今想起来竟不记得澄哥儿后来娶了哪一家的女儿了。

只知道她也来湖心院里看过她一回,生的圆团团的,看着很容易生养的模样儿,也确是个好生养的,到明潼回家,大房都有了三个孙子了。

纪氏去跪求那付桃花洞的板子,里头便有澄哥儿出了力,明潼听见作了唐姑姑的情漏出一句来,太太去求了二少爷,二少爷念着原来的情份,在老太爷跟前了好话。

着便又抹泪,叹二少爷是个有良心的,到底还有人味儿,余下那些个没人味儿的,的是谁,她心里清清楚楚。

明潼拎了壶把给母亲添上茶,纪氏痛惜的看看女儿,文定侯家确是里头身份最高的人家了,她私心里自然觉得配不上女儿,可如今也只得在这些人家里挑捡。

“往后家里摆宴的时候多,你们妹姐该学的也学的差不离了,往后总要交际的,这还是宴,又是在咱们家里办的,作主家有作主家的模样,到外头出客是出客的道理,这些个也该慢慢学起来了。”

那个礼部员外郎家的,原是她想着给明湘的,行三,比明湘大一岁,家里儿子多的人家,要娶进门的姑娘便得是和顺不掐尖儿的,明湘这性子正好,哪里知道程夫人竟待明洛很不错的模样,这么个性子难不成是要给嫡子的?

她想到明湘略皱了眉头:“你们等会子瞧瞧四丫头去罢,叫她好生养身子,赵家程家只怕还要还宴的。”

她这是扯了大旗呢,别个俱都是冲着明芃来的,趁着明芃还未跟去梅家,把几个女儿在那些个夫人心中挂个号。

游乐一日早就乏了,官哥儿又来缠着纪氏,她便挥了手,明洛明沅退到门边,明潼坐在里头伸手抱过官哥儿:“官哥儿今儿背了几句书呀?”

官哥儿伸出嫩嫩三指手指头,他还不识得数呢,不论问他什么,他总也只伸三根指头,声音脆脆的:“三句。”

惹得纪氏明潼都跟着笑起来,明潼抱了官哥儿香他一口:“真乖。”官哥儿腻在姐姐身上,把头往后一仰,后脑勺搁在明潼肩上,自个儿拍了自个的胸膛,笑眯眯的着下巴:“官哥儿真乖。”

明潼抱着弟弟摇摆,颠一颠他,官哥儿咯咯一声笑,举了手指头撒娇:“再来!姐姐再来!”

明洛走到待月阁前也不进去,想跟着明沅一道去看明湘,明沅住了步子:“五姐姐便这么着去?换身素些的衣裳罢,四姐姐心里正不好受呢。”

明湘那些话藏一半儿露一半儿,明沅知道,明洛却只当是安姨娘闹起来了,叫明湘心里不好受这才生病,看看自个儿一身玫瑰红衣裙,确是不妥当,伸手一明沅的鼻尖:“偏你是十全人,”着偏头笑了:“我换好了便在花廊里等你,就在彩衣娱亲那块屏画下面。”

两个约定好了,明沅往香洲去急急换过外头的春衫,沣哥儿已经等着了,回来了便扒着门,看见明沅进来欢叫一声,明沅先把他抱起来颠一颠,解了袄子换上家常衣裳,带了他去看明湘。

“四姐姐疼不疼了?”沣哥儿知道要去栖月院,脸皱巴巴的,比起栖月院,他更喜欢香洲,这儿没人叫他规矩,也没人念叨要他让着官哥儿,更没人催着他一定要上进。

写字就写字,写得五张就能玩;背书就背书,背完了就能去抛皮球,他想看蚂蚁就能看蚂蚁,想去钩鱼就去钩鱼,还能拉弓箭。沣哥儿打跟养娘睡,来到香洲里跟着明沅睡了几夜,便再不肯跟养娘一道了。

夜里就跟明沅睡在一张床上,雕花床又宽又大,睡两个人也足足有余。沣哥儿睡觉老实的很,从来也不乱翻,枕在软枕头上自个儿规规矩矩睡到天亮,他侧睡着把身子藏在被子里,只露出脑袋来,轻悄悄跟明沅:“姐姐,我不回去了罢。”

明沅喉咙口一梗,摸了他的头,伸了手指头出来:“不回去了,我跟你拉勾。”沣哥儿眼睛笑的眯成一条缝,伸出手指头,两个人真的拉了勾,沣哥儿往明沅怀里挨一挨,打着呼噜睡着了。

