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佑府还是老样子, 除了燕县和柳州城之外, 这里是他第三个最为熟悉的地方,当然了,京城绝对是后来者居上。

一个过了乡试的,一个过了会试的, 堂兄弟俩再次见面,两个人的状态都相当之惬意。

不需要整日惦记着读书,看见朵花想着如何赋诗, 看见棵树想着如何写杂文,看见众生百态联想到圣人言。

总之,备考的日子虽然充实, 但也着实辛苦。

现在就不一样了,兄弟两个一人一个躺椅,喝喝茶, 晒晒太阳, 秋日的暖阳在没有风的日子里,照在身上是最最舒服不过的了。

“那照你这么说, 你日后还是有可能从户部转到工部去的, 或者是外放出去做官”

“应当是如此,你也了解我的性子,我还是更适合去工部,哪怕日日出去督造工程呢,或者外方做父母官,也为一地的百姓做些实事。”

魏定自然是了解堂弟的, 科举里面最擅长的科目是算学,但最不喜欢的科目也是算学,也真是够奇怪的了。

“也别这么早做打算,日子还长着呢,你在户部一天都没干过,怎么知道不适合你,吏户礼兵刑工,六部的顺序在这放着呢,而且本朝注重发展商业,户部的地位俨然已经超过了吏部,当为六部之首,你还是惜福吧,想调出去容易,想再调回来可就难了。”魏定劝道。

又不是没有能力留在户部,何必去别的地方自讨苦吃呢,他这是没有法子,没有资历去京城做官,否则的话,才不会想着在外面做官呢。

结果还有个身在福中不知福的,这不是亲堂弟,他才懒得管呢,有的是后悔的时候。

将来后不后悔,魏时这会儿不知道,不过,他很怕堂兄如果真听了大伯这次的安排,将来有可能会后悔。

在本朝,举人想要做官途径有三。

其一,就是举人亲自向呈请,参与朝廷的考核,任职负责教学方面的官职,不过可不是国子监这种地方,而是在地方上,比如说县学的教谕。

这样的官职,虽然受朝廷认可,但是想要再进一步就太难了,清水衙门,而且既做不出太多的功绩来,一般也不会出什么大的纰漏。

其二,就是所谓的捡选制度,举人参加会试三次不中,那就可以补授知县,一次不中的,就跟第一条一样,可以任职教育方面的官职。

其三,那就是不走朝廷的门路,作为地方官员,还是有一定权限的,比如正九品县主簿的任命,举人本身就有做官的资格了,正九品这样的官员任命,只要人选是已经取得了举人功名的。

同时该县的知县以及所隶属的州城的知州,这两级官员都同意的话,就可以任命,并且得到朝廷的认可。

当年,魏成就是给自家弟弟魏仁,走的第三条路子,先做正九品主簿,然后正八品县丞,最后是正七品知县。

这一路上魏成所费的功夫,绝对不比当初督促弟弟考科举的时候少。

往里边搭银钱倒还是其次,最主要的是搭人情,他请别人扒拉了自家弟弟,日后自然也是要把这一份人情给还回去的。

李家在其中也是起了作用的,哪怕李家人自己没有出手,但是在魏成还没有坐到今天这个位置的时候,当年也是需要扯着虎皮当大旗,为二弟办事情,这面虎皮大旗自然就是李家。

这也是多年来他跟母亲都对不插手二弟家事的原因之一,若是受了委屈,他们还能敲打二弟,可现在是李氏跋扈,二弟自己又立不起来,他们也不好说话。

等到魏仁做到正七品知县的位置之后,他自个儿就满意了,一点儿上进的心都没有。

魏成呢,正七品知县的升迁,他可就真插不上手了,李家的大旗就更扯不上了,更何况这么多年了,他再是想着兄弟齐心、振兴家族,到这会儿也有些觉悟了。

那就是个扶不起来的阿斗,做多的再多又有什么用。

所以也就歇了要继续扶持弟弟的心思,把更多的精力放到自己的仕途和儿子的学业上。

魏成如今给儿子的安排,也跟当年魏仁一样,不走朝廷的门路,知县和知州两级官员同意,就能安排到正六品主簿的位置上,之后再慢慢来。

二弟都能被他扒拉到正七品知县的位置上,儿子就更不用说了。

这想法好是好,本来嘛,通过举人做官,大部分人都会选择第三种方式,扒拉自家人,不算什么,主要是朝廷放宽的权限很小,到了正七品的位置上,就插不了手了,自有朝廷的选拔制度。

只要不是作奸犯科之辈,本身有举人的功名,或者家族得势,也是可以迈入仕途的,这也算是整个朝廷都约定俗成的规矩了。

让魏时担心的是,大伯打算把堂兄安排到燕县去做主簿。

亲属关系上这没什么好避嫌的,毕竟这也不违反朝廷的律令,更不会有人把这一茬拿出来攻击。

只不过,魏时了解父亲的为人,绝对不会为难堂兄,更不会使什么绊子,唐僧若想要在燕县从主簿升到正八品县丞,还是会很顺利的。

但是作为堂兄迈入仕途之后第一个顶头上司,父亲肯定是不合格的,虽然他老人家不贪污,也不实行什么baozheng,对待百姓也能做到公平公正,但是他老人家不怎么管事儿呀,这个惰性就足以给后来人留下一个特别不好的影响。

