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喜爱俳句的人里面,最有空闲的是公司职员越水重五郎。他在一家中等电器公司做监察工作。两年以前,他还是这家公司的营业部门的负责人,现在等于是无官一身轻,每天到公司去,随便到监察室坐一坐,就算是一天的工作。按年龄说,他已该退休,社长好心照顾他,才有了这么一份差事。可是,他也知道,这份差事,在下一次股东大会以前还能保住,到了股东大会时就危险了。

越水重五郎从公司的宴会席上出来,闲踱到浅草的千草街一家叫做“青河”的酒吧。“青河”是这一带的中等酒吧,有十名上下的吧女。不过,经常来上班的只有八个人左右。

穿了和服的老板娘八重子,看见越水入座,站在身旁来打招呼。

“一个人?”

大脸上,眼边笑出了不少小皱纹。

“哎,朋友呢?”

“今天都不在……对了,昨天晚上原泽先生来了一下,马上就回去了。”

“是吗?”

越水向前来招呼的人要了酒,眼光又回到八重子的脸上。

“四五天以前,我们都到轻井泽去听鸟叫,是妻我出的主意,借了别人的别墅,一晚上没有睡,用妻我买的聚音器听鸟叫,倒是很有意思,不过,累得很。进藤还伤了风。大家都累了,也就没有在这里碰头。”

“是啊,昨天晚上我听原泽先生讲过了。”

“这家伙已经说过了。连我们联句的事也说过了。”

“是啊,而且把俳句都背给我听了。”

八重子笑得露出桃色的牙肉。

这个酒吧,是原泽先来的;后来,他带妻我和进藤来喝酒,最后,连越水也带来了。四个人常到酒吧喝酒,已有三年。老板娘和他们很熟了。

越水把送过来的酒杯握在手里,回过头去,从昏暗的灯光中,张望吧女们的面孔。

“喂,今天晚上看不见町子?”

“町子吗……町子这些日子没上班。”

八重子紧皱眉头。

“啊,怎么了?喂,是不是跳槽到另外的酒吧去了?”

“不会吧。就算在这里不合适,想赚大钱,到另外一家去,临行也总要招呼一声。”

老板娘一提到想赚大钱,正在喝酒的越水不觉笑了起来。八重子把町子的性格毫无保留地说出来了。

町子生于新泻,二十三四岁。两年前来到这酒吧。并不是非常出色的漂亮,不过,脸小,皮肤白皙,大眼睛,长睫毛,黑眼珠总是闪闪发光。越水看见她,总觉得是一个苦相美人。

越水也从另外的吧女口中,听说町子爱钱。事实上,从行动上看,也确实如此。其他的人说,她已经积存了很多的钱,这也许是谣传。不过,为了多赚一点钱,早一些离开酒吧,这是一般吧女都有的愿望。

“说不定是病了吧?”

越水半开玩笑。

“真是乱说……可是,说真的,如果真病了,她也要来关照一声。”

八重子表示不满。

“别的姊妹们没有去看看她吗?”

“我们这里,谁也不知道她住在哪里。听说是住在下谷,可是,详细地址对谁也没有说过,我们也问过她,她说,怕说出来以后,有人去打扰她,所以不愿说。”

“这倒有些像她的性格呢!”

町子就是这样不近人情。多少有些自私。正是因为这个缘故,酒吧里的其他吧女可能不太喜欢她。

“不愿别人去打扰她,在这里,不是一样有人打扰?”

“是啊,反正是有些特别情况。”

八重子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

越水知道,町子招呼客人时,很是随便。这大概也是因为她有心存钱。越水冷眼旁观,朋友里面,原泽也好,妻我也好,进藤也好,都和町子有染,或曾经有染。不过,他们三个人都装作若无其事,从来不对别人提起一句。……

“那么,町子是从那一天起,不到酒吧来的呢?”越水随口问道。

“十八号晚上还来上班。第二天起,就不见人了。”

“什么?从十九号起不来的吗?”

六月十九日,是他们前往轻井泽去听野鸟叫声,一晚未睡的那一天。

由于都住在浅草,越水同另外的三个喜欢俳句的朋友,经常见面。妻我的洋点心店,进藤的铁器店,原泽的烧鸡店,虽然不在一条街上,相去不过是三十分钟的步行距离。

越水知道了“清河”酒吧的町子不来上班的事情以后,第二天,下班以后,走到洋点心店,告诉妻我。因为另外还有店员,所以走出店子几步,站在那里谈话。

“这还是第一次听到。我从轻井泽回来以后,还没有去‘青河’,所以不知道,也许是她身体不好,休息几天?”

