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时上任之后的头一件事情, 居然是收购药材, 不是什么药都收, 而是列好了名单,按照名单上的药材来收,以官府的名义收购, 价格比市面上的略低, 但是不限量。

与此同时,他也让人在官衙的院子里整出来了二亩地,请专业的人在这里种药材。

想做什么,不言而喻。

长久居住在平江府的百姓, 他还真不太敢指望, 毕竟这些人连开荒都不太乐意,他指望的是原来从东原府迁过来的三十五万灾民。

这些人很多是农民, 有种地的经验,而且跟平江府这边的百姓比起来,东府种地要更讲究细致一些,不像平江府这边, 种子种上之后就只等着收割,基本上其他的事就不管了。

之前每亩地的产量能在大靖朝排在前头, 还真得是多亏了这土地肥沃。

这边也基本上见不到什么水利工程, 真要是干旱起来,想浇水灌溉, 那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儿。

只能说这地方太偏僻了, 各方面的设施都很落后。

魏时上任之后的第二件事情, 是鼓励耕种,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儿,粮食不增产,总不能从外边买,最关键的还是把百姓的积极性调动起来。

这要是在旁的地方,压根就起不了什么作用,因为众人已经足够积极了,足够勤劳肯干了。

但是在平江府,情况还真不一样。

他在这一个多月的巡查过程当中,没少遇到过吃不饱饭的人家,家里头的地不多,可也没见着谁去山里头开荒,那田地伺候的也不怎么精心,能给地里除草的就算是勤劳人家,施肥是只有从东原府迁过来的人家才这么做。

那叫一个一言难尽。

魏时是压根就没办法理解这种做法的,明明只要更努力一些,就能收更多的粮食,可偏偏就是不做出改变,但你又不能说他什么都没干,人家春日里也耕种,秋天也收割,平时还要去山上捡柴、割野菜、摘野果,还有打猎的。

看起来也不算轻松。

要想鼓励耕种,还真得是拿出一些实惠的东西来,并且得是能够入得了这些人眼的东西——免徭役。

根据各地的情况,标准也不一样,每年的纳税粮到达一个标准之后,这户人家就可以免徭役一次,而这户人家之前免徭役的标准,就会随之提升。

至于怎么提高纳税粮,官府也都给支招,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开荒了,种地的面积大了,收的粮食自然也就多了,除此之外就是从技术上着手了,怎么样可以让地里的粮食长得更好,一条条的往下传达,府城这边传给州城,州城传给县衙,最后全都具体到每一个村的里正。

最后包括里正在内,所有人的政绩都跟这三年的纳税粮挂钩。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本来读书就是属于少数人家的奢侈事儿,整个大靖朝,文盲率就很高,平江府应该就属于严重拖了后腿的。

魏时对此是了解过的,有时候一个几百人的村落,里边儿连个识字的人都没有,包括里正,这也算是矮个子里拔将军了,都不识字那也得选出个里正来。

所以要想落实这事儿,都不能靠布告,只能是口口相传,并且是把所有人的利益绑到一块儿去。

第三件事情,就是工坊了。

平江府除了马匹和猎物之外什么都缺,包括布料和糖这两样生活的必需品。

没办法,平江府这边女子纺织的还真不是特别多,男耕女织的劳作模式在平江府并不适用。

魏时也没想着出钱收布料,这跟种药材不同,前者是平江府一直都有的市场,不管官府是否收购都能够卖得出去,但是后者就不一样了,很多药铺都有自己的进货渠道,压根就不收下边的,就算是收那量也很少。

魏时收购来的药材,压根儿就没打算在平江府卖,大靖朝地域辽阔,能卖药材的地方可多了,更何况除了大靖朝之外,还有外族人,周边的小国有的也富得流油,海上的商路那就更不用说了,每次带过去的东西都能卖的精光。

他从京城出发的时候,就听说已经有一些小国开始尝试着远航了,也想把本国的货物运到东方大国来。

工坊的建立,主要还是对外招工,年龄上的限制很小,七岁以上即可,有薄产的人家可以参与,什么都没有只能给人家打长工的贫民也可以参与,甚至于是流浪儿。

哪怕是黑户,只要是没犯过什么事儿,那也是可以到工坊里做工的,如果一直表现优异,工坊这边可以上报当地官府,给此人落户。

这三件事情砸下来,可以说没有哪件事情是一朝一夕就可以办成的,都需要花上几年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功夫,而且颇为耗费官府的人力物力。

