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宁在这里只觉得新奇, 倒没什么不适应的感觉。

若不是要赶着回府的话, 怕是都要下马在街上好好转一转了。

跟比较亢奋的父女俩比起来,在马车里的白姨娘要平静的多,对她来说, 无论是平江府, 还是京城都是差不多的, 只要没有老爷和夫人,也没有嫡出的那位少爷。

白姨娘的存在感实在不强, 哪怕她是魏时的生母,可是在很多事情上并没有话语权, 她自己也不怎么爱管事儿, 包括远哥儿的婚事, 四年内都暂时不做安排这么重要的决定, 当初也是一家三口定下来之后, 才告知白姨娘的,并没有征求这位老人家的意见。

走马观花似的溜达了半圈,这才到了航海伯府。

魏宁手里头还拿着鞭子呢, 火红的骑装, 哪怕是府里头从来都没在平江府呆过的下人, 一瞧也知道这是自家小姐。

魏时要慢一步, 等姨娘下了马车, 才一块儿进府。

他小时候也是吃过下人给的苦头, 所以很是在乎这些事情, 无论是对姨娘, 还是对夫人孩子,亦或者是对之前在家中借住的魏达和魏鹏,只有他自己够重视了,下人才会跟着重视。

*****

“圣人病重,这段时间都是太子监国,想必现在应该也没有精神头把夫君叫到宫里头去,夫君就先别忙着沐浴了,还是过来用膳吧。”

在京城待了小半年,刘枫说话的语气都比之前温婉了,不过因着儿子的事情也是真高兴,高中状元不说,婚事上也有不少人主动前来询问。

不过到底是定哪一家,还得是夫君和儿子都在,三个人商量着一块来才行。

这一路风尘仆仆的,扬起来的黄沙不止在衣服上,尽管已经很饿了,魏时还是坚持先沐浴,沐浴换衣之后,再过来用膳。

“我已经同姨娘说过了,今儿大伙就不在一块儿用膳了,你跟宁娘也先吃,不用等我。”魏时皱了皱眉头。

皇上病重的消息早先他也有听闻,毕竟太子监国可不是一件小事情,只是不曾想他记忆当中威严的君主,如今连召见臣子的精神头都没有了。

也不知哪一日……

魏时也不知道心里头该做何感想,论交情他自然是同太子更为要好,太子十七岁登上储君之位,如今都已经过去二十二年了,也该到了可以独揽大权的时候了。

可是当今又的确贤明,让他这个做臣子的说不出来二话。

罢了,这事情总归是要听天意的,非人力可以选择。

当今对六个皇子,都是用了心思的,太子大权在握,日后登基不会起什么波澜,其余五位皇子也各有各的发展,既不会招太子的眼,也不是碌碌无为的庸才。

单就这一点,当今就值得百姓和官员爱戴,也可以称得上是一位慈父了。

魏时当天还是被召进了宫里,不过那会儿天都已经黑了,见皇上的地方不是在勤政殿里,而是在寝殿里。

记忆当中威严而又睿智的皇上,如今只能是半躺半坐在床榻上,后背靠着枕头,头发几乎已经全都白了,脸上也满是皱纹和老年斑。

纵然是帝王,也逃不过岁月的侵蚀,人老了之后大概都是一个模样。

君臣见面,事实上也没说几句话,更没有谈什么重要的朝事,不过是君王对臣子勉励一二罢了。

魏时看得出来,皇上的精神头确实不是很好,整个人已经是垂垂老矣,甚至……危在旦夕。

一时之间,魏时心情很是复杂,他不知道皇上还能撑多久,但是对于这位英明且颇具进取心的君王,魏时心里头还是有些舍不得的,哪怕他跟太子的关系要更为亲近一些。

见了皇上,紧跟着太监便引着魏时去了侧殿,现在这个时候,太子还在批奏折,据说现在基本上已经是住在侧殿了,几乎没什么时间回东宫。

这个王朝的大权,已经开始移交了。

“行了,你我之间便不要再拘这些礼了,来人,给魏大人赐座。”

太子已经颇具威仪,本来就少年老成了一个人,到了如今这个时候就更是稳重了。

魏时还是坚持行完了礼,可能是刚刚见皇上的那一幕过于震撼了,他再看现在的太子,已经不能再当成是太子了。

君臣之礼,还是要守的。

他和太子交好多年,甚至在去平江府的这十二年里,都从未断了联系,他也了解太子,并非是多疑爱猜忌的主儿,但这总归是不敢让人去赌的,太子如今可能不在乎,日后登上高位了,性情却可能会变,未必不会翻往日的旧账。