妻我带着复杂的微笑,侧着头说道。在越水看来,凡是谈到女人的事情,不论是哪一个男人,都很易带有这种表情。

“可是,说是休息,也未免时间太长了。老板娘八重子说,町子住在下谷,可是从不把地址告诉人,所以不知道她住在哪里。因此,到底是为什么不来,还说不上来。”

越水一边说,一边暗中观察妻我的表情。

越水认为,町子和妻我一定有交情,所以妻我必定知道她的住所。既然知道,说不定妻我还暗中到她的住所去过……可是,妻我一味展开不着边际的笑脸,无从体察真相。

“那女人有点秘密主义。既不把住所告诉酒吧里的人,也不透露电话号码。她一定是有不让别人知道的必要。例如,家里有老主顾,或者是有男人同居。”妻我低声说道:“不过,这种事在酒吧的吧女来说,并没有什么特别。也许是家里还有孩子。”

“可是,町子这个人,一向对店里的人扬言,她还是独身。町子常常自诩,过的是正正经经的生活。喂,这个人喜欢钱,说不定自己吹嘘,既无老主顾,又无男人,这样就可以吸引顾客。不管她有多少朋友,谁也不知道其中的秘密,以免她们到处信口开河。这一点,町子倒是颇有心得。”越水说道。

“那女人一向很认真。”妻我点头。

“的确是相当能咬牙……。不过,町子开始不上班那天,是六月十九号,也就是我们到轻井泽去给野鸟录音的那一天。”

越水再度紧望着妻我的脸色。

“是吗?那么,她已经有好几天没有上班了。”

妻我明快地自言自语,似乎并未注意到越水为什么特别提出她从十九号开始没有上班。

这时候,妻我的夫人穿着白罩衫,出现在店子门口,越水连忙变了话题。

“越水先生,干什么站在那里讲话?进来坐坐,我给你们准备茶和点心。”

妻我的夫人名叫和子,说话时虽然笑容满面,眼神却带着狐疑。和子这个人非常能干,这间洋点心店的发展,全赖她的手腕。

“太感谢了。今天忙着有事。改天来。”

越水连忙逃窜而去。和子的话锋一向犀利,越水很怕对付。

越水又到了进藤的铁器铺。

见了面以后,进藤也是和妻我一样地说,自从回来以后,还没到“青河”去过,所以不知道町子没有上班。

进藤的商店是上一辈留下来的铁器批发店,是浅草的老字号。面对街道的门面虽不大,店子却很深,后面而且有两个大仓库。最近建筑业铁筋卖得很多,一两笔交易就很大了。进藤就站在卡车旁边,一边看脚夫装货,一边说话。

“町子借钱,无非是想回新泻,去开一间酒吧。”

这是进藤的意见。越水也认为,进藤和町子具有同妻我和她一样的关系,但是,冷眼旁观,他的面色也同妻我一样,毫无改变。

“听了你的话,我倒想起,她的确曾谈到过。”

越水像是想起一件旧事,也附和着说。

“可是,要是如此的话,她也应该向八重子和酒吧里其他的人提一声。就是我们,也不妨送一份薄礼呢!”

说着,越水再紧望进藤,心里说,你跟她既然有不寻常的关系,总要饯别一次才对。

“什么,町子不会那样做的。大体来说,酒吧的女人是没有什么情义的。说一声走,马上就回家了。所以,照我看,说不定已经回到新泻,筹设她的酒吧去了。临走的时候,一声不说,等到那方面准备好以后,再回到东京来,向各方面一一招呼。”

进藤说话的时候,他的妻子孝子从店里走出来,身上穿的是极为讲究的西装。越水连忙开口:

“最近,铁筋的价钱,上涨了没有?”

“哎呀,是越水先生。请里边坐吧。”

进藤的妻子同妻我的妻子一样,都是这样招呼。不同的是,进藤的妻子年轻,服装漂亮,现在,虽然是从又黑又暗的铁器店里出来,就连四周的毫无华丽色彩的铁器,都为之生色不少。

“夫人,出去吗?”