初来乍到,就弄出这么三件事儿来,魏时哪怕是知府,在平江府的官场里头也不讨好。

可谁都知道他的身份,又是当地品阶最高的官员,底下人的政绩如何,一方面要看吏部的人如何审核,另一方面也跟主政官的评语有关。

所以,哪怕是心中颇有微词的官员,也得捏着鼻子干,否则的话就会被其他人给比下去,当官嘛,谁乐意一直在一个职位上打转。

至于心里头有干劲儿的官员,何尝不是有了盼头,干出成绩来就能算政绩,总好过一直熬资历吧。

在这三件事情上,魏时最大的优点就在于他的身份,身份带来人脉,既可以把药材销出去,也可以组织当地的世家豪族开办工坊。

官府是出不了那么多人的,只能是从中辅助,也要给这些世家豪族一些甜头吃。

平江府这么多大家族当中,最先响应的还是赵家,当年捐粮最多而被获封忠义牌坊的赵家,紧跟着便是关大人所在的关家,石家、金家……

配合度还都是挺不错的,官府的权威在这个时代有着无法比拟的优势。

魏时第一次挑这么重的担子,哪怕是无关自个儿的生死,可还是觉得紧张,比出海的时候还要紧张。

甚至可以用‘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来形容,很多事情都是他亲自督促着做的,私底下还带着护院偷偷查访过不少地方,就是想要看看进度如何,中间有没有出纰漏。

比起平江府的事情,这一胎他在夫人身上花的心思确实是少了些,一则是因为他这手头实在是太忙了,二则也是因为夫人的情况着实不错。

怀孕初期没什么反应,到了后边也是吃嘛嘛香,关键是心情好,气色也好,都不用他跟儿子陪,人家来了平江府都已经交了好几个朋友了,一块儿约着四处走走,还合伙开了三家首饰铺子。

日程安排也还是挺繁忙的,一点都不像是个孕妇。

正常来讲,孕妇身子重,又总会遇到各种各样的不舒服,这几乎是无可避免的事情。

但是在夫人这儿,准确的说,是在夫人怀的第二胎这儿,这哪里是怀孕,这分明是去‘修仙’了,所以才会这么养人,心情好、气色好,简直就跟焕发了第二春一样。

讲道理,夫人比他大了三岁,到今年的十月十五日,就整三十岁了,这在后世,勉强还能算是个小姑娘,但是在如今,怀孕生子都已经是很稀罕的事情了,妥妥的大龄孕妇。

当然了跟母亲怀小弟的时候那是没法比,那个时间点实在是……比较传奇,应该是所有人都没想到嫡母在那个年纪还可以生子,这也是母亲在怀了孕之后,没有立马把他还给姨娘,而是等到孩子生下来,才把他撇到一边去的理由。

夫人这还真是越活越青春了。

事实上到了夫人生辰这一日,怀孕就已经八个多月了,应当是经常运动的缘故,整个人并没有胖很多,所以才会显得肚子特别大。

可气色瞧着还是好的,脸看着还是美的。

美美的夫人,第二胎生在了十一月十五日,娘俩的生辰就只差了一个月。

跟生第一胎的时候不一样,那会儿夫人发动,他在衙门里是有感应的,心里头七上八下总觉得有什么事儿。

但是这一次,他从衙门里回到家中才知道夫人生了,半点都不费劲儿,所以也就没派人通知他。

生了个女儿。

小家伙是个乖巧疼人的,没有生出来的时候就不闹人,出生的时候也相当利索,据说从夫人发动到孩子生下来,也才不过一个时辰。

是个急性子但特别乖巧的女娃娃。

长得也好看,不同于远哥儿小的时候,长相不够精致,之后才长开了,也跟精致没什么关系,但确确实实要比小时候好看,很是耐看的长相,再加上气质比较内敛,整个给人的感觉就是……越看越好看。

刚出生的小女儿就不一样了,魏时已经第二次当父亲的人了,期间也见过不少友人的孩子,对于小孩子的模样已经有了审美,可以说能够辨别出来美丑了。

较之其兄,小女儿的长相就属于精致那一卦的,肤色如何现在还不敢说,小孩皮肤皱巴巴的,很难从上面看得出来肤质如何,可五官确实能够看得出来的,当得上‘精致’二字。

不论男孩,还是女孩,颜值在拥有的时候可以说不重要,但是如果未曾拥有,就能够体会到它的重要性了。

魏时当然是希望自家孩子不比任何人差,无论是外表,还是内涵。

是的,就算他跟夫人当初的争论各退了一步,不打算以对儿子的标准来教育女儿,但是他可没打算娇养宠溺女儿,自律的重要性他是体会过的,不仅仅希望儿子可以拥有,女儿也是如此。