另一方面,仕途上的顶头上司又何尝不是一条人脉,堂兄又何必耗在父亲这里,一个政绩始终为中等的人。

这要是换到个富庶一些的县城,父亲正七品知县的乌纱帽早就被摘了。

能保住这顶乌纱帽,还多亏了燕县位置偏远,产量又不是很多,算不上什么大县。

魏时始终觉得人跟人是相互影响的,堂兄值得跟着更好的顶头上司,而不是跟着父亲。

子不言父之过,魏时也不知道该怎么跟堂兄解释他这些顾虑,堂兄并没有跟父亲相处过,自然不知道父亲的为人处事如何。

“这事儿先不急,你瞧我现在这个样子,怎么着也得好好养几个月,做官的事情还可以跟父亲慢慢商量,倒是你,现在时间紧张,弟妹怀孕已经七个月了,你这个快要做父亲的人还不得抓紧时间。”

魏定并不排斥去燕县做官,当然了,即便没有跟二叔相处过,他也知道这个人的性情凉薄,这一点从堂弟身上就可以看得出来。

当年只有十一岁的堂弟过来送堂妹出嫁,燕县距柳州城路途遥远,连个贴身伺候着的丫鬟、小厮都没有,行李简简单单,除了衣服和书之外,就没多少东西了。

这么些年了,二叔对堂弟,不管是从银钱上,还是从平日的关怀里,都仿佛是已经将二弟过继给了父亲一样。

用不闻不问来形容,未免刻薄了些,毕竟二叔也还是写过信的,可这写信的次数,一点都不像是一个做父亲的人。

从这一点上来看,就足以见其凉薄。

不过也并非是狠毒之人,毕竟是血缘至亲,又是父亲唯一的弟弟,去燕县那边,不管是带着妻儿安家,还是处理差事,都要方便一些。

堂弟毕竟是年纪小,虽然也是为他考虑,但是也隐约带着对二叔的怨恨吧。

比起堂弟,他当然是更信任父亲的眼光,毕竟父亲已经在官场待了多年。

回家乡祭祖,并不是一件特别难办的事情。

有大伯派来的人,很轻易就能找到当地的族人,领着他们去魏家的祠堂和祖陵,甚至连用来修建进士牌坊的银子,族中都包揽了,一文钱都不让他出。

魏时还真是头一次觉得自己的家族家大业大,兜里不差钱。

“父亲当年的进士牌坊,据说也是族人出钱修的,父亲银票都拿出来了,族人们硬是不收,来回推拒了好几次,父亲才把银票收起来,那时候族人的生活远没有现在宽裕。”

族中出一个进士,村子里有一块进士牌坊,对这些人的影响实在是太大了。

魏时也是头一次见到大伯的进士牌坊,高大约有十米,宽的话应该也有五六米,全部都是用细麻石雕刻而成的,左右两边的柱子上还雕刻有石狮子。

看得出来,这一处见了有二三十年的牌坊,当年的造价并不低,最起码对族人来说是这样的。

作为曾经坐拥一千两黄金的新科进士,就算是现在花出去了一部分,但是跟所有族人们的产业比起来,他绝对算得上是富户了。

进士牌坊不能出银子,魏时便拿了三百两银子用于族学,希望族中可以有更多的小孩子可以读书,就算是不走科举之路,多识几个字总归是没有害处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给族学出银子的缘故,老族长拿过来的图纸上,进士牌坊要比大伯的那一处更加宏达,高度达到了十二米,宽度也到了六米六。

“这如何使得,我是小辈儿,大伯是长辈,我的牌坊就比照着大伯的进士牌坊做,只能比大伯的小,不能大,三叔公还是再请族人好好商议一番吧。”

好在是没有动工呢,现在把比例改了,也是来得及的。

“你说的也在理,只不过你是状元,还是本朝第一个三元及第的人,老小儿之前读过几本书,知道这分量有多重,这进士牌坊自然要比普通的进士更宏大一些。”

老人家虽然头发已经花白了,可精神瞧着还是矍铄的很。

“您老人家严重了,不过是个虚名,我自幼多蒙大伯照顾,没有他,也没有晚辈的今日,于情于理,这进士牌坊都不能越过大伯去。”

这要是朝廷有具体的规定也就罢了,关键是朝廷并没有哪条规矩说,状元的进士牌坊一定要比二甲进士的牌坊大,既然如此又何必呢,而且劳民伤财。

老族长还真不怕劳民伤财,一来,族里的人现在日子过得富裕了,二来,魏氏一族,在出了一个进士之后,又出了一个三元及第的状元郎,日后这整个家族肯定比之前还要蒸蒸日上,合该让外人都知道这事儿。

不过这状元郎说的也有道理,亲侄子越过大伯去,确实是不太好看,既然不能在大小上做文章,那就只能是从地方上花点心思了。

要建的更醒目才行,最好是来往的行人,只要抬头看看他们的村子,就能瞧见这一处状元牌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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