越水对进藤的妻子讲话时,要比对妻我的妻子讲话,来得轻松一些。孝子是续弦,非常摩登,不大像干铁器店的生意的人;不仅同进藤的年龄不相称,就是同这一家古色古香的商店的气氛,也有显着的差别。去打高尔夫球的时候,自己开汽车去。进藤对于这位年轻夫人,有点畏惧。

“是啊,出去一下。”

她的小脸上,大眼睛一眨一眨的。

“去听音乐会。”

回答越水时的语气,多少有几分自傲。俳句朋友的妻子里,只有她是另一种类型的。

“那一定很高兴了。今天怎么不带你丈夫去呢?”

“我们这一位,对于音乐一窍不通。只会听日本旧式小曲……”

进藤的鼻梁上出现了皱折,不断苦笑。

“可是,我们非常羡慕进藤兄,由于夫人年轻,他也跟着年轻了。前几天,我们去轻井泽,第二天,人人都疲倦不堪了,进藤兄却跟夫人一同到宇都宫去打高尔夫球。我们听了,都是一惊。”越水对进藤的妻子孝子说道。

“是啊,是我要他去的。男人们总以为自己老了,老气横秋的。所以,我就不赞成他作俳句。”

“哎呀呀……”

“越水先生,如果你的夫人同意,我也可以经常带你出去。”

孝子的大眼睛向越水泛着微笑,袅袅走向车房。……

下一个是原泽了,这一回情况不同。

“在你去‘青河’的头一天晚上,我已经去过了。所以,比你先听到町子的事。”

原泽向越水得意地笑道。

“对了,那天老板娘曾经对我提起,头一天晚上,你去过了。”

“不仅是那天晚上。昨天晚上我又去了。町子依然没有上班。”

“你倒是真热心。”

越水觉得,最年轻的原泽同町子也有不同寻常的关系。他从轻井泽回来,去了“青河”酒吧好几次,而且特别注意町子的行踪呢!

“町子没有对酒吧作任何表示,就走了?”越水问道。

“完全没有表示。她也许是突然得了脏病?”

“那么,事先有什么病象吗?”

“病象倒是不知道。那女人相当随便,可能性是有的。近来,恶性梅毒流行。町子如果是因为这种病进入医院,她当然不会通知酒吧!”

原泽爽爽快快地表示意见,而且纵声大笑。听了这番话,越水倒觉得原泽的解释最为中肯。这倒越加可以证明,原泽同町子的关系最深。不过,原泽始终没有透露过他与町子有什么关系。就是现在这样有说有笑,也仍然是不露声色。其实,这种毫无所谓的笑脸里,不正是隐藏着什么秘密吗?

如果町子的相好只是原泽一个人,原泽一定会自己供认出来。说不定,还要到处吹嘘。对方既然是酒吧的吧女,还有什么隐瞒的必要。只要瞒住妻子,对于朋友是不会有什么秘密的。

可是,如果妻我、进藤都与町子有关系,那就不同了,原泽也得守口如瓶。

另外的两个人都是在暗中与町子相好。他们两个人上了年纪,对于町子的感情,大概比原泽要认真得多。原泽如果知道这件事,他就不敢到处自吹自擂,以免破坏了友谊。

可是,妻我和进藤却彼此知道对方与町子的特殊关系,而且也知道原泽与町子的关系。但他们谁也不愿意从自己的嘴里泄露一句。他们害怕一旦揭破,彼此下不了台。既不愿意友谊出现裂痕,也不愿意打破同町子的亲密关系。

据越水想,这里面恐怕还夹杂着一种利害关系。如果大家揭穿了,这项秘密,大概就要传到三位夫人的耳朵里。三个人之中,只要有一个人向对方的妻子告密,自己恐怕也脱不了身,所以,告秘家一翻脸,彼此都不利,不利于共同保持关密,很容易追查出来。所以,三个

人都会因此而不安。

如此,三个人便都装作彼此毫不知情,反而把友谊维持下去。

虽然并没有吵架,却也并不是非常融洽。明知而佯做不知,这大概是中年男子的特点;不,也许是大城市里的人的特点——如果不是这样,就不会这样吞吞吐吐,若即若离。在越水看来,这种友谊关系,实在并不稳固。

越水是从移住东京的,对于东京的旧习实在还没有习惯。

从那天以后,又过了些日子。

一天晚上,越水和原泽在“青河”酒吧出现。

“您两位一起来了……”

老板娘八重子在柜台后面招呼他们。

“町子到现在还没有消息呢!”