既然不打算按照世俗的礼教来教育女儿,那就必须要让她拥有不畏世俗的资本和能力。

魏时的教育理念一直都是比较偏后世,上一辈子对他的影响实在是太大了,可能是先入为主的原因,总之他不打算太过把男孩儿和女孩儿区别以待。

这点从两个孩子的名字上就可以看得出来,长子起名为远,出自宁静致远,而小女儿的名字同样也出自宁静致远,取了这上面的头一个字。

魏宁。

不知道的人大概会以为,他对‘宁静致远’这四个字爱的深沉,不过这也的确寄托了他对于两个孩子的希望,希望两个人能拥有这样的心态,能够专心致志的去做一件事情,最终有所成。

添丁进口从来都是大喜事,如今又是临近年关,不光是府里头的下人得了赏钱,还特意在城门口安排了施粥。

并非是清汤寡水的杂粮粥,也不是白米粥,而是配料较多的八宝粥,俗称腊八粥。

这原是应该入了腊月才能喝的粥,可是为了这喜气与人共享,孩子洗三礼这一日,十一月十八日在四个城门口就布起了腊八粥。

无论男女老幼,也无论贫穷富贵,都可以过去领粥,只不过每人限领两碗,并非是不限量的。

平江府原本在大靖朝就属于极冷之地,如今又已经是十一月份了,用天寒地冻来形容一点都不为过。

在这样严寒的天气里,能喝上一碗热腾腾的腊八粥,哪怕并不是应着时节的东西,也让人倍感幸福。

不过这样寒冷的天气,洗三礼压根就不敢在院子里进行,哪怕四周放着炭盆,也怕把孩子给冻着了,魏时在入了冬以后,洗头发从来都是把头发擦干了才敢出门,否则的话,那头发上必然会出现冰凌。

冷到这般地步了,洗三礼只能放到暖烘烘的屋子里举办。

到底是小姑娘,哭声不如远哥儿那会儿嘹亮,而且也不知道是做父母的有了经验,还是小女儿比较好哄的缘故,总之这孩子是个不太爱闹人的,稍微哄一哄就不哭了,摇一摇晃一晃这孩子就能睡着。

不同于正式的名字,‘魏宁’这个名字是在出生前就已经定下了的,但是乳名是在洗三礼之后,才由当娘的以抓阄的方式定下来。

一儿一女,一大一小,在乳名这个事情上是不偏不向的,当年给远哥儿抓了一个‘丑奴’的乳名,到了宁娘这儿,抓阄抓来的乳名就要好听的多了——小鱼。

为此,丑奴自己也不知道是应该感慨自个儿运气不好,还是他娘那会儿的手气不行,尽管这个名字也是寄托了父母美好的祝愿,但是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无论出于什么样的心理来听,这个名字都……不太好。

在有了妹妹之后,魏远也难得有了些小儿心性,不再是那个备受诗圈推崇的小神童,少年老成当中又带着洒脱自信。

在平江府过的头一个年,于魏时并不轻松,府里头倒是一片岁月静好,尤其是小女儿的出生,可以说是他们大家渴盼了多年的。

但是府外,天灾与人祸,总是那么的令人伤神。

冬天对于贫苦人家来说一直都是一个考验,一则,是因为粮食,秋收的粮食有时候根本就挨不住到春天,而在冬日里是很难找到食物的,野果没有,野菜更是难寻。

就连打猎,难度系数都提高了很多倍,有的动物已经冬眠了,有的即便没有冬眠,在冬日里也不常出来,更别说那漫山遍野的雪了,人在里头很难行走。

食物匮乏,确确实实难倒了一些人。

二来就是这天气了,一般人在这样的冬日如果没有取暖的东西,那是真扛不过去,炭火还属于少数人家的奢侈品,大部分人家取暖靠的还是木柴。

如果有运气好的,靠着无主的荒山,那就不用出钱买柴了,只要多受点罪,把柴砍回家就是了。

可若是运气没那么好,四周的山林皆是有主之地,那进山砍柴都是不成的,倘若被抓住,要么交罚银,要么以盗窃的罪名被送到官府去,两者都是承受不起的。

很少有人会走这一步。

当然了面对困难的人群也是可以分出三六九等来的,有的人固然拖家带口,可到底还有躲避风雪的房屋,而有的人那就真的是无所依、无所靠了,只能在这漫天的大学里头,躲在桥底,躲在城墙下,一件破棉衣,都有可能会引起一场群架。

第一次直面这样的场景,实在是有些惨不忍睹,京城不是没有贫苦之人,但还没有贫苦到这般境地,而且跟这里比起来,京城的冬天也算得上是温暖了。

小鱼洗三礼那一天,四个城门处的施粥棚,从早到晚,人就没有断过,有衣衫褴褛的乞讨者,也有附近的普通百姓,在那样的天气里排队等候,风吹过来透过棉衣像刀子一样割在皮肤上。