他原来在栖月院里,安姨娘怕摔着磕着他,拘了他不许动不许跳,到得明沅这儿再没什么顾及的,只不往水边去不爬高,春日里又正是长个子的时候,他动的多了胃口就开,鱼肉奶蛋样样不少。

孩子是最经养的,一病便瘦,一养就又胖了,连着他去上房请安,纪氏见了都奇一声,戏言一句是明沅吃福好,连带着把沣哥儿也给养肥了。

话虽是玩笑,理却是真的,安姨娘跟明湘两个能用多少,再不能为着沣哥儿单独整一桌子菜,虽是一日五顿顿顿不少,可那些个鱼虾豆腐总没有肉蛋乳子吃着长身子,明沅是打定了主意绝不把他还回去了。

这会儿要去栖月院看明湘,他看是想看的,可他怕去了不回来了,什么也不肯带,连着侍候他的丫头子跟养娘都不许跟着:“叫采薇去,茯苓不去!”茯苓就是侍候他的丫头。

明沅牵了他的手:“好,便不叫茯苓去了,采薇跟着。”采薇性子辣,当着面也敢刺安姨娘两句,沣哥儿知道她厉害,寻常也是她跟采菽两个搭班看着沣哥儿写字玩耍,只当把个厉害的带了去,安姨娘就不能留他了。

明沅牵了沣哥儿,带了一匣子茯苓饼一匣子八珍糕,俱是养人的,走到花廊边明洛已是等着了,她瞧见沣哥儿一怔:“你把三弟也带来了?我还当你不带他来呢。”

明沅知道她的意思,紧紧沣哥儿的手:“总该来的。”

明洛扁扁嘴儿,打头阵先进去了,栖月院里头一片愁云惨淡,安姨娘再想让女儿出挑,也不能让她病里到前边去见客,她一径儿的辛酸落泪,一片心意全是为着女儿,哪里知道她竟半也不领情。

见着沣哥儿眼睛一亮,才伸了手要抱,明沅拿手一挡:“赶紧给姨娘问安。”

安姨娘一窒,脸上尴尬手却没伸回去:“哥儿不日就要进学的,功课如何了?”沣哥儿给她问安:“我背了书还写了字。”

明沅一眼色过去,采菽留下看着沣哥儿,采苓拎了东西跟明沅进厢房,里边屋子不通气,满屋子的药味儿,明湘躺要床上,盖着一床厚被,人热的起虚汗,不时坐起来吃茶。

她已经净饿了几日,是败火,嘴里越吃越没味儿,先还能用半碗粥,如今吃个几口就放下了,一张瓜子脸越发瘦削,见着明沅明洛强撑着笑一笑:“倒让你们这样晚还来一趟。”

明洛吱吱喳喳同她话,一会儿花开的如何好,一会又宴上吃了些什么菜,专捡趣事儿告诉她听,明沅原想把话头茬开,谁知道明湘听着竟笑起来,明洛完了就叹:“等你病好了,那玉兰花也开败了。”

“没有玉兰还有桃杏樱李,总有花儿好瞧的。”明沅把那匣子一开:“四姐姐要不要用些八珍糕,才叫厨房做得的,还是热的呢。”

她不拿出来倒好,拿出来满屋子甜香,明湘饿的这些时候,早就饿过了头,胃火烧心全叫这香味勾了起来,她伸手拿了一块,不一会子就把软糕吃了两块下肚,这才觉得身上有力气些。

明沅见这模样一皱眉头:“四姐姐这是怎的?夜里没吃?”

吃是吃了的,也一样是白粥,喝那一碗苦药,再吃白药哪里咽得下,满肚子是水,偏大夫她是虚火,安姨娘便觉着得净饿败火,她听见这话红了脸盘:“大夫原要去火的。”

“那也不是这么个去法儿!”明洛先自急了:“得拿温牛乳子熬的米仁儿起花,那个性平才是养人的,你这么饿法,再把胃饿坏了!”

赶紧给她倒杯水顺气,这心原是给她送药的,这会儿倒成了正餐,明洛立时就站起来:“不成,我得跟太太去!”

明湘一把拉了她:“我已经觉着身上好了些了,过得两日许就能出门了,万别为这个去扰了太太。”

明沅也跟着扯住明洛:“这会儿天都暗了,有甚事,明儿再罢。”等到明天,她就去试探纪氏,看看她有没有那个意思,让沣哥儿长久留在香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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