八重子望着客座,说道。卡位里,几个年轻人在喝啤酒,闹得正欢。这座酒吧在浅草一带开设多年,越水他们经常去喝酒,有年轻客人在里面叫闹,倒很少见。这时候,谈谈不愿意让别人听到许是大城市里的人的特点——如果不是这样,就不会这样吞吞吐吐,若即若离。在越水看来,这种的话,倒是好机会;酒柜上管酒的人正在另一角落同客人闲谈。

“从她不来上班,到现在有多少天了?”原泽抬头问道。

“一晃一个多月了。”

“是啊,是我们去轻井泽听鸟叫的那天晚上开始的。那是六月十五号……真的,今天都七月二十号了。”越水望着八重子的脸说道。

“那么,町子的情况,真是一点也不知道吗?”他问道。

“说起来也奇怪。四五天以前,她的房东到我们这里打听消息来了。”老板娘说。

“是么?那么,她住在什么地方也就可以知道了。”

越水斜眼望着原泽的脸。原泽的面色若无其事。

“她住在下谷第一街的绿庄公寓。很意外,看样子是个正经人住宅的公寓。一间四张半席大,一间六张席大,连居室和厨房都算在里面。”

“老板娘自己去看过?”

“谁也没有去过。可是,她一句话不说就走了,已经有两个月的房租未付。”

“什么。连房租都没有缴?”原泽说。

“两个月没有付了。可是,衣服家具都还没有动。……房东来问我,知道町子到什么地方去了吗?我说不知道。他说,已经两个月没有付房租了,又不见人,怕出事情,有牵连,所以想向警方报案。”

“町子真是连人都不见了啊!”

原泽用平常的语气说了这句话,在越水听来,却觉得声调多少有些变化。

越水想起了坐在旁边的原泽前些日子讲过的话。他说,说不定,町子是患了脏病而进入医院。那时候,情况还不十分了解,后来,她始终没有出现,他也不再提这句话了。那时,他一定心中含恨,所以故意这样讲她。

“后来,警察有没有到这里来调查呢?”

原泽啜着清酒,问道。

“今天下午,下谷警察署打电话到我家里。我说,对于她的行踪,我是一概不知;对方又问了两三句简单的话,就把电话挂断了。我原来以为,会有探员来,到现在还没有来,很奇怪。”

“有人说,那女人打算储蓄一些钱,回到新泻去开酒吧。她说,东京的物价高,经营起来很不容易,回到家乡去,事情就容易一些。是不是她回乡去做准备工作呢?等到筹备就绪,快要开门营业了,再回到这里来告辞。”

原泽终于把过去的话放在一边了,不再提原来说町子可能得了性病、入医院的推测,反而同进藤对越水所说的说法,完全一样了。

“原泽先生,你这些话,是什么时候听町子说的?”

八重子带了饶有兴味的眼神,向原泽发问。

“什么,不就是坐在那边的卡位里,慢慢听她说的吗!她为了一心储钱,贪心得很呢!”原泽对老板娘八重子说道。

“原泽先生大概也奉送了不小的一笔吧?”

“不过是给些小账。”

“我看,还另外有大笔奉送的义务吧?”

八重子对他开了一句玩笑;原泽只说了一句“胡说!”不由得张嘴大笑起来。越水侧过眼睛,详细观察原泽的表情。

其后,又过了大约一个星期。其间,越水只独自到“青河”去过一次。据八重子说,从那天以后,警察始终也没有再行调查;房东把町子的行李押在当铺里,把房间另外租给了别人。

“公寓的房东说要把町子的行李收拾好,要我去那里做个见证,我说,这种事情,还是免了吧!所以,我没有去。直到现在,町子还不把藏身的地方告诉我,我有什么义务去看一个不告而别的人的行李?我对房东说,你随便处理吧!”

八重子对于始终没有上班的町子甚为生气。有她在酒吧里,生意并未见好;没有她在酒吧里,生意反而有了相当大的影响。

“从那一天起,就没有看到妻我和进藤两位先生来?”

“他们两位在前天晚上一先一后地在这里露面了。我说,町子到现在还没有下落。他们说,一定是有了相好的男人,给她找了一个更好的住处;那个女人还会受男人骗吗?绝对不会,所以不必担心,老板娘,说不定,今天晚上,突然之间就回来了。这是他们的话。”

“哈,他们对于町子的失踪,倒很乐观呢?”