这滋味儿,大概也就只有在平江府能够体会得到。

而如今的大靖朝,已经是被很多人赞过的太平盛世了,可这样的太平盛世跟魏时以前的认知大不相同。

饥饿、寒冷还在这个边疆威胁着不少人的性命,而除了平江府之外,其余的地方包括京城在内,这两者都也还是存在的,只不过在平江府这里更为惨烈一些。

仅仅依靠施粥是不行的,这又不是几百个人,说养也就养了,光是在府城里头就有几千人,府城之外,平江府的地界还大着呢。

法子不在老,管用就行。

魏时的优势就在身份上,作为平江府的主政官,最大的父母官,哪怕他到任只有一年,仔细算的话其实还没有一年的时间呢,可是在这地界上,威信力是够的。

如何安置这些可能熬不过冬天去的人,其中大部分甚至都居无定所。

还得是借助当地世家豪族的力量。

官府出面把良田卖给这些大族,良田是还没有被开垦出来的,但是哪块地方的良田都已经划分好了,至于用来买良田的东西,有粮食,也有银钱,并非是一种支付方式。

这些粮食和银钱由官府管控,组织当地的贫苦人家在冬天开荒。

没有工钱,只有简单的住所和饭食。

而且必须接受管理,如果有偷奸耍滑者,立刻就会被逐出去。

这绝对不算是一个好差事,大雪压山,荒山上也有多的是积雪,在开荒之前必须得把路上的雪给处理了。

而所提供的报酬,只有饭食和住处,这对于普通的百姓之家来说,除了劳作力度之外,跟徭役没什么区别。

但是对于真正的贫苦之人,这何尝不是一根救命稻草。

而对于平江府境内的这些世家豪族和商户,甚至是富裕一些的人家都可以参与进来,多多益善,官府这边是不做限制的,同样也打出了一个口号——慈善。

比起单纯的施粥,这样的善心是有回报的,而且也可以剔除掉一部分人。

毕竟如果只是施粥的话,是很难避免家里有余粮的百姓也过来凑热闹,自己家能省则省嘛,也无法避免一些懒人。

有些人之所以困苦无依,真的是出于无奈,赶上天灾了,为了给家里人治病耗尽所有储备了,甚至是被人骗了、被人坑了。

可是有些人落到如今这个下场,真的是因为懒,还有一部分在日子好过的时候那就是酒,甚至是赌徒。

这样的人只会伸手问别人讨饭吃,落得这样的下场也只能说是活该。

想必冬日开荒这样的事情,这些人是无法在其中浑水摸鱼的,也就占不到什么便宜。

同样参与冬日开荒的这些人,实际上也是以工换物,用劳动换取食物和住所,不能算是占便宜。

但是官府没有对外公布的是,但凡是参与这次冬日开荒的人,无论是做了慈善的富户,还是参与劳动获取粮食和住所的贫苦人,全都登记在册,都在官府的名单里头。

除了魏时以外,没有人知道这些从各地递交上来的名单有什么作用。

头一年就只能如此了,这样的事情不可能一年复一年的做下去,平江府再大,荒地再多,也总有被开垦完的时候。

更何况人口是有限的,手里的良田太多了,这些富裕之家又不可能亲自去种地,还不是要雇佣长工,或者是出租出去,要是雇不到足够的人,或者是土地只能闲置,那谁还会花真金白银和粮食从官府这里购买。

说到底今年的举措并非是长久之计,魏时已经打算好了,可用之人都在名单上,等熬过了这个冬天,平江府就该忙起来了。

这个冬天最冷的时间,夫人是在月子里度过的,整日里躺在床上,都不能出去转转,尽管有家里人陪伴,也应当是一件憋闷而枯燥的事情。

可也就是在夫人坐月子的时候,魏时才发现夫人在平江府的人缘儿不是一般的好。

来探望的人络绎不绝,有下属的太太,也有当地世家豪族的太太和未出阁的姑娘。

人人都不是空着手来的,或多或少都会拿些东西,京城送礼都是比较高大上的,有送古董的,有送字画的,因为亲近的人家也会送吃食,文人甚至直接赠诗一首。

但是平江府送礼就相当接地气儿了,即便是送吃食,送的也不是什么糕点,不是什么蜜饯,那太小瞧平江府的女子了,人家送整头猪、送马腿、送被捅了好几个血窟窿的傻狍子。

如果要送小动物,那必然不是一只一只的送,人家一送就是一筐,还好是没有论马车来,否则的话,一车的野鸡或者兔子,还都是已经被打死了的,看一眼都觉得瘆人。

胆子小的肯定受不了。

因着平江府的天气,对于冬日里的猎物,众人是真没有留活口的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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