“多年未见,魏大人跟往昔比起来,的确变化有些大,这些年辛苦大人了,平江府能有如今的发展,不管是父皇,还是孤,在此之前都是没有想到过的,平江府数百万的百姓也多亏了大人,才能有如今的日子。”太子站直了身子,说这话的时候很是激动。

本来他还想给魏大人行个拱手礼的,以感谢魏大人这十二年来的兢兢业业,原本的苦寒之地,如今经也成了大靖朝的福地,每年的税收和粮食都在往上增长,在去年统计的名单上,平江府税收在十三府当中居于第二位,粮食的总产量也已经到达了第四位。

要知道从前的平江府,在这两项上可都是垫底的。

这绝对是足以载入史册的壮举。

更不要说海运给大靖朝带来的巨大利益和威望了,魏大人是最早提出这个想法的,也是最早付诸于行动的,当年头一次出海的时候,那真的是把身家性命都堵上了。

这样的臣子,可以说对朝廷、对百姓都是忠心耿耿,所达成的功绩也足以受得起他这一拜了。

不过到底是跟以往的身份不同了,父皇病重,他身负监国之责,太医对父皇的病情始终是束手无策,如今只能是用药暂时维持着性命。

虽有些大逆不道,可他心里都清楚,自己已经是离那个位子越来越近了,在这个风口浪尖上,他的一举一动都会被放大,还是别给魏大人惹麻烦了。

“太子严重了,这都是臣应当做的。”

魏时也不得不感慨今时不同往日了,在勤政殿的偏殿,太子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所处的立场几乎已经不是在储君之位上了。

身份带来差距,日后等太子登基了,两个人之间的差距会越来越大,昔日的好友就只能以君臣相处了。

不过这也没什么好失落的,早在跟太子相交之时,心里边就已经是有这个准备了。

生老病死,乃是人之常情,君王会死,君王的儿子会继承皇位,这原就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早在得知太子建国这个消息的时候,魏时心里边儿就隐约想过这个事儿了。

只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另一个人的死亡。

就在魏时回京的第四日,亲近的长辈和故友都还没拜访完,去工部当差也才不过一天,江佑府那边的消息就已经过来了。

父亲死在了杏花盛开的三月,人走得很是突然,本来还好端端的,为了庆祝族学里头有三个孩子过了县试,大早上人就喝得醉醺醺的了。

去学堂的路上摔了一跤,人就没能再醒过来。

这信是大伯写的,写信的时候远哥儿还没有到江佑府呢,甚至老家的人都还不知道远哥儿高中状元的消息。

父亲已经快要七十岁了,在如今这个年代算得上是高龄,可是身体素来都很好,那么爱惜自个儿的一个人,平素是很少醉酒的,干什么事儿都惜着力气,说佛系也好,说不求上进也罢,做子女的总归是不能过多的评价自个儿的父母。

魏时没想过父亲会在今年就去世,相比之下,母亲的身子骨那才是真不好,这两年没少寻医问药,两个人差不多的年纪,他以为父亲会活得更久一些。

这跟看见当今衰老病重还不是一回事儿,若说敬重,他更敬重的自然是当今,可是父亲……

纵然往日他对父亲多有埋怨,一直都觉得对方是一个不合格的父亲,一个不合格的一家之主,甚至还是一个不合格的知县。

但到了如今这个时候,想起来的又全都是对方的好了。

父亲也并非是不管他,十岁之前,父亲偶尔也会过问他读书的事情,开蒙上学的私塾也是父亲找的,甚至他头一日去私塾的时候,也是跟着父亲过去的,而并非是管家。

而在十岁之后,不管是装可怜还是怎么样,父亲也终究没有扔下他不管,私底下也背着母亲拿银两给过他,后来他在京城娶了夫人之后,也曾写信给父亲讨要家用,父亲当时是寄过来了三百两。

祖母去世以后,他们父子二人的联系明显比往日多了很多,信里边儿也开始有了温情的话语。

魏时从未想过,在得知父亲死讯的时候,他已经快是不惑之年了,可居然还会难过到泪如雨下。

大概是自己做了两个人孩子的父亲之后,心也跟着软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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