越水哈哈大笑。

听到了这些话的第二天,原泽突然来到越水的公司,这是很少有的事。他说,路过附近,进来坐一坐。后来,两个人到附近的咖啡馆小座,刚一坐下,原泽马上压低声音对越水说道:

“喂,这是我的直感。我一直有这样的感觉……町子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被人杀死了。”

“什么?”

“你看,町子不上班,没有了踪影,是六月十九号开始的。那天晚上,我们给野鸟录音时,不是录下一男一女吵架的声音吗?……说不定,那就是町子呢!”

六月十九号夜晚,给野鸟的叫声录音,却同时录下了男女谈话的声音,那个生气吵架的女人声,是不是就是町子呢?而且,目前下落不明的町子,从那天起就不到“青河”酒吧上班,是不是被杀了呢?原泽规久雄提出的这几项疑问,对于其他三位朋友有很大的冲击。

最初听到原泽这些意见的是越水重五郎,虽然在口头上不愿同意,但到底是变了颜色。六月十九号起,町子失掉了踪迹;对于这样的意见,就绝不能一笑置之。

越水打电话给妻我和进藤,把这件事告诉他们。

那天晚上,四个人躲开“青河”,另外找了一个咖啡馆,见面计议。

说来说去,那次录音里的低沉的女声,到底是不是町子,必须再听一遍才能分晓。大家得出结论,如果非常像町子的声音,就不得不向警方报案。

问题是在什么地方听录音。录音带都存在妻我处。其中还有一卷是广播电台的朋友用低声滤音器放大后转录的录音带。如果把原录音带和转录的录音带都播放出来比较,在妻我家就很不方便。说不定会引起夫人的注意,因而闯进了现场。不仅是妻我的家如此,其他三个人的家也都如此。

最后决定,由公司职员越水提供自己的家,作为听取录音带的场所。那天晚上,设法劝他太太出去看电影。

第二天黄昏,三个人都到了越水的家。妻我带来了录音带。

“首先,先播放我们的录音带。虽然听不清谈话的内容,因为是原声,是不是町子,容易判断一些。”

把录音带放在越水搬出来的录音机上。妻子和孩子都高高兴兴地出去看电影了,家里很安静。

第二卷录音带开始播放了,最初是猫头鹰叫,接着是杜鹃鸟叫。谈话声开始了。这是那天晚上九点二十分的事。四个人侧耳静听。这一次的情绪,完全失掉了乐趣;如果判断出那女人的声音就是町子,就要向警方报案,所以大家很认真。

男女谈话的声音很小,简直无法听得清楚。女人的声音似乎很普通,听不到有町子讲话的特征。而且,时时有猫头鹰的叫声,把谈话声遮盖住。另外,还有杜鹃鸟和其他的野鸟不时打扰。不过,这些野鸟的叫声,在另外一卷经过过滤的录音带里,都已经除掉了。

“真是听不出来。”

原泽摇头。

“不过,如果事先认为这是町子的声音,这个声音也可以说是她。”妻我说道。

“是啊。町子的声音不粗,但也不是特别的高。是女人的标准型声音。录音带上的声音太低了,听不清。”原泽说道。

“可是,越是想着它是町子的声音,就越觉得像。”

进藤皱起眉头,侧耳静听。

越水看着三个人的表情,心里面觉得好笑。这三个人,都与町子在不同程度有着那种关系。如果说,他们不敢对是否像町子的声音作出决定性的判断,实在是不可思议的事。他们既然都会与町子卿卿我我,就算她低声哼一个字,他们也应该马上有反应。现在,他们个个装做无法分晓的表情,分明是惧怕暴露自己同那女人的关系。

大家都说分辨不出来,这一卷录音带播放完毕。

第三卷录音带放到录音机上了。首先是夜莺的尖叫声。猫头鹰的叫声跟在后面。低微的男女谈话声也跟着出现。女人的声音稍微高了些,不用说,她讲的是什么,还是听不明白。但是,四个人因为早已在前一次听过扩大声音的播放,知道了内容,所以反而神情紧张。这就是他们要重听这一卷录音的关键性原因。

正想到这里,录音带里的谈话声消失了。其后,都是野鸟的叫声。

四个人彼此张望。

大约经过了四十分钟的鸟叫声,谈话才再度开始。那时已接近十点半钟。可是,这一次谈话声音很短。而且,听起来与第一次谈话声音不大衔接,话声很不稳。女人的声音,有的地方像町子,又有一些地方不像町子。

“真是听不清楚。我看,还是再听一听广播局转录的放大声音吧!”妻我苦笑着脸说道。

“对,再听一听谈话的内容。可是,声音像不像,就无从判断了。放大以后,就不再是人声。所以,要判断是不是町子在讲话,要从她使用的字眼来着手。上一次听时,没有这种关系,所以轻轻放过去了。”原泽说道。

换上了录音带,这一次是广播电台代为转录的录音带。沉重音响的谈话开始了。

放大了的女人声音出现了,对话开始。大家只注意女声:

“这里真静啊。……我不干,这地方太荒凉。……可是,心里总有点害怕……喂,这是什么鸟?……夜莺?是这样的声音?我只听见过这种鸟的名字。……喂,以后怎么办呢?得有个长期打算!……可是,我没有办法啊!而且,我没有想到,你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我原来还以为,你一直在认真考虑我们的事情。真是太不把人当人了。……不要说得好听吧。我还不知道吗?你已经慢慢冷淡下来了。你既然如此,我可怎样才好呢?喂,我怎样才好呢?……我不干……可是这样想。但是那也……已经……说过。对方……为什么那样……那么也好。不过,我可不答应。就算有这样的事情,我也拒绝。从一开始,就不对。我怎么样办才好呢?我已经下定了决心。如果你的心意是这样的我就跟你拚个高低。我说的话,就办得到。……你还以为我是开玩笑,我早就拿定主意了,什么事我都做得出来。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还怕什么。所以……哎呀……”

最后这一声“哎呀!”似乎是大吃一惊的叫嚷。把女人的话一路听下来,已经听得清楚,她是越说越激动了。

一定起了什么变化。所谓变化,很可能就是那男人乘女人不备之际,展开了危害行动。事实上,这一声“哎呀”,完全不是娇叫,而像是悲鸣!

“这分明就是町子,她不甘心被抛弃。”说话的是原泽。

“你觉得语气和措词,有町子的特征?”越水问他。

“嗯。我听不出什么地方不像町子。你的意见怎么样,妻我先生?”

不知原泽在寻求妻我哪一方面的同感。

“是啊,说不出什么地方不像町子。”妻我回答。

又转为征求进藤的意见。

“说不定就是町子。”

进藤的脸上表情颇为深刻。

越水一听,三个与町子素有因缘的人,都做了肯定的答覆,心里不觉怦怦跳动起来。只有他一个与町子向无关系,这时却反而更加激动。

“好,再听一听第二次谈话的录音吧。”

四十分钟后,第二次谈话的录音又开始播放了。还是只听女人谈话声。

“虽然很静,我倒惯了。……鸟的叫声很好听,我第一次听到。……这是什么鸟,听,除了夜莺,还有……别说话!……暂时别说话……。”

只有这么多。非常之短。

据广播电台的人说,这一段谈话是在聚音器前方说的,而且是随走随说,横过了聚音可能范围,第一段谈话,则是在其范围之内一个点,站着说的。因为这个缘故,第二次谈话要比前一次短得多。

“怎么样,这个声音?”

越水按照次序,轮番望着他们的面孔问道。是町子呢?抑或不是町子呢?

“我总觉得不像町子。”最先说话的是妻我。

“是吗?我倒觉得像町子。”这是进藤。

“不过,第二次谈话的声音,好像非常平静。而且,语气没有那么轻佻。”原泽说道。

“照这样说来,我也觉得语气和第一次谈话有些不同。”妻我同意原泽的意见。

“如果不同的话,那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越水又轮番看着三个人的面孔。

“那个么,很简单!那女人同对方的男人有四十分钟没有讲话,亲亲热热,再说话时,语气就变了。”进藤说道。

“虽然也可以这样猜测;不过,前一次女人的声音和后一次女人的声音不同,我觉得根本是不同的人。”原泽提出了新的意见。

“什么?照你这样说,岂不是不同的两对情侣,在聚音器前出现?”

妻我听到原泽的新意见,向他问道。

“我就是有这样的想法。语气也像另外的人。后一次谈话的内容,同前面也不连贯。照我想,在前一对情侣走了之后,又另外有一对情侣在聚音器前经过。”

原泽说到这里,顿了一顿,才接着说下去。

“我觉得第一次女人的谈话声是町子,第二次谈话声则是别人。”

他追加了这样的新意见。

大家默然。越水说道:

“那么,第一次女人的谈话声是町子,对方的男人声音,又是谁呢?”

这是大家最为关心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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